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拨弦
001
一个起雾的日子,我喝醉了酒。他穿越迷雾来看我,没有喝酒,但看上去醉得比我还厉害。当迷雾消散,我们清醒了,一起去看望另一位朋友。不料此君拒不相见,他传话给我们:起雾那天他就醉了,到现在头还是晕的呢!
002
希区柯克说,坏蛋越坏,电影越好看;
我朋友小号手莫尤塔讲,
电影越肤浅,大众越陶醉。
003
像拨动心弦那样拨响你的六弦琴。但也可以像是你在拨动别人的心弦,抑或幻想别人此刻正在拨弄你的心弦。
004
卡夫卡的《城堡》是一出喜剧。这出喜剧,很多时候由K的两个助手来表演。这两个在K的眼里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与其说是来帮K的忙,毋宁说是来捣乱、做K的绊脚石的。他们一边做喜剧表演、一边尽情使坏,谁也弄不清他俩真正的意图是什么。有时候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可怜和无辜呢!只是即使可怜和无辜也是令人讨厌又充满笑料的。表面上的喜剧、荒诞、插科打诨,实际上却隐藏着几分阴险、狡诈、恶心和歹毒。卡夫卡的一个看似轻描淡写的比喻就使得他们原形毕露:
“我怎样才能分辨你们?你们只有名字不同,此外全都一模一样,就像……”他顿住了,接着又不由自主地说下去:“此外,你们就像两条蛇那样一模一样。”
005
有朋友看见我的微博签名“英雄常失策,美人总失贞”说想到了成都某饭店洗手间的对联。
男厕:历代王侯将相,在此忍气吞声;
女厕:多少贞节烈女,在此解带宽衣。
006
近来我注意到,原来美来自某种平静和节制。
还有一些快乐似乎也来源于此两种:
我看见她走在另一个人前面,停了下来。
007
心的跳动、心潮的起伏,引发了创作。日后作品的呈现中,其韵律就是当初的心跳和起伏。
008
博尔赫斯与布努艾尔是两个我非常喜欢的老头子,喜欢程度不分上下。他们年数相仿。一个文学巨擘,一个电影大师。还是小伙子的年代,他们便打过两三回照面。六十年后,布努艾尔在回忆录里直言不讳地说博尔赫斯矫揉造作、喜欢自我吹捧,言谈举止学究气十足,跟很多瞎子一样讲话滔滔不绝,很爱表现自己,巴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可是博尔赫斯的传记作者和生前好友讲述的博氏与布努艾尔大相径庭:他有着一张平凡而柔和的面孔,追求平和、快乐和宁静,远离世俗、性欲和名利。谦逊、羞涩、腼腆、有点口吃……不管两位打得如何不可开交,他们都会是我一直喜欢的老头子。
009
我有个爱书人朋友,之前他并不主张结婚,他把藏书当作妻子和恋人。有个女孩爱他许久,未果。后来,女孩聪慧,每次和他见面就从他那儿借走一本书,长期以往。他生性腼腆,总是不好意思开口索回,而又非常心痛挂牵那些心爱的书籍,于是他就和女孩结婚了。
010
八尺大汉吹着尺八。夜风温柔,听者鱼贯而入。溜进三只猫,两只警惕,一只傲慢。
011
岛上的花儿开了,海上漂流的人啊。
岛上的花儿谢了,海上漂流的人啊。
岛上的花开了,花谢了,岛也漂走了,海上漂流的人啊。
012
我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前行。起初还有点儿兴奋,我承认,这点兴奋来自盲目和不知情。很快兴奋就没了,但这并不表明我已不再盲目并已知情。我不知道队伍里那么多人他们都是谁,甚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形成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人流,是一开始就是这般漫长而壮观呢,还是如一条条不起眼的小溪自然而然地汇成江河呢——要是我从队伍中抽身而出,跑向一个制高点俯瞰,一定会觉得那无端而来又无端而去的是奔腾的江河。想到这儿,我就抽身,无奈已是江河的一部分,动弹不得,唯有鱼贯而行。前方有家咖啡馆,我想起来了,我要去那儿和一位友人碰面的,谁料自己会被这条人的江河轻易卷入,心想如今只能随波逐流,浪荡终身了。透过溅起的波浪,我看见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托腮帮望着窗外,我似乎我闻到了他面前咖啡的香味。他也许在想我怎么还不到呢,窗外河水流动,时间却静止。咖啡馆吧台内服务员睡着了,她梦见有一支游行队伍经过了咖啡馆,还有一条鱼跳上岸,挣扎了几下,不知道是被河水冲走了,还是变成飞鱼飞走了。
013
一点一滴,一步一踉跄;一哭一笑,一梦一清醒;
一言一行,一路一风景;一疤一痕,一人一举动;
一男一女,一夜一辈子;一生一死,一岁一枯荣。
014
人们常说,人只有在情爱和行旅中才能最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我想是不是因为两者都是流动不居而又生生不息呢。因为唯有“流动”,才令人们感知其生命的存在,感知它的姿态与节奏、低回与勃发、沉默与明畅。所以,你倘若看见飞鸟俯冲、春水东流、麦浪飞舞、列车北去、炊烟袅袅、扁舟摇晃、情网荡漾……恨不得也投入其中,是因为这些和你一样也是流动的。
015
她从未失去的是她单纯的好奇心。
因好奇而探寻——探寻而长进——
长进至熟成——熟成又好奇……
016
“安徒生你好!我来看你了,我一个人来的!”一个叫亭亭的女孩打着伞冒着大雨前去纽约中央公园对着安徒生的雕像大声喊说。这是史铁生夫人陈希米女士在《让死活下去》里提及的“亭亭与安徒生的故事”。这个小故事也美好得像个童话,亭亭说,她最想去的地方是丹麦,因为安徒生在那儿,安徒生的墓在那儿。我也经常会想起安徒生,想起内向羞怯的他,到任何人家去玩,每次都要下很大决心才能走进门去。想起1819年的秋天,十四岁的他毅然决然离开了家乡奥登斯,搭上一辆邮车前往首都哥本哈根寻求梦想。那时候他的梦想是做一名歌剧演员。
017
疯子读出一首诗,耳聋者理会了。
盲人呢,他去了哪里?
他在外面放风呢。哑巴开口说道。
018
随着夏日晚风,从街角荡漾出来三五个女子,她们的低语和笑颜正好对应着我脑海里三五个小节的音律动态。突然,出现了一个不规则和弦,使得旋律瞬间蔓延到了街上,其中一个女子似乎被惊到,一个踉跄。但很快,在人流的和声中,她们就被晚风吹没了。
019
旅馆的被褥干净又舒服,即使有些饿了,他也没起来。恍惚间他看见有一只生了病的野兽进来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有人在议论说谁谁谁又长胖了。野兽闻到新墨水的味道,就从落地窗口走出,可能是饿了,去找点吃的,走时打翻了墨水瓶,墨渍溅了几滴到白色被褥上,像一个发胖的人形。
020
男人的好奇和欲望构成了一面镜子,
在镜子里她看见了自己的美和一些别的。
021
在一个肌肤相亲的夜晚,我们交换着,数也数不清的,彼此的纯洁,一个词语,在你唇边走失,迷路了,我用一个乐音把它找了回来,你看,它闪烁着,洁净的光芒。
022
有人说到:当相爱的双方一旦试图去分析那爱,基本上,爱就名存实亡了。我问:“你看电影看的吧?”她说:“不是。”“听歌听的?”“也不是。”沉默良久……她说:“这几天你不是一直跟我分析来着吗?”
023
他没有弄明白,手中握着的那支笔后来竟然变作一把生了锈的驳壳枪!这令他心里头无端地涌出一股初恋般的苦涩,缴械,投降!一个游戏,远去的场景跳跃着。
024
很多人在抽签,同时也听着时钟报时。他也想去抽一根,又怕因此而误了车。犹豫之时,呼啦一下,大家都作鸟兽散了。奇怪,怎么签筒会在他的手上呢?火车进站,大雪飞扬。
025
我极力抵挡你的诱惑,可我越是抵挡,诱惑反而越强烈。于是我干脆不做任何抵挡,乖乖地准备束手就擒。只是我又无比地怅惘——诱惑消失了,在还没有被你擒住的时候。
026
他想坐火车出发了,但这并不是他已经设想好下了火车有一个很好的去处。恰恰是没有任何去处。但,去处不是去了就有了吗?火车行驶中,他没有想这一些,脑袋空空、木木的。随着火车的晃荡,仿佛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很奇妙,下了车,居然有人来接他!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着走了。
027
我是一支情歌。恋人们啊,别再把我撕心裂肺、翻来覆去地唱了。我已厌倦。
028
你有多少少年时的贞洁,就有多少成年后的欲念。而纷纷欲念里依旧闪耀着少年时贞洁的光芒。
029
见过最“酷”的读书者是玛丽女士。然而这“酷”里面又是无比的“狠心”。难怪,在一些电影、书籍里我们见到一些很酷的人物,他们无一例外又都是比较狠心的角色……玛丽是个侦探故事迷,她的朋友安妮·弗朗索瓦在《读书年代》里提及,玛丽多年以来往返于巴黎和里尔之间,每读完一本侦探小说,就把书从火车车窗扔出去!天哪,当时读到这儿,我心里直喊真过瘾,酷!然而却在这页空白处标注“好狠心的玛丽啊”。无独有偶,前几天外出去武汉参加草莓音乐节,随身带了一本藏书家唐弢的《晦庵书话》。“采草莓”之余,我在下榻旅馆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读到一处,浑身仿佛又被电击了一下,这里他说到的一位读书人朋友简直比玛丽还要“酷”更要“狠”。他说这位朋友,生性好读,平日手不释卷,但是读书的方法令人费解,简直太古怪了,这家伙总是读一页,撕一页,随读随撕,一本书读完,同时这本书也就撕没了。唐先生初次看到,惊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笑嘻嘻地说:我把它放在这里了。
030
吾有一友,其爱过的女子,均属“貌不美,而别有风致者”。在他看来,美貌者大有人在,别有风致者,少之又少。人问:那既貌美又别有风致者,可有乎?他言,有,但总觉得“貌美且别有风致者”,少了一份令人心动而长久的惊奇。
031
某册如今已经停刊了的杂志上有写:“今天,如果一个知识男性在旅途中还能遇到一位好阅读的女子,这将是一场爱情奇遇的开始。”是这样吗?世间男女相爱故事万千种,唯有以书传情最有韵味。钱锺书在《围城》里讲到借书是爱情故事的开始,男的借书给女的,一借一还,爱情就在了。
032
一个陷入情网的女子问身边的男人:“你是不是有过很多女人?”男的很坦率地回答:“恐怕是的,反正不少。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曾经数过,就像数绵羊一样,数到73我才睡着。”很多人都数过绵羊入睡,而当属此君最风流最独特。他是加利·格兰特,多情女子是琼·芳登,他们在希区柯克的《深闺疑云》里。
033
“每一个人,我想,都有自己的怪癖,”布考斯基说,“但是为了要保持正常,符合世界的眼光,他们克服了这些怪癖。因此,毁掉了他们的异禀。”契诃夫说:“我以前认为所有古怪的人都是病态之人,但现在我相信,有点怪才是人的正常状态。”他们的观点完全相同。
034
今天她会不会来?而只是像一只蝴蝶,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只是任意飞行,没有方法,没有目的。
035
他旅行成癖,即使远行归来,住回到自家房子里,也像一名房客;他厌恶行旅,哪怕寸步不移,一直住在自家房子里,也觉得自己是个房客。这,是为何?
