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知人识心
我或许不明白男女之间的爱情,但我懂得人心。
收到沈建病危的消息时,沈秋正在杂志社,听说是有人把DNA的鉴定证书寄到了医院,沈建看了以后当场晕厥,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就死活要见沈秋。
在这之前三天,陶安可把DNA的鉴定结果和沈成阳与程太太偷情的证据一并交给了那个神秘雇主,可惜,陶安可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们一直书信联系,并没有正面接触过。
“哟,这是有钱没地方花呢还是活雷锋啊,效率够高啊,你爸抗得过这一轮吗?严卫东他家和沈建也有些往来,昨天他去医院探望过,说看起来快不行了,好歹是你亲爹,你去看一眼吧。”陶安可听沈秋说起这事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地涂新换的指甲油,橘黄色调,扎眼得很。
沈秋满心复杂,这段时间,沈成阳不是沈建亲生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沈氏股价狂跌,股东会也乱成一团,沈氏俨然已经是一块肥肉,引得各方诸侯逐鹿中原,这其中最为冲锋陷阵的就是许一臣。
这个许一臣,显然已经把沈家的是是非非调查清楚,甚至雇栾迟做代理律师,出面收购沈氏的股份,人人都说,沈家马上就要改朝换代改姓许了。若不是有人雇陶安可查沈成阳在前,沈秋和许重光谈恋爱在后,她都快要怀疑那个背后的神秘雇主是许一臣了。
沈秋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沈建。她上一次见沈建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她出国留学,临走前一天,母亲带着她去见了沈建。
纵然母亲再怎么强调,让她不要恨自己的父亲,但看到沈建的嘴脸,十几岁的沈秋仍然觉得恶心至极。
那时候的沈建风头正劲,西装革履地坐在别墅的客厅里,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眼里都是不屑和冰冷。
“出去以后,好好学习,钱如果不够用,就跟家里说。”就这样淡淡的一句话,既不是温柔的牵挂,也不是肃穆的严厉,有的只是冰冷的疏离。沈秋觉得她就像是沈建养的宠物,只要给口饭吃就可以了,哦,不对,即便是宠物,主人也是会投入感情的,而她什么都没有。
自那以后,他们再没见过。她被陷害进了精神病院,在里面生不如死的半年里,沈建恐怕都不见得知道她已经回国了。这个父亲,名存实亡,他是死是活,于沈秋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干系。
然而沈秋还是去了,因为她其实蛮想欣赏一下这个男人知道真相后的表情,那场景看起来,一定痛快淋漓。
沈建住在医院的特护病房,环境很是不错,有专门的护士和清洁人员。沈秋到的时候,沈建刚刚见过沈氏的高层,走廊里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然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有走在最后的沈成阳看到她,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
他们在病房外相对而立。
最近的沈成阳,情况显然不怎么好,神情憔悴,头发凌乱,他看着沈秋,神色颇为微妙。
“看来老爷子身子骨还是不错的啊,看到你竟然没被气死?”沈秋讥讽道。
“不用取笑我了,他现在也没力气跟我计较,医生说爸爸没几个月的命了,你进去看看他吧。”沈成阳低声说道,“到底是你生父。”
“很抱歉,我这位生父可没养过我,不过我乐意看看他的下场。”沈秋冷笑一声,与沈成阳错身而过,进了病房。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医疗仪器的声音嘀嘀响着,房间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沈建躺在床上,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他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才睁开眼睛。
这个男人真的老了,沈秋冰冷地审视着躺在床上的人。他今年还不到六十岁,然而头发已经全白了,皱纹爬满了脸,常年卧病使他变得瘦削而虚弱,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岁的样子,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沈秋,渐渐泛起了泪光。
“沈秋……”他伸出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
沈秋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并未伸出手,也没有半点想要回握他的意思,她就这么看着他。
直到那一刻,沈秋才突然发现,她不恨这个男人了,她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如同看客般的无动于衷和悲哀。
她也隐约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曾是个慈爱的父亲,抱过她,亲过她,逗弄她,然后哈哈大笑。只是后来,那些记忆都被冰冷和厌恶的表情所取代。她也是平常人,也希望能得到父母的爱护,然而沈建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直到后来,她和母亲搬出沈家,沈秋开始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想过很多方法报复他,却没有实行,可是现在,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沈建,腐朽得像是随时会烂进泥土里面,突然间所有的恨意都消失了。
因为爱过,所以才会恨,然而现在,她对沈建已经没有爱了,又何必花力气恨他呢?
