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筚路蓝缕(1939—1943)(2)
这时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秘密筹备工作亦大体停当。大家经过多次聚会反复协商了纲领、章则,三月十九日,在重庆上清寺特园召开了正式成立大会,会上推选执委十三人,其中常委五人,有黄炎培、左舜生、章乃器、张君劢和梁漱溟,互推黄炎培担任常务委员会主席,左舜生担任总书记,梁漱溟担任秘书长,并确定梁漱溟去香港办《光明报》。会上还通过了《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纲领》、《敬告政府与国人》和《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简章》。数月后黄炎培辞去主席职务,又推选张澜为主席。
这段话见《梁漱溟年谱》第147—148页。
梁漱溟还回忆说:“国民党蒋介石对民盟的成立,则先是追查继则破坏。方民盟正在会商进行时,同人甚密其事,而竟为当局所发觉。三月二十一日,蒋介石在餐席上当众责问张岳军(群),张立时以电话询问君劢(张君劢),君劢否认之。次日又访君劢于家,君劢适外出,张语君劢介弟公权,谓:‘已探得宣言全文,又知有纲领十二条,而未得其文,’且指出:‘迭次聚议之地在特园某号。’黄公(炎培)与余等共商应付之策,以统一建国同志会的活动即信约等为词对答之。民盟工作则继续进行。”
《梁漱溟问答录》一书还有如下记载——
1941年2月10日即皖南事变发生不久,中共代表周恩来与各民主党派聚谈,各党派深感有为民主与反内战而团结之必要。不久我和黄炎培、章伯钧、张君劢、罗隆基、左舜生等人相约聚会,正式决定将统一建国同志会演变、扩大为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并连续召开筹备会议,起草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纲领、宣言和章程,酝酿领导人。
1960年代初,罗隆基曾写过一些回忆文字,谈民盟成立和1940年代中期的政协会议。这些文字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为《“和平”的确死了》一书。该书第一章第一节题为“民盟是谁?它向那里去?”其中说到民盟的成立——
简单地说,民主同盟的前身是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它是1941年3月中旬由十七个人在重庆特园一个秘密会上正式签名成立的。……开成立会那天,签名是依年龄为次序,张澜签第一名,我签末名。到了3月19日,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在特园开第一次全体盟员大会,推定黄炎培、张君劢、梁漱溟、章伯钧、左舜生为常委,并推定黄炎培为常委会主任。此外又推定左舜生为秘书长,章伯钧为组织部长,罗隆基为宣传部长。这就是民主政团同盟成立时简单的机构和人事安排。
另有一点不大容易见到的史料,是左舜生在其《近三十年见闻杂记》中的叙述。这本书里有一专章,题目是“记民主政团同盟与延安之游”。其中说——
“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是民国三十年发起的。其直接的动机,系由于政府将若干不必除名的参政员一律除名了,大家觉得与团结抗日的宗旨不合,与推进民主的政治也有不符,因此才发起这样一个团体,以表示抗议。同时也觉得国共两党间的摩擦一天天趋于深刻,也必须有一个这样的缓冲力量,以保持对外阵容的一致。最初参加发起的,仅张君劢、梁漱溟、黄炎培、章伯钧和我五六人,救国会的分子并不在内。黄炎培最初是很热心的,不仅他自己加入,并且要他的几员大将如冷御秋、江问渔、杨卫玉等也同时加入了。他捐过一千块钱,担任过第一任的主席,但不久他听了某闻人的一番劝告,乃在他们的机关杂志《国讯》上发表一篇文字,说他与这个团体并无关系!我们素来了解他的性格,也只好一笑置之,改推张表方(澜)任主席,由我担任秘书长。
黄炎培作为民盟首任主席,从就任到卸任,半年上下。
左舜生由此说到他的性格,话里有话。
