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跟北师大古文字学研究生聊天
跟北师大古文字学研究生聊天[22]
我今天在这里和诸位见面,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说起来,有些奇怪:我2002年退休以后,聘请我担任客座教授的,不是我的本专业,而是章培恒先生主持的复旦大学古代文学研究中心,章先生提倡“古今融通”,就希望我去给学习古代文学的学生讲现代文学,这是很有眼光的。今天王宁先生请我来,大概是看中我的非专业的身份,希望我帮助诸位跳出专业看专业。这个意图我是理解并且赞同的。但我还是有点紧张,更准确地说,我既不自信,又有点自信。不自信,是因为我实在不懂你们的专业,在古文字学的知识和修养上,我是远远不如在座的每一个同学的。我在很多场合都说过,古代文化修养不足,是我自己,甚至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一个基本的,也是致命的弱点。如果有同学读过我的著作,就会发现,我在自己的书里,基本上不谈古代,也不谈外国,只说现代,而且集中说鲁迅。这是自觉地“扬长避短”,但短处却是显而易见的。对古代文化知之甚少,却要来向研究生谈古代文化研究,就成了“班门弄斧”。但我也有点自信,就是一个人完全沉浸在专业里,也容易一叶蔽目,这时候,听听非专业的外行胡说八道,或许会歪打正着,得到某些启发。诸位都是做实在学问的人,偶尔听听梦话,也有好处。我今天就是专门来说外行话,讲梦话的。而且是小范围的聊天,不是大场面的表演,这是我最喜欢的。为此,应该感谢王宁先生的精心安排。
我想讲两个问题。一谈我对传统文化学习与研究的看法,二说我对诸位的几点期待和建议。
先说“看法”,又先要澄清、界说一个概念:什么叫“传统文化”?有人把“传统文化”等同于“古代文化”,其实并不全面,现代文化从五四算起,也有了九十多年的历史,已经有了自己的传统,将其排斥在传统文化之外,既不符合事实,而且会形成遮蔽,发展到极端,崇古而忘今,是不利于我们的精神的健全发展的,不知今,也不能真正地知古。而且古代传统也是多元的,有的人以为“古代传统就是儒家传统”,这也是一种片面性。许多人都说五四否定中国传统文化,其实五四所批判的,是“独尊儒家”,而对儒家之外的古代文化的其他派别,例如墨家文化,倒是相当推崇,以至有“墨家复兴”之说。
我现在对墨家就特别有兴趣,经常对中国的青年志愿者说,墨家就是你们的老祖宗,是中国最早的民间草根组织,墨家的一些理念、精神在今天对建设“志愿者文化”也有借鉴意义。
儒家思想、墨家思想,都属于典籍文化;此外,还有存在于民间习俗、礼仪、节日、传说、戏剧中,以及口耳相传、世代相承的民间伦理、民间文化,也不可忽视。这里不妨介绍一下鲁迅的经验:我们知道,鲁迅在辛亥革命失败以后,曾经有一个思想苦闷时期,为了寻求精神出路,积累精神资源,他有一个“十年沉默”期,鲁迅说他只做两件事,一是“回到古代去”,一是“沉入于国民中”。具体地说,就是回到魏晋传统、浙东传统,以及故乡民间文化传统。十年之后,鲁迅就是带着这样的传统,参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产生巨大影响的。我们可以说,没有这十年沉默中对古代文化、民间文化的潜心研究,就不会有五四时期的文化战士鲁迅:变革传统,必须首先要理解传统。
我认为,鲁迅的这一经验,在今天是有特别的启示意义的。因为我们许多人也同样面临着思想的苦闷。尽管苦闷的内涵、表现形态,社会、思想、文化背景与鲁迅时代已经有了巨大的差别,但也有相通之处:都是发生在时代的转折时期,社会大变革前夕。我因此对许多充满焦虑的年轻人,都提出这样的建议:“回到古代去”,以深切地理解中国的文化传统;“沉入于国民中”,以真切地了解中国的国情、民意。有了这两个基本理解和了解,你的生命就有了充沛的底气,你的人生就有了充足的准备;在以后中国社会变革中,你的生命就会得到充分的发挥,你的人生之路,尽管依然会有曲折,但你总能正确把握,从容应对。在这个意义上,诸位在人生的起步点上,能有机会,跟随王宁老师潜心研究中国古代文化,实在是人生之大幸。在我看来,这也是古代文化研究的最基本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它是我们自身精神发展的内在需要——这其实也是中国读书人的传统:读经,就是为了修身养性。鲁迅在五四时期曾提倡“为人生的文学”;我们也可以说,从事古代文化的学习与研究,其第一要义就是“为人生”。
