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事典026:五败十字军骑士的车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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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败垂成呼玛堡

季诺维也夫临走前,指定哈巴罗夫手下的得力干将奥努弗里·斯捷潘诺夫为黑龙江全体哥萨克的最高领导者。这位新老大一上任,就发现他的队伍面临着缺粮的问题。经过他们多年的搜刮,黑龙江上游早已被剽掠一空,处处是“白骨蔽平原,千里无鸡鸣”的惨象。此地已无多余的粮食物资可以供他们抢夺,于是1653年9月18日,斯捷潘诺夫率队自拉夫凯的旧城出发,坐船顺着黑龙江直奔松花江口,成功抢劫了一批粮食。随后,他们又沿江下窜到虎尔哈部的聚居区度过了这年的冬天,一边强征实物税,一边继续建造新的船只。第二年5月19日,他在松花江口与另一位哥萨克头目卡申采夫的队伍会合。之后,来自尼布楚的34名哥萨克,在百人长彼得·别克托夫的带领下,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

此时斯捷潘诺夫手底下已经有将近400人,随着人员增多,他们对粮食的需求就更迫切了。于是他们接着往松花江上游进犯。6月6日,斯捷潘诺夫一伙在松花江航行时遭遇了清朝宁古塔巡防部队的攻击,狼狈撤退。9月,斯捷潘诺夫带着部下返回黑龙江上游地区。这时,别克托夫以自己在西伯利亚颠沛流离的生活经验和丰富的战斗经验,对形势作了一番推敲。他提出:在己方兵力不足,而“新敌人”(清军)兵力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为避免被全歼而抛尸荒野的命运,应该将队伍拉回黑龙江上游的营寨固守过冬。于是,斯捷潘诺夫全队带着从松花江一带抢来的一些粮食,退守此前哈巴罗夫在黑龙江和呼玛河汇合处修筑的库马拉据点(中国史料称之为呼玛堡),并加紧修整城寨以强化其防御。

笔者根据俄方史料复原的呼玛堡俄军工事构成平面图

筑城工程极端困难。时值严寒,因此必须将冻结1俄丈深的土地砸开。城堡筑在土地上,四周围以竖立的双层木桩,权作城墙。城角筑扶壁;四周挖宽2俄丈、深1俄丈的壕沟;壕沟外面围插上木“刺障”,而在木刺障外面再围上一层铁刺障。这种铁刺障是用箭头插在地里的暗障,敌人企图逼近城堡时,便会被刺伤。在木刺障上还安设了防护板。就连通往城堡入口的地方,也挖了一个装了铁蒺藜和尖刃的陷坑。城墙从下到上开有射击孔。而且为安全计,在两层木桩之间填满了土,以防御轰击。在城内,城堡中心的高台上安设了炮位。为了防备围城,城堡内掘了一口井,连着井又修了四条斜沟,通向四方,敌人一旦试图烧毁木结构工事,可从井内引水灭火。此外还安设了高架支着的巨大铁容器,里面盛着夜间照明用的树脂,以备夜间敌人冲击时,能够望见城外的敌人。最后,俄国人准备了可以推掉敌人的云梯和盾牌的长杆,以及其他在击退敌人进攻时通常使用的设备。这样,到了1654年(清顺治十一年)10月2日,呼玛堡一切防御措施都已完善,而且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由于在松花江畔,宁古塔巡防部队曾击溃了俄国人,受此胜绩鼓舞,顺治皇帝决心给予俄国人更加彻底的打击。出自孝庄皇太后娘家科尔沁部的正白旗蒙古都统西鲁特·明安达礼被派遣去攻打俄国人。这位不久之前刚刚因故被罢免兵部尚书职务的蒙古人,正想着戴罪立功以求官复原职。因此他收到皇帝的旨意后,就急忙赶赴宁古塔一线。在侦知了俄国人龟缩在呼玛堡的情报后,立功心切的明安达礼立即领兵上路。作为朝廷里的从一品大员,这一次他带来的部队阵容明显比进攻乌扎拉村的清军要强大得多——1500名正规军和数量相当的随军后勤人员、15门“神威大将军”炮、数目不详的鸟枪和其他攻城器械。

如同乌扎拉村之战一样,对于这一次征讨黑龙江呼玛堡俄国人的军事行动,中国方面的官方史书也没有提供诸如行军路线和部队出发时间等信息,连作战过程也轻描淡写。所幸作为这次战事中的另一当事人,俄国方面的史籍对此役着墨甚多。排除俄国史家某些有失客观的叙述(比如把明安达礼统率的清军总兵力夸张地写成1.5万人),我们仍然可以通过这些俄国史籍还原呼玛堡之战作战过程中的某些细节。

1655年(清顺治十二年)3月13日,20名哥萨克从呼玛堡中走出,在前往附近的林中开展砍伐作业后“神秘失踪”,之后,84名出城搜寻他们的哥萨克也一去不归——这些可怜虫全部被清军打死在树林里。之后,铺天盖地的旗帜和城堡外传来的枪声让斯捷潘诺夫预感到:该死的“博格德人”又来了!

3月20日,清军对呼玛堡发起了总攻。为了防止俄国人战败后开溜,清军烧掉了敌人停泊在黑龙江上的一切大小船只。同时出于压制城内俄国人火炮的目的,明安达礼指挥士兵花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距离城堡约500码的黑龙江南岸3个高地上,修建了3座炮台。15门火炮就被布置在这些炮台里,昼夜不停地向呼玛堡轰击。由于清军炮手技术不精,大多数炮弹都没能命中目标,连续四天的炮击竟然未能在城墙上砸开一个缺口。3月24日夜晚,决心夺取呼玛堡的明安达礼组织了几支突击队发起夜间强袭。就是这一夜的战斗中,清军士兵拿出了当年努尔哈赤攻击女真各部和明朝时使用过的法宝——楯车!

