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五那天,胡小妮没来上学,晚上将近8点钟时,家里的电话难得地响了,拿起话筒,听到了胡小妮的声音。她笑嘻嘻地问我干啥呢,我说刚吃过晚饭,没什么事,看电视呢。她说你家吃晚饭那么晚呀,我说我爸下班回来比较晚。我问她今天怎么没来学校上课,她说有点发烧感冒,跟邓老师请了病假。我问她有没有好些,她说还行。我听她的声音,根本不像是有病之人,也许她装病跟邓老师请假,这种事她绝对干得出来。她问我今天学校里有没有啥好玩事发生,我说好玩事没有,倒是留了很多作业,这周休大礼拜,放两天假呢,所以各科都留作业,化学得做一套题,物理得做一套题,数学得做一套题……没等说完,被她厌烦地打断。她说,跟我说这些干啥啊,听着怪闹心的,我是请病假的人,又不写作业。
“你明天干啥?”她问我。
“不干啥啊。”
“那好,那你来我家吧。”
“干啥啊?”
“你说干啥?我生病了,你不来看望一下我噢?”
“我看你也没啥病啊,说话声音挺亮堂的。”
“咋的张健?你学医了?还会看病咋的?听我的声音就知道我有没有病?”
“不是,明天好像降温。”
“降温咋的?你咋说这种话呢?咱俩不铁了噢?”
没办法,我只能答应,“那好吧,我明天去看看你。”
“咋这么勉强呢。”
然后她告诉了我一个地址,怕我找不着,详详细细地讲了好几遍去她家的路线,又叮嘱我一定要在9点和10点之间到她家,因为9点之前她妈可能还没上班走呢,而10点之后她等得太久会闹心的,我连连说好,最后她丢下一句:
“我可跟你说,啥也别买啊,空手来就行。”
我是个穷学生,手上没几个零花钱,第二天早上经过水果店时,发现柚子便宜,就买了一个柚子,拎着去了胡小妮家。经过一段曲里拐弯的路程,找到她家租住的那栋老楼,再经过一个黑咕隆咚的楼道,来到她家的防盗门前。
“呀,来得挺准时呢。”胡小妮打开门,笑脸相迎,热情地接过我手里的柚子,“你咋这么不实惠呢,跟我你还客气啥,净整这用不着的事,花这钱干啥啊,你手头又不宽裕,这季节买哈密瓜不便宜吧?”
我含糊地“啊”了一声,脱鞋往里走。
胡小妮的家里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东西很少,不多的一些家具等物也都是旧的,是房东留下的,胡小妮一家搬到这里,只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大多用品使用房东的,剩余的是搬来后购置的。独自呆在这样冷清的家里,是够无聊的,尤其对胡小妮这种性格的人。我好奇地在她家转了转,跟她闲聊了几句,然后就也无聊起来。她拿出一副扑克,提议打扑克,对输者的惩罚是原地转圈。我们俩相对坐在沙发上,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一边打扑克。
“张健,有时候会听你说,晚饭是你回家做,你妈下班也晚吗?”她灵巧地盘着腿,举着手里的一把牌,认真地安排着牌之间的顺序。
“我没有妈,家里只有我和我爸,本来还有个姐,但已经结婚嫁出去了。”
“噢,怪不得你做饭,了不起,我都不会做饭。”
“没啥难的。”
“你妈呢?”