036
理想国小戴寄来了米沃什词典、梁思成和他的时代、生活在哪个朝代最郁闷,还有三本陈丹青的新作。陈先生每次都把自己的书名起的很谦逊,把作为书写者的自己摆放得极低。这也是传统文人的一种低调含蓄。看他著作名称,不是“多余”(多余的素材)就是“荒废”(荒废集);不是“无知”(无知的游历)就是“草草”(草草集);不是“退步”(退步集)就是“泥沼”(谈话的泥沼)。不是“笑谈”(笑谈大先生)就是“琐记”(纽约琐记)。但这些谦逊的背后恰恰是自明与自信、不凡与清高。正如他尊师木心言:不谦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谦的人,真不知在谦什么。
037
幸运,来自不幸。
正如,悲生出喜,
黑梦滑向黎明,我奔向你。
038
他知道,此刻这平静的心情,是偶然得到的。这偶然就像他过十字路口时,迎面走来一个人无缘无故摘下帽子朝他挥了挥。他多么希望这平静的心情能持续更长的时间,就像他回头看见朝他挥动帽子的那个人,过了十字路口,又走了很远很远。
039
我们相约在一座桥上见面。或者,我们没有相约就在一座桥上见面了。再或者,我们相约见面,等告别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在一座桥上。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桥底下没有了往昔的潺潺流水声。
040
矛盾:我从未获取的一件东西,竟然是我多年前悄然失落的。很多时候,我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矛盾”,来打发寂寥的你不在场的时光。
041
模特儿失踪的夜晚,稻草人也飞走了。很多年后模特儿回来了,戴着稻草人帽子,还有一大摞稻草人日记。
042
林中之鸟,水里之鱼,书中之句,乐里之韵,梦中之梦以及你的怀里之亲。
043
她用沉默呼唤我。
044
在成立“博尔赫斯”乐队之前的很多年,大概是1997年光景,我与友人马条、万晓利还组过一个“大腿”乐队呢,不过这乐队只存在了一天。酒吧老板栗正接了一个演出的活儿,在厦门。我们便临时组了乐队,出发了。那时候我们初闯北京,平常都在酒吧驻唱,基本没有外出商演过。栗正为了显得隆重、有商业味、与市场挂钩,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套俗气的演出服,西装花哨而滑溜溜的,裤子闪闪发亮很紧身。我与马、万随性惯了,穿成这样实在觉得难受,拒绝了好几次,无果,没办法也就从了。马条这个新疆汉子的块头很大,他费了好半天劲才将演出裤穿上,大家看着,都觉得他很突出、太性感了。演出地点在厦门大学附近一个公园里,主办方临时搭建的舞台。我们一上台,马条便摆了一个很酷的pose,岂料他动作幅度太大了,我站在他边上,只听见“嘶啦”,他大腿内侧裂开了,裂口不小呢。马条茫然无助了一会儿,无奈演出马上开始,我们只得顺势开唱了。尽管出了这个小意外,但演出效果出奇的好,我们的演唱被现场的观众大声叫好、返场好几次。终于我们下了舞台,又被很多厦大学生团团围住,签名、合影。有几位女生激动不已,签名之后,还不走,定要带我们去校园游玩。她们热烈地说:“真的太喜欢你们的演出了,你们乐队太棒了,请问你们乐队叫什么名字呢?”马条低头看了一眼裤子的裂缝,而后又借人群作了掩护,以带着帅气又带点狡黠的表情道:“大腿,我们是大腿乐队。”“哇,大腿乐队,名字真有个性,喜欢大腿,喜欢你们!”女生们尖叫起来。
045
画家老巴送给我一幅油画,我把它挂在客厅里。画中有一个羊骷髅和一把小提琴。小提琴的底部是一个女人饱满而性感的臀部;还有一长串鲜艳欲滴、张开又愈合,象征女性的隐秘之花。花的旁边是一个沙漏。每一次电话里或见面时,我总是忘记问老巴,这个沙漏里的沙子怎么没有画出来?是流尽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寓意。
046
南方,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个地理方位。在文字、弹拨、幻梦与行走的潜移默化中已经化为了更多迷人却无法道明的含义。
047
行走于旅途而忘了行走,沉浸在书中而忘了书,投入至爱里而忘了爱。
048
爱情故事通常都是这样的,他们为爱情牺牲了一切,后来却把爱情丢失了。
049
我梦见自己是一头大象。我走丢了。作为一个笨拙、忧伤、孤独,在黄昏时分缓缓回过头来的形象,她在旅行日记里曾经描绘过。那时候鸟儿已经入眠,它是拍打着梦的翅膀飞远的。在那个美得像虚构出来的客栈里,几个人屏住呼吸把脑袋凑在一起:我又变成了积木架构里最敏感的那根。她小心翼翼地把我拿了出来。她恍惚知道,这根小小的积木是一头走丢的大象变的。
050
有一天他心情不好,鼓起勇气去找女邻居聊天。他想起有一次在她遛狗的时候碰到过她,明快、轻盈,脸上还闪耀一种没有负担的天真。想到这儿,他心情有了变换,鼓起的勇气变作了平静,于是没有走动,翻开布鲁斯·查德温《我在这儿干什么》,外面倾盆大雨,对门狗吠了几声。
051
读书是脱离现实、离群索居。那一时刻,他像动物占据着刚刚得到的领地,不要轻易冒犯,很危险的啊!
052
在春天的歌里期待,在夏天热风里摇摆,在秋天的街上一个人发呆,在冬天的怀里取暖。
053
那个害了单相思的小伙子,一直在草原上跑,跑到喘不过气来,还在跑!一个死里逃生从航海里归来的旅客,给小伙子带来一个顶好的讯息,可他就是停不下来奔跑,仿佛草原尽头是大海。
054
有一个叫做生命的圆圈。我曾经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同一时刻出现在此圆圈不同的点上。
055
一片树叶在秋风里飘飘袅袅,最后飘至我手中。我无比惊讶,树叶上有两行我熟悉的写于去年的字迹。
056
在爱情出现的地方总有誓言和谎言相伴。
所以她觉得,誓言和谎言像是一对孪生姊妹。
057
袅袅升起的炊烟;放牧人归来的短笛声;夕阳下淘气孩子的哭泣;母亲厨房里的阵阵饭香;一个旅人孤独的记忆。
058
他在一条笔直的路上走着,这条路是他自己画出来的。他听到后面有人喊他,等等我!可他却装作没听到,一直走到头,看见喊他的人已在前面等他。
059
那片秋收以后的田野,那样辽阔那样温暖,
那样疲倦坦荡得像个女人的胸怀。
060
河在叹息:在什么时候呢?我丢失了第三条岸。
061
世上咖啡馆、酒馆的名字各式各样,应有尽有。馆子主人有什么样的内涵、喜好、兴趣,就会有与之相对应的吸引人的名字。然后又以这样的名字、招牌引来与之气息相投的客人。也有人误打误撞进入一家酒馆,猛然发现这名字、这感觉不就是自己一直所寻寻觅觅的吗?从此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我曾与友人在北京后海开过一间咖啡馆,由于喜欢伯格曼,就取了他的经典电影“野草莓”来作为名字。后来经营不善,一年之后就转让易名了。有朋友玩笑调侃说,连野草都没了,你们这咖啡馆能长久吗?哎……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家自己印象很深、很为中意的小酒馆小咖啡馆,把自己的很多时间投入在里面,喝酒、品咖啡、看风景、写作、会朋友或发呆无所事事。我记得最牢、觉得最有趣的一家,名字叫“炮弹酒馆”。老板是一位名导演。为何会取这个张扬的、惊险、富有刺激性的名字?导演说,我们要卖全世界最好最贵的饮料,装潢讲究、品味高尚,原则上只摆十张桌子。最重要的是,门口摆一尊大炮,随时可以发射炮弹!只要任何一位顾客消费一千美金,我们就发射一枚炮弹。不过这个“炮弹酒馆”一直没有开成。这个导演是谁呢?对,是我最喜欢的可爱老头布努艾尔先生。“幸好这个计划没有实现,不过每次一想到这个构思就觉得好玩有趣。”他说:“如果真的开成了这个酒馆,也许酒馆隔壁公寓住的是一对工薪阶层的夫妇,半夜被炮声吵醒了,总会恶狠狠地骂一声‘他妈的,又有一个王八蛋花了一千块了!'”老家伙布努艾尔是以他拍超现实主义电影的方式来展开酒馆的设想的。
062
现实和梦一样,总是喜欢重复。
063
正是那个伟大演奏家不小心弹错的(抑或故意的)
那个音符给了你无穷的灵感。
064
大海,小舟。放风筝的人。
065
济南高铁回京,旁边是位落落大方的女孩。乘务员检完票,大家坐稳,等待开动。我把车票夹在毛姆短篇小说里面。她看见了——是冬天,车厢里暖气十足,她早早就脱掉了外套,一件好看的羊绒衫,无口袋——很干脆地说,把我的也夹你书里吧。我说,好的,随手放了进去。合上前还给她看了一眼,仿佛跟她确定:在里面了。是第234页,《人性的因素》,她笑了笑。到站时分开时,匆匆忙忙,到家才发现车票调换了。看到芳名:武小卉。此遭遇过去三年了,上次翻《马奈的铁路》,意外又看到了她。
066
就这样唱歌有多好,钢琴手弹奏出一条河,恰似赫拉克利特那条独一无二的河流;沉默的电吉他手没有弹出一个音符,唯有无言的风和倾诉;女人,是爱、是放下、是自在、是瘦削,也是一丝倦怠。——看中年Jane Birkin唱一支歌。
067
孙甘露《上海流水》里说到张爱玲某小说里谈论衣饰问题,引用《诗经·鄘风》对卫夫人出场的描绘:如山如河。孙甘露写:“试问,《诗经》以降,谁敢如此赞美女人?又有谁当得起?”这两个问题简直太容易回答了,张爱玲即当得起啊!胡兰成自传《今生今世》中,胡对张爱玲赞美道:你的脸好大,像平原缅邈,山河浩荡。
068
你在做梦,梦在做你。醒来后,你在一个无言的山丘,梦焦虑地把你找寻。
069
她的羞涩里藏有丝丝忧伤;
她的忧伤里蕴含永恒羞涩。
070
他还是很小的时候,一次母亲带他去了一个滨海城市旅游。清晨,母亲还在睡梦中,他听了一夜海风的歌唱后,迫不及待,悄悄起来,一个人走去了海滩。面对波涛大海,十分自然地,他产生了长大后要当一个水手的远大抱负。如今他已是一位垂暮老人,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儿时所谓的理想、抱负仅仅也就是一个词语而已,或者只是一个无限遥远又十分临近的幻梦。而在漫长的五光十色抑或颠沛流离的人生旅程中,人们甚至无暇回味曾经那个年少纯洁的梦想。他——如今的这位老者,重新游历了这种海滨城市,在海风吹起的暮色里,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走进那座海滨墓园。当远处灯塔闪烁,近处恋人相偎,这位滨海守墓人十分自然地忆起了儿时的那个远大抱负。
071
像停歇在芦苇上的鸟儿,“倏”地腾空跃起、
飞向无垠那般——飞向你想去的地方。
072
你梦到你的掌心有两颗一模一样的水珠,
你小心翼翼地走在烈日的阴影下。
073
我,爬上悬崖,停止眺望,原路返回。
他,爬上悬崖,极目远眺,纵身一跃。
074
导演们在拍片间隙,与身边的演员及相关人员,以谈论什么样的话题轻松轻松呢?美食,对,美食。黑泽明的电影场记野上照代回忆说,导演和演员藤原釜足交情很深。藤原出演过黑泽明的好几部片子,如《地下层》、《影子武士》、《生之欲》等。在拍摄间隙的等待时间里,常常看见他们俩边烤着火边谈论喝酒与美食的话题,“那是一幅令人感动的景象”。还有法国最具影响力的银幕搭档:大导演让·雷诺阿与二战前最受欢迎的法国明星让·迦本,他俩在拍摄间隙也大谈特谈美食话题。希区柯克对美食也不是一般的喜好,倘若谈及电影和美食,将会使他滔滔不绝、永不厌倦。于是他坦言(这似乎也解释了导演们这一癖好):“我相信在食物的爱好和健康的性欲之间一定有着一种完美的联系,爱吃的人一定性欲更强,对性更有兴趣。”他与友人还要顺着此话题聊下去,但看见妻子已经皱起了眉头,只好意犹未尽地打住。对了,那本野上照代的记录黑泽明拍片生涯的《等云到》,是广州友人“拄拐经过”赠送予我的,当时正在他家做客,他亲自下厨做了很多美味。书上有他的签名题词,其中有一句“红烧肉好了,吃吧!”
075
盲人和一位女子去渡海。风很大,船、海鸟、星星、海盗都摇晃得厉害。女子说,你让我看见了海;盲人说,海让我看见了你。
076
大人把孩子举过头顶。问孩子,看见了什么?
孩子牵着大人走过街角。问大人,丢掉了什么?
077
他盼望早日结婚,这样他就能早日看见那位令他心仪的女人——伴娘。
078
最具真实性同时又最无真实可言的莫过于仅仅一次的肌肤相亲。真实性在于的确存在过“肌肤之亲”这一事实。毫无真实性可言,是因为此“亲”的转瞬即逝——似乎并没有发生。这可怜兮兮的“仅仅一次”也充满着荒诞与虚无感。由于只有那么一次,所以这事是多么没有可信度!有一句德国谚语说,只发生过一次的,压根儿等于没有发生过。
079
尼采说,任何艺术家都不甘于现实。加缪讲,也没有一个艺术家能避开现实。杜鲁门.卡波蒂道:我创造我自己,然后我再创造一个现实去适应我。
080
雨,离家;雪,归家。这是我时常想到的“雨雪”之场景。雨出悲伤:仿佛人世所有的告别都在雨中。雪生温暖:是炉火、老酒、琴瑟以及腊梅树下一个久违的拥抱。
081
那个雨中离去的人,我们不知道他有着什么样的心事重重、爱恨交加,我们只看见他冲进雨里、头也不回、急急离去,雨不大但绵绵密密,仿佛看见他头顶上升起一股奇怪的浓烟。那个雪夜归来的旅人,我们也毫不知道他的底细,但看到前方的房子的朦胧光亮,与他一起感受着徐徐接近的温情。
082
下雨,离开,悲伤;雪天,归来,欢欣。他们都在路上,离家都有一段距离。于是,谁又能保证,这不短不长的距离,不会突然跳出什么或离奇或美妙或曲折或惊心的意外,而导致他的故事、行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083
他去敲门,屋内之人死活不开。他就坐在门口吹起巴乌,吹得四周安静极了。后来来了一个锁匠把门打开了。屋内人出来付费,锁匠折腾半天,收费却不高,背着工具箱,哼着刚才巴乌的续曲开心地走了。
084
有时候,我们错过一些好人好事好风景,会对自己找借口说,这一切乃缘分不够、机缘尚浅。真是这样吗,说不定是当时我们心智未开、真诚不够、茫茫然又心不在焉耶!当然,也有一些美好的相遇,恰恰是在我们茫茫然、心不在焉、尚未开悟之际。这是无心而得?还是另有天机?
