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帅刘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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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同一条道路(2)

攻克夔府,刘慕贤、叶绍尧虽然夺得首功,但在整个战役中一锤定音的却是刘伯承。正是刘伯承在杜家岩击溃杨森,才会有夔府的空前胜利和第二军可笑的失败。至此,在但懋辛所部诸将之中,大家都公认刘伯承最具军事才能,第一军将士也都对他特别重视。

第二军被打败后,刘湘通电下野,杨森率残部离重庆东下,退驻鄂西一带,统计人数,仅余三四千人。眼见在四川已无立足之地,杨森一咬牙直接投奔了北洋直系主帅吴佩孚。

这时北京政权正由直系所掌握,吴佩孚意欲用武力统一全国,于是便给杨森提供饷械,准备让他充当武力侵川的先锋。

四川并没有因为刘湘、杨森的暂时缺席而安静下来,不久重又爆发内讧。吴佩孚趁机发出“援川”通电,授命杨森为前敌总指挥,率各路人马侵入防务空虚的川东。

杨森首先攻占万县,接着全力向重庆进逼。第二混成旅奉命援助重庆守军,其中刘伯承率第一路直援重庆,刘慕贤率第二路绕道由侧背夹击杨森。

这次作战计划设想很好,但在实战中因包围圈过大,两部失去了联系,尤其是刘慕贤中了杨森的牵制之计,失去了合击的良机。

刘伯承独自率第一路在寸滩与杨森鏖战,从阵地左翼给予了敌军强大压力。为了死里求生,杨森派兵绕至第一路后方,反过来形成包围之势。

刘伯承已几乎将第一路的兵力全部投入一线作战,剩下来的两个连必须用以扼守高地,掩护侧背。要想击败杨森,就只能像杜家岩那样,增加类似于张仲铭的生力军。

于是刘伯承急召调拨给他指挥的张斌旅增援。可是张斌认为自己是旅长,而刘伯承只是个团长,团长不能指挥旅长,因此拒不听命。

发现情势危急,刘伯承连夜率部后撤。重庆守军势单力孤,随后也撤出了重庆,重庆遂为杨森所占。

反败为胜

1923年5月,北洋政府的“曹锟贿选丑闻”被曝光,举国舆论大哗。孙中山在广东重建军政府,熊克武被任命为“四川讨贼军”总司令,开始兴兵讨伐曹锟,这就是历史上的“讨贼之役”。

伴随着“讨贼之役”而起的,是新一轮的南北大战。当时共有八部人马盘踞成都,时称“八国联军”,他们都与第一军为敌,也就自然而然地归入了北军阵营。

熊克武在遂宁召开会议,决心进攻成都。第二混成旅直趋成都郊外的石板滩,与第一军正面进攻部队实施夹击,将“八国联军”截为东西两段。5月11日,联军撤出成都,向绵阳败退。

刘伯承率部向绵阳追击,尚未得胜,数百里之外的成都再传警报:杨森从重庆出发,集中兵力猛攻成都,成都方面的“讨贼军”已败退至龙泉山。

熊克武遂命令刘伯承紧急驰援。刘伯承率部昼夜兼程,用七天七夜赶到龙泉山。到达龙泉山时,官兵们已饥疲交加,接着又听到敌军尚未能够扩展到他们所在阵线,心理上为之一宽,身体立刻就支撑不住了,一个个全都躺倒在大道旁呼呼大睡。

杨森很早就以“川中吕布”之名勇冠巴蜀。此番再次入川,来势更加凶猛,转战一两千里,无人能撄其锋。刘部虽见隙增援,仍无济于事,只得后退至场后高地。

龙泉山为成都屏障,龙泉山一旦失守,成都将无险可据。不过在刘伯承看来,这一类似于杜家岩之战的态势,恰恰也为己方提供了反败为胜的可能。

吕布是三国演义中的第一勇将,可惜有勇无谋。杨森的特点与吕布相仿,在川战中,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气势很大,尤其惯用中央突破来攻坚。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若让杨森攻坚得手,那就是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谁都挡他不住,可若是遭到挫折,立刻又会变得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估计到杨森会从正面猛攻,且除了这一招,并没有其他更高明的战法,刘伯承便集中了十二挺重机枪指向通往高地的要道。

不出所料,杨森真的集中兵力对场后高地进行了夜袭,结果就遭到了重机枪的迎面痛击。当时正好杨森部队所据区域失火,火焰冲天,遍地红光,更有利于机枪手瞄准目标。杨部死伤惨重,前敌指挥官、杨森的侄子杨天骅也于此役战死。

夜袭失败后,杨森也不知道变换打法,仍然一味蛮攻。到第三天,终于让他攻占了场后高地,但龙泉山的主阵地诸如张飞营、石经寺等,因地势更为险要,终究无法得手。

一天天过去,随着部队伤亡不断增加,曾经气势如虎的杨森也逐渐泄了气。“讨贼军”派一个旅抄至侧背,隔河进行炮击,杨部立刻军心动摇乃至大溃。溃退时,又再次出现了夔府兵败时找不到主帅的情况,上上下下乱得不可收拾,部队一退两百余里,到资阳才得以组织防线。