“说她干啥。”我用烦躁的语气。
胡小妮立即抬起眼睛看我,见我竟然对自己妈这种态度,那么显然这其中是有故事的,她黯淡的眼睛里立即射出亮闪闪的光来。“咋回事?咋回事?说说。”
“说啥啊,没啥好说的,不是打扑克么,快点出牌,我出对9了。”
“说说,说说嘛。”她从手中牌里抽出两张牌扔出去,“对勾儿。”
“不要。”
“你快说,咱俩不铁了噢?那么不讲义气呢。”
胡小妮非让我说,我只好回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来,反正是周末,一天刚开始,还有大把的时间无事可做,慢慢说去吧。
那时候我姐姐的年纪还不大,我就更小了。我爸一直在水泥厂的车间里上班,骑着他的那辆破自行车上下班,不过那时他的车子还不像现在这么破。
我爸的脾气本来很好,总是逗我玩,不像后来那样脾气不好,后来他几乎不跟我和我姐姐说没用的话。我妈那时在一家纸袋厂上班,也是骑自行车上下班,骑的是一辆仿日本的女式车,车前面有个小灯泡,车轱辘一转那个灯泡就亮,不过那个小灯泡很快就坏掉了。我妈的工作很累,非常磨手,记得她那个时候总是心情不好,回到家里常常唉声叹气,说她真是没想到自己会过这样的日子。她总跟我和姐说起过她以前的时候,说她以前特别漂亮,有很多的男人追求她,这一点我和我姐深信不疑。
我记得那是一个特别炎热的夏天,城里还没有这么多高楼,21路公交车终点站的对面还不是储蓄所,而是一个小食品批发市场。我妈推着她的车子,驮着我在小食品批发市场的前面走,说是要给我买些吃的。那里的人比较多,大家挤来挤去,旁边挨着一条坑坑洼洼很破的马路,马路上铺满灰和土,车像牛一样缓慢地小心驶过,灰土还是会扬起来,整个空气都是灰蒙蒙的。我妈听见有人喊她名字,就和我一起转头向马路的方向看,原先我们一直在盯着那些摆得到处都是小食品看。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在冲我妈笑,他坐在一辆红色的小汽车里,脑袋和一条屈起的胳膊挤出车窗,大声说:
“李娟?”
我妈惊讶打量着,说:“呀,曹志田呀。”
那个男人笑起来,说:“真是你啊,我就看着像你,差点没敢认。”
我妈笑说:“你不叫我,我可不敢认你,你变化可不小。”
“嗨,多少年了,能不变么。”
“可不是么,一晃好些年了。”
那个叫曹志田的男人摔上车门,走过来,看我一眼,“这你孩子?”
“啊,我儿子。”我妈看我一眼回答。
“这么大啦。”
“这是小的,我还一个女儿呢,比他还大。”
“是嘛,你看你,结那么早婚干啥啊,也不给咱们这些人点机会。”
“不结婚咋办?越等越没人要呵。”
“得了,你还能没人要?大美女,多少男的排队等着。”
“我倒想了。看你这人模狗样的,咋的,当大老板啦?”
“嗨,我你还不知道?当啥大老板,混口饭吃呗,一直在外面瞎混,那啥,最近回这边是跟一个朋友合伙做点买卖。”
“还说不是当老板呢。”
“我挣多少钱,在老同学面前,尤其在你这大美女面前,不永远是当年那个小曹嘛。”曹志田说着话,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妈,说有事打电话找他,又问我妈要了我们家的电话号码,说哪天老同学得出来聚聚,我妈给了他我家的电话,说没事常联系。
我妈下班比我爸早,她每天回到家的时候,我和我姐姐基本上也都在家。那个曹志田特别讨厌,几乎每天都往我家打电话,与我妈闲扯淡。我们听见我妈在屋子里面举着电话咯咯直乐,挂掉电话之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有的时候曹志田的性子很急,我妈还没下班呢,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当听见接电话的是我时,便说:“小张健呀,我是你曹叔,你妈下班没?”