085
两只迷路的猫看了对方一眼,一晃而过。
仿佛对方是镜子。
086
民谣诗人周云蓬和民谣怪才小河曾合计,后半生要觅得一方有山有水的世外宝地盖一所房子,名曰“老不死养老院”。专收留我们自己人——年轻闯荡时志趣相投的民歌、摇滚者。院长、护理等相关人员,在我们各自的粉丝群里招聘。为避免在我们年轻时所犯下的争风吃醋之恶习,故,护工们不宜太漂亮、太年轻、太妖娆。晨光、雨露、夕阳、明月;春耕、夏安、秋收、冬藏……大家尽量争取自耕自足。在“老不死”内,我们要建造一个录音棚和一个小剧院。私密或共同创作都行;独立或合演皆可。所得表演款项,一律上缴作养老院基金。如果某人自觉状态不错,也可离院外出巡演,“老不死”可提供一部分资金赞助,兼配护工一名。倘若年老力竭客死他途,本院概不负责。
087
学问的积累,则有了风格的确立;风格的确立,就有了境界的高美;境界的高美,又舍弃了学问的积累。
088
他是个好心肠的老头儿,唯一的弱点是喜欢调情。而这一弱点又为他增添了几分夸张与可爱。像是某部小说里一个惹人发笑又有些悲哀的小人物。尽管大家都觉得像他这个年纪,早就不该拈花惹草了,而是应该真正地投入到自然和花草中去。
089
生活的奥妙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偶然什么是必然。但你知道,偶然与必然之间似乎有一条线,你穿行其间,也觉得奥妙无穷,尽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又该如何收场。
090
他既没有爱情,也没有情人,但有着对爱情无限的渴望。你肯定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你,他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091
大街上人来人往,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个个内心皆有提防有戒备。大家走在路上摩肩接踵,无外乎两种情况:或者前去操办一件事情,或者事情办完正往回赶。川流不息之际,几乎看不见有一个随人流荡漾、没有目的方向的闲逸之人。
092
卡夫卡说他像其他人一样会游泳,但就是忘不了以前不会游,由于不能忘记,游泳对于他来讲也无济于事,到头来他还是不会游泳。另一位小说家雷吉·特纳讲大多数小说家的第一部作品最为成功,不过对他来讲则是第二部,他说只可惜他没有写过第二部小说。两人都肯定又否定了自己,只不过后者快乐,前者苦涩。
093
最好吃的猪肉在英国散文家兰姆的笔下,在古时中国。养猪人何悌去树林给猪采集橡果,留下茅草房交给傻乎乎(其实很聪明啊)的儿子照看。孩子都爱玩火,火星溅到干草上,草房烧着了,连同烧死了几只小猪崽……好吃极了,又嫩又脆又鲜美。以后为了有烤猪肉吃,他们就一间间地烧房子。这就是最早的烤猪肉吧。
094
下雨天,心情郁闷,又找不到了吉卜林《原来如此的故事》来消遣。听见门有剥啄声,是楼下女邻居来叩门,面有怒色。原来并没有下雨,是水龙头没关,她家受灾了。
095
众所周知特吕弗崇拜希区柯克,众所周知希区柯克酷爱金发美女。可在《隔墙花》里,特吕弗这样安排他的两个女演员对话——“我喜欢秀发,尤其是乌黑色的,太多人是金头发的了。”“在哪儿?你说是我们这儿,还是普遍来说。”“两样都是,还有电影啊,电视啊,广告里,全是金发女人。”
096
“一整天我都在想那个少妇,海明威《雨中的猫》里的那个。”说这句话的人当然不是我,是一个刚刚迈入婚姻生活的女人,我的妻子。那是一只玳瑁颜色的猫。
097
先生沈从文对青年汪曾祺讲,在任何逆境中也不能丧失对于生活带有抒情味的情趣,不能丧失对于生活的爱。这正如费里尼说,不管如何,生活自有它不容否认的甜美。也如加缪所说,没有对生活的绝望,就不会有对生活的爱。
098
原野上燃起篝火,冉冉上升的火焰令你想起一个人的线条,于是你投入其中。
099
他清心寡欲,他淡泊名利,
他在欲望产生之前就满足了。
100
他丢失了一件东西,他显得很畅快。
只是时间又把他找了回来。
101
我到北京得到的第一笔“巨款”与刘欢有关。95年春天到北京,住了一段日子地下室旅馆。夏天快到时,认识了一位来自武汉的“北漂”L君。L君打算自费录专辑,想请我写歌,就把我从地下室接到恭王府内的中国艺术研究院与他同住。那间小屋,是他在研究所工作的表哥借给他住的。表哥除了本职工作,还做点小生意。那间小屋,除了L君的一张小床,就剩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盒子,里面全是表哥卖不出去快要发霉的皮鞋。我初来乍到一看此番场景,恨不得马上返回阴暗的地下室。但L君动手能力奇强,稍事归置归置,硬是用那些鞋盒子给我整出一张“床”来。这样,我就住下了,开始了另一段新的生活。每天,我的琴声、歌声就在研究所的院内荡漾开来。有人很喜欢,也有人抗议我们扰乱了他们原本的安静。那时候表哥和几位同事正在做一个文化纪录片《战争女性》,讲述古今中外、大小战争,女性在里面的作为和贡献。表哥知道我是个创作歌手,就先跟表弟L先商量,说打算请我谱曲,原本定好是请刘欢的,但其要价实在太高,要三万,剧组付不起。于是他们商量请我写,八千,干不干?我听完马上跟L说:“干啊,为何不干!你赶紧去跟表哥说。”说干就干,我看样片,查资料,找感觉,定曲风,很快就完成了创作。更加幸运的是,剧组全体满意一致通过。巨款如期到手。因为我寄人篱下,又是L联系的“业务”,所以这笔稿费,我自愿由他来分配。他花了一大半给自己买了一个大哥大手机,砖头似的;给我买了一个BP(传呼)机。所剩之余,我们天天下馆子、打台球。他动不动就用大哥大疾呼我,我心急火燎地跑去公话电话亭,传呼台服务小姐说:刚才L先生呼您,他在新街口澡堂洗澡,请您马上也去。
102
邮差总是按错门铃。
不过,没关系,你总会如期收到远方朋友的来信。
103
上面提到的L君,我们最初是在某唱片公司认识的。我去投递自己的Demo,缺乏自信。而他好像和唱片公司各个部门都很熟。他外形俊朗,但有点浮夸。据他说他曾就读武汉音乐学院,但大家都觉得他没有什么音乐素养,更别说天赋了。有一天他叫我陪他去亚运村办点事。他骑车,胸前挂一个空扁的军用帆布包,风风火火的。我坐在车后座,十字路口有交警,我就下来。过了红绿灯,我又跑着追上他的车子跳蹿上去。就这样,忽上忽下,我们到了一家大酒店。他叫我在大堂等他,他上去片刻就下来。我干等了很久。他终于下来了,情绪稍有激动。我看见空扁帆布包变得鼓鼓囊囊。回去时,他依旧将帆布包挂在前胸,我在他车后座上上下下。我感觉他比来时吃力不少,气喘吁吁。回到我们小屋,他打开帆布包往床上一抖,天哪,全是一捆捆崭新人民币,足有七八万。他跟我神秘一笑,说是以前帮人家忙,人家给他的回报。当天他就把这些钱,如数交给唱片公司制作人。很快他如愿以偿,录了专辑。里面收了几首我最初的创作。一两年过去,大家分崩离析,不知何故,制作人就是不给他发行。他很气恼。据说有一次他带了弟兄,大闹制作人办公室,“抢出”母带。又过去一些日子,我去西单音像大世界,看到一盘磁带,头像是L君,但从前通俗大众的名字换了,改成一个港台味气息十足的。我买了一盘,还是那些歌曲。只不过,最后一首本来是我、L、还有该曲作者合唱的歌,换成了L、满文军和另一个不知名歌手。不过那年头,满也没什么大名气,还没有“懂你”呢。
104
你是一个演员。现在该轮到你上场了。
尽管幕布已拉上。
105
乡下阴雨连绵,她趴窗口,发现窗外屋檐下的小草小花和她一样,由于渴望阳光而踮起了脚尖!
106
那是一条很浅很白的小巷,我曾很多次经过那里。每次从那小巷走出来时,总感觉自己白了一点又浅了一些。那只经常穿过这条子巷的小黑猫,它是否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呢?有一次梦中,像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再次经过这条巷子,一只有些面熟的小白猫挡住了我的去路。它问,小钟,你不认识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当年的小黑啊。
107
傍晚时分,他经常迈着闲散的步履,去巷口的小店买包骆驼牌香烟,顺便想和小店老板聊聊天气、侃侃足球。但是,每一次他刚走到店铺门口,小店老板也正好踩着三轮出门进货,只留下老板的哑巴女儿守着店铺。这天老板进货回来,发现昏暗的灯光下,一本让·艾什诺兹的小说打开在第127页,女儿已经趴在柜台上进入了冗长的梦乡。他和老板小心翼翼,用眼神互道再见。
108
在路的分岔口我遇到了他。我问:“你打算走哪条路呢?”他说:“我不知道,我到这里已经很久了。路边有一棵枯树,树的分杈上有一个鸟巢。鸟往何处飞,我就往何处去。”我走近枯树一看,是个空鸟巢,连个鸟蛋都没有。他说,鸟总会飞回来的。
109
冬天里,他寻找一件夏季的衣服。他一头扎进衣柜里,很久没有拔出来。妻子在一旁伤心落泪。
110
“你吃过我煎的蛋吗?”当我打算要以此名为新书命名的时候,友人们都一致叫好。都觉得有意思、很有点“冷不丁”的意味,虽然有点无厘头,但也会让人猜测、想象一下这里头究竟会有些什么内容。据布努艾尔回忆,达利是个幻想狂,有点变态、有些怪癖,有段时间他经常请一些女人到自己的公寓里来,叫她们脱光衣服。说到这儿,大家与那些被邀请的年轻女子一样,都一阵小兴奋,以为是这位世界名画家要为她们作裸体创作了。不是的,他只是请她们脱光衣服,然后亲自为她们煎几个蛋请她们吃,吃完了蛋蛋,就请她们走人。
111
一个特别热爱绘画的傻小子跑去找一个与他相熟的画家,怯怯地说:您能为我画一张自画像吗?
112
在北京搬过很多次家。怀念住在老城区胡同里的漫漫闲寂时光。渐渐地,我这个只吃米饭的南方佬也爱上了馒头与面条。所住过的每一处平房附近的胡同内,都有一家卖大饼、馒头、手擀面的店铺,我时常光顾。奇怪的是,从西城到东城,从和平里到宣武门,从传媒大学到新源里,每一个卖米面、卖大白面馒头的人都非常白皙,不论男女!绝不是因为他们长时间与面粉为伍,所以身上、脸上也沾染上了白色。我时常在他们休息、穿上普通服装在胡同、街道散步时遇见他们,是天生的白白净净。他们性情也都温和友善,时常面带微笑。所以,我作浪漫猜测,是天注定,让白与白相遇,在一起。
113
2003年清明节在潘家园旧书摊淘得一本1980年9月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霍桑短篇小说集》,编选者陈冠商。书后有借书卡一张,有北京语言学院外语系英语教研组资料用章,序号2222。卡上有两个读者借过此书,第一个姓名字迹潦草,无法辨认,他于88年5月14借走,同年11月11日归还。另一位叫吴倩,93年11月10日借出,归还日期空白。过了几年一友人来家做客,偶然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闲翻,看到后面的借书卡,若有所思,说这吴倩应该是她以前同事,家住语言学院。她回忆起吴倩曾跟她聊了很多她喜欢的作家,海明威、茨威格、伍尔夫、三岛由纪夫、杰克·伦敦、顾城等等。无一例外,这些她喜欢的作家都是以自杀谢世的。
114
是那个无比清澈的姑娘给了你无尽的困惑,
还是你的无尽困惑使那个姑娘愈发显得清澈?
