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顶峰
1929年9月3日最能被美国人民所铭记的事情,你却根本不能在报纸上看见对它的报道。没有新闻会报道今晚牛市已经达到了它的巅峰,因为没有写新闻的人或者是其他人能预知将来的股市走势。金融记者会评论说:无可否认的是,股票行情看涨的热情已经造就了“股票市场中的一连串连续的纪录新高”,但这样的评论是比较随意的。人类并没有让自己进入超乎寻常的癫狂状态。1929年9月3日,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美国人民正在跨越美国历史上一个重大的分水岭。前方的路途是未知的,总是充满着迷雾。当然,我们会想象正前方会是一块高地,然而,在这个时刻,我们眼下要走的却是一条下坡路。
假设我们今天上午走进一家经纪公司。里面到处都是人,座位也都坐满了,人们只能靠着墙站着。而在午饭时间门口会挤满了人,因为商人们在他们吃饭的路上会顺便停下来关注一下他们投机生意的进展情况。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地盯着显示屏,上面移动变化着很多排的字母和数字——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销售记录。股票价格收报机几乎跟不上当天交易情况的变化,因为虽然这个成交额对于1929年来说并没有什么非凡之处,但它确实很大:一天的成交额总量接近450万股。可能这间屋子里半数的人是凭保证金购买股票的,而在整个美国范围内,大约有超过100万人是用这种“借款”的方式来进行投机生意的。同时,还有数百万人很看好每天股票市场的价格波动情况。所有这类投机借款的融资卷入股票市场导致了巨额的贷款。在这个时候,经纪人手中的所有借款——包括借给银行的、借给通过银行代理的商业公司的——总计超过了80亿美元。但迄今为止,由于需求仍然超过供给,今天经纪人的贷款利率高达9%左右。
如果你能看懂屏幕上快速闪过的符号,请注意一下它们记录的价格。美国钢铁公司上扬到了261.75,纳康达铜业公司达到了130.88,美国电话公司达到了302,通用电气公司达到了395,通用汽车公司达到了71.88,而美国无线电公司最近将它的每一股股票拆成五个小股,在新基数上报出了99(按老基数则是495)。这些价格是不是高得有些违背常理了?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人并不认同。这些日子里,无论这些有资产的人在哪里碰面——在办公室、在郊区的餐车里、在闹市区的午餐会上或是在乡间俱乐部的衣帽间里,你都会听人说这是一个新的时代,蓝筹股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乔治·贝克从来不推销任何东西;如果你对美国的股市看涨,你肯定不会错的太离谱。“这些新的投资信托公司正在使最好的股票脱销,最好现在就买进,因为现在还处于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价格太高了?但看看蓝岭公司刚刚通报的数字吧,它一定会有回报的!那些人知道他们自己在干什么。”“昨天有个华尔街的大人物告诉我,他预计通用电气能涨到1000。”“我告诉你,你只要想想公共事业公司的前景,就会觉得通用电气的债券和股票在183已经是非常便宜了。”
纽约证券交易所门前挤满了人
并不是只有在有钱人聚集的地方你才能听见关于股票市场的讨论。现在这些日子里,门卫都把他们自己的存款投进了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牛仔在美国罐头公司也拥有自己的顾客保证金账户;而育婴女佣则刚刚买进了300股城市服务公司的股票。对于股票市场的交谈经常发生在饭局中、有轨电车上和上班搭乘的火车上;发生在汽车加油站的员工之间和在自助餐吧吃午饭的记账人之间。关于股票大赢家的故事、猜想股票市场预测万无一失的方法以及关于派卡德当前收益的传言成为了这段时间的主调。
在每一个时期,年轻而有智慧的人总是容易反叛。而在1929年,他们有没有反叛金融资本主义的投机狂热呢?他们中几乎没有人这么做。如果说他们当中的多数人对美国商业以及美国商人不屑一顾,那仅仅是因为他们认为那些人比较庸俗而且只有商业头脑。1929年,年轻知识分子的天堂并不在莫斯科而是在蒙帕纳斯区;他们的上帝不是激进的经济学家,也不是描写无产阶级反抗的小说家,而是普鲁斯特、塞尚、荣格、门肯、海明威(作为一个文笔简洁、理想幻灭的左翼作家)以及T.S.艾略特。
