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见红日(7)
“不信！”
“我们有非常可靠的证据，而且与你我共同面临的困境有关。”
“共同的困境？”
“自从我们拜别‘伊甸园’后，匆匆踏上返程之旅，我们逆时间而行，把亿亿万年的未来时光抛在身后，在完成了大部分旅程之后，却意外在最后一段路途中停止了。”声音说。
“宇宙里还有什么能让你们抛锚？”李林问。
“起初，我们也不明白是什么阻止了我们。‘幻星’从时间通道里掉了出来，我们重新上路的努力失败了。在原理上，‘幻星’用来驱动时间的引擎确实有微小概率可能无法启动，但是那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但是从那时起，我们每次试图启动引擎的努力都失败了，启动的成功率难以置信地落入了那个微乎其微的概率区间，我们被困住了。由于未知原因，我们的世界无奈地等待着，只能顺时间漂流，它带着我们又向回（未来）漂流了十亿个年头。这十亿年里，我们曾经千万次地尝试启动时间引擎，闪烁就是引擎推挤时间所带来的物理效应。我们困惑，猜测，最后得出结论：能把我们锁死在这个小小概率区间的，只能是因果效应。是强大的因果律锁死了概率，把身为顶级文明的我们牢牢地固定在当前这个时空中。能引起这种级别效应的，只能是‘永恒者’这种和我们同级别的存在。我们断定一定是因为参观了‘伊甸园’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在时空里的某个时刻，我们一定会和‘永恒者’再次发生某种形式的交集。于是我们耐心地等待着它的发生，同时不断尝试着重启引擎。这片宇宙原本空旷得很，围绕我们的星云是最近才飘过来的。”
“转机终于来了，自从你们出现以后，时间引擎的状况好转了，有几次差点儿启动就成功了，尤其是最后的那几次。我们知道‘幻星’的闪烁给你的飞船带来了麻烦，我们钦佩你的牺牲精神，当你带着那个‘炮仗’扑上来的时候，我们兴奋极了。我们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时间引擎成功启动！你和你的地球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出现，补全了因果链上缺损的一环，你们使因果链又运转起来了！你们是一把钥匙，为我们解除了死锁。同时我们还发现地球就是‘伊甸园’的原型星球之一！这样的证据还不够吗？你们确实是伟大‘永恒者’的祖先！虽然你听不到，但时间引擎的隆隆声已经响彻宇宙，我们已经准备好，可以再次上路了。”声音说。
“你们不想留下来等‘永恒者’出现吗？”李林问。
“不，我们只做该做的事，我们要去寻找已经成为‘永恒者’的‘永恒者’。”声音说。
“我们怎么办？”李林说。
“我们走以后，‘幻星’对地球的干扰会消失。给你们一个忠告，你们不能继续待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你们刚刚到达第一级文明阶段，力量还不够强大，你们仍然需要一颗恒星。‘幻星’马上就要踏上逆转时间之旅，在‘幻星’的尾迹里，时间要在正方向上加速运转一个时期，这是时间推进引发的补偿效应，到时候你就会看到强大的因果律展现出的奇迹，我们的离开将补全因果链上缺失的最后一环。好了，我们这就送你回去。此外，我们还要赠给你一件礼物。最后，请接受我们对文明先行者的敬意。”声音说。
李林突然发现，在漫天的星光里出现了重重叠叠的身影，四面八方都有，数不胜数。那些身影近乎透明，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是人形的轮廓无疑。李林看见，他们一排排、一列列，有秩序地朝向自己鞠躬，像海浪一样，前仆后继，然后消失了。
下一秒，李林发现自己还伸着手，可是眼前的长方体已经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来，他打了一个冷战，草帽冷不防被吹走，飘飘荡荡，越飞越高，变成天际里的一个小点，没了。李林发现周遭的银白世界正在发生变化，他看见远方地平线的一端在晃动，紧接着，笔直的地平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了起来，整根飞上天空，扭曲着，化作天空里纷繁线条中的一根。被地平线分割的上下两个空间融合在一起。紧接着，天空中不断变换的几何图案好像接到了统一命令，拉伸，变直，它们变成了一根一根锋利的箭头，相互靠近……天与地消失了，李林也在渐渐变淡，空间里只剩下一根根箭头和它们指明的方向。
十五
控制舱里，李林清醒了，他费力地拔掉接驳在宇航服上的管子，恢复了行动自由。他站起身子，难受，浑身酸痛！过载的后遗症开始折磨他了。他顾不上这些，往窗外舰首望去。“反物质炸弹”还在，没什么动静。他隐隐记得刚才幻星闪了，好像谁跟自己说过有奇迹要发生，还有礼物……是墨菲说的吗？要不就是“麦克123”。它们两个怎么都不吭声了，难道又是幻星干扰的结果？自己还活着，说明飞船加速失败了，主引擎停了，反物质湮灭没有发生！他又看看窗外，咦，幻星不见了！
“又出故障了！为什么幻星偏偏在这个时候闪烁？天意吗？完了！地球完了！”李林愤怒地砸着控制台，他后悔自己没能早几天行动。
在粗暴的敲击声中，控制舱的灯光噼里啪啦地亮了起来。
“快住手，我们没事！刚才出了点儿故障，已经排除了。”墨菲焦急的声音传来。
“是啊，是啊。”“麦克123”的声音也响起。
李林一屁股坐在驾驶椅上，摘下头盔，一脑门子汗，“幻星在哪里？”
“幻星消失了！”墨菲说。
“真的？”李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墨菲的操纵下，“希望号”调整了姿态，一团光影飘进了舷窗。
