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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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岁聿其莫(4)

“说了!怎么没说?”肃亲王气道,“本王一得着信儿,就朝宫里奔,打算让太后收回成命。可你们猜怎么着?巴巴在宫门外候了半天,太后传话说不见!唉!这事得赖那帮子御史。让他们联名上个折子,却非得咬文嚼字的扯酸篇。等他们洋洋洒洒的拟完了,人家袁世凯,早将抢先一步、反咬一口了!”

府尹长息道:“时也,命也。怪不得他们……”

“也是,”肃亲王点点头,“那帮子酸御史,也非一无是处。他们拟折那底儿,本王见了。说什么‘袁世凯功高盖主’‘欲步曹孟德、刘寄奴之后尘’等,倒是一针见血……志雨兄,这次咱就先忍下。你放心,本王回头一定为你正名!”

“王爷费心。”府尹一拱手,“对荣辱迁降,下官并不在意。只盼朝廷警觉,莫给那袁贼可乘之机啊……”

“好了,闲余话不说了!”肃亲王将酒盅端起,“志雨兄,莫愁前路无知己啊。来,为你此行,满饮此杯!”

“干!”

酒罢宴散,却是离别之时。纵有诸多不舍,更有万般无奈。府尹的车驾驶出京城后,冯慎也辞别了肃亲王,返回自己宅中。

连月来,冯慎受公务所累,一直无暇打理田老汉的后事。掐算下日子,早已过了“五七”治丧之事不能再等。第二日,冯慎便去衙门告了假,专心布置这场白事。

田老汉的阴宅,就定在了湖广会馆的义冢。管事的谭泓听说后,亲自带着人赶去帮衬。没半日,吉穴便打好,只等着冯家起灵送殡。

有唐家兄妹襄助,冯慎也省了不少气力。趁着众人忙里忙外,冯慎独自来到灵柩前,将那只盛夹绢的包裹暗藏于棺中。

藏好包裹后,冯全带着杠房的人也来了。杠房里一名老师傅开好了殃榜,几名后生便在棺盖板上楔入七枚“子孙钉”。香瓜一身麻素,跪在柩前哭灵。其余人扫棺的扫棺,烧纸的烧纸,各司其职。

刚过午时,香盆一摔。那几名后生发一声喝,抬起那棺材便出了灵棚。棺材一行,香瓜等人便赶紧跟上,拖棒擎幡的,朝着义冢走去。沿途,少不得摆路祭、撒纸钱,十几号吹鼓手敲敲打打,遇河鸣鞭,隔桥扔鸡。

到了义冢,后生们将棺材徐徐降入打好的圹穴里。香瓜朝穴里撒了五谷后,冯慎便铲起一抔土,扬在了棺盖上。土一漫棺,其余后生便纷纷齐上,开始培坟填穴、起丘树碑。

没多久,坟包渐渐堆起。冯慎拿一张黄纸,爬到坟头压紧。冯全等人则扶着香瓜,绕坟周转着,将圹边松土踏实。

填好墓后,杠房师傅又指挥着手下人,把抬来的纸人纸马,于坟前烧祭。几通丧鼓唱罢,田老汉总算是入土为安。

这场白事虽办得仓促,却也没失风光。回到家中,香瓜已哭得哑嗓,常妈煮了些冰糖梨水送去,双杏与夏竹又去照料不停。

冯慎等人累得肢酸体麻,草草用过晚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一宿无话。

翌日清早,冯慎刚推开寝处厅门,便发觉唐家兄妹正立在外头。

见唐家兄妹身背褡裢,冯慎不由得一怔:“唐兄弟、唐姑娘,你们这是?”

唐子浚拱了拱手:“我与舍妹叨扰的日子不短了,今日特来向冯兄辞行。”

冯慎惊道:“什么?你们也要走?”

“是啊,”唐子浚点点头,“马车已经雇好,现正在院外候着。”

“这也太急了!”冯慎央挽道,“唐兄,再多住些时日吧!咱们匆匆一聚,还未得尽兴,怎可生生别过?唐姑娘,你说呢?”