“没下班。”我没好气地挂掉电话。
后来我爸知道了这件事,气得不行,质问我妈那个人是谁,干吗每天都打电话。我妈说是同学,我爸说,那可是个男的,我妈说,对,是男同学,我爸说,都已经结婚的人,就算是同学,也不至于每天都通电话,我妈就说我爸是小心眼。两个人为此经常吵架,越吵越凶,什么难听话都冒了出来。我妈骂我爸没出息,嫁给我爸是瞎了眼,委屈了自己。我爸骂我妈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是过日子好女人,不要脸。两人吵得最凶的那次,几乎动手,几乎把整个家给砸了。最凶的那次之后,曹志田就再没有往我家里打过电话。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天气转凉了,外面飘起了雪花,那是个早来的冬天。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围坐在客厅里,头上虽然悬着灯,但屋子里的光线还是有些暗。我姐在吃饭的时候,忽然说她中午放学时,看见了我妈,我妈坐在一个男人的车里。我妈否认那是谁,我姐就说自己可能看错人了。我妈越想越气,摔了一下碗,说我姐是故意气她,故意瞎说八道,指着我姐说,以后你那嘴有个把门的,别有的没的张嘴就说。我姐见我妈发火,被我妈给臭骂一顿,便放下饭碗,默默地抹起眼泪。我爸就急了,骂我妈是小题大做,是做贼心虚。就这样,两个人又吵起来。我爸男人最笨,吵不过我妈,气得一把掀翻桌子,盘子和碗都砸在了地砖上,叮当,叮当,饭和菜汤洒得到处都是。我和我姐都吓哭了。我妈冲出了家门,那时外面都已经是黑漆漆的了,窗外又吹着风,外面应该很冷,冲出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听人说,我妈真的和那个曹志田在一起了,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了广州。我爸后来就变了,变得不怎么跟我和我姐说话了,总是一个人呆着,再后来就喜欢上了喝酒,每天晚上他都要喝点酒才去睡觉,有时候还会喝醉。
转眼好几年过去,我已经小学毕业,才又看见到我妈。那天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家里的话机响了,我拿起听筒,听见了我妈的声音,她说,张健吗?我是你妈。我一下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没有反应。她又重复问一遍,我才应一声:啊。
我妈说:“张健,你自己在家吗?”
我说:“嗯。”
我妈说:“你出来一下好不?我在楼前面的路口等你。”
我迟疑地说了声:“好。”
我关上门,下楼,当时我的心里面特别紧张。我看见我妈站在楼前的路口那儿,一个人,穿着一条尼裙子。她见到我,朝我招手。我慢腾腾地走过去,轻轻的叫了她一声妈。她的眼泪忽然就红了,摸了摸我的头,说我长高了。她问了我一些关于我们家现在的情况,我对她的每个问题一一作答。她问了很多,后来对我说,张健,别恨妈,是你爸把我逼到那步的。我没有说话。她叹口气,让我带她去找我姐,我说好,就带她去了我姐当时打工的那家发廊。我妈站在门口,让我把我姐叫出来,我走进发廊,跟我姐说我妈回来了,在外面找她,她吓了一跳,一边抻长脖子朝外面张望,一边说真的假的,然后跟我走出发廊。
我妈见到我姐,显然比见到我紧张,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婷婷。”
“干啥?”我姐冷冷地看着我妈。
“你咋没上学在发廊上班呢?”
“不爱上。”
“你去跟你老板请个假,我带你们俩去吃顿饭。”
“不去,不吃,我们不饿。”
“去吧,好几年没见,我们说说话。”我妈哀求地看着我姐。
“说啥啊?你有啥事吗?”我姐冷漠地问我妈。
我妈的嘴角开始抽动,眼泪掉了出来,抽着鼻子哭起来。
“哭啥啊?你有啥好哭的?”我姐鄙夷地打量着我妈。
发廊里的人在好奇地往外面看,我姐回头看了一眼,有点窘迫,对我妈说:“有事儿你就说事儿,跑我这哭啥啊,大家都瞅着呢,算怎么回事?你没事我走了啊,手上还有活呢。”她抱着胳膊,等了一下,见我妈并没有说话,就转身走了。
我妈哭了一会儿,打车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
在我讲这段往事时,胡小妮一直掐着手中那把牌没出一张,认真地听我讲,直到我讲完,她才用力呼出一口气,神色有些沉郁。她同情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话来表达她的心情,安慰的话也好,鼓励的话也好,但她终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个电影。”她说。
“啥电影?”
“我前几天看的。”她从沙发上跳下去,光着脚往电视柜那跑,拉开电视柜的抽屉,翻出一张盗版的VCD光盘,跑回来,蹦上沙发,将光盘扔给我,“就这个。”
我拿起来看,见封面上是周润发的头像,电影名字叫《阿郎的故事》。
“没看过呢,这片好噢?武打片吗?”
“不是。”
“爱情片噢?”
“嗯……差不多吧。”
“那我不爱看,我爱看打的,鬼片也行,我也爱看林正英演的片儿。”
“我跟你说,张健,这片儿巨好看。”
“咋好看的?”