“我来看看你。”沈秋淡淡说道。
“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沈建虚弱地收回手,断断续续地说道。
沈秋觉得可笑,这个男人,在临死之前,要和她道歉?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来是真的。可是这道歉来得太迟太迟了。
沈秋冷冷看着他:“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想说抱歉的话,等你死了以后去跟我妈说吧。”她一边说,一边冷笑起来,“不过,也许你们没办法再碰上,毕竟像你这样的人死了,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沈建的眼睛刹那间瞪得滚圆,他嘴唇颤抖着,胸膛也起伏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悔恨。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哧哧”的声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监控的机器报了警,很快有护士和医生冲进来开始抢救,注射各种药物。
沈秋让到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实施抢救,沈成阳觉察不对,也跟着进了房间。
沈建的主治医师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俨然一副很崩溃的样子:“说过多少次了,这是个病人,病人好吗?他现在不能受刺激,你们倒好,一天三波来折腾他,再有钱也只有一条命啊,这有个三长两短的,算谁的啊。哎,都出去,都出去,今天开始,禁止探望了。你们再这么来几次,他又得进重症监护室了。”
沈秋和沈成阳一起被轰了出去,两个人的表情都颇为麻木,既不着急,也不悲伤。
“你这算是打破纪录了,之前许一臣过来,花了十几分钟才把他气成这样。”沈成阳抽出一根香烟咬在嘴里,有护士路过,提醒他不能吸烟,他轻笑起来,“我不点,就是咬咬,美女,通融通融吧。”
沈成阳本就生得好看,此时更有几分放荡不羁,惹得小护士红了脸,别开脸走了。
“许一臣来过?”沈秋有些意外地问道。
“栾迟没有告诉你?他和许一臣一起来的,想收购老头子的股份,没想到老头子说要把股份给你,如果手续完成,你就是沈氏最大的股东。许一臣现在对沈氏可是虎视眈眈,你我联手,说不定可以对付他,毕竟你是正经的继承人,股东会的那些老东西私底下再不服气,表面上也是要认你的。但如果我们继续这么对立下去,沈氏垮了,你手里的股权也就成了废纸,没有半点好处。”
沈成阳突然这么在商言商的,沈秋刹那间还有点不习惯,只是拯救沈氏这样的事情,她倒是一丁点兴趣也没有。
看沈秋的表情,沈成阳就知道她的想法,他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道:“虽然你不稀罕,但沈氏的建立好歹有穆阿姨的一半心血在里面,就这样看着它散了,穆阿姨泉下有知,不见得会高兴。”
沈秋愣了愣,颇为讽刺地看着他:“你还有脸提我妈?”