如果古代文化的学习与研究成了“死学问”,和自己的生命毫无关联,离人生越来越远,那就真正的南辕北辙,走岔道了。
当然,还要为社会。在我看来,学习和研究古代文化和现代文化传统,也是当今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我在很多场合都谈到,中国在基本解决了民族的独立、国家的统一和人民的温饱问题,经济获得了发展以后,就面临着制度重建、文化重建、价值重建和生活重建的历史性任务。这四大重建的核心,就是要使中国这块土地真正能够让中国老百姓安身立命,安居乐业;因此,所重建的制度、文化、价值和生活方式,都必须扎根于民族生活的深处,民族精神的深处。
这就要求对中国文化(古代文化和现代文化)传统有真正深切的理解与把握,这是我们的根,是一切重建、民族再出发的基础和前提,是时代提出的新课题、新使命。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诸位在这里学习与研究中国古代文化传统,是在担负时代赋予的使命,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以上算是我对学习与研究古代文化的意义的两点理解和认识,诸位作为专业研究者自然比我认识得更深刻、更到位,我也就不再展开来说了。我要着重讲的,是问题的另一面。当下中国,正在出现一个“国学热”,很多人都在强调“中国古代文化传统的复兴”。如前所说,这是反映了时代发展的要求的:国家经济实力的增强,必然要求民族文化的复兴;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对个人精神发展的需要,是克服当下普遍存在的精神危机的需要,因此显然具有历史的合理性。但根据我的经验和观察,当一种主张成为潮流,形成“××热”的时候,就同时可能存在一些陷阱,需要保持清醒。这也是今天我要和诸位讨论的问题:在当代古代文化研究中,可能存在着什么值得警惕的陷阱?在我看来,这样的陷阱大体有内、外两方面。
首先是来自研究自身的陷阱,大概有二。
一是“进不进得去,出不出得来”的问题。同学们大概都深有体会,中国的古代文化称得上博大精深,要读进去是很不容易的:文字上读懂就很难;即使是过了文字关,还有个能不能感悟的问题。而中国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强调感悟,没有悟性,也依然进入不了古代文化的殿堂,那就是没有缘分。而我觉得,这还不是在座的诸位最难以面对的问题:你们既然已经读到了博士研究生,“进得去”,应该不是太难的。问题是“进去”以后,“出不出得来”。实际情况常常是,你越是读进去了,理解得越深入,就越会为中国古代文化的博大精深所折服,这本也正常;问题是,由折服再往前跨一步,这是极容易跨出的一步,变成顶礼膜拜,被其俘虏,失去了独立思考的愿望,批判性、逆向性思维能力,新的突破与创造的自觉,那就成了“书奴”、“文奴”、“传统之奴”,出不来了,这就走到了最初的出发点的反面:一切有出息的学习与研究,都应该推陈出新,创造与发展才是我们的目的。这里不妨谈谈同学们都熟悉的闻一多先生的古代文学研究之路。和所有的研究者一样,闻先生最初遇到的是“进不进得去”的问题,他本来是一位诗人,最初在山东大学任教时,大概就是因为学术功底不够厚实而遭到了学生的反对。这反过来刺激了他,他从此闭门读书,并因此获得了“何妨一下楼先生”的绰号。几年苦读,他终于升堂入室,成了名副其实的古代文学的研究专家。更难能可贵的是,后来他在西南联大开设的有关神话、诗经、楚辞、唐诗研究的课程,都表明他自觉地尝试运用新的方法、新的思路去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因此新意迭出,极富创造性,尽管也会引起争议,但他“走出来”的意图是十分明确的。但他很快就因政治信仰的原因而被国民党枪杀。郭沫若在写悼念文章时,就说闻一多在学术上开始走出来,并酝酿着更大的突破时离去,正是“千古文章未尽才”。这样的评价是中肯而富有启发性的:研究者的才华,最终的体现,就在他能深入研究对象的生命的最深处,又能走出来,实现对研究对象的超越。这一点,在古代文化、文学的研究中是尤其重要,又是极难做到的。弄不好就陷进去出不来。