“就是贼感人,真的,给我哭惨了,差点哭死。”
“那么感人呢?”我想能把胡小妮这么大大咧咧的女生给感动哭,确实应该很感人。
胡小妮说要看《阿郎的故事》,跑过去,打开电视和VCD机,将碟片塞进去,跑回来,和我并肩靠在沙发里,还叮嘱我要认真看,不许溜号,要不感动不起来,就白瞎了。这个电影前面温馨搞笑,而且插曲很好听,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电影里的一家三口在车里唱歌时非常美好幸福,到后面开始出现感人情节。我和胡小妮坐在沙发里,被感动哭了,一起哭,眼泪止不住,一边狠狠地抽搭,一边使劲抹眼泪。当演到后面,周润发剪去长发,穿上赛车服,进入赛场开始进行摩托车比赛时,胡小妮激动地用力推我,着急地说,到这块儿了,注意噢,这块儿巨感人。周润发的摩托车被撞倒了,他的脑袋上流出血,摩托车着火爆炸,他绝望地坐在大火里,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儿子为他哭泣,这时罗大佑的那首《你的样子》响起,罗大佑用苍凉的嗓子唱: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我和胡小妮都哭疯了。
电影结束后,我和胡小妮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
“咋样?这片是不是贼感人?”胡小妮问我。
我用力点头,“太感人了,我都哭懵了。”
过了会儿,胡小妮又哈哈笑起来,推了我一把:“你一个大男的,咋那么没出息呢,瞧把你哭的,哇哇的,笑死我了。”
我摇摇头,揉揉胸口,难为情地说:“不知道咋整的,感觉贼拉的心碎呢。”
这天晚上,胡小妮又给我打电话,让我明天还去她家玩。我说不行,星期日有事,她追问我啥事,我说我的一个在外地上学的朋友这周回来,我定好的去朋友那儿,她又追问我是哪个朋友,我说你不认识的,叫孙越,她问我男的还是女的,我有些不耐烦地说是男的,她立即说她也要去,我说你干啥去啊,你又不认识人家,她说跟你去不就认识了吗,所谓一回生两回熟,谁和谁还不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我不想带她去,可她非要去,她威胁我要是不带她去,她明天就起大早来我家堵门,我只好答应。
第二天上午,我在事先定好的地方——新市场公交车站等胡小妮,她一来就问我孙越是谁。我说原本和我是同学,后来跟你一样,转学到外市去借读,平时不回来,住学校的寝室,只有像这种学校休大礼拜时才回来。
我们俩乘公交车,来到孙越家所住的小区,孙越的家境较好,所住小区算是中高档小区,里面的业主大都是做生意的或者当官的。走进小区,来到孙越家楼下,按门铃,传出孙越的声音,我说是我,孙越便从上面开了门。我和胡小妮走进楼道,来到三楼,房门已经打开,陈露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你啥时候到的?”我踩着楼梯往上走,仰脸问。
“刚到不久。”
我身后的胡小妮举起手臂跟陈露打招呼:“哈喽。”
陈露笑着跟胡小妮打了声招呼。
我和胡小妮换好拖鞋,走进去,陈露在我们身后关上防盗门。胡小妮看着眼前装修豪华、面积足够她们家客厅三个大的客厅,挑了挑眉梢,自语道:“啊呦,小地主啊。”
“孙越呢?”我问陈露。
“刚才举哑铃锻炼身体来着,说进去换套衣服。”
里屋传出孙越洪亮的声音:“张健来啦,过来,来我这屋,我换完了。”
我们朝前走,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推门进去。孙越正把手中的衣服随便地往衣橱里扔,然后将衣橱的门关好,扭头,一眼看见胡小妮,愣住了。
“这是谁?”
“她叫胡小妮,是张健的同桌同学。”陈露介绍。
胡小妮立即道:“我跟张健是好哥们。”
孙越笑起来:“是噢?好哥们呢?”
“那可不咋的,你就是小地主噢?”