115
那个人去到大海,他原本预备对着大海哭上几个来回的。在那个看日落的傍晚,他早早酝酿好了悲伤的情绪,结果,他却看(听)到有人站在前方的礁石上比他先哭了起来。不过说不准没哭,只是看到他起伏的肩胛,像是在抽泣而已。这就搞得他有点茫然,原先的预备也作废了。后来人多了起来,大家走来走去、开开心心,在全体走动的过程中,他俩还打了好几个照面呢!每个人都微笑着很明亮,好似集体刚从一场愉快的梦中醒来。
116
我想在此岸和彼岸之间搭建一座桥。正打算付诸实施的时候,却痛心疾首地发现:此岸没了!从此我的心和那遥远的彼岸一样孤单。
117
漫长的雨季过后,天边出现了彩虹。我的头顶上长出一个蘑菇。有人说:“把它采来吃掉。”而有的人说:“有毒,绝对不能吃!”还有人说:“什么有毒没毒的,根本就不是蘑菇,此人一出生头顶就有此物。”还有人说……由于众说纷纭,导致我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118
旅行的方式有很多种。不见得只是背起行囊,远离亲人和熟悉的环境,将自己投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别有洞天抑或走马观花的旅程。我的朋友老M认为晚饭后出门,转过几条街看看行人、听听蝉鸣也是旅行;读一本书看一场电影,让自己的思绪远离凡俗,追随书影去到很远的地方也是旅行;闲来无事,坐环城地铁绕上几圈或者午睡半小时在一个怪梦里折腾折腾也是旅行……旅行之意义,各有各的说法,但“在旅途中能遇到不确定的美好”该是所有旅者们内心之所盼吧。照此说来,老M说的是对的,上述种种都极有可能遇到不确定的美好,使得内心收获到旅行之后的愉悦和丰富。
119
最小那只羊掉进冰窟里了,牧羊人在伤心。头几天一些放生男女凿开冰洞,跳入许多快乐的鱼,诵经的和尚很年轻。
120
金老板在电话里怒气冲天:“钟飒,你到哪儿了,再不到的话我就走人了!”这个平时总是按部就班,毫不吝啬的金老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叫到我的名字就开始偷工减料,把我名字“立”“风”两字直接合成一个“飒”字!所以他每次约我的时候,我总感觉他约的是另外一个人,于是在赴约的途上自然就变得迟疑缓慢。所以,当他“愤怒”地与我见面时,暮色已来临,我们只得开始夜晚的旅行。
121
梦游症患者、书痴、走绳索演员,三者见面,一见如故。读书、走绳索与梦游无异;梦游、读书有着走绳索般的冒险、刺激与平衡;走绳索演员、梦游症患者从书痴的书中掉了出来又走了进去。
122
突然记起了她和某一刻她讲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一支曲调、沉睡了许久的曲调,在入睡前,在脑海的无垠中盘旋开来,而待我真正入睡时,她却转了调随曲子飞远了。那一夜枕头不见了。
123
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妙意永在,住着诗。
124
前些天魔幻现实主义作家马尔克斯仙去了。这消息一发布,很多人发出惊叹:啊,他老人家不是早就不在了吗,原来今天才去世啊!前几年,成名之后就过着隐居生活的“麦田捕手”塞林格去世,广大世人也发出了同样的惊呼。我想,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带点喜剧色彩的可笑误会,一是因为他们获得举世名声太多年了,以至于读者们都觉得他们“古老”到头了,没死了才怪呢;二是因为他们的创作太深入人心了,以至于他们本人在或不在,都已经是无所谓了,因为他们以自己的作品获得了永恒。所以马尔克斯在世时,有文学界权威发表言论:他的活着对任何一位写作的天才都会是一种巨大的压迫!不知为何,知悉他老人家过世的消息,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一张他非常普通、寻常的照片里的形象:他站在一个低低的玻璃格子门前,穿一件很多人都有的格子外衣,普通黑裤子。他右手扶着门把手,身子微微倾斜,满脸惊奇喜悦,嘴巴张开,好像正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老友到来:“哇,您终于来了啊!”看上去真是亲切、家常、松弛、舒适极了。我又想起曾经读到的一则作家的访谈,记者问他,什么样的地方是他最理想的写作环境,他的回答令人大吃一惊:妓院。他说对于作家这里太好不过了,白天安静,可以写作;晚上可以在这里遇到各色人等,肯定趣味无穷。他还说,他必须跟街头巷尾的人们保持联系,及时了解当下发生了什么。他又提及美国作家福克纳与他一样,对于青楼写作也抱有浓厚的兴趣,“上午寂静无声,入夜欢声笑语”,甚至认为做一家妓院的老板是艺术家最上乘的工作。所以,我总认为在另一个世界,马尔克斯与福克纳已经约上,去往最佳的写作仙境了。
125
如今他的愿望还是当一个茫茫大海上的灯塔看守人。
126
他以恋爱般的缓慢展开了一场恋爱,可是爱情之火很快就熄灭了。其原因就是对方嫌他太慢……而对方要的就是急!速!快!他想,在这个年头,他想缓缓地经历感情的千山万水,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127
冬日里他去旅行,给我们带回来好多关于春天及死亡的讯息。
128
你的想象之舟意外搁浅了。
正好,一只孤独的海龟带你散步。
129
她说之所以与他接吻,只是预防他把嘴腾出来说那
些千篇一律的蜜语谎言。
130
想象一条清澈蜿蜒之河流,三五个女子岸边欢歌嬉戏,
你划一叶小舟逆流而上。
131
阳光下结着冰的湖面上,我看到,一个玩陀螺的女子美极了。她充满节奏又无比轻盈地“鞭策”陀螺一次,旁边扬着脖子放风筝的中年人就松线一次。女子最后用力一抽的时候,中年人的风筝也断了线。
132
在你美妙孤独的旅途中,在前方、在云端、在田野、在树梢、在电线上、在逆风中、在夕阳的隐没处,总会有很多飞鸟与你为伴。真的有那么多鸟儿吗?是不是有一些鸟儿是从你眼睛里飞出去的呢?
133
三联韬奋书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了,这一消息,使得很多人欢欣雀跃,哇,内地终于也有了一家通宵达旦的书店,这将是一件多么酷的事情啊!我爱书,平时最爱的去处也是书店,按理说对于这新出台的“深夜书店”应该也很兴奋,应该抢在第一时间去体验一把。可是,我居然毫无感觉,甚至还觉得:何必呢,又不是KTV、桑拿房,搞什么通宵服务啊!后来想明白了,于我来讲,寂静的夜晚,与书相处的所在唯有一个——床上……所以,我才懒得跑去什么“深夜书店”作睡眼惺忪的瞎晃荡呢。但是,想想有这么一家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书店,心里又是温暖的,在这个城市里,始终有一盏散发着书香的暖暖的灯,等候着你。我希望,有一天我打异地归京,正好在夜里——反正那时候最好的“与书共枕”的床上时光已经过去了——这样,我就先不回家,而是直接去三联韬奋书店,买几本中意之书,享受享受深夜书店时光。天一亮,离店上街,吃过早点,跳上第一班公共汽车回家——带上在书店时不经意蹦出来的最愉悦、最惊奇的梦。
134
冬季里来,日色风影,枯淡闲寂,不唱情歌,读俳句,读到松尾芭蕉:初秋转凉,人人帮忙削皮,胡瓜茄子。想起木心:厨房寂寂,一个女人,若有所思地剥着豆子。真乃闲静安适、妙意常在。
135
成熟的果粒因自身的重量而下垂,
收割的人啊,你何时才会到来?
136
有一天,一整天啊,她就一直瞪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后来,窗外一个她的爱慕者先她舞动了起来,但明显脚尖点得很不到位,狠狠摔了一跤。
137
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雾中风景》,讲述12岁的女孩乌拉带着她5岁的弟弟亚历山大从希腊的一个小镇出发去德国寻找从未谋面的父亲。父亲真的存在吗?姐弟二人仅仅因为母亲的一句谎言或者说搪塞便开始了漫漫未知的旅程。这种虔诚、孤独、毫无希望的寻找使我想起契诃夫的小说《万卡》。大家记得,小说结尾小万卡在信封上写着:寄交乡下祖父收。
138
行旅中的草稿,有几处修改得连自己也看不明白,放下,出去走走。回来,客房门开着,旅店服务员在清理房间。再看,草稿模糊处多了一道眉毛。“打搅了”,清理完毕,服务员退了出去,明亮的眼眉。
139
反叛,从某些事物的意义上讲,只是另一种顺从,甚至是一种更为媚俗的顺从。很多时候它欺瞒了我们无知又单纯的心灵。
140
他把那根长长的、曾经束缚住他的绳索彻底地派上了用场。他吃、住、睡,当然最重要的是工作,全都在空中,在这根绳索上。如今他是走遍天涯海角最自由、最洒脱、最神秘、最受观众喜爱的走绳索的人。当然你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小丑或一个表演平衡技巧的杂技演员。
141
有人问我,小Z,你觉得你拥有最多的是什么呢?我想了想,觉得我拥有许多“记忆”。后来恍悟,自身里面的“遗忘”也同样之多。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有多少记忆就有多少遗忘。
142
忧伤的寡妇用别人听不懂的声音唱着一支寂寞的情歌,可是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翠鸟把歌声又轻快地叼走了。
143
我经常将童年时认识的一个养蜂人和一个摆渡人联系在一起,很多时候觉得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不应该啊!养蜂人背着蜂箱不停迁徙、四海为家;而摆渡人却永远只是穿行在此岸与彼岸之间。
144
我听一个朋友讲,每当他开始想要怀念一个人或一段往事的时候,那感觉就好像爬上床,想要睡着但还没睡着,然而梦却已经向他招手——过往人事即将浮现,然而浮现之过往一概虚实交替、如梦似真。
145
这么说来,做梦于他来讲就像是一次短暂、未知又欣喜的回忆和旅行,可以暂时忘却俗世的不堪与烦恼。他叫我也试试看,不要把睡觉只是当成睡觉,而是一趟奇妙的梦的旅程,这样,抛下白日的琐碎与无聊,当夜幕降临,漫漫长夜不仅不是寂寞难熬虚空,而且还是一个盼头了。
146
“我怎么现在就开始回忆这件事情了呢?”她说,“而且是那样有滋有味,充满迷人的回忆加遐想,实际上的情况是,我压根儿还没经历此事呢!尽管为之我一直准备着,准备着,准备着……”她又问我,Z,若是真的经历了这件事,是不是也就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呢?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她指的什么事。“好吧,好吧,等你搬完家,再说吧。”她很快从摊开的纸面中消失了。
147
之于对某人的迷恋和爱,他说,仿佛深陷于一种懒洋洋的春困里。不久之前凛冽的寒冬,他还特别的精神抖擞呢!在接下来潮湿的夏季里,他预想到会和某人告别。在绚烂的秋天他是牧童吹出的短笛声声,某人觅音而来。然而,我们只是在冬季遇到他,精神抖擞地打了很多个激灵,爱与春困遥遥无期。
148
陷入情网的人应该在绘画、诗歌和音律里寻找启示:不该一泻无余,而因富于暗示,在毫不起眼的留白之处,恰恰是爱之玄机;在一轮轮的无言静默里,是无声胜有声的情投意合……正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149
诗人们常说,写诗乃因为有困惑,而一首诗完成后,又开始追想落笔之前那一页纸的洁白……你我凡人,大抵亦是如此。
150
他要独自走过那长又长的雪山。他每走一段距离就堆起一个雪人。大风刮过的时候,听见了雪人欢快的歌声。黑夜来临,他在雪地里快要睡着时,依稀看见雪人们从不同的距离轻快走来,它们无比快乐而默契,很快把他也堆成了一个和它们一样的雪人。风儿吹过,寂静无边,没有人在唱歌。
151
书里读到,艺术家的气质,其特殊性在于阴柔性压倒阳刚性……想,必然是这样,因为他总是用母(女)性般最宽厚、最无我、最圣洁的胸怀去探寻、孕育、关爱自己的作品。
152
前天你来找我,我又在旅行。是指尖在地图上旅行。你听见有“蹦擦擦、蹦擦擦”的音乐从另一间屋子里传出来,你还看见有个影子在下午的光线里流畅地转动。你问,是谁在屋子里跳圆舞曲,要告别吗?
