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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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萧淑玉误吊遭非命 恶和尚思淫杀弱女

话说德安府孝感县有一秀才,姓许名献忠,年方十八,生得眉清目秀,丰采俊雅。对门有一屠户萧辅汉,有一女儿名淑玉,年十七岁,甚有姿色,每日在楼上绣花。其楼近路,常见许生行过,两下相看,各有相爱之意,时日积久,遂私通言笑。许生以言挑之,女即微笑道肯道肯——口言许可、答应、允许。

其夜,许生以楼梯暗引上去,与女携手兰房兰房——熏染兰香的房间,女子居室的美称。,情交意美,及至鸡鸣,许生欲归,暗约夜间又来。淑玉道:“倚梯在楼,恐夜间有人经过看见不便。我今备一圆木在楼枋上,将白布一匹,半挂圆木,半垂楼下,汝夜间只将手紧抱白布,我在楼上吊扯上来,岂不甚便。”许生喜悦不胜,至夜果依计而行。如此往来半年,邻舍颇知,只瞒得萧辅汉一人。

忽一夜,许生因朋友请酒,夜深未来。有一和尚明修,夜间叫街,见楼上垂下白布到地,只道其家晒布未收,思偷其布,停住木鱼,寂然过去手扯其布,忽然楼上有人吊扯上去。和尚心下明白,必是养汉婆娘垂此接奸夫者,任他吊上去,果见一女子。和尚心中大喜,便道:“小僧与娘子有缘,今日肯舍我宿一宵,福田似海,恩大如天。”淑玉慌了道:“我是鸾交凤配,怎肯失身于你。我宁将银簪一根舍你,你快下楼去。”僧道:“是你吊我上来,今夜来得去不得了。”即强去搂抱求欢。女怒甚,高声叫道:“有贼在此!”那时父母睡去不闻。僧恐人知觉,即拔刀将女子杀死,取其簪、珥、戒指下楼去。

次日早饭后,其母见女儿不起,走去看时,见杀死在楼,竟不知何人所谋。其时,邻舍有不平许生事者邻舍句——邻居当中有对许生的事心怀不满的人。,与萧辅汉道:“你女平素与许献忠来往有半年余。昨夜许生在友家饮酒,必定乘醉误杀,是他无疑。”萧辅汉闻知包公神明,即具状赴告。

告为强奸杀命事:学恶许献忠,心邪狐媚,行丑鹑奔鹑奔——男女之间不正当的行为。典出《诗经·鄘风》。。觇觇(chān)——看,窥看。女淑玉艾色艾(ài)色——漂亮的容貌。,百计营谋,千思污辱。昨夜,带酒佩刀,潜入卧室,搂抱强奸,女贞不从,拔刀刺死。遗下簪珥,乘危盗去。邻右可证。托迹黉黉(hóng)——古代学校名,学堂。门,桃李陡变而为荆榛;驾称泮水,龙蛇忽转而为鲸鳄。法律实类鸿毛,伦风今且涂地。急控填偿,哀哀上告。

是时包公为官极清,识见无差,当日准了此状,即差人拘原被告、干证人等听审。

包公先问干证,左邻萧美、右邻吴范俱供:萧淑玉在沿街楼上宿,与许献忠有奸已经半载,只瞒过父母不知。此奸是有的,特非强奸,其杀死缘由,夜深之事众人实在不知。许生道:“通奸之情瞒不过众人,我亦甘心肯认。若以此拟罪,死亦无辞;但杀死事实非是我。”萧辅汉道:“他认轻罪而辞重罪,情可灼见灼(zhuó)见——明彻见到。。女房只有他到,非他杀死,是谁杀之?必是女要绝他勿奸,因怀怒杀之,且后生轻狂性子,岂顾女子与他有情。老爷若非用刑究问,安肯招认。”包公看许生貌美性和,似非凶恶之徒,因问道:“汝与淑玉往来时曾有人楼下过否?”答道:“往日无人,只本月有叫街和尚夜间敲木鱼经过。”包公因发怒道:“此必是你杀死的。今问你罪,你甘心否?”献忠心慌,答道:“甘心。”遂打四十收监。包公密召公差王忠、李义问道:“近日叫街和尚在何处居住?”王忠道:“在玩月桥观音座前歇。”包公吩咐二人可密去如此施行,讨出赏你。