“啥小地主?”孙越头发精短的脑袋,表示困惑。
“别听她瞎说。”我有点尴尬。
胡小妮走近孙越,上上下下打量,嘴里说道:“刚才听说你在家锻炼身体,怪不得你看起来这么健壮,你总锻炼身体吗?”
“啊,我没啥别的爱好,闲着也是闲着。”孙越有点不好意思。
胡小妮伸手抓住孙越的胳膊,“让我看看你肌肉咋样。”
孙越去曲起手臂,用力,向胡小妮展示他的肱二头肌,颇为得意地问:“咋样?”
胡小妮点点头:“嗯,不错。”
胡小妮好奇地到处打量,看着孙越房间墙壁上贴着的那些人物海报,问孙越都是谁。孙越指着一张张海报,耐心地进行一一介绍:“这个是史泰龙,知道不?拍《第一滴血》的;这个是施瓦辛格,他拍的《真实的谎言》你应该看过吧?没看过?那《终结者》你该看过吧?这个就不用我介绍了,成龙么;还有这个,是李小龙,你也应该知道;看这边这个,这个叫尚格云顿;那有那个看见没?那个叫龙格尔……”
“咋都光着膀子呢?”
“咋的,你不觉得他们很男人吗?”
胡小妮不屑地“嘁”了一声,显然是与孙越的审美观并不相同。
孙越有点急,“你不觉得他们酷吗?多男人啊,那你喜欢啥样的?”
“HOT知道不?”
“HOT,啊,知道,不就那个韩国的组合么,头发都贼老长,对不?”
“嗯呢,你觉得咋样?”
“我没啥感觉,我不喜欢娘们兮兮的人。”
“他们才不娘们兮兮呢,他们很酷,你根本不懂。”
“我咋不懂?那他们能打过史泰龙噢?能打过李小龙噢?李小龙一脚能给他们踢飞。”
“这叫啥话呢,我发现你这人咋这么搞笑呢,你的意思是武力代表一切呗?”
陈露见胡小妮和孙越不停地争论,有点面红耳赤,就劝他们别争论这个了。孙越让大家坐,不要拘束,他去客厅里取喝的,取了几瓶易拉罐的饮料回来,分给每人一罐,还热心地把大家的饮料都给打开。大家分别坐下,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的,有坐在床沿的,有坐在墙边的小沙发上的。孙越热情待客,又去拿糖果。胡小妮坐不住,喝几口饮料,放下易拉罐,走到墙角那些哑铃等健身器材前面,蹲下来挨个查看,挨个尝试,还唤我过去试试。我自然没有孙越的身体强悍,不是试不动,便是动作难看,惹来胡小妮的无情嘲笑。
在孙越家呆到晌午,孙越说请吃饭,大家去了小区对面的一家烧烤店。陈露和我没好意思点,菜主要是胡小妮和孙越点的。点完菜,服务员问喝什么饮料,孙越说要喝酒。
“别喝酒了吧。”陈露说。
“吃肉不喝酒像啥,男人吃肉就得喝酒。”孙越说。
胡小妮也不同意喝酒,“喝啥酒啊,你才多大啊。”
“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孙越如被冒犯,有点脸红脖子粗,固执地说,“你们不想喝酒不喝,反正我喝,又不喝多,有啥啊,一个个都跟我妈似的。”
“谁稀罕当你妈,没人管你,你愿意喝就喝呗,反正我们三个不喝。”胡小妮冲服务员说,“我们喝饮料,陈露喝啥?”陈露说随便,她便说:“那咱们就喝雪碧吧。”
春夏时节,人体本就容易感到燥热,孙越喝点了酒,脸很快就红了,兴奋起来,嘴不停地说话,我们三个谁都插不上嘴,全听他一人在那说话,讲他那些英勇的过往。
“我这人别的没啥,就是脾气火爆,谁想欺负我都不行,我跟他拼命,不信问张健,我以前总打架,不是今天给这个脑袋打破,就是明天给那个脸打肿。我还总帮张健打架呢,张健啊就是太老实,小时候总有人欺负他,每次都是我帮他,对不张健?”
我没喝酒,但听了孙越这话,也顿时臊得脸红了,讪讪地笑着点头。
“张健,现在没人敢欺负你了吧?”
