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居家记
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值得我们为之战斗:一是家园,一是权利法案。
——美国海军将领史沫特莱·巴特勒(Smedley Butler)
前院种草,后院种菜
在美国,中国人家里,到底是要草还是要菜,这是个问题。
前院大家一般种草,毕竟邻居家屋子前全部种草,绿茵成片。我们这里的百慕大草,在有些地区就算野草,在这里就是家草。被无数儿童嘟着嘴吹着拍成照片以便保存童年回忆的蒲公英,却成了野草。人们见了,必咬牙切齿,除之而后快。如此处理,显然破坏了生物多样性。
不过不处理还不行。首先,作为邻居,你就是他家大环境的一部分,你家草坪乱七八糟,会影响整个小区的形象,导致他家的房子无法升值。另外,你家的野草会开花,风一吹,那野草的草籽就会飘到他家的草坪上,导致他家也开始长起野草,他就会怪罪你家长到他家草坪上去了,除非你去做草籽的亲子鉴定,证明不是你家的种。
本人常年伏案写博,非常繁忙,无心除草,所以我家草地属于那种不上不下的种类。如果长期下去,势必东风压倒西风,野草多过家草。
不过到了春天,治草的公司便雨后春笋一般,纷纷涌现,把大大小小的广告,塞得门缝、信箱里到处都是。
我今年决定治理一下,于是选了一家。这公司说他们的工作程序分八个疗程。每个疗程,分别给草诊断,除杂草,施肥,等等。我说这太复杂了,能不能简单一些。他于是说你要是不接受这精装本的,我们也有平装的:每年四次,分春秋两季,各二次。我于是答应了,他们便给了我一个电话,说对方是专门负责账务问题的。美国人办事就这样,一个部门干一样事。
那个账务部门的电话我没有打通,所以留言让其回电,但一直没有收到回电。有一天回家,我就在门口看到了标记,说此草地已经喷药。原来喷药的管喷药,不管财务的事情,两方没协商好,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跑我家喷了。
我突然想起,我后面草地里种的韭菜、香菜和大蒜,是不是也被喷了?
很多中国蔬菜,美国人并不认识,比如韭菜。有个朋友家院子里种了韭菜,但是他平时太忙,请了个高中生来割草。小伙子根本不认识韭菜,于是当野草,用割草机割了。
我这韭菜和大蒜,被喷了药,还能不能吃呢?
过了几天之后,我全给剪了,可是一看一批大蒜倒在地上,我很难过,很是心痛,于是收拾起来。用水泡了一晚上,接着被夫人炒了鸡蛋。我不敢让他们吃,于是自己吃了。感觉是神农尝百草,冒死吃河豚。
我们这里还有一哥们儿,南京人,喜欢吃野菜,见到自家草地上长出了一些疑似他在南京看过的野菜,于是给挖了,炒了,自己在家吃了,也是一样没让家人吃,然后自己躺在沙发上,寻思接下来像哈姆雷特一样思考是生还是死。
之所以这么敢吃,也是人在他乡,嘴里淡出鸟来,故而都成“馋宗大师”了。
中国人在后院种菜非常普遍。我们家由于屋后竹子很多,阳光不足,种什么菜都很苗条,只能说是通过育苗、浇水这种种的过程,陶冶一下情操。我们家每年的收成都不好。去年我们四周喷了杀虫的药,结果害虫是没了,但是好虫也没了,花粉传播出了问题。夫人嘱咐我用棉球传播花粉,我这么忙,哪里还能去管花的性生活,随之任之,结果大为歉收。而有好多中国人家种的冬瓜等各样蔬菜,多得根本都吃不完。美国人当然也有种植的,但不如中国人整的这么丰盛。
即便这样,大家还变着花样,去吃童年的食物。有位湖南老兄,非常想念糍粑,苦于没有工具制作,于是自己去印第安人商店,买了一圆木,设法挖空,自己用熟糯米捣啊捣,折腾好久,做了一些糍粑来。这种童年的食物,能给漂泊在外的人,提供一点心灵上的安慰,所以这种食物又称“comfort food”,几年不吃,人是要上房揭瓦的。
春天到了,又是挖荠菜的时节。但是我们这里由于草地治理得太好,荠菜是当地人痛恨的野草之一,所以越来越少。