其二,专业化的研究,往往存在技术化与知识化的危险。中国古代文化是文、史、哲不分的,相关的知识是被人文精神所笼罩、渗透的,注重的是人文知识与人文精神的统一,做人与读书、行文的统一,而且中国之文,特别讲“气”,你读中国传统的文史著作,总会感到有一股沛然之气融汇贯彻其中。直到近代,我们才有了知识分类、学科分类,那是受到西方科学的影响的结果。应该承认,学科的分工,导致了学术研究的专门化、精细化,对学术研究是具有正面的积极意义与作用的。但发展到极端,就会出现人文知识与人文精神的分离,学与人、文与人的分离。学术研究失去了人文关怀,那就失去了精气神儿,失去了人的灵性。其结果,就是学问成了无魂的学术,人成了书虫、工具,这就发生了异化,没有意思了。
自身的陷阱之外,还有外部的危机,大概也有三。
其一,学术研究的政治化、道德化、宗教化。这在当下突出地表现在对儒学的研究上,这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情结:总想拿孔夫子来“治国平天下”。这恰恰是我们最应该质疑的一个传统观念。我因此完全认同李零先生的看法:我们现在需要打破两个长期迷惑中国和中国知识分子的梦魇,即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东方道德将大行于天下”;进而确认两条常识、常理——“孔夫子不能救中国,也不能救世界”。应该说,这样的传统观念的形成,孔夫子也是有责任的,就是他的“国师情结”。其影响所及,几乎所有的儒家信徒,即所谓“儒生”,都有把自己满肚子学问直接转化为政治行动,治国平天下的冲动。这本身似乎并无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反映了知识分子的政治责任感、社会承担意识;问题在于,知识分子自身没有力量实现这样的转化,而必须仰赖于“圣主,明君”,自己名为“国师”,实际不过一个幕僚而已,是没有独立性的,“国师”和“明君”的关系,是一种“君臣”关系。我们今天要反思这样的国师情结,就是因为它在根底上是一种奴性;而我们如果不摆脱这样的国师情结,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学术对政治的依附。我们不是反对学者对政治问题的关注与思考,这是我们也在强调的人文关怀的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
问题是学者对政治的关注与思考,应该是独立的;同时,它又应该是有距离的,更富有超越性的。在我看来,这也正是孔夫子的真实价值所在。孔夫子虽然有国师情结,他奔走于各国,就是要寻找能够赏识他的思想、学问,给他以实践机会的明君;结果他失败了,成了一只“丧家犬”。如李零先生所说,正是这样的“欲求明君而不得”的失败,这样的“丧家犬”的实际的客观地位,成全了孔夫子:他终于成为一位独立的知识分子,并且开创了中国独立知识分子的传统——始终坚持乌托邦理想,“有学问道德,却无权无势,敢于批评当世权贵”,“不满现实”,宣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高扬“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精神。这样的独立知识分子的传统,才是我们真正应该继承与发扬的。
其二,是学术商业化的危险。现在大家都在搞“文化产业”,于是就出现了“国学产业研究院”,其任务就是将孔夫子转化为商品。
还有人想垄断“儒家产业”,不仅要把孔夫子当政治上的敲门砖,还要“吃”孔夫子,靠孔夫子赚钱,这就真的不知如何说是好了。