“楯”通“盾”,也就是盾牌车,因此楯车又有牌车(车牌)的别名,是明军的创制。在中国东南沿海痛击倭寇而闻名的两位明朝名将——俞大猷、戚继光,在后来镇守大明北部边疆时,都使用楯车搭配火器编制的车营战法。戚继光甚至把自己对车营战法的应用心得写进了他的著作《练兵实纪》。虽然由于文化水平不高,只接触过《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种通俗小说的努尔哈赤,很可能并没有看过戚少保的军事理论专著。不过曾经短暂给“南戚北李”之一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当过亲卫的他,肯定早就见识过“楯车”的厉害。1584年(明万历十二年),努尔哈赤在进攻地势险要的玛尔墩山城时,首次使用了楯车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战果。此后他便疯狂地迷恋上了这款军事装备,并且令部下对其进行了改进。根据明人范景文所著《战守全书》记载,八旗楯车上的盾牌由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这样制成的楯车“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具有较强的防御力。

《满洲实录》中清太祖大战玛尔墩战图,图中可见3辆楯车并排前进,掩护士兵到达城墙下的情形

根据《满文老档》的记载,后金每牛录(1牛录为300人)中每100人就配备4辆楯车,由30名士兵操作,可见其地位。无论攻城战抑或是野战,八旗兵都极其依赖楯车为步兵部队提供有力的掩护。

在1619年(明万历四十七年)爆发的萨尔浒之战中,明军大规模装备的火门枪和火绳枪根本无法击穿后金军的楯车,甚至佛郎机等轻型火炮对楯车也是无计可施。“奴以牌车推遮一车二十余人”,有效地抵御了明军枪炮和弓矢。在楯车的遮护下,后金步弓手甚至一直推进到距离明军军阵五步之内,仍然从容射箭。明军西路军主将杜松就是在这样的混战中身中18箭后伤重不治而死。1621年(明天启元年、后金天命六年),努尔哈赤率军攻占沈阳,八旗军除了在攻城中使用了楯车,在与前来支援沈阳的明军陈策部的野战中,也大量使用了楯车。结果装备了内衬铁片棉甲和大量火器的陈策部,也全军覆灭。

如今,为八旗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楯车,将在呼玛堡下,与俄国人的作战中再次接受无情的实战检验。在它们的掩护下,清军鸟枪手、弓箭手和带着火药包、铁钩杆的爆破手弓着腰缓缓前进。弓箭手和鸟枪手射箭放枪,掩护爆破手炸掉一切肉眼可见的障碍物,为后面推着云梯和装满易燃物车辆的工程部队扫清道路。这些勇敢的士兵并不知道,对他们构成致命威胁的不是城堡上举枪射击的俄国人,而是那些在夜里洒在地上的他们肉眼难以分辨的铁刺障。向着城门方向推进的一支楯车分队,连人带车掉进了俄国人早已挖好的陷坑里,成了俄国人的活靶子。前军打得如此不顺利,由工程部队和部分骑兵组成的后军也不敢轻动。这样僵持到3月25日天明时分,斯捷潘诺夫忽然命令哥萨克杀了出来,损失较大的清军被暂时逼退。几名来不及撤退的伤兵,连同两支鸟枪和一些弹药都被俄国人俘获。

从这天之后,清军再也没有组织过突击队强攻城堡,而是改用间歇性的炮击和断绝水源的方式消磨俄国人的斗志,同时还用弓箭把用满、蒙、汉三种文字写成的劝降文书射进城堡内。信里许诺只要俄国人投降就能得到“博格德汗赏赐的金银和美丽的姑娘”。然而俄国人并未理睬——他们当中根本没人看得懂信上的内容。

4月4日,围城半个月不下的明安达礼,因为部队所携带的军粮已经耗尽而被迫率军撤退,呼玛堡之战结束。此役清军虽然“进抵呼玛尔诸处,攻其城,颇有斩获”,击毙了104名俄国人,但终究还是没能拿下呼玛堡,“旋以饷匮班师”。作为清军主帅的明安达礼,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他既为不知该如何向皇帝交代而发愁,也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官复原职的好机会而感到惋惜。

清军的撤退并没有让斯捷潘诺夫感到舒心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巴结提拔自己上位的季诺维也夫,他居然派人直接把强征来的实物税作为“贡品”上交莫斯科,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让这些实物税经过雅库茨克督军衙门之手。于是雅库茨克方面断绝了对这些“过河拆桥”者的军事物资供应。走投无路的斯捷潘诺夫只能把缴获自清军的弹药囤积起来备用。

此后两年里,只要一到秋收季节,斯捷潘诺夫就要南下松花江,抢掠足够一年食用的粮食储备。然后窜到黑龙江下游,闯入费雅喀人的村庄里过冬,等到第二年春天再沿黑龙江上溯返回呼玛堡。尽管也曾和清军交战,但损失甚微。在此期间,他不顾自己都已然是“泥菩萨过江”的状况,又收编了一些小股的哥萨克队伍。1658年(清顺治十五年)的6月30日,这条丧家之犬率领500名哥萨克再次顺着黑龙江下航去搜刮粮食。此时的他不会知道,对面有一个叫沙尔虎达的清军将领,正等待着这些来“打草谷”的哥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