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巴塔哥尼亚南部冰床
离开克里斯蒂娜牧场,我们向第一避难小屋进发。由于在划船渡过麦哲伦海峡和比格尔海峡时所用的时间远远超出预定时间,使得行程比最初的计划晚了一个月。拥有世界上最大山岳冰川的巴塔哥尼亚南部冰床已经被很多登山队横断或纵穿过。英国著名登山家艾瑞克·什普于1962年成功纵穿,并将其体验著成《风暴中的大地》。
我们这次的计划是从巴塔哥尼亚最大的阿普萨拉冰川进入,徒步纵穿大约200公里后,到达北端的豪尔赫·蒙特冰川。虽说以艾瑞克·什普为首的几支登山队都成功过,但他们都是从北往南纵穿,所以我们从南往北纵穿是第一次。
当我给在30年前与什普同行的智利登山家爱德华·格鲁西亚先生打电话时,他好像很难以置信。“你说从阿普萨拉冰川进入,穿过豪尔赫·蒙特冰川?在冰川上可是一直吹着北风或者西风的啊!从来没有人逆着强风行走的。要是有谁想尝试这么走,那他一定是疯了。你这不是在小看巴塔哥尼亚的风吗?”我可以想象在国际电话的那头,白发白须一如圣诞老人一样的格鲁西亚先生那温和的脸,还有他那因生气而皱着眉头的样子。
虽然也许真的是小看它了,但我毕竟已经在巴塔哥尼亚行走了半年多。用船或者橡皮艇进入过海峡,不论从智利还是从阿根廷,我都徒步登过南部冰床。虽然也被强风虐待过,但我怀疑《风暴中的大地》中的表达会不会有点儿夸张。我甚至会想:“难道英国人不知道像台风或飓风那样真正的风暴吗?”对于书中这样的叙述:“暴风雪在继续,我们被困在帐篷里,从那里爬出来时会感觉风雪快要让人窒息了。”我在想:“为什么这么夸张呢?”
虽说克里斯蒂娜牧场是“牧场”,但也是徒有虚名而已,并无牛羊。曾热情欢迎什普先生和格鲁西亚先生到达克里斯蒂娜牧场的马斯特先生已经去世,他的夫人—珍妮特还在世,但她在丈夫死后暂时回布宜诺斯艾利斯住了一段时间。那时,牧场的人以为她放弃了牧场,就把牧场的家畜抓走或带走了。等珍妮特夫人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回到牧场时,家畜没了,家也荒废了。“那时我就想到要放弃牧场,发展旅游业了。”挺直腰板坐在餐桌旁92岁的老妇人,一边挥动着刀叉,一边慢条斯理地跟我们说。
于是,牧场成了旅店。来自苏格兰的老太太雇用了一帮职员,并独自包揽会计和经营的工作。说是“旅游景点”,却也不是像佩里托莫雷诺冰川那样的名胜,而只不过在牧场后方耸立着怀抱北塞罗冰河的高山,周围还有呈现出各种颜色的大大小小的湖,到处是只有在明信片中才能见到的景色。而且,这里还能钓大马哈鱼呢!在1月到3月的旅游旺季,会稀稀拉拉地有从欧美来的旅游团。在到第一避难小屋的道路上,骑马也可以通过,游客也会到这里。我们让对方准备了三匹马,并有一位年轻的牵马人同行,也多亏这样才使得我们可以轻装上阵。天气很好,周围的山都能看得很清楚。唯一不愉快的是有这样一种草,为了让它的种子被带到远方,它的那种很硬的毛会粘到牛仔裤的裤腿上,在拿下它时,手就会被刺到。这样的植物到处都有,而这里的却是最难对付的。
到第一避难小屋只用了三个小时,那是一个被厚铁皮覆盖的、鱼糕形状的漂亮小屋。周围是与石菊同类的化石或曾繁茂于海底的植物化石的化石宝库,如果让化石收藏家看到这些一定会喜极而泣吧。从这里的海底化石可以知道,这里跟安第斯山脉一样也曾是一片汪洋。
1月26日
马在第一避难小屋往后的路上是无法通过的,而且人迹罕至,像昨天那样的脚印也没了。唯一的线索便是先遣队作为目标而留下的堆起的石标。早在一周前,桥本正雄先生、两个秘鲁人还有三个智利人就开始往上面运输物品了。据格鲁西亚先生所说,阿普萨拉冰川跟其他的冰川一样也在后退,在他们曾经纵穿的时候还可以从冰上直接走到离牧场很近的地方,但是现在已经裂得零零碎碎,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冰塔立在那里,根本无法从上面走过。不管怎样,我们要沿着冰川从陆地走到尽可能高的地方,等走到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再换到冰上。争取尽量早些靠近有积雪可以用雪橇的地方,因为如果能赶在雪融化之前,我们以后的路就会很轻松。随着海拔增高,那些可恶的草也没有了。然而,由于没有了能够缓和心情的那片绿,不仅是周围的景色,连心情都很难平静下来。路上到处都是岩石,由于怕滑倒我们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这使得心情更难平静。