其三,是大众化的陷阱。这就不能不谈到这些年风行一时的“于丹热”。我曾经说过,有一件事我百思而不得其解:《论语》字数不多,文字也不太难懂,为什么大家都不去读,只是一个劲儿地追逐于丹这样的讲《论语》的学术明星?这大概是因为读《论语》原著总要费点劲,哪像听明星讲,就跟吃冰激凌一样舒服。还有的人,是把听讲《论语》当作一种时尚,只要作出“欣赏状”就够了。这正是大众文化的特点:功利化,实用化,游戏化,表演化。这也是一个警诫:我们需要普及经典,但绝不能把经典变成大众文化。儒家经典“大众文化化”的危害,不仅在于抽空了经典的文化内涵,而且使真正严肃、认真的研究者,陷入“热闹中的寂寞”的尴尬。这就是周作人所说的,这是“在人群中感到的不可堪的寂寞,有如在庙会时挤在潮水般的人丛里,特别像是一片树叶,与一切绝缘而孤立着”。坦白地说,我在观察当下中国古代文化研究者的处境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从表面上看,“国学热”已经热得发昏,普天之下,从各级官员、商业大款、文人学者,到普通市民、时髦青年,到处、人人都在谈《论语》,说孔子,但炒作者多,认真读原著者少,坐下来深入研究者更是寥寥无几。这样的孤立感、无力感,是真正刻骨铭心的。本来,真正的学术研究就应该是寂寞的,但这种置身于“庙会”里的热闹中的寂寞,却能消解真正的研究的意义和价值,其伤害是更内在、更为致命的。对此,在座的诸位,当会比我有更深切的体会,我也不多说了。
这就是我们所面临的三大困境:古代文化研究,以至整个学术研究的意识形态化、商业化和大众化的危险;而在这背后则是研究者自身的异化,也就是鲁迅一再警示的,成为官的帮忙、帮闲,商的帮忙、帮闲,以及大众的帮忙、帮闲。如果再加上我们前面所讨论的学术研究自身所存在的因为“走不出”而成为“传统之奴”,因为陷入学术的技术化而成为“知识之奴”的危险,那么,我们所要走的古代文化研究之路,就是荆棘丛丛了。
这就是我对当下中国传统文化(古代文化和现代文化)研究的基本观察与看法:这是一个学习、研究和发展传统文化的前所未有的大好时机;同时,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时机与危机同在,就看我们能不能及时抓住时机,同时对可能存在或已经存在的危机,保持清醒的认识和警惕。这里的关键,是无论如何要坚守学习与研究的主体性、独立性,把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同时坚持学习与研究的创造性,掌握驾驭传统的主动权。一句话,就是要把“独立,自由,批判,创造”的知识分子精神贯穿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之中。
我不知道如此严峻地把古代文化研究可能存在的五大陷阱,如实地揭示给大家,会不会吓住了诸位。在我看来,唯有敢于面对研究的困境,把问题看清了,想透了,才会有真正自觉的学术研究。
这就讲到了我对诸位的期待和建议。也有两点。
第一,沉潜十年。这是十多年前我对自己的研究生说过的话;现在,我要说的,也还是这句话。前面已经说到,这是一个自我和时代的苦闷时期,人们最容易陷入浮躁,像无头苍蝇四处乱闯,习惯于追逐时髦,急于出成果,热衷于炒作、包装等短期行为,因为缺乏定力而摇摆多变。“沉潜”正是对症下药。
首先是“沉静”。我曾经概括为三个字——静、清、定,并有这样的发挥:当社会陷于喧闹,我们,至少自己的这个小环境,应该静下来;当整个社会空气被腐败所污染,我们应该保持清洁;当时代风气趋于浮躁,我们应该有定力。所谓“定力”,也可以叫“洁身自守”。
“洁身”就是前面说过的“修身养性”,培育自己人性的根本,做人的根本,处世的根本,保持生命应有的清洁与纯正;“自守”就是守住基本规范,求学、治学的规范,做人的规范,一切都有不受外界压力和诱惑左右的决不让步、决不妥协的一定之规,这就是“定力”。这都是在学习阶段,在校期间必须练好的“内功”。内功练好,就有沛然之气,做学问的底气,做人的底气。底气足了,实在了,厚重了,再到社会上去,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发功,充分发挥自己的生命力量,并且为社会有效地服务。
“沉静”之外还要“潜入”,要做到四大潜入:一是潜入社会生活的最深处,二是潜入民族精神、文化、国民心灵的最深处,三是潜入学术的最深处,四是潜入自我生命的最深处。这和我们前面所讲的鲁迅的“回到古代去”与“沉入于国民中”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
