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中亚经济圈”的区域大国和热点问题

中国新疆以西的俄罗斯、“中亚五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国家和地区对于“一带一路”建设至关重要，这一区域不仅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关键通道，同时对中国的国土和边疆安全、能源安全以及国际产能合作均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事实上，当我们以一个更为宽广的视角来看待这一问题时就会发现，由于历史因素和地缘政治等原因，这一地区不仅是中美俄等大国博弈的较量场，也是宗教、民族、资源、地域等各种矛盾错综复杂的战略要地。

总体而言，该地区区域大国关系和热点问题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加以考量：一是俄罗斯凭借欧亚同盟、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以及其他手段对中亚五国在经济、能源、安全等方面形成了很强的影响力，必须加以重视；二是伊朗虽然在地域上属于中东国家，但近年来国际形势的变动使伊朗也会将中亚地区作为其重点发展方向之一，尤其是对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国影响很大；三是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中，虽然阿、巴两国传统上被视为南亚国家，但其与大中亚地区的关系实际上更为紧密，同时这三个国家受“三股势力”（暴力恐怖势力、民族分裂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影响最大，这一问题也对中国构成最直接和紧迫的威胁。有鉴于此，本报告建议将上述国家和地区全部纳入“大中亚经济圈”进行统筹考虑。本报告将对前述三个部分的情况逐一进行分析，并提出相应的对策建议。

一 俄罗斯在该地区影响力不容小觑

“中亚五斯坦”曾经是苏联重要的战略腹地和能源原料基地，掌控中亚，意味着西可控制伊朗、染指中东，东可控制阿富汗、巴基斯坦，进入南亚。苏联解体后，中亚地区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期，但美、俄旋即先后开始在该地区增强影响力。对于俄罗斯而言，中亚地区是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缘政治板块，因此经略中亚是拓展后苏联空间的重要内容和连通欧亚、确保国家安全和利益的重点战略。

（一）俄罗斯在中亚地区的主要战略目标

相较苏联，俄罗斯的西部地缘政治空间在冷战结束后急剧压缩，一是损失了多年扩张获得的战略缓冲地带，二是失去了很多波罗的海和黑海的出海口，三是对里海区域大陆架自然资源失去控制力。对于俄罗斯而言，其在中亚地区的政治、安全和经济方面的主要战略目标包括如下几点。

第一，防止美国在中亚扩张势力。冷战结束初期，美国在中亚地区通过经济援助、经贸及能源合作等手段推行其“民主制度”，目的在于防范俄罗斯获得对中亚的领导权。20世纪90年代后期，美国开始在中亚进行扩张，其标志为1997年美国正式宣布中亚为其战略利益区。此后，美国通过在军事上拉拢乌兹别克斯坦加入北约“和平伙伴”、推进土库曼斯坦与其他里海区域国家签订油气管线协议以及对反恐活动提供援助等方式加大了对中亚地区的渗透。“9 ·11”事件后，美国加大了对中亚的扩张力度，通过使用乌兹别克斯坦军事基地以及在吉尔吉斯斯坦设立玛纳斯军事基地等方式为其进行阿富汗战争提供战略支持，并通过外交、外援等方式积极拉拢中亚国家。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阿富汗战争结束之后，美国虽然部分撤出其军队，但仍然将中亚视为战略要地。2015年10月，美国国务卿克里遍访中亚五国，与五国外长于撒马尔罕召开“C5 +1”会议，通过建立伙伴关系、提供军事援助、援建大型工程等方式保持和扩大影响力。

俄罗斯深知，中亚五国都不同程度地在美俄之间进行平衡外交，一旦美国掌控中亚，必然对其地缘政治空间形成巨大压力。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的中亚政策虽然还未完全成型，但鉴于中亚地区拥有重要的战略位置和可观的油气资源，以及在美国全球反恐战略中具有的重要作用，美国不会轻易停止其在中亚的扩张和渗透。因此，俄罗斯将美国在中亚的势力视为对其国家核心利益的重大威胁，必将不断通过军事、外交、经济等手段加强其对中亚的影响力。

第二，掌控中亚地区油气资源。在中亚五国中，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油气资源最为丰富。其中，哈萨克斯坦陆上石油探明储量为50亿吨左右，天然气3.5万亿立方米；土库曼斯坦天然气远景储量26.2万亿立方米，居世界第四位。乌兹别克斯坦油气能够自给自足且部分出口，其石油探明储量为5.84亿吨，天然气2.1万亿立方米。此外，里海地区油气资源丰富，据目前估算，石油储量可达2000亿桶，天然气458.8万亿立方米，被称为“第二个中东”。目前里海油气资源开发的有关权益划分问题尚未确定，对俄罗斯而言，要在未来的里海开发中占据主动，在里海沿岸五国（包括俄罗斯、伊朗、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阿塞拜疆）中搞好与哈、乌两国关系非常重要。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两国油气资源匮乏，能源依赖进口，但两国处于跨国油气管网枢纽地带，并且在地缘政治格局中能发挥较大作用。