我曾多次被问到为什么想要纵穿冰床。从南到北纵穿南美的事例应该已经不少了,没有必要再特意从冰上徒步纵穿。即使在一万多年以前,那些南下的人们应该也不会走这个没有猎物的冰路的。
大迁徙主要是在冰川期的后半期,我想用自己的五官亲身体验当时人们经受这里的严寒、潮湿、风、雾及雪等极端气候时的感受。或者说,通过这次纵穿我可能多少会明白当时他们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害怕什么以及有什么感觉等。
而且,在全白的世界里走上几天这样的经历,在全程中只有在这里和西伯利亚可以体验到。我想体验一次,同时也想见识一下什普所说的“风暴”。这个想见识一下“风暴”的想法,在后来回想起来真是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是太小看巴塔哥尼亚的“风暴”了。
在接近第二避难小屋时,湍流在岩盘上奔流着。我正想着“一定要找个地方过去,水肯定很凉吧”,就看到了格鲁西亚先生所说的蒂罗尔大桥,在湍流变得更狭窄的地方固定着两根很粗的铁丝。我们在确认这两根铁丝被牢牢地固定在岩盘上之后,一人一人地过去了。铁丝有15米长,我们将安全带固定好,钢环悬挂在铁丝上,两手交替握着铁丝前进。人和背包交错前进。
第二避难小屋比第一避难小屋简陋而狭小多了,几乎没有人来。哈比阿鲁·卡卢卡莫先生被独自留下来,他膝盖受了伤,只能拖着腿走路。格鲁西亚先生的膝盖也受了伤,三个智利人中已经有两个人因膝盖受伤而不能继续走了。到了下午,将船上的东西搬到前方岸上的4个人回来了。在路线选择和食物等事情上,秘鲁人和智利人之间好像有矛盾,使得夹在中间的桥本正雄吃尽了苦头。两国之间曾有过战争,领土争来争去,因此他们俩从心底就看对方不顺眼,相互间孩子气地竞争着。
在海涅国立公园,他们因为臭鼬的臭味也可以争得起劲。为了拍摄,我们在看到臭鼬后便追了上去。臭鼬放了恶臭,被这种臭味熏过后,身体和衣服上的臭味好几天都去不掉。不过,海涅公园臭鼬的臭味并没有这么厉害,于是秘鲁的弗鲁特纳特·尤亚先生便手舞足蹈地说:“这就是智利的臭鼬啊,没有什么了不起啊,秘鲁的臭鼬比这臭多了!”桥本说:“从第二避难小屋前进三个小时后,就在那边储备一下食物吧。从那里可以换到冰川上,在冰川上走不久就能用雪橇和滑雪板了吧?”虽然疲于上货卸货,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有力。
能否纵穿南部冰床的关键在入口和出口的地方:在入口处如何克服阿普萨拉冰川的裂缝带成功进入冰床,从冰床上又如何安全渡过出口的豪尔赫·蒙特冰川的裂缝带,这些都是关键。而且,这也正是纵穿冰床与到南极或北极探险不同的地方:到两极探险时只要把东西空运到能使用雪橇或滑雪板的地方就好了;可是在巴塔哥尼亚,要把这些东西运到能用它们的地方是最费劲的工作。
1月27日—1月28日
在登冰川之前,我们把所需的登山装备、摄影装备等运到了仓储点,上行用了三个小时,在下行时没带任何行李也用了两个小时才回来。随着向前行进,道路越来越难走。格鲁西亚先生说,阿普萨拉冰川在这30年间后退了5米,在前端后退的同时两侧也后退了。随着两侧的后退,在冰碛和冰川之间就会出现空隙,这些空隙变大变深并有了积水,于是便形成了湖。由于水量和深度不同,这些湖呈现出祖母绿、绿、藏青以及浅蓝等不同的颜色,分散于阿普萨拉冰川的周边。
