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心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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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下第一等事是做圣贤(1)

读书只为做圣贤

北京果然不一样,即便是在十五世纪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一年工夫,王阳明早已适应了在这人山人海的花花世界中穿梭,他仔细地观察着这里奇特的人口结构:“宦官多于缙绅,妇女多于男子,娼妓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只是,尚且年少的他当时还不知道这座城的“真龙”,或是那只“猛兽”、“飞禽”,扭一扭身子,都会引发全国的政治海啸。

此时,十二岁的王阳明被父亲安排在北京一家高级私塾里读书,老师是一位顶着官名的老先生,同学也都是些“官二代”、“名人二代”。

如果说课堂上教的是小学生课程的话,那时的王阳明本人已经是初中三年级水平了。再加上他悟性高,肯努力,课上的学问很难满足他,他会经常地找到老师,讨论一些比较高层次的学术问题。

成绩上,王阳明是个“顶呱呱”的好学生。在课下,他却玩得比谁都疯。不同的是,王阳明爱玩,但他不是“撒丫子”般地玩一些低级游戏。他玩的很大,也很爷们儿。

下课期间,王阳明常常把同学们集合到一起,自己“挂帅”,分兵拜将,然后组织大家分成阵营战斗。模拟战场实战交锋,喊杀声是少不了的,但王阳明绝不允许战争成为“野蛮械斗”。他会安排部下“大军”右旋,成战阵之势,他还会智慧地将“我军”的伤亡降到最低。往往一方使用策略战胜之后,另一方觉得不爽,王阳明本人也觉得不过瘾。他又会率众转变角色,带领前面输的一方去破之前“赢家”的方阵。之后,他还会再度转变思路,想出新的破阵方案……这些都让那些习惯了骄横的官二代同学在玩得尽兴的同时,也对王阳明刮目相看。

学的时候学好,玩的时候玩好,做事的时候做好,这一直是王阳明的风格。

但若生活如此平静,就不是传奇王阳明了。

这一天,课堂上仍旧是很吵闹,王阳明却出奇安静。他一连发了很久的呆,连被同学踢了几次凳子都没感觉到。同学最后一次踢他时,王阳明终于有了反应,他站起来,不是向着那位同学发火,而是转向正在讲课的老师。王阳明很认真地问道:“先生,什么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许是课堂太吵,又或许是太突然,先生没听清王阳明的问话。王阳明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人生头等大事是什么?”

喧闹的课堂一下子静了下来,虽然年纪不相上下,同学们可从来没想过这么深、这么严肃的问题。

人生于世,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不同人答案不同: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捅兄弟两刀!不同信仰的人答案也不同:认识自我、长生不老、炒股、挣钱、见网友!

对于王阳明这个正儿八经的成人式问题,课堂上的同学在愣了一下后,当即哄笑成了一团:“哥们,你想太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师倒是没生气,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惊异地看着王阳明,然后捋了捋胡须说道:“读书、考科举、取得功名,然后像你们的父亲一样做大官!”

经鉴定,这个回答很官方,但却是先生的真心话,中国几千年封建文人的理想与宿命就是“学而优则仕”么!

王阳明丝毫没介意周围的笑声,但他也有些不屑老师的回答。思考片刻,他昂起头大声说道:“等第恐怕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吧!”

这下,课堂重新沸腾了。状元儿子的思维今天又跳跃到哪座山头了?

王阳明想了想,说:“考取全国第一、做了状元又怎样,老子英雄儿未必好汉,我的父亲是状元,未必我也是,未必子子孙孙都是。再说,只做个儒生却还未见得有本事带兵呢,天天在那‘之乎者也’就能让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么?碰到大事,唯唯诺诺、纸上谈兵不正是读书人的悲哀么!”见老师半天不语,王阳明又郑重说道:“读书做圣贤才是人生第一等事。”

这天的课在一片奇怪的气氛中结束了。王阳明也因此遭遇了“告家长”。

翰林院编修王华府上,户主正在气头上:“小小年纪就嚷着做圣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你敢不敢再嚣张点了!先把你的知识学好了要紧。”

王华真的生气了么?他真的认为儿子那么不自量力么?