俄罗斯自身就是能源生产大国，但面对中亚尚未开发的巨量油气资源潜力，俄罗斯的战略目标包括以下几个层次：一是协调和掌控中亚国家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使之不至于影响俄经济利益；二是利用自身优势，影响地区油气运输管线建设，从而维持俄罗斯作为中亚能源过境国的地位，保证其在中亚能源运输领域的控制力；三是掌控中亚地区油气产业链，并使俄始终居于价值链高端，从而获得高额投资回报；四是利用政治和军事战略资源优势，在里海—中亚地区下一步的油气资源大开发中占据主动地位。因此，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油气资源问题上将始终致力于保持主导地位并获得战略优势。

第三，防止“三股势力”对俄的损害。中亚五国南临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际反恐前线国家，从地理位置上可能成为“三股势力”北上通道，从而威胁俄国土安全。从“三股势力”在中亚五国的生成发展过程来看，目前其在该地区羽翼逐渐丰满有其必然性。一是苏联错误的民族、宗教政策为中亚各国独立后错综复杂的矛盾形势埋下伏笔；二是苏联解体后，该地区出现了意识形态真空期，各种极端思想得以乘虚而入；三是美国在该地区推动“民主化”给“三股势力”发展提供了体制上的“沃土”；四是“伊斯兰国”在当地的发展使“三股势力”发展具有了新的特点。当然，最为关键的就是由于历史和现实原因导致中亚五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相对滞后，贫穷和落后为极端思想和恐怖主义造就了发展的土壤。

俄罗斯深知在中亚地区打击“三股势力”对其国土安全的极端重要性，尤其是2016年年底在叙利亚阿勒颇战役之后，“伊斯兰国”正在从伊、叙地区向外扩散，并很有可能以俄罗斯为目标，以中亚地区为根基形成新的攻击力量。然而在此问题上，俄罗斯却很难与美国开展实质性的合作，其根本原因在于美国会以“反恐”为由继续加大在该地区的扩张力度，从而加重对俄西部地缘政治空间的挤压，而中亚五国若获得在大国间平衡的更大空间，则无疑将加重俄罗斯的外交负担。面对该地区非传统安全威胁日渐增加的形势，俄可能的战略选项包括与中国及中亚五国加强军事安全合作、加快支持区域经济发展等。

（二）俄罗斯实现战略目标的主要手段

在经历了苏联解体后的阵痛后，俄罗斯国力稍有恢复便将扩大在中亚地区的影响力作为战略重点，通过不断推进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欧亚经济联盟建设，以及不断加强与中亚各国的政治经济合作等方式保证其战略目标的实现。

第一，俄通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建设应对传统和非传统威胁。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以下简称“集安组织”）前身为签订于1992年5月的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2002年，俄罗斯、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缔约国决议将其改为集安组织。该组织成立之初的主要目的是建立集体安全机制以填补苏联解体之后出现的“防务真空”，其主要机制不仅包括俄为成员国提供“核保护”，还包括组建联合力量、抵御威胁和干预冲突等多个方面。随着中亚地区非传统安全威胁的上升，集安组织在中亚又肩负起打击“三股势力”、打击毒品犯罪、联合应对紧急情况和技术事故以及打击非法移民等任务。集安组织中亚快速反应部队由哈、吉、俄、塔各出一个营的兵力构成，并在军事装备和人员培训等多个方面开展合作。

俄罗斯投入巨大资源推动集安组织建设的主要目的是维持和扩大其在独联体范围内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这一战略目标在实践中也部分得以实现。一是中亚国家将该组织视为保卫本国领土完整和安全的有效力量，希望通过与俄罗斯建立统一的防御空间来保障自身安全。二是俄通过集安组织的军事与安全合作达到了拉拢中亚国家的目的，例如在2005年发生“安集延事件”后，乌兹别克斯坦迅速在政治和外交上投向俄罗斯，并于次年加入集安组织。三是俄通过集安组织达到了制约北约、遏制美国的作用，尽管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国与北约存在合作关系，但由于军事装备、资源投入及地缘因素等多方面原因，集安组织成员国在与两大体系合作过程中基本还是站在俄罗斯一边。四是集安组织也成为俄在中亚应对非传统威胁的重要平台，尤其自2015年阿富汗安全形势恶化以来，俄罗斯增加了对塔吉克斯坦的军事支持，当年10月塔总统拉赫蒙访俄之后，俄增加了军事支持的力度，而塔国防部部长也于当年12月宣布支持俄在叙利亚的反恐行动。