153
这场恼人的春雨好似下了一个世纪。一个看上去有些滑稽的中年男子从雨中走了出来。他像刚刚苏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喷嚏,伸了伸懒腰,畅快极了!可是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骑自行车的红衣女人——女人不由分说又把他重新带回倒霉的雨季里。
154
白天,我靠在屋檐下晒太阳,她经常从我身边经过。朋友,您真的不晓得她有多美吗?可是,有人偷偷告诉我,夜晚的她更美……于是在街灯亮起的时候,我就在老地方,等待我的“白日美人”从身旁经过。
155
在一个布满惆怅、色调沉郁的镇子上,我曾遇到过一位梦一样的女子。那时我像个侦探一样,跟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来看见一个穿着风衣的高个子男人从一棵栗子树后面闪了出来。此男子用沮丧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拉着女子消失在不远处一大片玉米地里。一阵风吹过,一颗黄油油的栗子连壳掉了下来,砸在我的头上,疼得我“哎唷”一声。
156
真倒霉,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纽扣掉了一个。然而幸运的是,伸手一摸,居然在口袋里摸到了它!暖暖的,像是一份礼物。
157
此次大理行,没有想到居然遇见了诗人宋琳!这之前,我乐意把他想象成是他的小说家朋友们——格非、孙甘露、马原等虚构出来的人物。因为在我看来他的确很神秘、充满不确定性,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这个人,似乎真的很难说,大小书店觅不着他的诗作、各类文坛诗会见不着他的身影。实际上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完整地读过他的一首诗哩,只在上述提及的作家文本中,读到过他们引出的诗人之诗五六行、过往趣事三两件。然而不知何故,每次有人与我提及当代诗人,以及说起对哪位诗人比较钟爱,我都会不假思索地说起宋琳这个优雅的名字。有些作家需要细细品读,才知他的好以及更好,有着跋山涉水之后的欢畅和满足。而有的作家,通过几个虚构或梦境般的机缘,突然显现出几行诗句在你梦与心灵的银幕上——你顿时获得绝对的清醒和从未有过的洁净,而这份清醒、洁净与真实,又令你十分自如地返回可靠的梦境里。恰如伯格曼评论塔可夫斯基:一如梦幻,一如倒影。
158
你的沉默必须能让人听得到,
你的尖叫可以是无声的。
159
那天,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只报春的燕子和一片知秋的黄叶。相对于我的茫然讶异,它们倒是一片自然祥和,欢喜无限,毫不为怪。它们互致问候之后,就朝着各自的季节飞走了。
160
我的朋友刘诠是个地理老师。他经常迷路。
尤其在春天里。
161
我承认,自己是个蹩脚的旅人,但凡有人问起,走了那么些地方,哪儿最好?每次皆答不上来。所到之处,都是一些人迹寂寥、平淡无奇处——寻常街巷、破落寺庙、散淡时光……但每每走在这些地方,心里总会莫名生出一股暖流,无以言表,唯有歌唱——感伤的月历,沉鱼落雁的惊喜,袅袅炊烟升起,一个人世的忧喜。
162
会有人问我,怎么歌里、文字中鲜有抗争、不满和愤怒的情绪?难道生活对于你果真全都是美好?当然不是的,我心里同样怀有与你相同的情绪,只是我记得,有谁说过,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双重性:既堕落,又进步,而且和所有人性的东西一样,在它开始之际就蕴含了其终结的种子。每想到这儿,我不免平静且坦然。
163
“把你自己投入人生的旅程,自始至终都不要失去开放的胸怀和童稚的热情,然后,自然就会心想事成。”这些年来,费里尼的这句话一直存放我心里,温柔而坚定地伴我前行。常常觉得自己如此幸运,遇到了那么多高贵又朴素的心灵。有时仿佛觉得他们是自己的近邻,迈过一条街,拐过一两个街角,晚风里吹来他们的气息。
164
很多人都在探讨爱是什么,或者都在追问幸福的含义,可是终究难有结果。于是一些人最后干脆放弃了对幸福的定义,就像瑞典作家瑟德尔贝里在小说里说:“多数的人,并不追求人生的幸福,只是听从下意识的驱使,追求感官的愉悦。”当然,也有很多人时常沉浸在幸福中,只不过,是在后来回忆中获得。
165
伯格曼在日记中写道:人老了之后的现象之一就是,童年的回忆会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而壮年时期的种种大事却反而模糊,以至于消失。这听起来不免叫人有些尴尬和悲伤,不过也可以乐观地把它理解成老子所说的:复归于朴,复归于婴儿。事实上也是这样,童年是人生全部的基础。
166
全国各地的好像有很多叫“凤凰岭”、“凤凰山”的旅游景点。漫游许多城市的街道,举目望去,也时常出现“凤凰巷”、“凤凰街”这样的路牌。很小的时候,我跟随一个远方做木匠的亲戚渡河,那个码头居然也叫“凤凰口”。另有一次,在异乡一个小城,我跟一个人约会,她说,晚上六点在“凤凰桥”,我们不见不散。当时我还无限美妙地想着,当我们约会完毕,是否这凤凰桥会真的变作一只凤凰,将我们驮去迤逦绝妙之境地,从此益寿延年幸福久久。结果,却是我找遍整个小城也没找到那座凤凰桥,我明明是丝毫不差按照她指定的线路寻找的啊。
167
许多人都有社交恐惧症,也认为问题来源于自身。其实真正的原因如史铁生讲的:“人与人的交往多半肤浅,或只有在较为肤浅的层面上,交往才是容易,一旦走进深处,人与人就是相互的迷宫。”基于此,许多人酷爱独处,独处乃一种能力和美德。
168
我正打算午睡,做一个关于“飞鸟和鱼”的自由之梦。砰砰砰,有人敲门,原来是朋友钓鱼打鸟归来,想与我一起分享美味。虽然困意绵绵,但我还是和朋友一起兴冲冲进了厨房。拔毛,刮鳞,不再做梦。刮鳞,拔毛,恍若做梦。
169
有两次(种)幸福我无法忘记。
1.幸福是痛苦的逐渐消失。——叔本华
2.我喜欢他(演员菲利普·德布罗卡),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很幸福。证据何在?因为我从未听他说过别人的不好。——特吕弗
170
如此伤心,她定是失去了什么吧。不,我没失去什么!听到大家议论,她笑了起来。可她从笑容里流露出来的伤心,却使大家一目了然,她真是失去了什么。
171
因为要命的“刻板”,他在很年轻时就非常显老。过了很多年,他终于脱胎换骨,狠将“刻板”弃之,尽管他那时已是银发风霜与皱纹满布,但与年轻时相比,大家都觉得,他年轻多啦!
172
有次长沙演出之余,信步而至步入一家三个女人(母亲携两女)经营的旧书店,居然淘到了让.皮埃尔.卡塞尔的《至爱手记》!他在布努艾尔《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饰演那位想与妻子做爱但屡被打搅的倒霉帅男人。在他这本手记里,他写到了和弗朗索瓦丝·多莱亚克那“折磨人的”恋情。多莱亚克被特吕弗形容为人生难得一遇的美人。可红颜薄命,25岁那年,多莱亚克撞车身亡。
173
卡夫卡小说《乡村婚礼的筹备》的主人公爱德华·拉班说及他的未婚妻贝蒂,似乎有些不满意:背驼得厉害,嘴巴很宽且下唇突出,长裙子缝上去的袖子像裹着的绷带……不过,拉班觉得她的眼睛很美,是褐色的。这也是大家的一致认可。在去乡村与贝蒂筹备婚礼的途中,拉班遇到了一个朋友莱曼特,对方跟他说起一位他们共同的朋友和他新婚妻子。莱曼特说朋友妻很漂亮:金发,生病一场后脸色发白,有一双他所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听到这儿,拉班似乎有些不服气,他反问了一句,这一反问,把刚才对未婚妻贝蒂仅有的赞美也一并否定了:“请问,漂亮的眼睛是怎么样?你指的是目光吗?我从不认为眼睛有什么好看。”他的这个关于眼睛与目光的讲述,使我想起法国导演布列松在其《电影书写札记》里写:两人四目相投,看到的不是对方的眼睛,而是对方的目光。
174
傍晚来临,大伙儿都去广场跳舞了。他独自一人来到庄稼地,和稻草人互相交换了帽子后,两个人便开始了长时间的交谈。后来飞来好多鸟儿落在他的头顶上。
175
季节调转的时候,他就逃跑,跑得远远的,
他想和季节一样年轻。
176
音乐是掌握时间的一门艺术。当一段熟悉的乐曲在你耳畔响起,你的记忆能瞬间抵达任何遥远的地方,找回逝去及未来的时间。
177
风度在外,气质于内。风度,一目了然的显现;气质,含而不露的光彩。气质里有着源泉一样的丰富无限:活泼、生动,也忧郁地默默滋养着你的一生。
178
初见时,一串甜蜜的泪珠。
告别时,一个孤独的亲吻。
179
法国人古尔蒙《沙上的脚印》中写道:男人始于爱上爱情,终于爱上一个女人;女人始于爱上一个男人,终于爱上爱情。果真如此否?我想了好长时间,差点忘记了搬家。
180
在被人们供奉起来的那一刻,他想到了死。
尽管他早就死掉了。
181
“希望”一词,看上去纯真而清白,甚至还挺无辜。实际上稍有体察,便会发现并非如此,“希望”里面有着隐约又赤裸的“欲望”。魔鬼辞典里说,希望是欲望和期盼的混合物。更有甚者说,希望是欲望的最无耻、最冠冕堂皇的说辞。
182
读某些书,你既能感受到作者的思想,也能听得见他的梦呓。当然,他并非在叙述间隙加一两个“梦”进去,而展开人为的梦呓,而是他本身的思考、叙述带着“梦呓”的特质。这梦呓也是情感的真实流露。就像捉迷藏,藏者与寻者之间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秘密与默契,这丝丝缕缕飘忽不定如梦呓,却也是内心的思索。
183
优雅和机智,特吕弗让他电影里一位骨感、迷人、率真、成熟的女人说出来:一位绅士错误地打开了一间浴室的门,发现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士,他很快退回去关上门说道:“对不起,女士。”这是优雅。同样一位绅士打开同一扇门看见一位赤裸的女士说道:“对不起,先生。”这是机智。
184
很快,他就从忧虑里挣脱了出来,投入到欢乐之中。忧虑是不是消沉了的欢乐?欢乐是不是忧虑的短暂过渡?这么说来,他也就无所谓挣脱不挣脱的了。就好像一根烟。你吸掉它,或者不吸,都是一根烟。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人也一样,博尔赫斯有诗云:死亡是活过的生命,生命是临近的死亡。可是,假如,你把这根烟递给了另一个人。抑或,你摸索半天没有找到这根烟……你知道,他多么热爱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在忧虑和欢乐之际,他游刃有余。
185
我的等待是当年那块礁石的等待,你的到来恰似那片浪花久久没有到来。也许你是来过的罢?那么一定是我错过了你——我曾在一个航海人的梦中离开。
186
凡你觉得忧伤,你一定是在爱着,在美好着,并且很快会在忧伤里盛开希望。然而,所有一切你又无从把握。
187
大作家司汤达不够自信,觉得自己长得很难看,导致优柔寡断。活跃有时,悲伤有时;冷静有时,激昂有时;轻佻有时,稳重有时。所以对于情爱方面也是一样,时而对女性表现出异常的狂热,时而又仿佛得了厌女症而退避三舍。但不管如何,有一个习惯,或者说是原则,始终不变:他每次去约见心仪女性的时候,必须穿那条上好的、在他看来是最酷的紧身条纹裤!看来男女相会,在着装上狠下工夫,大家都一样啊。有一次我与友人六郎、金彪在南京跳蚤市场淘货,我一眼看到一个摊铺上有一条甚为“迷人”的条纹裤,感觉与司汤达那条不相上下。我甚至想,闹不好就是司汤达那条:百年情爱、辗转反侧、漂洋过海,最后流落至这里。于是我赶紧劝金彪拿下(之前我曾当掌故与他们讲过司汤达穿上条纹裤约会女人,每每凯旋得胜),金彪犹豫片刻,拿下。当晚他换上条纹裤去约会一位宁城女子,没拿下,有几分气恼,遂将条纹裤让给六郎。
188
2009年夏天去上海演出前,与小说家姬中宪(他有笔名:费马)萍水相逢,一拍即合,对方遂邀我与同伴曼陀铃手彪哥、随行拍摄手六郎一起入住他家。在他书架看到张宗子《空杯》,读了几页很是喜欢。随即取出我随身携带的一册非常精致的皮革版本的董桥《从前》与他对换。张宗子这本散文集与费马当时出的小说《阑尾》同是新星出版社出版。调换之后,我请费马题字,他写:“小钟:送你一杯水,我的杯就空了;送你一只空杯,我的空杯还在。——姬中宪在费马家中2009年6月25日。”
189
今天早上(2014年4月3日)写了上面这条“费马断想”,实在是心有灵犀,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就在这天中午12:54便收到一条他的短信:小钟,今天凌晨零点九分,我的女儿降生了,母女安好,赶了个大早,取名姬未晚,感谢老天:)。
190
他突然感觉到萌生出来了一种新的心情,是他从前寻觅许久而无果的。于是他就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件最得体的衣服十分快活地走到老街上。电车晃晃悠悠地进站停稳,下来一对新人。他们前后脚进了一家钟表修理店,岂料老修理匠于昨日驾鹤远行去了,新修理匠的眼睛有一丝红,有大酱汤的味道不知从哪里飘来。
191
她躺在草地里,旁侧有一面小镜子。从家里跑出来之前,姑父说的话真让她大吃一惊,可是父母好像根本没当一回事啊!镜子上有一块污渍,她从草地上爬起,走去池塘边把镜子洗干净,藏好。她在平静的水面上端详了许久自己的脸,直至心事微动、涟漪泛起,那感觉像在依依不舍地和什么作别。
192
昨天收到她从北欧寄来的一封信。她在信的末尾画了一片结着冰的湖,远处山谷还有雪在烧。
193
当你处在顺境之中,你说,也总是有烦恼、恐惧和梦魇。在逆境中,时常伴你左右的,反而是希望、安慰与温柔。
194
犹如行将到来的约会,彼此都觉得,去或不去,都好。那天她读到一本书,翻了几页又合上了,因为实在太好看了。枕边待着,用不着碰触,已是满足。
195
美之事物,凡千种种,而它们都有一个共同来源,即人之心灵。
196
旅行使人清醒坚定也易使人陷入想象和梦幻。一段奇妙的旅程、一个偶遇的绝妙佳人,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以为这一切定是随身携带的小说里产生的幻象。旅行并非事先设想好,而是充满期盼和未知的。是你跟随一串眼泪、一只离群的鸟、一句梦的暗语,满心欢喜而又跌跌撞撞奔向一个你似曾相识的温暖之地。而恍惚间,你又完全没有了过去。
197
命运,命运,有人时常把它们分开来,命如何,在于你怎么“运”它。
198
真正朴素的东西,它一定是高贵的。反过来,越是高贵的事物,也就越发朴素。同理,越是丰富的事物,它本身也渴望着单纯。反之,也一样。好比一个单纯的人,他必定有着宁静致远的丰富无限。
199
他在零散的时光中漫步,接近现实也亲近梦幻,书写欲念困惑,也歌唱澄明洁净。
200
逝水渐归,落花亦返枝。这并非我梦里所见。
201
生活就是,你以为前面是一条死胡同,走进一看,发现,不是。或者,你以为前面是一条死胡同,走近一看,发现,的确是。再或者,你以为前面是一条死胡同,你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根本就忘记了什么死胡同活胡同的。