当然不是。

仍是古今传承的那个座右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王阳明却给出了不一样的诠释,不是“读书入仕”,而是“读书做圣贤”。儿子有这样远大不俗的理想和抱负谁会不高兴,这可是亲儿子啊!更何况,王华当然知道王阳明不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孩子。但作为父亲,他还是狠狠地训斥了儿子,让小阳明知道恃才也不能傲物,志向再远大也要先懂得谦虚。

一面在心里祈祷力量与孩子同在,一面又要厉声告诉他们“别太放肆,没什么用”,这样用心良苦,就是王阳明所接受的伟大的家庭教育。

不过,话说回来,王阳明为什么突然说出那样一番做圣人的豪言壮语呢?这要先从他最近的一次奇遇讲起。

几天前,上学路上。一个其貌不扬、行为更为奇怪的相士突然拉住王阳明,对他说:“小孩啊,我看你相貌奇特,不像是普通人啊,这样吧,我给你点建议。”那相士接着对王阳明说了一段奇怪的话:“须拂颈,其时入圣境;须至上丹台,其时结圣胎;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园。”然后就消失了。

当时,王阳明还被同行的伙伴们取笑了:“那相士怕是想卖你狗皮膏药吧!别听他胡说八道。现在这种装神、装仙儿的人可多了。”王阳明可笑不出来,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啊!五岁时,不也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和尚拉自己说了一句话,自己就能说话了。那么,眼前这个相士所透露的又是怎样的玄机呢?

思考,几天的思考,连续几天的思考,连续几天认真的思考,才发生了课堂上的那一幕。

有了大志,王阳明仿佛看见了理想灯塔发出的光束。只是,沧海横流,他该如何把持住那一颗初心?他该如何操控手中那只难以指清灯塔光源的罗盘?他又该如何追逐?

关于未卜的未来和远方,恐怕也只有亲身涉足,才会有答案。

格竹子?格出个啥

自那次学堂表大志之后,王阳明乖了很长一段时间,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也没做什么乖张的事。上课之余,他都泡在书房里研读圣贤书,还将书本批注得密密麻麻。这一切,都让长辈们感到很欣慰——这孩子真是收心学习了。

那段日子,老王伦常会在王阳明回屋前叫住他。王伦捋着美髯,反复为孙子讲一些古人刻苦学习的案例。那时,王华也乐得主动与儿子分享自己当年苦学的心得,他还送了两句喜欢的古诗鼓励儿子:“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每每被教导,王阳明也都乖乖地垂立一旁,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

正如长辈们所见到的,王阳明发奋了。但别人没看到的是,王阳明这不是普通的读书明理,他是在为做圣贤做准备!每天,王阳明都很忙。除了要找到做圣贤的理论基础外,他还在物色现成的圣人模板。因为当今社会没出现过什么“大圣”级人物,他也只好从历代圣贤中寻找。

被王阳明找到的圣人大师是朱熹。

王阳明能够想到朱熹,并认定自己可以从朱熹的思想与哲学中找到圣道、成圣的方法,这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早从汉武帝时期起,儒学便一枝独秀成为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那时世人直接以千年前的鼻祖孔孟为师,这虽然没什么不好,无奈他们悟性不高,学艺也不精,多数时间都拿来拾先人的牙慧。直到几位宋儒的出现,才给儒学带来新突破。比如北宋周敦颐和程颐两兄弟就将旧儒学消化、晋升为“与时俱进”的社会哲学。再之后,南宋的大儒朱熹接起了这杆大旗,正式引领新儒学时代。到了元明时期,朱熹思想已经成为不容置疑的官方思想,治国安邦用它,科举考试用它,连国民的行为准则都要以它为准绳。

朱熹是一股后浪,虽然不至于将孔孟这股“前浪”都拍倒,却也是分去世人对他们的一半崇拜,朱熹也因此被世人尊称为“朱子”。

普天之下,多是朱熹的粉丝。帝王是,将相是,读书人是,王阳明往上几代人都是。王阳明自然也是一个“小粉丝”。

朱熹的新儒学是理学,他认为理是一切的根本,成物都各有其理,而万物之理终归一;理是事物的规律;理亦是伦理。当然,朱子还说了好多大道理。

王阳明的研究直接围绕朱子学说的核心主题:理。在他看来,既然朱子说理是一切的根本,那么,找到这个“理”或许就可以成为圣人了。

可要去哪里找理呢?

