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普罗米修斯(3)
让我们首先向她打听她所承受的不幸，
让她叙述她那充满苦难的遭遇，
然后再从你那里知道其他的事情。
普罗米修斯
这是你的义务，伊奥，给她们这恩惠，
特别是因为她们是你父亲的姊妹。
当我们为自己的不幸遭遇痛哭流涕，
只要能引起聆听的人们的同情泪珠，
这样哀诉自己的痛苦倒也不白费。
伊奥
我不知道怎样可拒绝你们的要求，
凡你们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清楚地
向你们说明，尽管说起来会令我羞涩，
关于那神明遣来的风暴和我形体的变化，
它们怎样降临我，使我感到恐惧。
从前常有一些幻象在昏暗的夜里，
出现在我的闺房，用令人愉快的语言，
对我这样规劝：“无比幸福的少女啊，
你本可以得到最最美满的姻缘，
却为何坚守处女之身？爱情之箭使宙斯
燃起对你的情火，渴望同你结合，
分享爱情的欢乐。孩子啊，请不要拒绝
宙斯的床榻，快前往勒尔涅[118]茂盛的草地，
去到你父亲的牛群和排排栏厩中间，
从而平息宙斯眼中的强烈欲望。”
每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我总是可怜地
被这样的梦幻纠缠，后来我终于大胆地
向父亲禀告这些漫游于夜间的幻影。
父亲不断遣使前往皮托和多多纳[119]，
求问神意，想知道应做什么献祭
或做何祈求，才能博得神明的欢心。
使节们带回来一些谜语般的神谕，
语言模棱两可，意义含糊不清[120]。
最后伊纳科斯得到明确的宣示，
那神谕清清楚楚地向他昭示，
要求把我逐出家门和故乡土地，
让我自由地漂泊到大地最遥远的地方。
如果他不愿意，便会由宙斯飞来
熊焰如火的雷电，把整个家族毁灭。
父亲遵从洛克西阿斯[121]的所有旨意，
把我逐出家园，家门从此对我紧闭，
父女俩都不情愿，无奈宙斯的意志
强行逼迫，迫使他不得不如此。
我的形象和心情立即发生变化，
我的头上长出犄角，正如你看见，
被毒刺尖锐的牛虻蜇得狂蹦乱跳，
直去到克尔克涅亚[122]甜美的流水岸旁
和勒尔涅泉水边。可是那大地生养的牧神，
残暴的阿尔戈斯却一直紧紧追赶我，
睁着密集的眼睛注视着我的足迹。
一种出乎他所料的命运已突然夺去
他的性命，可我却继续被牛虻蜇刺，
在神明的鞭子的驱赶下仍不断地漂泊。
你已听完我叙说往事，现在如果你知道
未来的苦难，就请指点。不必怜悯我，
用虚假的话语慰藉我的心灵，依我看，
杜撰的言辞是最为可耻有害的东西。
歌队
啊呀，天哪，请别再说！
我从没有，从没有想到会有
这样奇怪的故事传进我耳朵，
我从没有，从没有想到会有
如此可怕，如此难忍的
苦难、耻辱和恐惧
有如双尖针杆刺痛我的心灵。
啊呀，啊呀，命运啊，命运啊，
看见伊奥的遭遇，令我战栗。
普罗米修斯
你叹息得未免太早，恐慌得未免过分，
请控制住自己，再细听其他的苦难。
歌队
请快说，请再作指点：对于一个受苦人，
能预先清楚地知道未来的苦难是件乐事。
普罗米修斯
你们很容易地便从我这里满足了
起初的要求，因为你们希望首先能
听她说明她在这之前遭遇的不幸。
现在请听未来的事情，请听这女子
还会由于赫拉而忍受怎样的折磨。
伊纳科斯的女儿啊，请你把我的话
牢牢记住，好知道何时终了这道途。
首先你得从这里转向日出的方向，
走过那一片未曾开垦的茫茫荒原。
这时你来到游牧的斯库提亚的地域，
他们高高地居住在转轮大车上那