“小时候,穆阿姨虽然和我妈不和,但从来不迁怒我,你们还住在沈家的那几年,我每次去,她都会拿点心给我吃。姐,你那时候对我也好啊,带我去花园玩,我跌倒了你还会扶我……”沈成阳眯着眼,似乎在回忆以前的事情,那一定也是他童年里最美好的回忆,没有利益纠纷,没有任性的恶与恨,只有脉脉温情。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就连眼底都是潋滟的温柔。
那些回忆那么短,那么少,他却一一记在心里。沈秋并不知道,在那个冰冷的别墅里,沈建对他也不曾尽一个做父亲的义务,而陈碧柔整日里都在忙着美容保养,以及怎么挤压穆阿姨和沈秋,也是无心顾他。
沈成阳的童年,同样是在寄宿学校里度过的。
“够了,沈成阳,你的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吗?”沈秋清冷地笑道,“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至于沈建的股份,等他能签字的时候再说吧。”说完,沈秋转身离开。
沈成阳一个箭步追上来,跟在她后面:“今天还有什么事吗?姐,陪我吃个饭吧。”
“你有毛病吧。”沈秋翻了个白眼,瞪了沈成阳一眼。
沈成阳却突然转了性,死乞白赖地跟着沈秋一路往楼下走,直到他们撞上来探病的陈碧柔。
沈秋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这个女人了。
陈碧柔今年四十多岁了,然而保养得当,徐娘半老,身材妖娆,若不是眉眼间明显的憔悴,简直就和当年鸠占鹊巢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成阳看到陈碧柔,脸色冷了下来,陈碧柔和沈建又不同,她是真正伤害过沈秋的仇人。
“沈秋?”陈碧柔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沈秋,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刹那间她的脸上掠过忌惮、憎恶、怨恨……好多种情绪,当真是好看得紧。
“陈阿姨,好久不见啊。”沈秋停下脚步,冷笑起来,“不知道你最近精神状况如何?你那位前夫有没有和你再续前缘?哦,恐怕你最近是没有什么时间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保住你的那几个臭钱,毕竟是花了半辈子心血搏来的,千万要看好了。”
陈碧柔被沈秋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开骂,却被沈成阳上前一步拦住了。
“妈,沈秋很有可能成为沈氏的第一大股东。”沈成阳的声音很轻,字却咬得极重。
还是自己的儿子了解自己的妈,看在钱的份上,陈碧柔快要崩溃的理智刹那间都回来了。她狠狠瞪了沈秋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成阳,你给我上来。”
被这样一闹,沈成阳也没法缠着沈秋,只好跟着陈碧柔上了楼。
沈秋目送他们母子离开,原本刻薄讥讽的笑意渐渐散去,只余下一丝惆怅和犹豫。
她去看过沈建的第二天,栾迟打电话给她,无他,是许一臣想约她见面。
“许一臣见我做什么?想要收购我手里的股份吗?”沈秋嗤笑一声。
“他说是商业上的事情,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栾迟聪明地保持了中立,“见面的地点是我的事务所,给点面子,好歹是我的雇主,许一臣向来大手笔,做完他这一单,我一年不开张也无所谓。”
大财主就是大财主,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沈秋暗暗腹诽,嘴上却还是答应了下来。纵然再不想见,栾迟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沈秋到的时候,事务所正忙得人仰马翻,不可开交,除了会客厅,哪里都热闹得很。
沈秋一脸意外地走进事务所的会客厅,把喧嚣都关在了门外。许一臣和栾迟并排坐在沙发上,几日不见,栾迟一副勉强打起精神的模样,眼底下都是黑眼圈。
秘书给三人端上咖啡,许一臣的咖啡旁放了五包砂糖,沈秋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倒了四包半进去,心里深深为许一臣的牙感到担忧。
“沈小姐应该知道我今天要和你谈什么。”许一臣啜了一口咖啡,轻声说道。
“我还真是不怎么知道。”沈秋明知故问,“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许总在想什么。”
许一臣是不苟言笑的性格,对沈秋的调侃直接采取了无视态度:“日前,我已完成对沈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收购,一旦我买到沈成阳手里的股份,我将会成为沈氏最大的股东,到时候沈氏是生是死,就彻底由我说了算。”
“然后呢?”沈秋耸耸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许一臣并不着急:“沈氏的创立是你母亲多年的心血,虽说她现在人不在了,但如果沈氏因为你垮了,沈小姐不会觉得有些内疚吗?重光的诊所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他现在在给一个叫温琪的学生免费治疗,还推掉了其余所有病人,诊所的财力支撑都是我在提供。如果我掐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同时弄垮了沈氏,你和他会同时变得身无分文。我很想知道,你们到时候又该怎么做?更何况,据我所知,那个叫温琪的学生最近好像和重光走得很近。”