梁漱溟回忆往事,也说过这件事,话说得比左舜生要重得多,甚至涉及人品。
从秘密到公开
《梁漱溟问答录》一书这样记述民盟从秘密到公开的过程——
1941年10月10日,《光明报》发表“启事”,公布了民盟的成立宣言和十大纲领等。陈友仁、陈翰笙把民盟成立的文件翻译成英文,向英美各国在港通讯社和记者介绍,并由各国记者向国际社会发消息。国民党政府十分恐慌,唯恐全国人民知道民盟成立之事。其宣传部即令国民党各级报纸不准刊登这一消息和评论,并策动港英殖民政府搜查《光明报》社。针对事态,张澜率左舜生、章伯钧、罗隆基等人,于11月16日,邀请国共两党代表和国民参政会中部分民主人士,在重庆举行茶会,公开宣布民盟成立确有其事。梁漱溟是受民盟中央委托到香港办报,《光明报》是民盟机关报。由此,民盟活动由秘密转为公开。
民盟成立消息幕后花絮
民盟成立社论中,有句话说“本身不是一个政党,而是许多党派的联合”。
很容易由此联想起一句古语——“君子群而不党”。
“许多党派的联合”,意在促成国家的民主和团结。
本是政坛大事、好事,其成立消息见报时,却得不到一个应有的正当位置——不在要闻版,也不在其他正文版,仅安排在“广告栏”刊布。
此事饶有趣味,需要放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上才好理解。
避开送检难题
自从1941年3月19日民盟正式成立,到梁漱溟赴港办报之前,消息始终没有公开。创办《光明报》,正是当初张君劢的主张——“在国民党控制不到而又极接近内地的香港建立起言论机关来,然后以独立姿态出现”。但即便香港言论机关也须遵守送检制度,民盟成立宣言和政治纲领如果在见报前送检,定难通过。同人讨论这个难题时,萨空了出主意说,放在广告栏刊出,因为该栏内容无须送检,这样就可以避免宣言和纲领送检被扣的问题。后来即如此办理,并在开印前通知印刷厂增加印数,出售时又减收报费,以尽量扩大当期发行量。市民读者和海内外各界人士见到民盟成立的消息时,香港当局也看到了,忙遣警务人员到报社查问。梁漱溟和同人出示广告账目本和完整手续记录,没有任何违法违规把柄。此事平安过去。
回绝登门说客
民盟成立宣言和政治纲领发表后,大陆政府方面的压力就到了。旅港参政员王云五、成舍我秉承国民党当局意见,邀梁漱溟同回重庆参加参政会,以促其离开香港,被梁拒绝。接着,国民党元老李石曾写信给梁漱溟,告机票已准备妥当,蒋公并无恶意,不妨返渝。梁漱溟敬谢未应。最后,杜月笙出马了。他在告罗士打酒店设下雅座,请梁漱溟“吃茶”,先恭维《光明报》的文章好,大家如何注意和赞同,后敦劝梁漱溟返回重庆,“有什么主张,尽可以和蒋先生面谈,当面交换意见不是更好?”并表示愿陪同梁漱溟同去同回。梁漱溟答:“不必了,除了报上已发表的,我没有另外的主张。更何况民盟总部在重庆,张君劢、左舜生等人都在,如果需要面谈,他们可以代表民盟。”杜月笙未能说动梁漱溟,后来再次请他“吃茶”,再次碰了钉子。
排解内部分歧
梁漱溟说,《光明报》初创期间,“更令人头痛的还是来自内部的分歧与干扰”。首先是政治纲领的内容,几经周折,信函往返,久久定不下来。其次是发表方式,黄炎培提出要为他参加民盟保密,所以不能签名。梁漱溟认为,“民盟这两个重要文件的发表,都应由民盟的负责人共同具名,毫不隐瞒这些政治主张是我们的。只有如此,才足以表明我们郑重负责的态度,并取信于国外”。有人提议,由参加民盟的各党派具名,职教社反对此议。梁漱溟提议用“民盟驻港代表梁漱溟”的名义,或先解除其报社社长职务再发表,均未得同意。最后,万般无奈中,只得服从不具名发表的意见。而不具名的最大不利,是难以取信于国际社会,以获得同情和支持。为作补救,委托陈友仁(曾任孙中山秘书、国民政府外长)和陈翰笙向外国记者作出说明,并把两个文件译成英文,转发国外。
1941年,他们说——
民盟成立这一年,民盟前辈诸君留意的事情、思索的问题、说过的话、写出的文字、表达的想法……应是个饶有兴味的阅读主题。
从手边书中随机寻找,粗加浏览,初步结果如下。
1941年9月18日至11月3日,《光明报》连载梁漱溟的长文《我努力的是什么——抗战以来自述》。在第五部分“访问延安”中,专设标题谈“访问延安的动机”。
梁漱溟称道当时延安,说:“那里的气象确是活泼,精神确是发扬。……没有享受优待的人,是一种好的风气。人人喜欢研究,喜欢学习……这又是一种好的风气。爱唱歌,爱开会,亦是他们一种的风气。天色微明,从被窝中坐起,便口中哼啊抑扬,此唱彼和,仿佛一切劳苦都由此而忘却!”他因此而关注:“不知今日延安尚保持得否?”更关心这样的人们将怎样持续行事。梁漱溟说——