李林怀疑自己眼花了。那是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是幻星。
“在幻星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块低温区，那里出现了一块凝聚中的氢气云团。”墨菲的语气听上去毋庸置疑。
“李，发现了凯蒂的救生拖车！”“麦克123”突然插了句话。
“在哪里？”李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左舷前方，相对速度为零。”“麦克123”重复了一遍。
紧接着，墨菲再次调整了飞船姿态，一艘完好的太空拖车闪着红色的航标灯，奇迹般地缓缓飘进了舷窗视野。
“检测到生命迹象！逐渐增强！凯蒂在复苏！”这次轮到墨菲惊叫了。
“立即收回！”李林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气闸舱跑去。一路上，灯光跟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
十六
五个月后，墨菲打断了正对新生恒星进行观测的夫妻俩。
“跟你们汇报一下！”
“说吧，墨菲。”凯蒂撩了下头发，可以看出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来了。
李林深情地看着凯蒂。他一直不敢相信，凯蒂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
“刚才，我找到了最后一批遗失的食物和水，拖车正带着它们返航。上一次回收的种子已经发芽了，长势良好，太空的低温很好地保存了种子的活性。”墨菲说。
“知道了。地球方面有回音吗？”凯蒂问。
“有，刚收到一条消息，‘守护小组’说又有一座‘第一能源’发动机启动了，他们将视能源恢复的进展，及时推进唤醒大众的计划。还有，他们要我们最新的观测资料。另外，他们说希望我们过些日子再返航，现在人手不足，着陆场恢复工作进展缓慢。”墨菲说。
“知道了，正好我们还能多做些研究。”凯蒂又去调试全息投影。
五个月前，幻星消失后，那里的一块氢气团开始凝聚，过程难以置信地快，时间仿佛被加速了。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又一个谜在幻星出没的区域里上演——星云气体眼瞅着凝聚成恒星，完成了本应在数百万年里才能完成的事！墨菲忠实地记录了一切。
凯蒂调好播放速度，他们共同在船舱里见证“奇迹”的发生。
在星云里，恒星辐射出的能量炙烤着身边的气体，气体分子受激后辐射发光，随后开始运动。墨菲用引人注目的红色箭头标记出这样的气体流。在新出现的氢气云里，气体密度很高，每立方厘米中拥有的氢原子数平均超过了一千个，由于距离遥远，恒星辐射无法加热这部分气体，氢气团受热不均，随之压力失衡。在快放的镜头里，仅凭肉眼就能看出气体间产生了聚集的态势。紧接着，引力的作用越发明显，一团密度更大的云慢慢出现，凝聚不散。
全息投影的时间轴不停推进，被软件渲染为红色的星际气体不断向高密度云团运动着。高密度云缓缓旋转，质量越来越大，引力压倒斥力，优势越来越大，气团逐渐收缩，变成球状。然而，气体还在不断汇入气体球，气体球的转速也越来越快，质量越来越重。终于，球体塌陷了，它的直径收缩至原先的十分之一，因为角动量守恒的缘故，气体球旋转的速度快了一百倍。像冰上芭蕾舞演员一样，它一边旋转，一边收起手臂，以极快的旋转速度把气团压扁了，形成典型的盘形结构，如同两顶合在一起的草帽，变成一个巨大的吸积盘，中心高高隆起，持续不断吸纳着汇入的气体流。
时间轴继续推进，吸积盘边缘形成了明显的臂状结构，一团团更小的高密度气团在臂状结构里诞生，重复着与主吸积盘形成时同样的过程。
终于，决定性的时刻来临了。凯蒂每次看到这里都兴奋不已。
极短的时间内，吸积盘中心开始猛烈塌缩，小了，小了……一瞬间，一个金黄色明亮的光团点燃了。高温、高压状态下，氢气聚变反应终于发生了。光芒倾泻而出，一扫黑暗的天际，一颗质量与太阳相仿的新生恒星在星云深处诞生。在凯蒂的注视下，新生恒星用光驱除身边的尘霾，它用光划定自己的疆域，它是一位刚刚加冕的君王，用光的权杖郑重宣誓，从今以后，它将永远君临它的国度。紧接着，它立即行使它的权力，用引力强烈扰动原始星系气团的每一个角落，水分子开始聚集、凝结。它们是彗星的前身，它们成群结队从吸积盘边缘出发，一路上吸纳尘埃，成长、变大，成长为真正的彗星，呼啸着向恒星引力场的中心冲去。
同时，在新恒星二十四根飘逸的悬臂里，造星比赛即将落下帷幕。新行星从二十四个小型吸积盘里诞生，整整二十四颗婴儿岩质行星！它们虽然还不算健壮，但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好接受彗星们带来的洗礼。
投影时间轴渐至末端，这场太空大剧突然慢下去了，时间的节奏恢复正常。这是一幅新生的星际大家庭齐聚一堂的画面，由恒星母亲拉着婴儿行星群翩翩转动，祥和而又温馨。
伟大的演出终于结束了，凯蒂还没有回过神来，李林走到她身后，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亲爱的，不久地球会重新加速，两千年后会泊入这颗恒星的轨道。人类这次一定会懂得珍惜。凯蒂，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太阳’！宇宙赐予人类最好的礼物！”
“好，还用这个名字。”
李林俯下身紧紧抱住凯蒂。是啊，凯蒂才是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