202
我在冬天的雪地上种下一株石榴花,一到夜里我入睡后想你就飞来一群杜鹃鸟,哦,今天你的心情是否有些不一样?你对镜化了妆,要去什么热闹的地方,不管自己快乐或悲伤。
203
总有不曾谋面的朋友问我,Z,你已经旅行到哪儿了呢?我想去找你啊。在寂寥的异地他乡,倘若真有一个挚友或心仪之人突然来到,伴你数日,你内心会滋生出多少难以言喻的美妙和幸福呢!那好,之前我一定谱写出一段迷人的旋律,等着你欢欣雀跃地到来。然而,行行复行行,我旅行到哪儿了呢?最初,我还能将自己放任的目光,从飞鸟消失的弧线里拉回来。后来干脆就管不住自己放肆的心和任性的脚步了。尽管偶尔也会感到一丝倦怠,当晚风吹来牧童短笛的时候。
204
走进一个悲喜交加的夜里,
走出去了一个不悲不喜的人。
205
A:“喝一盅,立马疯掉!”有一位友人戏说我名字来由。B:初到北京时在一家酒吧驻唱,认识了北京小伙子小武。小武酷爱弹吉他,常常去找我。那时候酒吧不像如今遍及,他女友很不赞成他去酒吧,总觉得里面鱼龙混杂,很不安全。小武就和她解释说,放心吧,我新认识的小钟非常好,我去找他绝对没问题。她女友异常坚决:不管小钟还是小表,叫你不准去就是不准去!C:老狼给我“艳遇”写推荐语:小钟真的就像一只小小的马蹄表,无论这个世界发出的声音如何巨大纷扰,他总是滴滴答答地独自旋转,旋转。D:李皖先生在《相遇在他途》时最后的描述:“钟情于幻想,风站起来,向着它看不清的另一个世界遥望。然后,它狂喜地奔下山坡,一路碰响了葡萄、苹果、花、鸟的翅膀、空中的蛋、水纹、帆、火车、电车的辫子、门窗、书、摇篮、耳环……大地上的和不在大地上的事物。”
206
我和你,还有雨来,看到大海,会发呆又发疯,过后便开始,什么也不想那样——去想念一个人,一个念头,在海鸟飞远,甲板上的陌生人抽泣时,升起,恰好这时,听到有人在海的第三条岸,唱歌。
207
那是一家客栈。和所有的旅行故事一样,他在傍晚时分走进了这家客栈。客栈里有一个风情万种又略带伤感的老板娘。这,我想你也能猜得到。那么,请问你是否注意到客栈门口有一条寂静流淌的河流呢?第二天清晨。黄鹂鸟清脆的歌声叫醒了他,他悄然起来,在蒙蒙雾色中离去。他想:我走了之后,河流还将带着自己的心事,天荒地老地流。而自己也会在遥远的地方想起它。他在另一段旅途里遇见她,并且和她说起这条客栈门前的河流。随即,她拿出一本黑塞的诗集。
208
一只鸟奏鸣曲般跳跃着,进了房间。一匹马听着奏鸣曲也跟了进去。“喂,等等,你们怎么就上床了啊!”我在厨房听见床上惊叫,赶紧跑来。进门时,小鸟和马已被床上的人呵斥退了出来,悻悻地,小鸟站在马背上,它们与我擦肩而过。“谁谁?谁上床了啊!”我问。“哦,没事了。”床上的人说,“回去做你的饭吧。”
209
他在描述一个人物的时候,并非一点一点地在这个人物身上添加东西,逐渐丰满他,最后显示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形象,而是他首先确立一个人物之后,然后不厌其烦地从此人物身上抽取出东西,抽取之后,使之变得空无、洁净。曾国藩曰:人必中虚,不着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
210
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无时无刻都是在寻找某种“平衡”,有的人为此会陷入不安和焦虑,而有的人乐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步调和乐趣。一如那个行走在高处,手持一根平衡木的走钢索的艺人——他左右摆动,摇摇欲坠,命悬一线;然而却又是从容自由,清风明月,无数人世风景为他展现。
211
你从远方赶来,素馨与忍冬的香味。问我:你在爱了,你在爱了?
院中麻雀乱嘀咕,门外蜻蜓齐飞舞。你从远方赶来,给我带来的岂止是使我忘却寂寞,从而又拾得更多寂寞的、纷纷扬扬贪得无厌的姿势啊!
212
铁皮屋顶上有一只漂亮大猫。我叫它下来,它不听。骄傲得不得了。我搬到这边都快三年了,它就一直在屋顶上帝王般走来走去。为了让它下来,我曾经费尽心力把一只发情的小母猫抱上屋顶请它交配——它无所顾忌却又漫不经心地得到好处后,还是不肯下来。
213
还是很早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在一个途中,我丢失了一个音,不,是我拾得一个迷途的音……说实话,究竟是丢失还是拾得,由于过去久远,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如今我已是迷糊不清了。可是,按理说,“丢失”与“拾得”是很好区分的啊!我只记得,当时她说:我是破碎了的啊……奇怪的是,我有一支支离破碎的歌,有一天,不知道是因为拾得抑或丢失了一个音,在一个美妙的途中,竟然拥有了奇迹般的诗性与天然。
214
她在厨房里舞蹈,以她女心的失落和喜悦。
215
马尔科姆·考利说:艺术不是做生意,在现实世界中应该无所求,他有自己的天地,他几乎是不公开的……英国大诗人拜伦过世,伦敦街上的商人们望见了这出大豪华超规模的葬礼,纷纷私下相问:你说这诗人,他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人呢?
216
出生的恐惧,死亡的甜蜜。摇篮的记忆,奇异的生命。相遇到分离,重叠的秘密。盛开两生花……
217
据说纳博科夫年轻时,在巴黎遇见一位令他心动的女士,径自走上前去向女士伸出手说:“你好,安娜.卡列尼娜!”这是我听到过最文雅、最出乎意料、最无挑衅意味、最永恒(虽然安娜最后卧轨自杀了,然而却在千万读者心中获得了永恒)的示爱。若有天在街头,女士,突然有人朝你喊出某部小说主人公的名字,勿讶异、勿逃离。
218
特吕弗电影《最后一班地铁》,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你真美,看着你就是一种痛苦。”“可你昨天说是快乐!”女主角反问。“是的,既是快乐又是痛苦。”塔可夫斯基也借他电影里的人物说:……我知道会有很多痛苦,但痛苦的幸福总比灰沉沉的、郁闷的生活好……我想这一切即是艺术,更是生活的真正的意义。
219
鸟儿做了一个梦。它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还拥有一把漂亮的弹弓。醒来的时候,刚刚开口鸣叫,就被一个孩子用弹弓打死了。孩子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变作一只鸟儿,在蓝天自由翱翔。醒来的时候,他听见了鸟叫。顺手就取来了弹弓。
220
他给窗台上的刺梅花喷了水,就这样也顺便给一片叶子上的两只蚂蚁洗了澡。一只没有防备,一个跟斗摔在土里;另一只东张张西望望唱了一支无调性小曲。
221
在那些四处迁徙、满怀希望的人群里,我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我正要上前搭话,问他去哪儿,可否带我一同前往的时候,火车长鸣一声驶进车站,他快速地冲向轨道和火车头拥抱。幸好,也许他是个近视眼,他跑向的是另一列停在那儿的火车。可是他的疯狂举动还是令所有人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我身旁一个背双肩包的姑娘和我一样,发出了一声悲伤的惊叫。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列火车没有停下来,而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抱错对象了,于是就跟着离他而去的火车奔跑了起来。马上,那姑娘和我也加入了和火车赛跑的队伍,将人群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跑在我身边的她如同吹来的一阵阵夏日的风,我随手摘来一朵野花插在她头上。而这一幕正巧被他转头时看见。随即,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三两朵夏花。
222
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我遇见她时,她正专注地抚弄被风吹送的波涛。那时候,天好像就快暗下来了,远处有火光闪烁,是渔火还是灯塔?可是飞过去飞过来的海鸟似乎总也不知道疲倦,所以天好像一下子还不会暗下来,于是我看见,风的尾巴悄悄就留在了她的纤纤小手上。“你是一个水手吗?”她用沾着风的指头捋了捋额前的短发。那是我见过最明亮洁净的额头。我想我是风,适才是我抚弄了她。还未等我回答,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我站在想象的甲板上写下这段文字。
223
“哪怕是对方失约了,我也会有更好的期盼,而不是说会成为遗憾。”一次记者采访时,我说到自己喜欢无目的的闲荡,喜欢迷路一阵,掉队一下,喜欢不事先约定、碰运气似的前往友人家,看他在或不在。当然,也不太介意对方迟到或失约,说不准更好的相逢是下一刻、另一次。
224
曾在电影评论家崔子恩的《艺术家万岁》中,读到他引用过索菲亚·罗兰在其自传《生活与爱情》里的一句话:一个艺术家的职责就是要培育一种淡淡的哀愁。一次搬家无意把“艺术家”搞丢了,心有愧疚,不知它会流落何处。十年已逝,一次逛旧书摊,在5元一堆的旧书里看见了索菲亚的《生活与爱情》!本应高兴,不知何由,又涌出一股淡淡的哀愁。也许是想起了那些失落之书,或其他。
225
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阵香气令我晕眩。原来是个怀抱一盆兰花的女子。她说,麻烦你这些天给她的花浇浇水。她是我的邻居,要出门一些日子。尽管明天我也要出门旅行,但我却对她说,没问题,小事一桩。她道了声谢谢就走了。第二天,我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时,看着这盆兰花不知该怎么办,一开始打算也转交给邻居看管,但转念一想,万一遇到一个和我一样不负责任、也要出门的人怎么办?他保准和我一样,把花又推卸给另外的邻居,以此类推,将会没完没了。于是,就决定干脆抱着兰花去旅行了。
226
卡夫卡说,一切受过伤害的东西都是躲躲闪闪的。顾城在一首短诗歌里也写出了相同的感受:长长的柳丝浸在水中/荡起一丝银亮的水纹/鱼儿惊慌地潜没了/带着旧日的钓痕。但正是这些“受过伤害的、带着旧日伤痕的”生命,却有着超常的对美的理解、渴望与感知,有着对生命无言的赞美、热爱与承受。
227
相守生倦怠,
离别爱又起,
思念情无常。
228
孤独的长跑者和快乐的收废品人每天都能碰到面。长跑者的孤独也许来自他的无休止的奇思怪想。比如,看到这个收废品人,长跑者会想,也许他真正的身份是这个小区里最富有的人,他一定是受了什么打击或为了什么要事需掩人耳目,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收废品人的样子。而那个整天开着好车搂着妖艳女人进进出出的大佬呢,也许根本就是一个穷鬼!他的名车、艳女还有一身派头,都是借的——正是那个快乐的收废品人借给了他。长跑者每次跑过收废品人面前,他们都互致友好。收废品人咧嘴无邪的笑,正表明了他的快乐。也许收废品人也会想,这个看上去甚是孤独的长跑者,也许他的目的并不是长跑,而是通过长跑,来展开他无休止的奇思怪想,比如把我想成一个受了打击、出了什么大事的人。保不齐还把我想成那个拥有美女香车的大佬的债主呢!那么,事实如何?不一定。
229
她像一片树叶那样颤抖了一下。她不相信那是一个谎言。泄漏了她的秘密的是一支乐曲的停顿。她的心情,像一块松软的桌布一样摊开以后,她就平静自然了。这时候,她走过去,帮她的母亲把桌布摊开、铺好。席间,有人谈起星座。在狮子座的影子里,她把桌布收起来,她让乐曲继续着。她相信了那其实就是一个谎言,她像一片树叶一样经脉清晰、舒展自然。她开始了她新的季节的旅程。
230
你刚把莫扎特的唱片塞进唱机,贴在墙上的巴赫照片便神经质般地掉了下来。你手忙脚乱地把照片挂好,碰巧又停电了。你看见重新上墙后,一贯严肃的巴赫咧开嘴角乐了一下。
231
沙漠上,一只干瘪的小鸟停歇在一头快要渴死的骆驼的背上。它们艰难地行走,经历了无数个白天和夜晚。有一天,骆驼实在不行了,倒了下去。幸运的是,倒下去的地方是一处没有发现的泉眼。小鸟用嘴和爪子艰难地刨出了泉水。后来我们就看见湿漉漉的小鸟低低地飞在骆驼的前方,它们又开始了遥远未知的旅程。
232
飞机上熟睡的孩子,在父亲的怀里。迷雾消散,颠簸停止,众人稍息。依旧在睡梦中,她小小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好似神灵的一次暗示或乐音的一次流动。随后,她的脸上闪耀着,清醒之后的,明亮。
233
很快,我们便生起了火。在火光的映衬下,你眼角的一颗泪珠不小心泄露了一个秘密。海风吹来一个声音:苦难?梦魇?还是高潮之前的某种预兆?当它越来越接近我们的时候,我的战栗,你的担忧。
234
夜晚的海滩寂静无边。当潮水渐渐退去的时候,一颗星星奇亮无比,哈哈,我们看见了一个裸泳者。他正奋力地向我们游来。无奈,此刻没有水,他只能趴在原地,以蛙泳的姿势伸展他疲乏而快乐的四肢。奇怪,刚才我们是怎样燃起火的呢?没有燃料没有火种,只有无边的寂寞和仿佛从久远年代滚滚而来的潮。“再见啦,祝你们好运!”有人愉快地冲我们喊道。哦,是那个裸泳者。此刻,一个浪头又把他打了下去。瞬间,那颗奇亮无比的星星不见了。而另一种潮,已经开始悄悄地向我们袭来。
235
自信,需自知。胆量,要尺度。自信、自知、胆量、尺度四者结合,即从容不惊,谦虚朴厚。自知与尺度是心里的明镜。如此就有了心灵的谨慎与克制,丰富与开阔。
236
手风琴较其他任何乐器最大的特点是欢快与忧伤并存,右手的旋律是感伤的,但左手的节奏又是欢愉的,它们同时缓慢而跳动地展开着、盛开着。而这一点也许就是生命的意义,一如我们中国人时时注重的“阴阳”并存且转变。更重要的是,它赋予忧伤以节奏和秘密。
237
“你过来,土拨鼠,你过来吻我一下!”她孩子似的命令我。“为什么我要吻你?”“因为你是土拨鼠啊!”哈哈哈,她大笑起来。“我是土拨鼠?”“对,你是土拨鼠。”她拉着我走近湖边,我一照,一露牙,还真是一个土拨鼠的形象。我正在犹豫的时候,湖边的田地里真的蹿出一只模样狡黠的土拨鼠。我们同时看着对方,有一种亲切,也有一丝敌意;有一种喜欢,也有一丝讨厌;更有一种“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碰见你啊!”的感觉……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跟我说:“回去吧,土拨鼠。”好像没有了适才的心情,然而又仿佛多了一份温情,拉着我的小手暖暖的。“不吻了吗?”我小声嘀咕着,她好像没听到。我们离开田野和小湖的时候,晚霞和稻草人正在唱歌,一只小鸟飞远,滑落一行诗句。我看见那只土拨鼠还没完全消失,灰溜溜的寂寞而诚恳的眼神。“再见,土拨鼠!”