我去延安是有两件事要作:
一是对于中国共产党作一考察。
二是对于中共负责人有意见要交换。
若论其意绪动机,则蕴蓄已久。我是要求社会改造的人,我始终同情共产党改造社会的精神。但我又深深反对共产党不了解中国社会,拿外国办法到中国来用。我认定北伐后,老社会已崩溃,只须理清头绪来建设新社会,没有再事暴动破坏的必要。这里有两句话:
从进步达到平等;
以建设完成革命。
这是我的信念。不断地暴动与破坏,将只有妨碍建设,梗阻进步,延迟革命之完成,实在要不得。(《梁漱溟全集》第六卷第192页)
1941年11月17日,国民参政会二届二次会议在重庆开幕。张澜于11月25日向大会提出议案,题为《实现民主以加强抗战力量树立建国基础案》。该案是他和张君劢、左舜生、罗隆基、梁实秋、董必武等十二人联名撰写,副署人有沈钧儒、王造时、史良、陶行知、黄炎培、谢冰心、晏阳初、邓颖超等十一人。
张澜等人在提案中说——
一、政府明令于最短时期间结束训政,实施宪政。
二、成立战时正式中央民意机关,其职权必具备现代民主国家民意机关最基本之实质。
三、为节省抗战时财政支出,减轻民众负担……任何党派不得以国库供给党费。
四、……实行选贤与能之原则……不得歧视无党、异党之分子,及利用政权吸收党员并强迫公务人员入党。
五、政府明令禁止任何党派利用政权在学校及其他文化机关推行党务,并严厉制止青年学生参加党派斗争以饬学风而固国家元气。
六、政府明令保障人民身体、信仰、思想、言论、集会、结社入党、看报、旅行等之自由。
七、明令停止特务机关对内之一切活动,并禁止一切非法特殊处置……
八、明令取消县参议会及乡镇代表考试条例,以便凡热心公正之士,均有机会参与地方政治,不受考试之限制。
九、……确定人民最低生活之保障,厘定人民平均合理之负担,并严禁官吏利用政治权力,实行垄断投机之商业行为。
十、军队国家化,停止军队中任何党派之组织,借以防止以武力从事党争。(《张澜文集》第136—138页)
1941年4月12日,梅贻琦在日记里说:“作《大学一解》要点。”次日又写:“约光旦来食早点,以《大学一解》要略交烦代拟文稿,日来太忙,恐终难完卷也。”
潘光旦遵梅贻琦所嘱,写出《大学一解(稿)》。既循梅贻琦所列要点,又发挥了自己服膺的“位育”学说,还提示青年,逆境或许是修身养性的好机会。潘光旦说——
……教育之最大目的,要不外使群中之己与众己所构成之群各得其安所遂生之道,与夫共得其相位相育之道……
《大学》一书,于开章时阐明大学之目的后,即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疏散之际,耳目所接收之刺激,思虑所涉猎之对象,或为属于天人之际之自然现象,或为属于兴亡之际之民族命运,或为属于生死之际之个人际遇,要能一跃而越出日常课业之窠臼,一洗平日知、情、志三方面活动之晦涩、板滞、琐碎、藐小而使之复归于清空广大与活泼之境!(《潘光旦文集》第九卷第528—534页)
1940年前后,费孝通任教于云南大学,一边在社会学系授课,一边主持云南大学——燕京大学社会实地调查工作站的研究项目,深入研究中国农村社会的问题。他曾带着学生张之毅到易门县作禄村调查。张之毅所著《易村手工业》完成后,1941年9月,费孝通为该书写序,回忆了他俩的艰辛经历后说——
从乡村工业到都市工业是世界经济史上的普遍现象。可是在中国却另外还有一种新的意义。因为中国本国的都市工业,在西洋先进工业的压力下无法发展。我们关税不能自主,领海及内河航运已送给外国……历年洋货进口量的增加……简单数字的背后,却包含着无数可悲可痛的故事。……土地问题日趋严重,最后竟引成了一个政治性的争斗。我虽不敢说,在抗战前乡村经济的崩溃全是由于手工业的衰落,但是乡村工业的破坏,农民部分的失业,自然是乡村不安和政治扰乱的一个原因。国外工业利用其政治上的特权,尽量作经济上的侵略……转变成国内政治的不安。(《费孝通文集》第三卷第12—13页)
1941年2月,闻一多在《中央日报》“文艺”副刊发表《贾岛》一文。文中说到,唐元和、长庆年间,在白居易社会改良旗帜下,元稹、张籍、王建等用乐府诗反映社会现实,一些年轻人却在为出路和癖好创作五言诗。闻一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