第3章 在斯万夫人周围(3)
并用各种各样的语调来念,以便更好地领悟,贝尔玛会用的那种语调,有何出人意料之处。贝尔玛的表演将向我展示的神奇之美,犹如耶路撒冷神殿中的至圣所,隐藏在帏幔后面,我无法看到,就每时每刻赋予它一种新的面目,依据的是我所想起的贝戈特的话,这些话写在吉尔贝特找出来的那本小册子上:“高雅的造型,基督徒的精神痛苦,冉森教派的朴实无华,特罗伊曾和克莱沃的王妃【26】,迈锡尼【27】的悲剧,特尔斐【28】的象征,太阳的神话”;这神奇之美,供奉于烛光通明的祭坛,日夜置于我思想深处的宝座之上,而我那既严厉又轻率的父母即将决定,在其隐形之处显身的女神的尽善尽美,是否将永远被封闭在我的思想之中。我的双目注视着那难以想象出来的形象,从早到晚都跟我家里对我设置的障碍进行斗争。但是,在障碍消除之时,虽说那日场戏的演出正是在委员会开会那天,而在会后,我父亲将把德·诺普瓦先生带到家里来吃晚饭,我母亲就对我说:“哎,我们并不想让你难受,你要是觉得去看戏会非常开心,那就去吧”,此刻,在那天去看戏,即做此前一直被禁止的事,只须由我一人决定,我不再需要去考虑是否会被禁止看戏,但我却第一次在心里想,看戏是否真的是翘首以待之事,除了我父母不准之外,是否会有其他理由使我不去。首先,我最初确实对他们的冷酷无情感到厌恶,但此时此刻,他们因同意我去看戏而变得十分亲切可爱,我想到会使他们难过,自己也不由难过起来,我因此而感到,生活的目的不再是真理,而是温情,并认为生活的好坏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我父母是否高兴。我对母亲说:“如果您会不开心,我情愿不去。”我母亲则竭力让我消除她会因此而不高兴的想法,据她说,这种想法会影响我看《淮德拉》的乐趣,而她和我父亲之所以改变主意准许我去,正是因为考虑到我的这种乐趣。但我觉得,感到乐趣的这种义务颇为沉重。另外,我要是看戏回来后真的生病,是否很快就能痊愈,能在假期之后去香榭丽舍大街,就是等吉尔贝特去的时候立刻前往。为了作出最佳决定,对所有这些理由,我都一一与隐匿于帷幔后面的一种想法进行比较,那就是贝尔玛演技的完美。我在天平的一个盘里放置“感到妈妈不开心,有可能无法去香榭丽舍大街”,在另一个盘里则放上“冉森教派的朴实无华,太阳的神话”,但这些词语最后在我思想中变得难以理解,在我看来毫无意义,成为无足轻重的东西;我的犹豫渐渐变得极为痛苦,如果我现在决定去看戏,那只是为了不再犹豫,并一劳永逸地摆脱这种犹豫。如果我让人领去看戏,那是为了缩短我痛苦的时间,而不是因为希望在精神上得到教益,也不是因为无法抵挡演技完美的诱惑,我被带去见的不是智慧女神,而是面目不清、无名无姓的无情之神,因为智慧女神已在帷幔后面被人偷偷换成无情之神。但突然间全都变了,我要去看贝尔玛演戏的愿望再次被抽了一鞭,使我迫不及待、兴高采烈地等待这“日场戏”开演:我来到海报柱前,像每天一样驻足观看,而不久以来,这种驻足如同高柱修士般难受;我看到第一次贴上去的《淮德拉》海报,海报糨糊未干,介绍得十分详细(老实说,其他演员扮演的角色,不会再对我有任何吸引力,因此不会对我作出决定产生影响)。我原先犹豫不决,不知该选择哪个目标,现在这海报却使这些目标中的一个有了更为具体的形式,原因是海报上标明的日期并非是我看海报那天的日期,而是演出的日期,时间则是开场的时间,另外,这形式几乎近在眼前,是已在变为现实的东西,因此,我在海报柱前高兴得跳了起来,心想在那天,就是在那个时间,我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准备看贝尔玛演出;我担心时间太晚,我父母无法为我外婆和我订到两个好座位,就迅速跑回家,深深地刻在我脑中的已不是“冉森教派的朴实无华”和“太阳的神话”,而是“女士戴帽不能进正厅前座,两点钟后谢绝入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