于是乎一群中国人,组成车队,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去另外一个城市的郊区挖荠菜了。
那个挖荠菜的地方是公园,阳光明媚,美国人在公园烧烤。看到一群中国“义工”,在其公园弯着腰帮其除“野草”,一个个十分感动。你看你看,中美之间,这友谊杠杠的!仿佛汇率之争人权之战都不存在了似的。
那一刻,全球和谐共处世界大同的幻象,仿佛又在公园出现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淋浴水龙头坏了,我去家得宝商场(Home Depot)买了一个,回来发现不能用。退货时发现,我的水龙头里的水管是一英寸的,现在通用的多为四分之三英寸和二分之一英寸的塑料管。美国不仅苹果产品和微软操作系统动辄升级,水龙头居然也更新换代。东跑西跑找了好多家都没买到,十分折腾,不由遥想当年——在国内,家里东西坏了,可向物业求助,也可打电话雇人来修。
美国维修服务须提前预约,有时预约了一两个星期才上门。上门之后,什么也没修,照收出工费。如修理烘干机洗衣机的公司,一出来就得六十多美元。修理时,除了材料,工钱另算,一小时起码五六十美元。卖家居用品的地方很多,货品琳琅满目。可惜大多不免费送货,也不上门安装。送货或安装须另行付款且价格不菲。在国内,很多时候材料值钱,人工白送。美国材料便宜,涉及人工,价格就噌噌飞涨。蓝领工人常会参加工会,工会有保障的劳动价格,免得同行恶性竞争。还有法律保护服务业从业者的其他利益。我过去电话坏掉,维修工说地下室有石棉,不利其健康,拖了几个星期都没有修成。我最后放弃了维修,完全改用手机。后来有人调查谁先放弃固定电话改用手机,我发觉我是最先改变的人之一。不是我有意这样,都是被电话公司的人逼的!
除了修空调冰箱这些技术活,换水龙头这种小事,自然自己动手。久而久之,自己动手的事越来越多。几年下来,我学会了维修车库门、换抽水马桶配件、换水龙头、修水泵等各种杂事。自己还当泥水瓦匠,修理院子里的台阶;当木匠,修后院的木露台。前几日,买了个乒乓球桌,自己在家慢慢组装。乒乓球桌原产地为墨西哥,说明书写得一团糟。说明书上说安装是三个人一起做的活。我一个人在家慢慢装,头一天晚上装到凌晨一点半,第二天一折叠发现装错,又花了一晚上重新拆掉安装。
我有个同事,周末经常去上家得宝商场的家居装修课,几年之后,自己动手把卫生间重新装修了起来。自己装电线、贴瓷砖、装马桶、装冲浪式浴缸。可惜装完之后,房子因故卖掉。他每次从房前路过,总是留恋地张望。“哪怕让我回去冲个澡也好。”他跟我们说。自己动手的满足,是花钱请人难以买到的。
经常听人说美国男的很能干,好多事情自己动手。信不信由你,哪天中国人工变得跟美国一样贵,中国人会更能干。目前最大的不同是,很多美国人发现自己动手是一种乐趣。它们不是为了享受生活而可以外包出去的劳作,其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中国很多人,尤其是知识分子,还活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种简单、二元的思维之下,鄙视这种亲自动手的“蓝领”劳动。殊不知这种劳作也需要不少聪明才智,不亚于你在电脑上东拼西凑的狗屁项目建议书。这些劳动,也能提供不少生活的平衡和乐趣,有时候还可以拯救你的婚姻和你孩子的教育,不信试试。
邻居大战
经常上Facebook,会看到美国人不少鸡零狗碎的事情,很有意思,这也是了解其文化的一个方面吧。
最近,一个老美同学控诉其邻居家的树老是不修剪,他警告多次,不得解决。这下好,突然有一树枝掉下来,砸断了他们家供电的电线,让他们家突然黑灯瞎火。他义愤填膺,说要找律师来解决了。这便是美式正义:sue the bastard。
他怎么不跟我学一学呢?别看本人纯属老外,但并非不懂风土人情。毕竟我脑袋上长有一双雪亮的大眼睛,非常善于观察,并且随时观察随时总结随时分享,几乎就是一个专门研究美国人的人类学家。