这样的威胁可以说是相当务实,沈秋看着许一臣,这个和许重光轮廓相似的男人,沉着地看着她,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许一臣,你不觉得这样的买卖相当不划算吗?”沈秋看着许一臣,一张脸上仿佛写满了智障两个字,“沈氏虽然股价下跌,但还没到破产的程度,你收购这些股份,恐怕花了不少钱,一旦沈氏破产,你之前的投资也是血本无归,可如果我还是不肯跟许重光分手,你的钱不就白花了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沈小姐早晚会答应我的条件。哦对了,有件事我可以事先告诉你,温琪这个病人,是我推荐给重光的,因为我发现她和韩夏十分相似。沈小姐,你确定你能竞争过这个姑娘吗?”许一臣露出一个微笑,“我或许不明白男女之间的爱情,但沈小姐,我懂得人心。”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今天我来,是给你一个选择,却并不急于听你的答案,沈小姐可以考虑清楚了再联系我。”
许一臣很快离开,只余下栾迟和沈秋仍坐在沙发上。
栾迟过了好一会儿,才颇为意外地问道:“温琪是谁?这个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沈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是许重光的一个病人,身世和韩夏很像,重光最近为了她,也是忙了好久。”
“影响到你们的感情了?”栾迟诧异地问道。
“还好吧。”沈秋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突然间有些失落。确实,自上次在许重光那里和温琪遇到过以后,她和许重光再没联络过。偶尔她打电话过去,许重光不是在忙,就是在见病人。然而许重光并没有告诉她,他现在只有温琪一个病人。
说不疑心是假的,但是沈秋的骄傲和矜持不允许自己跟一个病人争风吃醋。是啊,温琪只是个病人,许重光曾经这样许诺过,沈秋选择相信,却不知道这相信到底对还是不对。
从栾迟的会客厅里出来,沈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栾迟送她出门,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某间办公室里的一个小隔间问道:“我想起来了,你们说的温琪,是那个小姑娘吗?”
沈秋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不其然,那坐在隔间里的女孩,不是温琪是谁。
栾迟颇为微妙地说道:“难怪……她是许一臣资助的贫困生,今年我们招财务,许一臣推荐了她,因为人挺机灵的,我们就用了,现在还在实习期。”
上班时候的温琪看起来比在许重光那里干练许多,一身廉价的职业套装,头发盘成一个髻,显得老成一些,她正专注地盯着电脑,神色认真的样子。
沈秋原本想静静退出去,偏偏这时候有事务所的员工看到栾迟在看温琪,问道:“栾总,找温琪有事?”
栾迟忙说:“没什么事。”
然而温琪还是听到了声音,循声看过来,刹那间与沈秋四目相对,她似乎也是有些惊讶的样子,随后竟站起来,走到门口,朝沈秋笑了起来。
“沈秋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沈秋自然不会喜欢这个姑娘,然而倒也不至于交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真巧,没想到你在这里上班。”
“是啊,真是巧。”温琪笑嘻嘻地说,“沈秋姐有空吗?等我一下,我正好有事情想跟你说,单独谈。”女孩子眨眨眼,也不等沈秋答应,就回到座位上开始交接工作。
栾迟皱着眉,颇为担心地看着沈秋:“你确定和她单独谈?这个女孩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沈秋道:“没什么的,一个小姑娘,又不能把我怎样。好了,知道你忙,回去工作吧,感情上的事,我自己解决。”
“有什么想不通的还是可以来找我。”栾迟担心地看了沈秋一眼。
“好啦,知道了,日理万机的栾总。”沈秋推了他一把,吐槽道,“整天像个老妈子,这么大的事务所还不够你操心,又来担心我。”
栾迟一时莞尔,只好回了办公室。
温琪处理了工作,拉着沈秋到了事务所楼下。
事务所的写字楼下面,有一个小公园,这样的时间,只有几个带着老人的孩子,算不上特别安静,却也不显眼,没什么可以偷听的。
温琪和沈秋并排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我是个穷学生,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精神又不是太好,幸好遇到许总,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呢。沈秋姐姐,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你和许医生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有多羡慕你,就算再悲惨,至少物质丰足,好过我们这些穷人。”