在芝加哥,塞缪尔·英萨尔正处于他的事业巅峰,他正注视着英萨尔公共事业投资公司的股票,这支股票在数月前转交给他的时候每股价格不到8美元,到这一天价格已经蹿升到了每股115美元,并且他正准备向另一家绝好的公司下手,还想要见证市民歌剧院在他出资建造的大楼里上演第一个演出季。在克利夫兰,人们拿出一切血本赌在铁路建设的骄子范·斯瓦林根兄弟的身上,这两个人层层叠叠地运作起如此多的控股公司,他们现在已控制了6家铁路公司并且正在获得对第7家公司的控制权。在底特律,大银行家和汽车公司主管也屈服于盛行的金融关注热潮,他们正在讨论将密歇根州的许多银行联合起来整合为一个大集团的行动。在太平洋沿岸,现在对于金融的感知是美国阿马迪奥·贾尼尼银行,若它不是要支配美国大部分银行业的话,它吞并加利福尼亚州的所有业务的进程似乎很顺利。来自纽约花旗公司的查理·米切尔的销售员正向十字路口的小银行推销南美洲的债券,并向银行的董事长推销纳康达铜业公司的股票。所有地方都对经济繁荣的态势保持乐观。
其实也并不完全如此。美国的农民并没有过上好日子:自1921年战后的农产品价格突然下跌开始,农场就一直处于低迷状态。新英格兰的纺织业城镇处于困境之中。在深南地区、阿利根尼山脉高地以及密歇根北部那些树木被砍伐了的地区都特别贫困。不可否认的是,存在着失业问题。我们不妨引用一下F.C.米尔斯所著的《美国经济趋势》一书中的话来作解释:机器代替人类、产业内部的人员流动以及产业与产业间的人员流动,都使得人们的饭碗更不牢固,尤其对于过了壮年之后再回到他们曾经被取代的“新岗位”工作的人们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有工作的人的薪酬往往是比较高的,然而机械的改良以及更快的工作节奏均使维持现状变得艰难。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一个人使用了“繁荣”这个词的话,那他说的只是一个相对意义上的繁荣。根据布鲁金斯的估计,即使在1929年这样标志性的一年,不少于78%的美国人口其家庭收入低于3000美元或者个人收入低于1500美元,大约40%的家庭收入低于1500美元或者个人收入低于750美元。当然,这样的情况距离理想状态仍相去甚远。以现在世界上所有其他地方的标准以及记忆中美国的标准来看,平均的生活水平都是高的,在富人当中更是闪耀。
胡佛总统刚从他的拉皮丹河营地过完周末,回到华盛顿令人眩晕的高温中,今天早晨他和他的内阁成员在10点半至12点进行了会面。关于那次会议的进展没有任何的记录可查,但可能有人会试探性地对讨论的一些主题进行猜测。这场会谈可能牵涉到与英国的军备谈判或是关于关税调整的一些棘手问题,又或是中俄之间围绕中东铁路的争端可能引发的战争危险。胡佛先生也可能和他的内阁商量有关他是否应该谴责估计是为了阻碍海军改编而在日内瓦裁军会议上将威廉·希勒保留为“观察员”的造船公司(他在三天后会公开谴责它们的)。也许有关于禁酒令、农业救济以及可能比会议更早进行的墨西哥政策等问题会提交到这次会议上。这些在白宫办公室的长桌前聚集的人们今天是不是会把注意力转到繁荣能否维持下去的问题上?那是有可能的,但也未必。
赫伯特·胡佛并不接受这样一个普遍的信念,即股票市场上的投机狂潮是一个有益身心的现象。恰恰相反的是,他一直支持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阻止贷款流入投机市场所付出的努力(但效果不大),而且他也十分担心可能会出现价格崩盘。然而,事到如今,迅猛上涨的势头已经不可遏制,除非通过一些它本来打算避免却又可能导致失败的更加严厉的措施。在其他方面,经济的天空似乎万里无云。投机生意不可否认地繁荣。也许投机风暴会自动消退,一切都会好起来。近些天的繁荣已经被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了。那些忙碌的人桌子上堆满了亟待解决方案的问题,不会自找麻烦,也不愿意去争论这次的繁荣可能将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出其不意地终结。
除此之外,在1929年维持整体繁荣通常并不认为是总统的职责。《纽约先驱论坛报》打算于今晚发表一篇关于胡佛执政的前六个月的赞扬性文章,而在这篇评论文章中没有任何词语是有关股票市场的,也没有任何暗示说总体经济稳定的保持与政府有何关联。显然在每次政治选举中,无论享受了怎样的经济荣光,执政党按照惯例会把功劳全都归于自己名下,而无论经过怎样的经济困难,在野党按照惯例要把账全都算在执政党的头上。但长期以来政府最被寄予希望的是,在国民经济的进步方面,税收、管理控制以及补助金的政策等等,可能的话必须对商业有利而不是有害,尤其是必须对那些能将他们的意愿写进法律的商业利益集团有帮助。在其他方面,人们希望政府可以袖手旁观。至于经济体系是否能自行、自动地运作的问题,老百姓更多地寄望于华尔街的金融首脑而不是华盛顿的政治首脑对于经济的领导。这次繁荣的建设者和管理者不是赫伯特·胡佛以及他的内阁,而是银行家、实业家以及控股公司的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