遇到这种事,凡树伸到我家院子里的,我就拿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剪掉,这是法律规定我可以做的事。只要越界,我就可以修理。我修理是我的权利,是不会伤害和气的。同样,我家过去的树也很高很大,伸展到我邻居家,邻居也剪,我也不在乎。我不明白在哥们儿这里,怎会闹到请律师。也可能他们在纽约,树太多,忙不过来。不像我们这里就仙人掌疯长。我春天刚种两棵树,天天绕树三匝,冥想着这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都要熬到什么时候。
接着又有一个俄克拉荷马朋友,上网抱怨他的邻居。哥们儿是一赛车人士,对车很精通。我上次买车,就是他专门跑去帮我参谋的。他把自己的车,装了很高的大轮子。家里车库估计放不下,于是他在自己屋子外的空地上,建了巨大的车库,看上去就跟飞机机库似的。他们家在高尔夫球场附近,环境秀美,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有邻居不爽,匿名写信告诉他:邻居,多谢你建了这么个又大又丑的什么东西,成天让我窝心,降低了这一带物业价值,你开心了吧?你是不是再栽一些参天大树,把这丑八怪藏起来啊?此致敬礼,你的怒火万丈的邻居。
我这朋友把他邻居的信扫描了,发到网上,还说,怎么有心写信,无种留名?我估计,一留名,他们小区就会爆发枪战了。他的朋友纷纷支招,告诉他怎么对付这邻居。
所以我想想我们的邻居,还觉得十分幸运,因为人家也不过就是换换老公而已,并不造成环保问题。当然,我们小狗一直叫一直叫,搞得我也好奇起来,不知道邻居家原来的男人,怎么突然就没了,是不是被奸夫淫妇给干掉了?这么一想,我发觉我能闻到异味。后来我考察了一圈,发现异味来自我的地毯。是下雨的时候进了雨,发霉的霉味。我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总之,我们是不管邻居闲事的,一般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过去在上海,邻居家的空调老是往我们家窗户上滴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正在翻译《河湾》,空调滴水吵得我心神不宁,神经衰弱。上去反映情况,邻居家老婆把我劈头盖脸说了一顿,说她丈夫发烧儿子拉肚子,哪里有空管你什么空调不空调啊?我说那不急,等大伙儿病好了再说。不过她只从自家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不顾对别人的影响,让人听了很不舒服。我又不知道你一家人生病,我只是上来反映情况的。我又没让你一家人带病马上修。影响别人又不解决问题,不自私吗?接个管子,能费多大事?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没跟他们去吵。后来男的还不错,下来跟我商量怎么解决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家各让一步好办得很。
不过我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这种做法是否有负面效应。我过去隔壁另外一个老者,骑一辆硕大的永久牌自行车,喜欢占点小便宜,回家后就把车用大铁链拴着,停在我们家这一侧的过道上。我们从来没去管。后来他搬家了,到别的地方了,还想继续这么摆放,新邻居不答应了,双方大吵,老者心脏病发作,居然一命呜呼。我在想,假如我们当初不去惯着他,也不让他放,也和他吵,他会不会没有这个期望,多活几年?
也难说,说不定和我一争吵,心脏病提前发作,还早走几年。而我会惹上官司,没法出来,一切发展都滞后。本文是否还存在,也就成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