话里的讥讽和刺耳沈秋不是听不出来,只是投胎这种技术活,又不是谁能左右的,她在国外时也曾心理不平衡,同样是华裔留学生,她的大部分同学家境殷实,父母关爱,几天就是一个越洋电话,不像她形单影只。
人比人向来只会气死人,沈秋早已学会不去嫉妒。
“你到底要说什么,不要这么绕弯子。”沈秋轻声打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不喜欢温琪,这个女孩子明明比她还要小,眼里的城府却比任何人都深。她总是笑,说话做事总是很礼貌的样子,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许总另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拆散你们。我嘛,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后面如果做点什么对沈秋姐不好的事情,沈秋姐可千万别怪我哦。”温琪笑眯眯地说道。
“阴谋变成阳谋?何必呢?你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的。”
“因为这本来就是阳谋。和许医生相处得越久,我越觉得许总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他心里真正爱的也许不是你。”温琪看着沈秋,像个小恶魔,“你也不要自欺欺人了。自从许医生开始给我治疗以来,你们再也没有约会过,再也没有交集,你们甚至都不怎么打电话,只因为许医生要集中精力帮我治疗。沈秋姐,你觉得这是对爱情和事业的态度吗?你觉得许医生真的那么忙,而不是享受着给我治疗的过程,以至于根本不想见你吗?”
许一臣的威胁,沈秋向来当成耳边风,别人的评价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爱情里,伤人的从来不是外力,而是那永恒的问题——他到底爱不爱我。
沈秋面无表情地看着温琪,静静感受着内心深处片刻如刀割般的感觉。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自欺欺人,她被温琪说到了心坎里,她害怕了。
“许总是个慷慨的好人,我个人觉得,你如果和许医生分手,得到的只会更多,总比人财两空的好。”温琪轻笑着说。
“我发现你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比我了解许重光。”沈秋仍然在挣扎着反击。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爱情总是令人盲目,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果这周六你能成功和许重光约会,那么就算你赢,如何?”温琪站起来,朝沈秋眨眨眼。
“简直荒谬至极。”沈秋冷笑一声,但温琪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午后阳光极好,年轻女孩的皮肤在这样的光线里显得娇嫩欲滴,那么有活力。
“好,我们试试看。”沈秋轻声说着,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温琪笑得更灿烂了:“我们一言为定。”
这样的赌局无疑荒谬到了极点,但沈秋真的忍不住,那天下午她小心翼翼地发了短信给许重光。这件事不解决,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崩溃的。
“周六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漫长等待后,许重光才回了电话过来:“安排好了,一整个周六都是你的。”许重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突然想看电影了?”
“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做点什么了。”沈秋攥紧了手机。
说起来,自从有了温琪,她这个女朋友还真的是自动让了道。没办法,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沈秋也不是任性的人,若是真因为牵扯了许重光的精力害了温琪,她会自责一辈子的。
“抱歉,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一定好好补偿你,看电影很没意思,不如我带你去吃大餐如何?包你满意。”许重光内疚过后,突然说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连口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那就你来安排。”沈秋笑道,还想多说两句,却听到许重光那边传来温琪的声音。
“许医生,我来复诊了。”
沈秋只好挂断电话。她放下手机,却觉得紧张到了极点,闭上眼,她似乎都能看到许重光突然打电话过来,把方才定下的约会推掉,只因为温琪有什么事情。她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给许重光发了一条短信。
“周六没有问题吧?”