总之,要着眼于自己一生的长远发展,着眼于自己的,也是国家、民族的长远利益,不为周围的环境、眼前利益所动,埋头读书,思考人生、中国,以及世界的根本问题,就这样沉潜十年,扎扎实实地打好治学和做人的底子。真正的好汉、大侠,绝不是当下表演得十分起劲的那些人,那是昙花一现的人物,迟早要被历史所淘汰。我关注现在默默作准备,十年后发出声音的那批人,或许他们才是中国学术、中国未来社会的真正脊梁、希望所在。我期待在座的诸位都做这样的人,至少要立志做这样的人。
第二,我要提醒和建议大家注意调整、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这既是时代所提出的新问题,也是我自己,以及我们这一代的历史教训。这些年,一些大师级的人物相继离世,也标志着一个学贯古今中外的学人的时代的结束。在此之后,就是我这样的成长于上一世纪50年代的学人了。我们的学习环境和学术环境跟你们今天完全不同,那是一个将民族和人类文明的所有成果都视为“封建的、资产阶级的、修正主义的”毒物,宣布要彻底批判的时代,是一个扬言“书读得越多越蠢”的时代。尽管我们这些人在那样的年代依然坚持读书、研究,打下了一定基础,但无可否认,我们的知识结构与相应的精神结构,都存在着先天的不足,我们今天的某些学术成就,大都是后天补的。而在我们之后的知青那一代人,因为比我们年轻,补课就比我们补得好,无论对中学,还是对西学的了解,都比我们强,他们今天成为学术界的主力,是很自然的。但总体而言,他们对中学或西学的把握,还是“补课”的结果,也依然存在许多问题和缺陷。到了80年代、90年代培养出来的,也包括在座的诸位的新一代学人,都经过了专业化的严格训练,在专业知识和学术规范方面,显然具有一定优势。但在我看来,也存在着三个根本性的问题。一是人文关怀、现实关怀的不足,二是技术化、知识化的倾向,三是过分专业化形成知识结构的另一方面的缺陷。如懂西学,不懂中学,懂今不懂古;或者反过来懂中学,不懂西学,懂古不懂今。这同样是不适应时代和学术发展的要求的。
这也是我在很多场合都提到的,今天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最大特点,就是所有的国内问题也都是国际的问题,所有世界的问题,都会变成中国的问题。而全球化的时代的学术,也就更加要求古今中外的贯通。今天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就不能只局限于中国,而必须有全球的眼光。按我的理解,所谓“全球眼光”,应该有两个含义。一是要把中国文明置于全球文明发展的大背景下来进行考察。你研究《论语》,就不能只看中国春秋战国的背景,还要看同时期的世界,比如西方文明发展的状况,也就是“从世界看中国”,这样的研究眼光和方法,是过去传统研究中所没有的。
其二,在全球化的时代,每一个国家、民族的文明成果都应该为全人类所享有,并为全人类的文明发展作贡献。我们讲普遍价值,就应该包括中国文明中的普遍价值;我们前面所说的制度、文化、价值、生活的重建,重新发现人性,重建人性秩序,都不只是我们一个国家、民族的任务,而是全球共同的历史使命。这就要求我们即使是在研究中国古代文化时,也必须有一个世界公民、全球学者的意识、眼光和承担,要有“为人类研究与写作”的自觉。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学贯古今中外。你们作为一个中国古代文化研究者,就不能满足于仅仅知中知古,还必须知外知今。在这里,我还特别要提出语言的问题:不仅要精通古文、现代白话文,还要精通一门或几门外语。我说过,这是全球化时代的学者、知识分子的基本条件。所以,我建议你们,在完成本专业的学业以外,一定要补外语和西学、东方学的课。
至于补到什么范围、程度,又可以因人而异。这不仅是知识结构的调整与完善,更是精神境界的开拓与升华,切不可掉以轻心。
以上所说,都是我的胡思乱想,我姑妄说之,诸位也就姑妄听之吧。
2011年11月10日、11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