我摇摇头,抬起脸,与胡小妮面面相觑,胡小妮想说什么,我暗暗给她递眼色,让她什么别说。我了解孙越,他说得都是真的,他确实很暴力,以前确实经常帮我打架,现在也确实会为我与人大打出手,甚至拼命。
说着说着,孙越叹了口气,“说真的,我真不想离开你们。”
胡小妮说:“那就回来念书呗,转学去外面念书干啥?”
“我爸非让我去那念书,说教学质量好,以后考好大学。”孙越满脸郁闷。
闲聊时,聊到昨天我和胡小妮看电影的事,孙越兴致勃勃地说:“真那么感人?我也要看,咱们吃完饭就看呗,再看一遍,行不?”
反正时间还早,大家只能同意这个安排。
孙越结账后,带着我们去附近租碟的小店,去租《阿郎的故事》,在塞满碟片的几个箱子里翻来翻去没找到,老板后来说:“干啥非得看那个啊?比那个好看的有得是,不就想看周润发的片儿吗?《英雄本色》看没?还有《监狱风云》和《赌神》,多得是。”
孙越说:“那些都看过,就想看《阿郎的故事》呢。”
胡小妮说:“算了,要是你们不嫌麻烦,咱们去我家看吧。”
孙越说:“也好,没事儿,不麻烦的,我打车。”
我们来到胡小妮家,四个人并排坐在沙发里,看着面前的那台旧彩电。我因为刚看过一遍,再看时,难免感到乏味,便时不时的出神,我去偷瞥胡小妮,她似乎也没怎么投入,也在走神,只有陈露和孙越在认真看。孙越喝了酒,酒劲上来了,歪靠在沙发里,没多久就闭起眼睛。胡小妮见了,立即用力推孙越,责怪道:
“你咋还睡上了?就给你放的不知道啊。”
“我没睡。”孙越狡辩,“我眼睛里进东西了,难受。”
“你别狡辩了,你喘气声都粗了。”
“没有,真没睡,我看得贼入戏呢。”
电影放到一半时,孙越终于彻底睡着了,仰着脑袋,靠在沙发里,甚至打起了呼噜。我们三个一起去看孙越,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喝酒了,让他睡吧。”陈露说。
“不行。”胡小妮气呼呼的,又去推孙越,“你给我醒醒,不许睡觉。”
孙越一激灵醒过来,抽着鼻子,吧嗒着嘴说:“咋了?啥?什么?我没睡觉啊?”
“再装。”
“我没装,我没睡觉,我眼睛里面难受,闭会儿眼睛,可能眼睫毛进里面了。”
“你咋那么能狡辩呢。”
“我真没睡。”孙越坐直身体,深呼几口气,“别说话了,看电视吧,容易分心。”
孙越坐在那儿,很快上下眼皮直打架,后来困得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边走边解释:“我这种爱运动的人坐不住,坐时间长浑身难受。”
“要不你进屋睡一会儿吧,我看你实在痛苦,心里面难受。”胡小妮干脆说。
“说啥话呢,我又不困,睡哪门子觉呢。”孙越活动肩膀,做扩胸运动,转身往卫生间里走,“不用暂停,我去洗把脸,马上就出来。”
胡小妮冲陈露撇嘴吐舌头,陈露呵呵笑。
《阿郎的故事》总算结束了,孙越松了口气。
“咋样?感人不?”胡小妮问孙越。
孙越认真地点点下巴,“嗯,确实很感人,是个相当悲情的故事。”
“那你咋没哭呢?”
“我能跟你们一样么,我这人从小不哭,大男人么,心里再难受也不能动不动就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是这个理不?”
我们又在胡小妮家呆了会儿,聊了会儿天,然后各自回家去了。
晚上,接到孙越打来的电话,问我要胡小妮家的电话号码,我问他找胡小妮有啥事,他在电话里嘿嘿地笑,说没啥事,就是觉得胡小妮跟其他女生不一样,挺有趣的,以后无聊了想要给她打电话闲聊天。
“你不会看上她了吧?”我直接问。
他又在电话里嘿嘿笑,“没有,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