“当然,我们不见不散。”许重光飞快回道。
八个字,足够了,沈秋看着屏幕,高兴地笑了起来。
“许医生,我是不是耽误你了?”看到许重光飞快地发了短信,温琪怯生生地问道。
“没什么。”许重光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到一边,“上班时间,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那休息的时间不行吗?”温琪不无遗憾地说。
许重光莞尔:“如果我没事的话,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这个周六我有安排,你可以周日打电话给我。”
“你周六……要约会……”
“私人问题,与治疗无关。”许重光巧妙地绕了过去。病人不该和医生有太多私底下的交流,他始终介意,自己当年和韩夏走得太近,会不会反而对韩夏的精神状况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在对温琪的治疗中,他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温琪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许重光,嘴角勾起笑容。
周六那天,沈秋精心准备,护肤化妆做头发,穿的连衣裙是前几日专门购置的新款,整个人都靓到不行。许重光开车来接她,竟像个愣头青一般,看直了眼。
“你今天是怎么了?”许重光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忍不住笑道。
沈秋坐在副驾驶座上,拿出小镜子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脸,妆容精致到完美,这才得意扬扬道:“约会这种事,对于女孩子来说,就像一场战争。”
那是许重光所不知道的,属于沈秋的战争。
许重光选的是秦城城郊的一个农家乐小店,距离很远,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饭庄老板是许重光父亲的老友,他小时候,父母经常带他和哥哥去那里吃饭,反而是长大以后,才去得少了。
那家小店已是城郊的最边缘,背靠大山,山中多是枫树,这个时节,漫山遍野火红一片。山脚下则是一片竹林,竹林间掩映着一栋竹楼,翠色的竹子被满山的枫叶衬得越发翠绿欲滴,如同一块翡翠镶嵌在山脚下。
沈秋愣愣地看着这景色,只觉得自己再怎么精心打扮,在这样的盛景前,也会黯然失色的。
“怎么样?这里没来过吧。”许重光笑道。
沈秋摇摇头,惊叹地看着眼前的景色:“我在秦城这么久,这座山我爬过好多次,却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美的景色。”
“那是因为本市的旅游线路在山的南侧,南侧山势平缓,容易攀爬,而北侧地势陡峭,所以一直没有开发,除了原来住在山上的村民,极少有人过来。”许重光解释道,“这里是我父亲的老家,以前他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带我们全家过来。”
他们在竹林前驻足了许久,沈秋拍了好一会儿照片,才跟着许重光走进里面的竹楼。
走过蜿蜒的小路,是一个人工修建的院落,院落十分雅致,溪水潺潺,一座细长的竹桥通往里面的竹楼。
竹楼前,有个四十几岁的富态中年人,正在院子里择菜。
“陈叔。”许重光走上去打招呼。
“重光来了,前两天你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中年人笑眯眯地打招呼,“你也好些年没来了,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交女朋友啦。”
许重光笑着应下来,随后才拉着沈秋上二楼。
竹楼有三层,一楼是前厅,二楼三楼各有两个包间,想来吃一餐,需要提前两天预定。许重光早早定了位子,拉着沈秋进了包间。
竹楼的包间也布置得十分雅致,古色古香的装饰,就连碗筷也都是竹子和藤条制成,样样小巧玲珑。
“陈叔啊,早些年做生意也赚了些钱,不过他志不在此,三十几岁就收山了,跑到这里来开了这个餐馆,亲自下厨,他的拿手菜就是用后面水潭里的鱼做的酸菜鱼。”许重光正说着,陈叔已经端了鱼上来。
“今天定了四桌,你们来得早,沾光,做好的第一条给你们,最肥。”陈叔乐呵呵说道。
许重光连忙道谢。
沈秋低头一看,只见餐盘中间一条酸菜鱼,两份米饭盛在竹筒里,还带着竹香,绸白的鱼汤单独盛在碗里,鲜香扑鼻,另外还有两碟山野菜、一碟水果、一碟点心,样样精致。
“美女尝尝我的手艺,绝对是这个。”陈叔一边对沈秋说,一边伸出大拇指。
沈秋听了一笑,狠狠点了点头。
酸菜鱼的汤汁又香又辣,鱼肉肥美,汤底厚重,然而单独盛的鱼汤却清淡,吃几口鱼,再喝上一口鱼汤,配上竹香肆意的米饭,堪称人间美味。沈秋尝了几口,当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许重光难得看到沈秋一脸馋猫似的模样,不禁失笑,他吃得斯文些,一小口一小口,只吃了两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许重光接起来,电话里女孩子刺耳的尖叫声,便是吃得正欢的沈秋也听得清清楚楚,她放下筷子,静静听着温琪的表演。
“许医生,许医生,你在哪里?你能不能过来?我、我好像看到我爸了,他没死,他回来找我了!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我有点害怕……许医生你过来好不好,我害怕……”温琪哭得歇斯底里,即便透过电话也能感受到她近乎癫狂的恐慌。
这声音就像一只钩子,锋利地撕扯着沈秋的心。
“温琪,那是幻觉,你自己明白的,你父亲已经去世了,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找你,在我找到你之前,别乱动好不好?”许重光面色大变,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是慌慌张张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抱歉,温琪出事了,我不能不管她。”许重光颇为难地看着沈秋。
沈秋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她刚才吃多了辣,鼻尖通红,连眼睛都是水润润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许重光,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脆弱的表情:“你想没想过,她有可能是故意想骗你回去?”