唐子淇见问,却不声不响,只把脸别向一边,眼角泪珠滢然。

唐子浚拍了拍妹子肩膀,叹道:“冯兄,我们又何尝舍得分别?为这事,昨夜阿淇还与我争执了半宿……”

冯慎忙道:“既然不舍,那就再留上几天……”

“不了,”唐子浚摆了摆手,“眼下腊月将尽,除夕即临,想必家父在堡中正日夜翘首。我们兄妹此行,除了叛贼,夺回了宝卷,是该回堡复命、与亲眷团圆了。”

冯慎叹道:“也是……时近年关,令尊必是盼子殷切……既如此,我也不拦着你们尽孝了,走!我送送你们!”

三人刚行至院口,香瓜与冯全闻信,也都赶了过来。众人帮唐家兄妹打理好行装,还是难舍难分,跟随着马车一直送到城门外。

出城后,唐子浚跳下马车,含泪冲冯慎一揖:“冯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吧!”

冯慎紧握住唐子浚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唐兄弟、唐姑娘,路途遥远,多多保重!”

唐子淇红着眼圈,从头上拔下一支小簪。待要递与冯慎,想了一想,又交在香瓜手中:“香瓜……这根簪子给你,留个念想吧……”

“唐姐姐……你对俺真好……”香瓜接来,又在自己身上乱摸起来,“俺也得送你点什么……哎呀,俺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啥首饰……腕上那件甩手弩,是黑儿娘的遗物,俺也不好给你……”

香瓜一瞥,突然看到冯慎腰间悬块玉坠,便一把扯下,塞与唐子淇:“唐姐姐,这坠子你拿着。”

唐子淇没接,却瞧了瞧冯慎:“你舍得吗?”

“舍得!”冯慎微微一笑,“就怕唐姑娘瞧不上。”

“我瞧得上!”唐子淇面上一红,将玉坠抓来,小心掖入怀中。

“唐姐姐,”香瓜拉着唐子淇,“你过完年后,记得再来找俺玩啊。俺听常妈说,他们打春了就做春卷吃,你快点回来,俺让常妈多做些,给你留着!”

唐子淇破涕为笑:“嗯,给我留着吧,我一准来吃!”

“好了阿淇,该上路了。”唐子浚上前一步,朝冯慎与香瓜一抱拳,“冯兄、田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冯慎一拱手:“后会有期!”

车声辘辘,渐行渐远。半空中,开始飘下稀拉拉的雪花。回到城内,冯慎百感交集。他让冯全先带香瓜返家,自己一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雪,越下越大。簌簌纷纷,悄悄裹盖了整个京城。茫茫的街道上,已鲜现人迹,只空余着几排杂乱不堪的脚印。

突然,一阵弦音响起,引得冯慎不禁驻足。只见街角的棚檐下,正窝着个唱弦子书的老汉。那老汉衣衫褴褛,面前摆着一只落满雪的破碗。他手持小三弦,腿缚节子板,一面拉弦击节,一面颤巍巍的唱道:

龟为灵壳 翠为毛

香獐为麝 兔为毫

鹰为眼尖 戴皮帽

画眉嘴巧 困在了笼牢

人为刚强 把头宰

马为能行 背上了鞍鞒……

那苍凉的歌声,如泣如诉,使得这空旷的街上,更加肃杀。冯慎长叹口气,缓缓走上前,掏出几枚铜板放入那破碗中。

老汉感激地朝冯慎望一眼,又扯开沙哑的喉咙,唱得更加卖力。

劝君子 三条大路中间走

不义的宾朋 休与他交

休看他 嘴似砂糖甜如蜜

可恨得 心似狼虎未长毛

从古来留下了两个字

忍又忍来 饶又饶

饶字身边 三滴水

忍字心头 一把刀

闲无事闷坐家中编书卷

也不知先写哪一朝

提笔写世态炎凉四个字

又写上人情冷暖有厚薄

劝诸君 忠孝仁义心头记

莫学那 小人过河就拆桥……

(卷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