其夜,僧明修复敲木鱼叫街,约三更时分,将归桥宿,只听得桥下三鬼一声叫上,一声叫下,又低声啼哭,甚是凄切怕人。僧在桥打坐,口念弥陀。后一鬼似妇人之声,且哭且叫道:“明修明修,你要来奸我,我不从罢了。我阳数阳数——寿命。未终,你无杀我道理。无故杀我,又抢我钗珥。我已告过阎王,命二鬼使伴我来取命,你反念阿弥陀佛讲和。今宜讨财帛与我并打发鬼使,方与私休,不然再奏天曹,定来取命。念诸佛难保你命。”明修乃手执弥陀珠佛掌答道:“我一时欲火要奸你,见你不从又要喊叫,恐人来捉我,故一时误杀你。今钗环戒珠尚在,明日买财帛并念经卷超度你,千万勿奏天曹。”女鬼又哭,二鬼又叫一番,更觉凄惨。僧又念经,再许明日超度超度——僧、尼、道人为死者诵经,认为可以救度亡灵超越苦海。。忽然,两个公差走出来,将铁链锁住。僧惊慌:“是鬼!”王忠道:“包公命我捉你,我非鬼也。”吓得僧如泥块,只说看佛面求赦。王忠道:“真好个谋人佛、强奸佛。”遂锁将去。李义收取禅担、蒲团等物同行。原来包公早命二公差雇一娼妇,在桥下作鬼声,吓出此情。

次日,锁了明修并带娼妇见包公,叙桥下做鬼吓出明修要强奸不从因致杀死情由。包公命取库银赏了娼家并二公差去讫,又搜出明修破衲袄内钗、珥、戒指,辅汉认过,确是伊女插戴之物。明修无词抵饰,一款供招,认承死罪。

包公乃问许献忠道:“杀死淑玉是此贼秃,理该抵命;但你做秀才奸人室女,亦该去衣衿衣衿(jīn)——古代读书人的专用衣服,代表其身份地位,此处代称秀才。。今有一件,你尚未娶,淑玉未嫁,虽则两下私通,亦是结发夫妻一般。今此女为你垂布,误引此僧,又守节致死,亦无玷名节,何愧于妇?今汝若愿再娶,须去衣衿;若欲留前程,将淑玉为你正妻,你收埋供养,不许再娶。此二路何从?”献忠道:“我稔知淑玉素性贤良,只为我牵引故有私情,我别无外交,昔相通时曾嘱我娶他,我亦许他发科时定谋完娶。不意遇此贼僧,彼又死节明白,我心岂忍再娶。今日只愿收埋淑玉,认为正妻,以不负他死节之意,决不敢再娶也。其衣衿留否,惟凭天台天台——对包公的敬称。所赐,本意亦不敢欺心。”包公喜道:“汝心合乎天理,我当为你力保前程。”即作文书,申详学道:

审得生员许献忠,青年未婚,邻女淑玉,在室未嫁。两少相宜,静夜会佳期于月下;一心合契,半载赴私约于楼中。方期缘结乎百年,不意方期……不意……——刚刚想……却不料……变生于一旦。恶僧明修,心猿意马,夤夜夤(yín)夜——深夜。直上重楼;狗幸狼贪,粪土将污白璧。谋而不遂,袖中抽出钢刀;死者含冤,暗里剥去钗珥。伤哉淑玉,遭凶僧断丧香魂;义矣献忠,念情妻誓不再娶。今拟僧抵命,庶庶——希望。雪节妇之冤;留许前程,少奖义夫之概。

未敢擅便,伏候断裁。

学道随即依拟。

后许献忠得中乡试,归来谢包公道:“不有老师,献忠已作囹圄之鬼,岂有今日。”包公道:“今思娶否?”许生道:“死不敢矣。”包公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许生道:“吾今全义,不能全孝矣。”包公道:“贤友今日成名,则萧夫人在天之灵必喜悦无穷;就使若在,亦必令贤友置妾。今但以萧夫人为正,再娶第二房令阃令阃(kǔn)——借指女子,第二房令阃即妾。何妨?”献忠坚执不从。包公乃令其同年举人田在懋为媒,强其再娶霍氏女为侧室侧室——妾。。献忠乃以纳妾礼成亲,其同年录同年录——乡试、会试发榜后,刊印的以考试名次为序的人名册。只填萧氏,不以霍氏参入,可谓妇节夫义,两尽其道。而包公雪冤之德,继嗣之恩,山高海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