第二混成旅追到资阳后,即向敌阵右翼也就是五凰场阵地发动进攻。在进攻中,他们出现了一些伤亡,刘伯承马上发觉这是北军驻守的阵地。

四川人习惯将北洋政府派来的北方部队统称为北军,援助杨森的这股北军乃是从湖北开来的鄂军。鄂军子弹多,士兵的枪法好,又是尚未直接参加过战斗的生力军,所以才使第二混成旅碰了个钉子。

此时原来指挥第二路的刘慕贤称病在后方休养。刘伯承独挑大梁,集合全旅营长以上军官开会,决定实施夜袭。

刘伯承指挥作战,以部署周密著称。夜袭前,他对攻击目标、攻击时间都一一进行了明确,连预备队怎样紧跟前面的出击部队,从而扩大战果以及继续追击敌军,也没有遗漏。

当天晚上无雨却有微风,庄稼地里瑟瑟作响,十分有利于掩护部队的行踪,直至出击部队匍匐接近鄂军阵地,仍未暴露目标。一声炮响之后,出击部队杀入敌阵。鄂军毫无防备,顿时溃不成军,旅长宋大霈从梦中惊起,赤着脚就由后院跳墙逃跑了。

天亮时,“讨贼军”发起全线进攻,鄂军完全崩溃,杨森部也连带垮了下来。

抉择

在一定程度上,打仗打的就是军需和后勤。北军和杨部溃退后,得到了重庆援军的大批饷弹接济,其实力恢复得很快,而“讨贼军”方面却出现了补给困难,于是熊克武决定腾出时间赶造枪弹,筹备军饷,待秋凉后再分路进攻重庆。

8月,“讨贼军”分两路向重庆进攻,其中第二混成旅作为左翼部队,沿大足向重庆方向前进。

第二混成旅需要对付的当面之敌主要是北军。当他们进至大足境内时,北军已在大足外围部署防御。不过在经历几次失败后,北军的力量已经式微,近乎于不堪一击,刘伯承当天就指挥第一路占领了大足城。

入城后尚未来得及追赶敌军,第二混成旅又接到命令,让他们赶到荣昌参战。

去荣昌一看,并无敌情。官兵们都很高兴,认为可以借机休息一下。于是部队便以营为单位,买了好多猪肉,准备打个牙祭,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孰料到中午时分,城外突起枪声,并且很快就兵临城下。

第二混成旅立刻紧急集合,冲出城外将敌击退。事后了解,来敌是驻于泸州的唐式遵师,为杨森第二军的基干部队。当时天气酷热,守卫荣昌的警戒部队跑到河边洗澡,被唐式遵给发现了。唐式遵认为有机可乘,但他没想到第二混成旅的机动速度会如此之快,居然连夜就赶到了荣昌。

经过这次教训,大家认识到,泸州未下,若径直去攻重庆,唐式遵就可以经荣昌袭击本军侧背。“讨贼军”前敌指挥部于是决定集中包括第二混成旅在内的三路兵马会攻泸州。

原计划统一行动,但友军欲抢头功,先冲上去了,结果接连败北,最后便只剩下了第二混成旅这一路。等到第二混成旅也展开进攻的时候,同样困难重重,不仅被阻在了五峰顶下,还阵亡了一名营长。

旅长张冲召集众将商议,问怎么办。

其实在三路缺了两路,三部会攻的计划已然失效的情况下,还要不要再进攻五峰顶,已经得打上一个大问号了。因为即便第二混成旅能够得手,也无法再单独攻入泸州,且只会白白消耗实力。

当时第二混成旅早已成为第一军里战斗力最强的骨干部队,其胜负往往关系到第一军的成败,如果第二混成旅提前打残了,势必于整个战事不利。有人看到了这一点,但怕别人说自己是畏战,轻易不愿说出自己的意见。刘慕贤已经归队,也同样不发一言。

这时刘伯承恰好赶到。他分析说,右翼友军纷纷退后,敌军已经前进,并将威胁第二混成旅的侧后,所以眼下不是要不要进攻五峰顶的问题,而应该赶快派出一营将右翼敌军击退,从而使右侧阵线与中央和左侧阵线平齐。

刘伯承早已是第二混成旅的灵魂和实际决策者。他的意见立刻得到了将领们的支持和拥护,张冲便派出一营执行清理右翼的任务。

右翼的清理,使得第二混成旅没有了被敌抄袭或截断后路的顾虑,入夜之后他们即向后撤退,重新构筑出新的前进阵地。

两天后,唐式遵派代表前来交涉停战。原来杨森与刘湘虽为一家,但内部又有分别,刘湘字甫澄,部属称为甫系,杨森字子惠,部属称惠系。唐式遵属于甫系,他就藏了一个保存实力,以便为刘湘东山再起充当资本的念头。