编造的篷屋里，以远射的弓箭武装自己。
你切勿走近他们，而要紧紧地挨近
波涛拍击的海岸前行，穿过那地方。
这时你左手方向居住着善造铁器的
卡吕柏斯人[123]，你对他们也要提防，
他们是蛮族，外人很难接近他们。
这样你来到名不虚传的许布里斯特斯河[124]，
你切勿企图渡河，因为它难以渡过，
直到你来到高加索，那里峰峦兀立，
那条河流自悬崖高处发泄威能，
俯身直泻。这时你必须翻过那些
接近星辰的高耸山岭，然后转向
通往南方的大道，进入阿马宗人的
憎恶男人的部落，她们日后会迁居
特尔摩冬河[125]畔的特弥斯库拉区域，
萨尔米得索斯河[126]对海张着险峻的大口，
像是水手们的凶恶的客主，航行船只的继母。
她们会给你指明道路，乐意引导你。
这时你来到通向大湖的狭窄门户的
基墨里科斯地峡，你要大胆地通过
那条地峡，再穿过迈奥提斯峡道[127]。
你的渡海将会在人间永远留下
伟大的声名，那地方将称作博斯波罗斯[128]，
按你的名字。这样你便离开欧罗巴，
来到亚细亚大陆。
（对歌队）
难道你们不觉得，
神明们的这位主宰对于所有的事情
都一样残暴？只因为他想同这位
凡间女子结合，便迫使她到处漂泊。
（对伊奥）
少女啊，你遇见了一个将给你带来
巨大痛苦的求婚人，刚才听到的磨难
你会觉得那只是全部苦难的引子。
伊奥
哎呀，天哪！哎呀，天哪！
普罗米修斯
你又在大声地哀怨和悲伤？等你知道了
其余的灾难，不知你又会怎样慨叹？
歌队
你还有什么其他灾难需要告诉她？
普罗米修斯
还有巨大的灾难，有如狂暴的大海。
伊奥
活着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何还不
赶快从这险峻的山崖跳下去，
撞向地面，从而使自己得以摆脱
这一切沉重的苦难，因为立即死去
要远远地胜过悲惨地度过一生时光。
普罗米修斯
你会难以忍受我这样的痛苦，
因为我被命运注定永远不死，
死亡本身是对苦难的一种解脱。
现在我的苦难也永无止境，
只要宙斯仍坐天庭。
伊奥
难道宙斯的统治也会有一天被推翻？
普罗米修斯
我相信，你看到这样的事情也会欣喜。
伊奥
怎会不欣喜？我正是由于他而忍受苦难。
普罗米修斯
你可以相信，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伊奥
谁来夺取他现在拥有的无限权力？
普罗米修斯
他的愚蠢想法将会损害他自己。
伊奥
什么事情？请告诉我，如果可以。
普罗米修斯
他想结婚，那婚姻将会给他带来忧烦。
伊奥
娶女神还是娶凡女，如果可以，请说明。
普罗米修斯
你为什么询问她系何人？此事说不得。
伊奥
是不是他会被妻子推下为王的宝座？
普罗米修斯
她会生一个远比父亲强大的儿子。
伊奥
难道他不能逃避命运的这种变化？
普罗米修斯
不可能，除非待我摆脱了这些镣铐。
伊奥
谁会违背宙斯的意愿，把你释救？
普罗米修斯
他应该是你的众多后代之一。
伊奥
你说什么？我的孩子会使你摆脱苦难？
普罗米修斯
那是你的第十代以后的第三代后人。
伊奥
你的这个预言令人不容易猜透。
普罗米修斯
请你不要再打听你以后的苦难。
伊奥
你已经许我这恩惠，请不要又把它收回。
普罗米修斯
这两件事，我只能告诉你其中的一件。
伊奥
哪两件事，请你说明，让我选择。
普罗米修斯
我这就告诉你，请你挑选，要我说明
或是你未来的苦难，或是谁会解救我。
歌队
这两件恩惠，但愿你能给她一件，
也给我一件，请不要推辞不愿解释。
请你向她指点她余下的苦难，
告诉我谁是你的解救人，我很想知道这事情。