238
有人喜欢火车,仅仅听见鸣笛声,从心里到脸上就满是激动,哪怕看到停在那儿一列火车,他也瞬间泛起一阵震颤。因为火车是流动的,铁轨是河。
239
当一阵风吹过的时候,原野,
一直遥远到天际的原野也好似流动了起来。
240
某年夏天,一篇没有写完的小说里:一连好几个夜晚,她都在南方一条河流上度过。她说,洒落在夜晚河流里的时间是静止的。而黎明时分,当翠鸟唤醒她的时候,流动的河早已将她远远地带离出了悲伤。
241
童年的流动里,有深藏的恐惧,被遗忘了的温柔。
242
他从一个梦流动到下一个梦里。有次他狡黠地对我说,好似从一个怀抱滑向另一个怀抱。讲完,表情瞬间又变得惆悒茫然。
243
时而轻柔,时而澎湃,时而戏谑,时而情深,时而欢愉,时而哀恸,时而是情欲的飞扬,时而是行途的落寞……是音乐的流动。
244
经常早起,天还未亮,打开台灯,在床头一本小书里不知迷惑了多久,忽然,感觉灯光摇晃,好像流动了起来,连接起来了清晨第一缕微弱的曙光。
245
绝望时默默承受的流动……
246
我喜欢一个少女,她洁净精微,落落大方,明晓事理,一首流动的诗。
247
海明威有一本小说《流动的盛宴》,我没读过。你读过吗?我记得他老人家的《白象似的群山》《一个干净明亮的早晨》《杀人者》《赌徒、修女和收音机》等,也在流动着。
248
渴盼爱情或对于爱情的慌乱,其缘由是不是也是因为爱情的本质乃流动不居呢?
249
欲望与厌倦,人类历久弥新的流动。
250
她比我想的还要好看。她的美里有一种家常、明亮和干净。短头发,白皙的脸庞,眼睛里闪烁着快乐和期盼,有一种男孩子似的轻快和明朗。毕竟初次见面,她有种小动物似的敏感和躲闪,然而又有点渴望接近,试探性的接近。我们听见有人在唱歌,还有曼陀铃的声音……
251
他喜欢生活中简单的事情,闲来就四处漫步,喜欢研究地图、搜集所有和旅行相关的东西,尤其是有轨电车和公共汽车的线路图,车票和转车票也会仔细保存。他生活朴素,厉行节俭,如饥似渴饱读圣贤。时常想象自己沿着每条道路旅行,随后真的出发走一遍。他追求平和、快乐及宁静,远离纷扰和情欲。他还搜集了很多航海时刻表。他晕船。
252
从前有人同我说,她每次想到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两生花》,无缘故就会记起里尔克的《沉重的时刻》——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冯至译)
253
我曾在一次西南旅行中遇到一个女人。我们下榻在同一个旅店,傍晚我去井边打水洗脸,她客房在水井对面,她从窗口探出脑袋,像在对我说话,好像又在自言自语:你知道吗,你在路上遇到的每一只猫头鹰都是疯女人变的。还没说完,旅店后山就传来猫头鹰的鸣叫,搞得我有点慌张、有点不知所措。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人敲门,我还未穿戴整齐开门,一位男士便推门而进,看不出来是旅客还是旅店内部人,他下巴有颗红痣,令我看着有点不舒服。他叫我不要介意傍晚那女人跟我说的。我说:没事,没事。他又说,她疯了,投过一次井。说完,又传来几声猫头鹰的鸣叫。
254
2006年,一位我的歌迷,他是在校大学生,知道我喜欢博尔赫斯,就从学校图书馆偷了一本《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寄给了我——他在便条里写是偷的。“偷书不算偷,尤其是为偶像偷!”小号手莫尤塔说。这本书虽然有些破旧了,但我一直喜欢保存着。是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6月发行的,印数1—27000,定价1.20元。有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图书馆印章。还有借书者用铅笔写了“一本好书02.11”几个字,字迹娟秀似女性。里面文字底下有铅笔横线无数,来去荒芜却自由。仿佛她仆仆风尘作了跌宕起伏的纸上旅行,然后得出结论:一本好书。
255
我注视着阳光下的那只蜘蛛,它心灵手巧,艺术家似的编织着无可挑剔的罗网。对于它的精湛技艺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想为它鼓掌啊。可是隔日你将发现我被牢牢地粘在它的网上不能动弹,成为它夕阳下的美餐。对,我就是那只可怜的小飞虫。我已忘了我是怎么自投罗网的啦!“宿命啊,这就是宿命。”蜘蛛一边啃着我的脑袋一边说。令我惊讶的是,蜘蛛它一点儿也没觉得由于逮着我这只可怜之物而洋洋得意,反而听上去它的语调是那么的悲伤。
256
他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因为他总是听见有人喊他:“喂,倒霉蛋!”他知道“幸运儿”大多数都是由“倒霉蛋”变来的……于是,他们每喊他一声,他快乐地应声之后,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加油,你是一个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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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房间里出奇的安静,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留下了无数悲伤无语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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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扮成一个电话线杆子与她见面。她等了许久,不见他到来。她撅起小嘴,气嘟嘟地走近电话线杆子,发泄般狠狠地踢了“它”几脚。然后她又无力地靠在“它”身上,悲伤地哭了起来。
259
跳进了那片敞开的海,捡起一块饥饿的石头。它告诉我,它生前曾被一位女子深爱。为了分离,他们曾幸福地结合。
260
我们总是为某些东西的消失而感到痛苦,好在这一切都是短暂的,痛苦之后我们又很快地遭遇了无数的欢乐。当那些东西——我们为它的消失感到痛苦的东西——以另一种形式出现的时候,只有少数人发现并认出来了它!一种感恩和喜悦的心情。彼此都涌出了生命里最初的跌宕起伏……
261
疯子,通常都是安安静静的,他人畜不伤,坐在疯人院里冬青树下晒太阳,毫无表情,喃喃自语。突然,随着阳光的移动,他的脸庞浮现出一片明亮,可是很快又转为灰暗,一丝悲伤,又是毫无表情。也许,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疯子,他反而觉得外面的人太疯狂了,常常把世界搞得个鸡犬不宁!
262
人们忘情于游戏中而忘了其严格的规则,因为规则本身即乐趣。一如自由与格律形成了诗。也像手艺人展开技艺之时连带着充盈的情感,情感的投入使得技艺更加高超。假使打乱或取消了规则,游戏则没了意义、乐趣也无从追寻——诗的无有穷尽,恰恰是因为它的节制与格律。
263
在查济古镇,我曾遇到一个画家,当时她正在画布上调和一束将要消逝的风影,我瞬息被迷住。后来又在呈坎碰到了她。那天细雨绵绵,使得“环秀桥”格外纤美秀丽。在“一人巷”里,有一队游人穿梭而过,我们避退在身后“谦让石”上,挨得紧紧的,瞬间心头升起一种古旧的情感。我们都被“呈坎”被这个地名深深吸引。一呈一坎即一显一隐、负阴抱阳,呈坎八面环山恰似易经八卦图,村中溪水绕村而过,形成了类似阴阳鱼的图形,街巷曲曲弯弯,分不清南北西东,犹如穿行于八卦迷宫。她告诉我说,来呈坎前,她在塔川村也住过几天,由于那几天雾大,她错把另一个旅人当成了我——查济的风,塔川的雾,以及呈坎的雨啊!
264
书籍带给我们的愉悦、惊奇和幸福,不仅仅是我们在阅读它的时候。在你得知它很快就要出版的时候;在你想得到而未得到时;在你前往书店买它的途中;在你将要梦到它时;在它宁静待在书丛中等你去翻阅……而与一本你所钟爱的书的相遇,其中的幸福感受真不亚于和一位令你心动的女人的奇遇。而心仪之人也像一本书,你不可能一遍两遍就能将她读懂。甚至,你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阅读、体会她。而你的阅读和冥想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她最初的书写。当然,每读一次总会有不同的收获。她把她美好的情感,诱人的秘密,绵长的忧伤隐藏在某个段落之中,一个简单的句子里,或者一个毫不起眼的标点符号上等待着你去发现,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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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说女人善变,只是好女如诗,总是有很多种隐喻读法与变幻而已。怪男人自己多情、迷惑又健忘,忘记写了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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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很多踏上行途的人,都有一种要把自己搞得模糊不明一点、虚幻游离一些的念头,因为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做了太长时间真实刻板又无趣的自己,于是一旦展开行旅,就迫不及待地让自己陷入陌生之境。所以,有人说旅行的意义就是迷路。因为所有那些意外的美好,无一例外,几乎都在迷途中获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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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时常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那位摇滚人的形象是一位能绘山水、善吹洞箫的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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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如水,人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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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梦见出发去旅行了,却带着祖母的旅行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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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用亲身去尝试,就能完全体会到的,比如一夜婚外情的孤独……”我的朋友金彪说到。他看上去孤独极了,真像从一夜婚外情里出来,尽管他还没有结婚。
271
出门旅行,牢牢记着各种旅途印象,生怕遗漏一二。为什么?因为很快你就要回家了,你必须把它们统统留住,带回来。那么倘若总在途中,不必归家呢?