第二混成旅若是继续进攻五峰顶,他没有退路,只能奉陪,现在第二混成旅既不攻五峰顶,又随时保持着进攻姿势,他便想到可以达成停战协议,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随着泸州战事的结束,“讨贼军”再无后顾之忧,进攻重庆的信心和决心也更加坚定。

第二混成旅作为主攻部队,再次沿大足斩龙坳向重庆进攻。这次阻击他们的是黔军,鉴于上次大足之败,黔军在兵力配备上更加雄厚,战斗力也不像第一次守大足的北军那样麻木脆弱。第二混成旅发动的两次进攻都未能奏效,刘伯承亲赴阵地前沿观察地形,一发子弹打过来,正中大腿,顿时血流如注。

见刘伯承中弹,部下急忙上前为他包扎。见伤口包扎后仍然红肿异常,众人情知伤势不轻,便连夜将他由大足送往成都医治。

刘伯承在战场上早已不是第一次受伤,但这次受伤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他将因此做出一个重大的人生抉择。

良心债

刘伯承入院时因流血过多早已不省人事。收治他的是一家法国人开的医院,经院长艾琉梅亲自进行抢救,刘伯承才得以脱离危险。

由于天气炎热,伤口被感染,变得又红又肿。艾琉梅认为必须进行截肢手术,以免血液中毒危及生命。

已经丢了一只眼睛,若再少掉一条腿,等于和军人身份完全告别,这对刘伯承而言,比死还痛苦。因此他坚决不肯截肢,为此还和艾琉梅大吵了一架。

无可奈何之下,艾琉梅只得同意施行手术。未料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刘伯承不仅没有血液中毒,那条伤腿还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艾琉梅十分诧异,他对刘伯承说:“你的腿能保存下来真是上帝创造的奇迹,你应不忘上帝之恩,终身信奉上帝。”

刘伯承哪会相信这个,他微微一笑:“上帝怎能爱我这个不信上帝的人呢?”

刘伯承出院时,艾琉梅专门赠送了一副拐杖,说:“你的伤不久就可痊愈。不过我看你腿上肌肉坏死太多,手术后损失太重,即便伤愈也会成为瘸腿。我的这副拐杖可作你的终身伴侣。”

艾琉梅是个好人,可他并不了解一个中国的职业军人。刘伯承听后大笑:“世上有拄着拐杖走路的军士吗?请留下送给别人吧!”

艾琉梅有作为一个名医的眼光和经验。刘伯承的伤口愈合后,伤腿果然伸不直。

弄了半天,还是个瘸子,刘伯承如何肯甘心。他经常自己做腿部牵拉,有一天还把腿放在凳子上,让人猛坐他的伤腿,企图用这些办法使大腿恢复原状,但除了难当的疼痛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天无绝人之路。一位成都的老中医成了刘伯承的大救星,他用中药包给刘伯承敷伤腿,终于使得刘伯承的腿慢慢地开始痊愈。

又可以重新奔赴理想之路,但无休止的川战却已令刘伯承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自从军到这一次受伤,刘伯承在四川军界也已经厮混了十一年光景,但要是有人让他说出各个部队的番号,他还是不能一口气回答。因为四川的军队实在太多了,而且番号重复,常有两个、三个、五个部队共用一个番号的奇葩现象。

掌握这些军队的诸侯,但凡大一些的,没有一个不想充当统一四川的“英雄”,从熊克武到杨森再到刘湘,莫不如此。问题是四川只有一个,统一四川的“英雄”也不会容许出现两个,于是诸侯们便全都大展纵横捭阖之技,今天联合,明天反目,同学、同乡、亲戚骨肉全都因此做了他们争斗场上的牺牲品。

民国以降,四川内战之剧烈和频繁,为全国其他任何地方所难以企及。不仅同学相残,同乡相残,亲戚骨肉相残的现象屡见不鲜,而且老百姓也深受连年兵祸之苦。

在当初的重庆保卫战中,刘慕贤中了杨森的牵制之计,围攻仅由少数地方民团防守的城池,以致失去合击良机。攻入城池后,他因此迁怒于城中居民,将有些普通百姓也当作民团成员予以杀戮,引起了时人颇多非议。

你说刘慕贤故意要伤害或蹂躏百姓,却也不尽然。以刘伯承自己的经验,他所遇到的将领,只要一谈到民间所受兵祸的痛苦,脸上大多会浮现出悲天悯人、怅然若失的表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把这些良心债全都一股脑儿抛开,刘伯承也有职业生涯难以拓展之感。

熊克武、但懋辛等人志大才疏,眼光短浅,根本无法容纳时俊之士,第一军高层因此长期被“十人团”把持,其他将领即便战功再高,也很难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像刘伯承这样不可多得的良将俊杰,熊、但也只是嘴上重视,实际上不仅不肯放手扶持,而且还处心积虑地逐级加以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