第二，俄通过欧亚经济联盟建设提升在中亚的经济影响力。苏联解体后，欧盟势头凶猛的东扩进程使得俄罗斯成为欧洲一体化的局外旁观者，这也迫使俄罗斯放弃融入欧洲并转而加速整合后苏联空间。2007年10月，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三国宣布将在欧亚经济共同体框架内建立关税同盟，并于2009年11月签署了《关税同盟海关法典》等重要基础性文件。2010年1月1日，俄白哈三国关税同盟启动运行，并陆续取消相互间的海关，形成了统一关境；通过建立共同对外关税，形成共同贸易政策，取消同盟内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以及促进商品自由流动等措施，该关税同盟得以不断强化。经过近2年的运行，2011年11月，俄白哈三国签署《欧亚经济一体化宣言》等重要文件，宣布创建“统一经济空间”并于次年1月1日正式启动。这不仅意味着以俄罗斯为主导的超国家机构欧亚经济共同体跨国委员会开始发挥作用，也意味着俄白哈三国将形成商品、资本、技术、劳动力和服务等自由流动的共同市场，从而为建立欧亚经济联盟奠定基石。在此基础上，俄白哈三国又于2014年5月签署《欧亚经济联盟条约》并于次年1月1日启动该联盟，其后吸收亚美尼亚和吉尔吉斯斯坦入盟。

通过欧亚经济联盟的建立过程可以看出，俄罗斯已经极其迅速又稳扎稳打地构建了跨欧亚经贸合作机制和平台并加强了其在中亚的影响力。首先，通过联盟构建，俄罗斯显示了其整合后苏联空间的战略导向和坚定信念。虽然前期经过包括乌克兰退出在内的一系列并不成功的尝试，但俄罗斯能够在短短8年时间中完成关税同盟、统一经济空间和欧亚经济联盟的“三步走”，这无疑展示了俄罗斯在区域格局构建方面的超凡实力。其次，欧亚经济联盟抢位迅速、卡位准确，显示出俄罗斯的战略判断能力。在亚太经济圈和欧洲经济圈之间迅速建立共同市场和关税同盟，说明俄具备准确预判世界经济发展格局并抓住关键环节抢占制高点的战略制定和执行能力，而欧亚经济联盟的构建也为俄罗斯与欧洲（通过亚美尼亚、白俄罗斯两国）和亚洲（通过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两国）的两翼合作打开了空间。最后，俄罗斯通过占据欧亚经济联盟的主导地位，将其地区影响力机制化。俄不仅在欧亚经济共同体跨国委员会发挥主导作用，也在关税收益、标准和规则制定、立场和政策协调等诸多方面引领欧亚经济联盟开展工作，能够有效通过该多边合作机制维护和扩大其影响力和控制力。

第三，俄通过双边外交保持和提升在中亚的影响力。一方面，哈、吉、塔三国是俄罗斯在中亚五国中的重点外交对象。哈萨克斯坦是中亚最大的国家，俄是哈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哈也是俄在独联体国家中的第三大贸易伙伴；2014年，两国签署《俄哈21世纪睦邻友好同盟条约》，在加强政治对话的同时，提升双方在经贸、交通、水利、军事、人文等方面的合作；2015年7月和10月，哈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和俄总统普京进行互访，双方在经贸、投资、能源等方面的合作得到提升。俄对吉外交目标非常明确，即在强化经贸合作、提供对外援助的同时，保持军事、外交方面的密切关系。由于吉资源相对匮乏，在进口燃料、劳务输出等方面非常依赖俄罗斯；俄加强对吉水利电力领域投资，并通过“债转股”等方式加强对吉大型国防企业的控制；2015年，俄出资建立吉—俄发展基金会，向吉诸多领域提供融资；俄坚决反对在吉的“颜色革命”，使吉在政治上更加信赖俄；美国在吉军事基地问题上，俄同样态度坚决，通过综合手段使吉关闭了美国玛纳斯军事基地，并在奥什建立俄军事训练中心。塔、俄两国在军事方面合作渊源深厚，俄罗斯从塔独立起就一直保持在塔驻军以抵御阿富汗混乱局势的影响，近年来塔、阿边境安全形势恶化，俄加大了对塔的军事支持力度，两国军事同盟水平将不断提升；同时，俄通过对塔水利电力领域加强投资，如桑格图金1号水电站、罗贡水电站等，以及增加对塔有色金属领域投资等方式加强对塔的经济影响力。

另一方面，俄罗斯与乌、土两国在军事方面合作有限，因此重视以能源和经贸为手段保持影响力。乌兹别克斯坦在外交方面颇为独立，始终在俄罗斯和美国及西方国家间保持平衡；乌不仅没有参加集体安全合作条约组织，在欧亚经济联盟也已经“两进两出”；虽然如此，俄依然重视通过能源和经贸手段发展对乌关系，发展乌加入独联体自由贸易区，两国在油气开发、机电轻工、机械制造、建材化工和食品加工等领域都有合作。土库曼斯坦是中立国家，俄积极发挥能源外交加强对土影响力，包括推动俄、土、哈、乌油气管道以及参与土里海天然气开发等。但是，俄非常警惕乌、土两国关系走近，2015年10月，土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访乌商讨加强安全合作事宜后，俄、土关系急转直下，俄罗斯宣布自2016年起不再从土进口天然气，并同乌建立天然气合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