朱熹也给出了答案——格物致知。

《礼记·大学》里说:“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朱熹说:“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简单点说,就是“格物,才能明白事物的理”。

这下可好了!圣人找到了,圣人的学问也找到了!但若不做点什么,王阳明总觉得很不应该!思来想去,他决定要亲自“格物”以求“致知”。可是这想法一出,王阳明就又迷茫了,也怪朱熹老先生太深沉了,只反复“格物致知”的道理,却没教人具体的操作方法。

理论基础一大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找“理”,该怎么去操作,感觉好像是肚子胀胀得不消化。这一难受,王阳明又几天都在苦苦寻找出路。

终于,面对着庞大复杂的物质与理论网络,王阳明决定先找到一件事物的理,并以此为突破口搞清所有事物的理。依他看,只要找到一物的理,就能一通百通,找到世间万事万物的理了!这个有些“异想天开”的少年还自我安慰着:就算二者没有因果关系,自己能搞懂一件事物的理也不亏啊。

想法幻化为大致雏形。王阳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可以操作了。一天下午放学,他约了关系要好的钱同学,两人一到王家就一头扎进书房。

“格竹子?怎么格啊?”钱同学一脸惊讶!

“找到了藏在竹子身上的理,就能一通百通,知道天下事物的理了。”王阳明又得意、又坚定。接着他又给钱同学详细讲了好一阵:“理论基础是这样……初步的计划是这样……”见钱同学有些不得要领,他又耐心解释了一遍。之后,二人又认真地嘀咕了好一阵,才各自散了。

回到自家后的这一夜,钱同学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要实践朱熹圣人的理论,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要跟着另类少年王阳明一起做这样一件神圣的事,更应该是很有趣的,很刺激的。

第二天,钱同学跟先生告了假,准时出现在了王阳明家的竹林里。两个人盘腿坐在府邸竹林园里,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恭恭敬敬地盯着周围的竹子。

是的,他们要开始“格竹”了,他们要在“实践”中找到“真知”。既然朱熹先生没说清楚,他们就以自己的理解去做“与事物面对面,推究事物的理”。虽然这种怪怪的“格竹”方法难于理解,但至于王阳明所要“格”的物为什么选择了竹子,却不难理解。

首先,竹是岁寒三友,是个有品德有灵气的物种,自古就为正人君子所青睐,两个小男生选择格竹子,因为他们都以“君子”自居,也因为他们认定竹子身上一定藏着什么大道理。第二,王伦又号称“竹轩先生”,一生爱竹,所以有王伦的地方就会有竹,王家庭院当然少不了竹林。再者,王阳明从小受感染,对竹也是别有一番感情。

这样想来,竹子还真是王阳明“格物”的不二物选。

按照两个少年事先商量好的,“格竹”时要全神贯注,减少不必要的闲话沟通,但是若有所感悟可以随时讲出来。

坐了一个上午,钱同学有点浑身不自在了,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没睡好,还是自身定力不够。他偷瞄了一眼定力十足的王阳明,问:“守仁有什么收获么?”

王阳明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半晌才回了一句:“朱子说‘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一定是没错的。”之后又继续格竹子了。

两个人就这样不吃不喝地坐着“格”了三天,道理没多大发现,身体底子太差的钱同学就先累倒了。被王华府上人送去急救时,钱同学还弱弱地对王阳明说:“我不争气啊,格竹的事儿就靠你了,加油,守仁!”几句话,说得王阳明心里又烫又酸的。他暗暗给自己喊号:“我不是一个人在格竹。我是代表我和钱同学两个人,在向圣人致敬,在向真理致敬!”

一面,王华安排专人将钱同学送回家疗养。一面,他和老父王伦也再无法坐视王阳明这样折腾了。他们心疼孩子的身体,却又不想干扰孩子探究学问的决心。便叮嘱家丁轮班在一旁观察情况,时时汇报。

王家竹林。太阳光照在竹节与每一片竹叶上,照在王伦老先生一生挚爱的竹子上,又落在王阳明用心去“格”的竹子上。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公公升起来,又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什么时辰了。王阳明的思绪开始飘飞,仿佛自己不是置身在京城王府的竹林间,而是在老家的瑞云楼前,脑海中一会是朱子的话,一会是孔圣人的话,一会又像是相士和尚的话,一会好像钱同学没有被抬走,还坐在自己身边问自己收获。许是意识到有些怪异,王阳明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思想不要“走火入魔”,不想有什么东西“鼓咚”一声倒在地上。隐约中,还听见一群人在喊:“不好了,不好了,少爷晕倒了,快请大夫。”

随着王阳明的病倒,此次“格竹”行动宣告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