272
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情,却有永恒的爱情故事。
273
你似乎没有察觉到这段日子里以来,我有多么沮丧,当我迈过那条临近的街道,路过庭院外一大片垂首的玫瑰,转身又看见湖面上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的倒影。明天你要离开了,无梦与失眠约好了似的都跑了过来。蓝色、白色、红色的药丸精灵般地跳跃着,你如婴儿执著也如成人无能为力。即使这样,我仍能感受到你疯狂体内某种剧情的闪耀和挑逗。只是这挑逗又带着一种平原傍晚时分的忧伤,空气中恍似飘飞着许多没有嘴唇、颤抖的吻: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那么不可靠,一切都有那么一点点喜剧味儿……
274
此刻的心情像是一列行驶在旷野里的火车,
是好是坏,怎么也说不清楚。也好像毫无所谓。
275
极端者如是说。爱:令人痛苦,生不如死。
不爱:没有生命,死人一个。
276
女人是男人的老师,男人是女人的养分。为何?契诃夫说,不和男人交往,女人就会枯萎;不和女人交往,男人则会变傻。
277
给手表上好发条
然后放在耳边听到走动的声音又回来的日子。
278
走进她的小屋,火光在炉子里摇晃,月亮在她喘息的时候从一棵树上升起来,炉子里有一只铃在唱歌,近来好几件事情,其实在它们发生之前,她就感觉到了,只是除了铃还在炉火里摇晃,其余的好像并没有发生。
279
在最近一次走调旅行里,各种音符都来找他。
我始终觉得,尘世中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一次令你心动的相遇。尽管相逢之后,也许又会无奈地离开。我们无从知晓,为了这次相遇,历经了多少漫长的等待,其间夹杂着多少纷纷绵绵的甜蜜与忧伤,苦涩与寂寞。我有多么爱你啊,当下午过去了一半,我要如同往常一样和你告别的时候。
281
每个人都有一点点隐私。只是这还不够。
每个人还都想刺探到一点点别人的隐私。
282
淡水河边一只忧伤的鸽子,寻找失去一支羽毛的爱人。你孤独地坐在河的第三条岸,期待不可思议的奇迹出现。再见了,广场上嬉戏的孩子,怀着不安的渴望的少女。相同的那阵风,吹熟庄稼的声音,睁开眼睛你已不年轻。
283
与朋友老M住旅店总听到隔壁传来云雨浪声不同,我听到的总是喟叹与低泣,与老M换了房间住,还是这样,不管旅行到哪里。
284
先是看到鸟影,然而才看见鸟,不过看见鸟时,鸟已经飞去很远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啊,老M说完,等待鸟飞回来。
285
卡夫卡有言:“谁若寻找,便找不到,可是谁若不找,便会找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找了还是没有,顺着几声乌鸦的尖叫,我倒是在日暮时分抵达了“打开旅店”。一路上,我想了几次,对方是否会如约而至,或者仅仅是一个玩笑。不管怎样,脚步既已迈出,就不想收回了。说来也有些奇怪,走了也就数日,可是竟然记不得上路之前我是在哪儿了。说实话,那时候我心里面也没有很明确要去的目标,尽管脑子里会有一个“打开旅店”的模糊印象。“打开旅店”大门紧闭。我卷起手指敲门,旁边有个逆旅之人说:“别敲了,打不开了。”我有点想不通,有点悻然。他说,正因为打不开,才叫打开旅店,像你这样的傻子们才会络绎不绝地前来。
286
寂静火热的正午,即使穿双厚底鞋走在路上,都感觉有一股热气往脚底板蹿。路边树上有很多毛毛虫晒成干了,一条条垂挂着,好似盛夏的悲伤祭奠。一条无有主人照看的斑点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没走几步,就前腿着地、像人一下跪在地上,头往地上一栽砰一下倒了下去。它的主人肯定嫌热,不想被晒成干,所以待家吹空调,没有出来寻找它,任它流浪曝晒、不知所踪。
287
对驴子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看过布列松《巴尔塔扎尔的遭遇》后,仿佛更甚,时常想起它的眼神。写过一篇短文,名字换来换去,一直没有落定。忽想到里面有一头瘦驴,归旅店老板所有,“我”租来,骑它翻越了凤凰岭。就取名“降B调骑驴人”。直到后来读到郑逸梅老先生《幽梦新影》后,心里顿感有了一些依凭:“壮士骑马,逸士骑驴。”壮士令我抱拳敬仰,逸士更令我想象追远。
288
我的朋友阿让住在T城某旅店很久了,看样子还要继续住下去。他美院肄业、热爱戏剧、善写离奇小故事。他写信给我,说站在客房窗前,都能识别电车乘客的面容呢!电车一天三趟,小城寂静若梦。一天中午,电车上一个颇为纤瘦得体的女子,微笑着,微笑着,突然对着窗口的阿让做了个攻击性的手势,惊得阿让往后一退,瘫倒在床上。
289
那个常年待在那间小小咖啡馆观察夜行火车的人,在普通的一天,携咖啡馆坐白天的火车走了。当天有一位旅客搭夜班火车而来,打算就在原地,重新开一间。莫非他也是一位常年迷恋于观察的人?
290
他用一张白纸折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鸟。打开窗户,凝神屏息,等待载送飞鸟、摇荡枝条的风快一些吹来。漫长的时间过去,潮湿的南风终于带着悠远的记忆和雨滴徐徐地吹送过来。他还看见楼下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快乐地追逐着风里的一片白色。就在他将要松手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应该给鸟取个名字。此刻注视着它,他想起几年前死去的那个儿时的玩伴。听家乡的人说,那时候他就是迎着潮湿的南风,头也没回,从一个顶楼的窗户飞了出去。
291
我看见一位夫人,头发盘起来和散落开,看上去完全是两个人!她仿佛看出来我的讶异,或者说,是很多人的讶异,悄悄地,就把头发剪掉了。往往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哦,原来本是一个人啊!然后都觉得很是对不起,害得夫人把这么秀美的头发剪掉。夫人没有戴帽子,尽管她的衣帽间里有很多样式各异的漂亮帽子。我想,她要是每次出现众人面前都戴着帽子,而不是时而将头发散落开,时而又盘起来,那么众人肯定就不会大惊小怪,纷纷向她投去异样的目光了,这样的话她也不用费心,是将头发盘起或散落。更不用将它剪掉了。
292
那个夏天宁静的海,一个练着瑜伽的渔家姑娘。
293
想起你来,要么平安的心情即刻纷乱了,
要么纷乱的心情即刻平安了。
那么不想的时候呢?
294
想起一件遗忘了的事情……
此时此刻涌上心头的就是这种心情。
马铃薯开花了。
295
我们见面,问候、寒暄,交换乐器和向导。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管他向导乐意不乐意、乐器能不能出声。
296
雪夜,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夜行车也入梦了,没有听见自己发出呼啸的汽笛声。雪夜无尽头,他们越来越紧,渐渐成了一个人。驶到一个小站,年轻俊美的站务员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啦!
297
就像拜访老朋友一样,重读以前的旧书,
而心情却是异常的新鲜。
298
契诃夫某篇小说里的男主人没有喜欢上一个女人,是因为她身上没有苹果味!据说卓别林在现实里爱上一个女子,是因为初次相见,女子吃苹果的模样使他迷恋不已。苹果,苹果,都是苹果。好,明天我们就去种一株苹果树。
299
有人在说,人结婚后,就失去好奇心了。
另有人就问他,那么脱离了婚姻,
好奇心会恢复吗?
300
寻找的愉快,不是找着之后的愉快。
找着之后的愉快,是寻找的愉快。
301
奇怪的是,听到一句耳语后,他竟然迷路了!虽然迷路也有迷路的快感,但他还是期待另一次耳语带他重返途中,可是,结果他本人随着耳语消失了,不知所踪。
302
梦是真的,做梦的人是假的。或:生活是假的,过生活的人是真的。又:做梦的假人,过上了真实的生活。
303
一次在石嘴山演出,闲暇时,我去当地一商场闲逛,看准了一条红裤子。可是属于我的尺寸只有穿在店门口模特身上那条了。售货小姐去剥了半天没有剥下来,我本打算走人,她却用一种寻求帮助的眼神死死地看着我,我马上上去一把横抱起模特,售货小姐乘势哧溜一下将之褪了下来。
304
一次真实的遭遇:2005年夏季的一天,迷路的我摘下帽子鞠躬向路旁一个秃顶中年人问路。他冷漠地瞟我一眼后,用嘹亮的美声唱起了西游记的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很快就涌过来一大群人,把我俩紧密地围在中间。围观者都以为我和中年人是一伙的,纷纷往我的帽子里放钱。
305
他从黎明的木梯走下来,你恰好推开他黄昏的小门。他张开双臂欢迎你:哈哈,你又早到啦!
306
找不到的东西通常都静静待在最抢眼的地方。老汉焦虑寻找的烟斗原来就在手里;少女急切要看的书就在书架的最醒目处;那人环游世界只为寻找青鸟,没找着,失望……回家看见每天早上在他窗前歌唱的就是一只青鸟。离你最近的枕边人,是谁?
307
谁都知道好东西留不住。于是听到卡夫卡说:“对于那些确定无疑到手的东西,往往只能扔掉它!”可问题是,有些东西你扔也扔不掉,这里面也不乏好东西吧。按此,要留住某些好东西,先不妨将之扔弃,再待它自个儿回来。
308
那个带着秘密离开的人,听说已经在归来的途中。据媒体报道说,他将以那个带走的“秘密”来揭开更多大众感兴趣的“秘密”,但暂时还是不会彻底公开最初带走的那个“秘密”。这叫什么事啊,有人非常不满嘀咕道:好像一个个小孩跳出来亮相,但他们生身母亲却永远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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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者总愿意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加一些从前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弄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得回忆的乐趣即在于此。或者说,没有发生过的那些比经历过的更为真实而耐人寻味吧。
310
小偷和情人都有各自的耐性。一无所获的小偷顺手牵羊,带走了情人的眼泪,打瞌睡的猫在路口撞见一个明星,拿着一个号码牌。
311
夜晚的魅力在于它的弹性,使得略微的紧张也富有意义和情趣。眼中那一团羞涩的火焰哟。
312
她喜欢他是源于他的脸上时常会出现一种神情——一种类似迷路的神情。而她,此生只愿做他一个人的向导。事实上,他们初次相遇,她就带他去到一个他非常想去但又从未抵及的地方。要是他只身前往,不仅会迷路,一不小心掉进万丈深渊也说不准啊。他想。
313
他用老旧的方式过着簇新的日子。
314
誓言之美,在于它短暂如烟花吗?
315
那个收集了很多平凡快乐的人,实际上是个不平凡的人呢,但他自认为再平凡不过啦!
316
有那么一些时刻,他觉得自己好开心,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都把那些开心藏起来了。他认同一位长者跟他说的,人之一生有四五次开心就足够了。日后万一没有了开心,他就把从前收藏的翻出来瞧瞧。
317
幸福,他有时候感觉像是抓在手中的一条鱼,滑溜溜的,没有抓住,游跑了。保不齐这辈子再也抓不住它了。但那一刻滑溜溜的幸福的滋味,却是再也忘不掉了。
318
幽默的人超级冷静。滑稽的人异常闹腾。
冷静与闹腾里都有一丝相同的无以言说的悲伤。
319
没有比“失业的魔术师”更寂寥、失落的人了。
320
方正清白、可荤可素,价格适宜。
对,是豆腐,我最爱吃。
321
夫妻相,不仅是“貌相”,也有“字相”。郑亦梅先生说郁达夫王映霞、沈尹默诸保权两对夫妇的书法极为相似。吾友丁宵辰与他妻子,做梦也很“夫妻相”。时常一觉醒来,异口同声地说“我夜里梦见了什么什么”!强烈粉碎了世人认为的夫妻久了就堕入“同床异梦”的这一说法。
322
除夕夜,在夜行火车上度过。沿途城镇烟花绚烂。中途某小城之烟花尤为美丽,事先与当地友人说过,是夜某时辰会经过他们那儿。这美丽,定是他们相赠。
323
艺术,可以以它接近现实,也可以以它逃避现实。一如,梦;一如,爱。
324
两个零——黑泽明:如果把电影从我身上减去,那我就只剩下零了。梁启超:我是个主张趣味主义的人,倘若用化学划分梁启超这个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名叫趣味的元素抽出来,只怕所剩只有零了。
325
“我了解男人,尤其已婚的。”她说。停了一会她又问道:“你结婚了吗?”“哦,我,我离了。”他说。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了解女人,无论是未婚、已婚还是离婚的。”“这就是男人女人的区别吧。”她说。随之又问道:“你为什么离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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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生长在江南的缘由,自打很小起就对西域之地产生了无尽的向往。总觉得辽远而苍茫的西域地带充满着神秘和节奏:商旅的驼铃、僧侣的诵经、走失的波斯女子、隐约浮现的海市蜃楼……诸如此类,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和虚构里。后来结识了一些西北的朋友,他们反而对江南存有奇特的想象和好感,也许是经受了长期的风沙肆虐和烈酒浇灌,他们盼望抵达江南,沉浸在吴侬软语里,享受着温柔、多情与明媚。
327
成都接王寺里有一位中年和尚令我印象颇深。那天我们下山,看见他一个人在庙外空场上自在悠然地练着八卦掌。见我们欣然而至,他便停下与我们相聊。他沉稳、谦卑,甚至还有几分腼腆。知情人说,他出家前是某个地方了不起的风云老大,结过好几次婚,家产万贯,左右无数。后生变故,他顿然看破了红尘。现在还时常有他当年的弟兄上山找他,请他下山摆平人事。但他岿然不动,对他们粗茶淡饭相敬,轻言少语,留小弟们庙里闲住几日,便请他们下山,阿弥陀佛。
328
躲过了黑夜的那只鸟,最后还是消失在漆黑里。黑鸟,黑鸟,黑鸟你在哪里?
329
生活的闲静平淡和波澜起伏诞生了“诗”,所以诗歌并非在人们不可企及处,相反它的根源在底层、在生活的平凡处,只是这“平凡”也时刻闪现着生命的灵动和惊奇。
330
胡适养过一只猫叫“狮子”,徐志摩生前最为喜欢。徐志摩离世后胡适作诗《狮子(悼志摩)》:“狮子蜷在我的背后,软绵绵地他总不肯走,/我正要推他下去,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朋友。/一只手拍着打呼的猫,两滴眼泪湿了衣袖:‘狮子,你好好地睡罢。/你也失掉了一个好朋友。'”德国作家黑塞也养过一只猫叫“狮子”,还有一只叫“老虎”,两只都是小公猫。黑塞曾以“狮子”的口吻作诗《狮子的哀求》:“……倘若失去了老虎,我该怎么办?/没有你同在,即便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也不如粪便和一根老鼠尾巴。/我要把逮到的每只老鼠和蜥蜴都送给你,与你分享一切心爱的食物。/并帮你淘鼹鼠和甲虫,/带你到主人不准我们进去的每个房间,偷偷酣睡,同作美妙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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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别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