我沿着那些湖中的一个深蓝色的湖边走着,虽然这本是冰川削掉的岩盘,但是到处散落着崩落下来的冰石。小小的冰石堆积在一起,有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随着冰石的塌落一起滑倒。由于这些地方都比较陡,在滑倒时就很有可能直接滑落到湖里。湖里还漂浮着很多冰川崩落的巨大冰片。
在湖的北面,阿普萨拉冰川和冰碛相交。那儿堆积了从山上流下的雨水带来的泥沙,变得比较平坦,在有的地方可以很容易地爬上冰川。在那前面有先遣队放的储备食物,我们把随身背的东西也放到同一个地方。回去时因为是空手而且是下行,所以只用了两个小时。第二天,除了两个膝盖受伤的智利人外,大家都在搬运行李,除了私人物品以外的行李基本上都运完了。
1月29日
一大早,渡部纯一郎和智利的三个人回了克里斯蒂娜牧场,只留下了要纵穿冰床的6个人。我们将睡袋等私人物品塞到背包里,捆上滑雪板,从第二避难小屋出发。虽然是在晴天的时候出发的,却遇上了从搬运行李以来最大的强风。风在一直吹着,偶尔还会有猛烈的阵风。就算我们伏身也无法前进,在山口处才终于能够匍匐前进。最后有人抱怨道:“为什么偏偏在带着滑雪板的时候刮这么大的风呢?”不过幸好的是,在搬运雪橇的那天风很小。负责摄影的长谷川谕嘟囔着:“这么大的风,即使想摇摄也不会达到理想效果的。”尤其是在风变大时,连用三脚架固定相机都很困难。湖面上掀起了白浪,变得纯白一片。
在贮存物资处的前面,有个能够抵御北风的岩壁,是扎帐篷再好不过的地方。我们确认了上面不会落下岩石后,把那里作为休息的最终营地。从现在起一个多月都不会有避难小屋,在冰上扎的帐篷是唯一能睡觉的地方。因为刮大风,我们比平时多用了一个小时才扎好帐篷,刚到营地就开始下雨了,探察只好留到第二天进行。
1月30日
登上冰川后,看到冰盘的表面撒满了很大的冰粒,很粗糙的样子。还有从对面冰碛吹来的沙土石块等,与想象中的银白世界简直是天壤之别。在缓坡,即使不用冰爪也能前进,但缓坡只在入口处有,接着就变成了又急又陡的险坡。
如何避开冰川裂缝带,从哪里走能更有效地到达可以使用雪橇的地方等,这些都必须先探察好。我们平均每个人背着70公斤的行李,是不可能背着这些东西东跑西窜的。我、桥本、一野还有弗鲁特纳特先生一起出来探察。爬过最初的险坡后,虽然斜坡变缓了,却遇上了从未见过的冰川裂缝。好像已经好久都没有下过雪了,裂缝张着大口,虽说没有可以跳过去那么窄,但是长度也仅有三四十米那么长,只要绕道就好了。像要横穿冰川一样,我们一直往西行进,在走了一个半小时后,又被很大的冰塔带阻断了道路。桥本和弗鲁特纳特先生稍微返回了些,看看能不能避开冰塔带继续往西走,我和一野暂且回去寻找另外的路线。一野沿着冰川的边缘走去,我则与去山上俯拍冰川的长谷川及法昂先生会合了。我想先从高处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道路。
在靠近中央的地方有两条带状河流向着冰河上游奔去,那里好像没有冰塔。我正想着只要能到其中的一条,或许就能顺着到上游可以使用雪橇的地方,便看见留在冰川上的桥本和弗鲁特纳特先生到了较近的那条带状河流。我看见他们最初走得很顺利,可在途中就会徘徊于同一个地方,或者是停止不前。好像是有个很大很深的裂缝,无法前进了。他们刚开始还有些耐性,可最后还是原路返回了。
走那条带状河流也不行了,从陆上再往高一点儿的地方走一下会好一点儿吧,于是我决定和长谷川一起去更高的地方观察一下。沿我们所攀登的山脊再往前走就到了海拔1 450米的尤米尔山,在山和冰川相遇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山岬状。从我们所在的地方的最高处也只能看到这里,但是我们看到,沿着那个山岬有一条没有裂缝和冰塔的平滑的带状河流。如何才能到达那里呢?一野应该还在沿着冰川的边缘走。从上面举目望去,看到在边缘的冰川上有塔状冰块,而且陆地处也是陡立的,根本无法通过。“不过,尽可能多地在冰上走可能会提高点儿效率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观察了一下。带状河流的前面变成了冰塔地带,稍稍平坦了些。通过那个平坦的地方后就离山岬特别近了,可以从高的地方再一次换到陆地上,也许在那里能从陆地走到山岬。