普罗米修斯
既然你们如此恳求，我不能再推辞，
我将让你们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伊奥，我首先向你说明你多难的漂泊，
你要把它们铭记于你那心灵的书板。
当你渡过那作为大陆分界的海峡，
朝着火焰般的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
[……][129]
你渡过大海的汹涌波涛，直待你到达
基斯特涅[130]的戈耳工姊妹居住的原野，
那里居住着古老的福尔科斯[131]的三个女儿，
模样像天鹅，共同拥有一只眼睛，
一颗牙齿，太阳不愿照射她们，
夜间的月亮也不愿向她们投洒光辉。
距她们不远还有身长翅膀的三姊妹，
一头蓬松的蛇发，令人憎恶的戈耳工[132]，
没有哪个人看见她们不失去气息。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一处可怕地方。
现在请你再听另一处可怕的景象。
你还要提防宙斯的格律普斯[133]，一群
不吠的弯啄狗，提防独眼的部族，
善骑马驰骋的阿里马斯波伊人，居住在
普卢同河黄金滚滚的湍急流水旁[134]。
你切勿接近他们。然后你来到遥远的国土，
来到黑皮肤的部落中间，他们居住在
太阳的水泉[135]旁，埃塞俄比亚河在那里流淌。
你沿着那河岸继续前行，直到你到达
一处高耸的绝壁，从比贝利涅峰峦[136]间，
尼罗河放出它那圣洁而甜美的流水。
这河流会给你指引方向，前往称作
尼罗提斯的三角洲，伊奥啊，命运注定你
在那里为自己和儿子建立遥远的居地。
对我的指点你若有不明了的费解之处，
不妨再作询问，把一切探察清楚，
我有充裕的闲暇，远超过我的希望。
歌队
关于她的苦难漂泊，如果你尚有
其他的或被忽略的方面，就请说明；
如果一切都已阐述，那就请惠赐
我们所求的恩惠，相信你没有忘记。
普罗米修斯
（对歌队）
她已经听到她的整个飘零的终点。
为了使她相信我的话并非谬妄，
我现在且说说她在这之前忍受的苦难，
作为对我刚才进行预言的证明。
（对伊奥）
我将把你的大部分故事略去不提，
只说说你那无数漂泊的最近一程。
当年你曾前往摩洛索斯人[137]的国土，
来到坐落在陡峭的山脊之上的多多纳，
那里有特斯普罗托斯[138]的宙斯的神示和圣坛
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会说话的橡树，
那些圣树曾明白无误地、并非谜语式地
预言你会成为宙斯的光辉妻子。
难道我说这些话是为了向你献媚？
你从那里受牛虻蜇刺，沿着海湾的
狭窄小径，奔向瑞娅的宽阔胸怀[139]，
狂风暴雨又使你从那里折回漂泊[140]。
待到未来的年代，你可以确信无疑，
大海的那湾处将称作伊奥尼亚[141]，
让后代人类永远记住你这段行程。
对你来说，这就是我的心智标记，
它的洞察能力远胜过视力所及。
（对歌队）
其余的事情我对你们也对她一起说，
让我重新回到先前的叙述路径[142]。
（对伊奥）
大地有一座极远的城市卡诺柏斯[143]，
坐落在正对尼罗河口淤积的沙洲上。
在那里宙斯将使你恢复原先的理智，
只需用并不可怕的手把你轻轻一触。
按照宙斯这样的生育手法命名，
你会生下黑肤的埃帕福斯[144]，收获
由宽阔的尼罗河灌溉的土地结出的果实[145]。
在他以后的第五代[146]会有五十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