“沈秋,别耍小孩子脾气,温琪有抑郁症,你又不是不知道。”许重光走到沈秋面前,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对不起,我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一顿饭了,但是人命关天,过两天我再补偿你好不好?”
他软语相劝,眼里却全是焦急,不是因为害怕她生气,而是怕温琪出事。
沈秋勾了勾嘴角,再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失落与难过:“抑郁症会突然恶化到出现幻觉的程度吗?”
“确实有点反常,但也太危险了,我得去看看。”许重光继续解释,“对不起亲爱的,我该走了。”
沈秋闭上眼不回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许重光分明觉得不对,但他实在害怕温琪出事,竟然只当她默许,转身离开。
大门“咣当”一声关上,沈秋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她低声笑起来,很快这笑声转变为大笑,她笑得不能自已,只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可笑又可悲。
很快,温琪打了电话过来,以胜利者的姿态。
“许重光走了对不对?所以你看,在我面前,你是被无条件排在最后的那一个,你……”
沈秋挂断了电话。
秋日天气正好,沈秋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外面天空湛蓝,满山红叶。隔壁包间里满了客,脚步声此起彼伏,笑闹声中,推杯换盏,很快热闹起来,只有这个房间里,满室都是美食的芳香,却只坐着一个没有动筷子的人,那么孤寂,那么可悲。
沈秋就这样在这里枯坐了许久,直到有人敲门,她才回过神来。
竹门推开,许一臣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以胜利者的姿态。他心情愉悦,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笑意。
“如何?沈小姐?”
沈秋觉得不可思议,抬头看向许一臣,一脸惊讶。
“我解释一下,我可不会开两个钟头的车专门来看你的笑话,今天我也有个应酬,就在隔壁,人都散了我才过来。我那个弟弟向来粗心,直接就开车走了,也不想想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回去。”许一臣口气轻快至极,他绅士地伸出手,“所以请吧沈小姐,我想你不会想在这里过夜的。”
沈秋坐在许一臣的副驾驶座上,后视镜里,她的妆容依旧精致,只是再也没了早起时那兴致勃勃的劲头,而带着冷冰冰的死寂。
“你也别太伤心,虽然你失去了一个恋人,但最起码你保住了自己的钱。”许一臣的开心之情溢于言表,就连话都比平时多了许多。
沈秋闭着眼睛,懒得跟他说话,就这样靠着车子睡着了,再醒来时,已到她家楼下。
许一臣在跟自己的秘书打电话:“对,明天开始筹备董事会的会议,务必邀请沈成阳和陈碧柔参加。”
沈秋清醒过来:“我还没答应你,站到你这一边。”
“情场失意,商场总会得意,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不站到我这一边,毕竟我和你中间可没隔着人命官司。”许一臣恢复了商人的本质,转过头,镜片下的双眼精明而冷静,“拿到沈建的股权,你就是沈氏最大的股东,加上我的股份,沈氏就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做董事长,我做总经理,我保证让沈氏成为秦城的龙头企业。要报复沈成阳和陈碧柔,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吗?”
沈秋看着许一臣,嘴角渐渐勾出一个笑容:“许总的生意头脑果然不差,这一次你什么都赢了。”
“沈小姐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