长谷川和法昂先生往下走,与到带状河流又回来的弗鲁特纳特会合后,又再次出去侦察了。从上面看平坦的地方在实际走起来也是平坦的,可能是因为气温高吧,到处都有积水,这些就是刚刚从上面看到的蓝色的地方。那些是河流,在冰川上有无数条蓝色的小河在流着。在大河流处,即使穿了胶鞋水也会漏进去,必须绕行。我们到高处的时候比较晚了,剩下的探察只好明天再继续。返回时我们是沿着边缘走的,中间绕过冰碛从陆地上步行。虽然一时间很轻松,可突然有个出乎意料的东西映入我们的眼帘—由冰川上的河水和山上流下的雨水积聚成的大湖挡在了我们面前。在山上时根本就没有看到它,陆地那一侧也基本是悬崖峭壁,无法通过。只好死心,再次回到冰碛处从冰上回去。
我们本想沿着边缘回去的,冰塔带却拦住了去路。回来时并没有像去时那么顺利,费了不少时间。回到营地时已经6点多了,可一野还没有回来。大家都不停地为让他一个人行动感到后悔,他又没有带无线电对讲机,大家都束手无策。不过,9点前应该不会天黑。过了30分钟,一野的身影出现在冰上,虽然是以轻快的步伐回来的,却也没有带回好消息。他是沿着边缘向上游走去的,到了我们遇到的那个大湖后穿过瀑布又走了悬崖才艰难地到达山岬的。可能是我和长谷川在山上看到的延伸到地平线的白色河流并没有那么长,最后并没有找到到达冰床的路。情况并不像桥本在第二避难小屋说的那么乐观。
唯一给我们希望的话是:“从山岬回来的路上基本是绕过冰碛走的。虽然是通过带状河流回来的,但是时间只用了去时的一半。明天我们可以顺着我回来的路,顺着带状河流尽量走到上游,在那里,我们再分头探察吧?”我们寄希望于第二天。
1月31日
探察第二天。我们9点离开营地,想尽早确认昨天桥本和弗鲁特纳特一组是否走到了带状河流。我们耐着性子走过上游之前的一个位置较低的平坦湿地,然后进入带状河流并顺利地到达了上游。11点半,带状河流被一个很大的不规则塔状冰块地带阻断,我们便在这里分成了三路人马:长谷川、弗鲁特纳特一组负责中央突破;一野、法昂一组到营地反方向的冰川探察;桥本和我负责探察山岬侧面的平坦冰面到底延续到哪里。
一直到山岬都基本上没有冰塔和冰川裂缝,山岬侧面的冰虽然没有之前在山上看到的那么白、那么平坦,但是对步行来说已经足够平坦了,而且也没有冰塔带和冰川裂缝。不过,冰面上散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可能会损坏雪橇。
我想,与其这样不如到上游有冰川裂缝的那里,只要绕过裂缝就可以用雪橇前进。只有一个地方,因为有小的冰河流入,使那里的裂缝变得更宽更深了,不过只要花点儿时间就应该能拖着雪橇过去。在分组探察前,大家约定前行到下午2点就往回走,因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情况,所以我们1点半就回去了。当时所到海拔是1 250米。回去时遇到负责中央突破的长谷川一组,他们说虽然在冰塔地带挣扎过,但是往上游看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我们,就觉得自己的线路是没用的。
回到营地的时候发现,一野那组早就回去了,正在想是不是早早地就死心回来了呢,却发现不是这样。他们的声音爽朗、轻快而又兴奋:“我们一直到了能用滑雪板的地方,虽然积雪并不是很厚,但又白又平坦,而且还没有冰塔地带和冰川裂缝呢。我们觉得再怎么走都是一样的,所以就早早地回来了。”我们又问法昂:“听说找到了不错的线路?是飞机都可以降落的地方吗?”他笑嘻嘻地说:“那可是能降落三架飞机的地方呢。”桥本和我所走的线路虽说走得通,但是可能会很费时间,一时又不能用滑雪板。一野他们所走的线路好像更行得通,于是我们决定走他们的线路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