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命涅槃(6)
突然,晓岩的手触摸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仔细一摸,手直哆嗦,是一只小塑料桶。有桶,就可能有水之类的东西啊。她急切地抓起小桶,将桶口举到嘴前张口就喝,一股说不出味道的粘稠液体灌进嘴里,她情不自禁地吐了出来,是花生油。哪来的花生油啊?练功房怎么会有这东西呢?宁晓岩忽然想起来了,楼房塌了,一定是楼上哪个宿舍的。扔下油桶继续摸,又摸着一个玻璃瓶子,这回她没有急着往嘴里倒,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酸酸的气味,啊,是醋,竟然没被砸碎这个瓶子。她想起阿米中午没回家,就把给家里打的醋拿到练功房来了。便抓起来瓶子就往嘴里倒,糟糕的是,里面里面的醋溅进了灰土,她喝了两口,哇地全吐了。后来她昏睡过去,迷迷瞪瞪中老是死死抓着醋瓶子,就是不放手!
“晓岩,晓岩……”一声声呼唤唤醒了晓岩。“晓岩,你怎么样了?”是杨团长在呼唤。晓岩支撑起身体,回答道:“团长,我……我在这儿……”“找到水没有啊?”“没有,只找到一瓶醋。”“好啊,那就是你的生命啊,省着喝,保管好它。”杨团长这番话让晓岩心房禁不住颤动了几下,对呀,此时此刻的醋比泉水还清冽甘甜啊!醋是水做的嘛。就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那个瓶子,糟糕,怎么不见了?这可不得了,我宁晓岩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出去哪,没了它不得渴死我啊!如果找到了,不但我有活着出去的希望,还可以帮助杨团长,可以帮助其他同事啊。她静下心来急切回忆着,努力回忆自己刚才把那只瓶子扔到哪个地方去了,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干脆任由两只手没有目标地搜寻。两只手一遍遍地失望而归。忽然觉得屁股底下硌着什么东西,一摸,哈,是个瓶子,拿到鼻子底下问一问,正是刚才的醋瓶子。“团长,找到了找到了,找着那瓶醋了……”她像小孩子一样喊叫起来。没有回声。晓岩的心缩紧了,急忙叫喊起来:“团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好一会,才听到杨燕妮的回应:“晓岩我在这儿,别……别担心……”晓岩喊:“我找着那瓶醋了,找到了……”杨燕妮说:“好啊,保管好它。”“团长你在哪?”“离你不远。”“你没受伤吧?”“不知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活着。”宁晓岩听到了身边一直断断续续想着的稀里哗啦、叮叮当当的声响。
晓岩放好醋瓶子,扬起胳膊扒拉埋在头顶四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意外地摸到了一把菜刀,赶紧告诉了杨团长:“这下好了,我们可以用菜刀砍出去了。”杨团长说:“当心,别伤着自己。”她心头一热,颤着声答应了一下,开始挥刀砍起坚硬的水泥板。“当,当当,当当当……”晓岩手里的菜刀一下一下砍到水泥板上,迸发出一串串小火星,黑暗中,根本无法看清砍出多深的口子。她也不想看,只是不停地挥动菜刀砍下去,砍下去……菜刀卷刃了,变成了一块三角铁。她一共凿开了七个窟窿,全都是死路。她们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她们感觉那个可怕时刻来临了。太闷太热了,满额头鼓起了大肿包,晓岩只穿着练功服,但仍然汗流浃背,胳膊肯定是肿了,是在挥不动菜刀了,她有些绝望了。杨团长在乱七八糟的废墟上爬着,一点点挪近了晓岩。晓岩被沙土呛住了,透不过气,一阵阵神志不清了。杨团长摸到了一顶草帽,给她扇着风;只要她一睁开眼,她就哭,就问:“杨团长,我们还能回家吗?会不会有人来救啊?”杨团长就安慰她:“会的,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头顶上偶尔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杨团长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晓岩,要挺住,解放军会来救我们的!”晓岩不哭了,伸手握了握杨团长的手。她想起了北川中学的父亲宁宣成和弟弟宁伟,想起了羌绣厂的母亲叶文娟,他们现在不知怎样了啊?她伸手摸到了练功服上的羌绣中国结,这是母亲给她绣的。那一会儿,她也开始绝望。他觉得自己被埋得那么深,那么深,没有希望了。这会儿他忽然想把砖块抽去,任楼板压下来,死了算了。
不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婴儿渐渐弱下去的哭泣声,还有一个孩子喊着“渴”的抽泣声。杨团长哭了,呜呜咽咽的,伤心得很。晓岩说:“听团长,孩子。”杨团长抽噎着说道:“是我的小月月。”晓岩吃了一惊:“原来是小月月,她怎么来了?”杨团长说:“今天中午孩子到剧团来吃饭,还没有走就砸这里了。”晓岩使劲抓着杨团长的手,紧极了。“那怎么救孩子啊?”她问。杨团长:“我无能为力,只能凭天由命了。”杨团长说完,挥起菜刀砍了起来。晓岩听着那一声声菜刀砍击硬物的“当当”声。尽管那每一声“当当”都显得那么勉强、机械、单调、无力,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地听出了生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而顽强的敲击声响终于引来了希望的曙光。晓岩和杨团长同时惊喜地听到了来自废墟上面的问话:“下面有人吗?”她俩异口同声地答道:“有人,有人哪!”一个男子的大嗓门声音:“别害怕,我们一定救出你们来。”杨团长问:“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男子答:“我们是解放军。”两个人心里头的大石头总算可以落地了。
废墟上的解放军战士们,顺着微弱的敲击声,开始了一场军民大营救行动。晓岩激动得要哭了,死神终于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很快就可以获得自由,跟家人团聚了!她紧紧搂抱住杨团长,一遍遍喃喃地说道:“啊,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晓岩和杨团长被成功解救了出来,从废墟下出来的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长了不少粉刺的军人童刚。那张刚毅果敢的消瘦的脸,深深雕刻在她的生命里了。
童刚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救出来的这个羌族姑娘有一天会走进他的生活。刚刚把晓岩和杨团长抬上救护车,童刚就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惊慌失措地喊叫着,回身一看,是范大林他们围成一个圈不知在干什么,就跑了过去。拨开人群才看清,是一个年轻妇女,已经死了,是被垮塌下来的房子压死的。透过那一堆废墟的的间隙,可以看到她死亡的姿势,双膝跪着,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有些像古人行跪拜礼,只是身体被压的变形了,看上去有些诡异。范大林他们从废墟的空隙伸手进去,确认了她已经死亡。但人们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冲着废墟喊了几声,用撬棍在在砖头上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当人群走到下一个建筑物的时候,童刚忽然往回跑,边跑变喊“快过去”。他又来到那个妇女尸体前,费力地把手伸进女人的身子底下摸索,他摸了几下,高声喊道:“有人,有个孩子,还活着哪。”
大家赶紧小心的把挡着她的废墟清理开,忙了半个小时后,大家看到了在那个年轻妇女的身体下面躺着她的孩子,包在一个红色带黄花的小被子里,大概有3、4个月大,因为母亲身体庇护着,他毫发未伤,抱出来的时候,他还安静的睡着,他熟睡的脸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很温暖。随行的医生过来解开被子准备做些检查,发现有一部手机塞在被子里,医生下意识的看了下手机屏幕,发现屏幕上是一条已经写好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的娘”。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在这一刻落泪了,坚强如钢的童刚和范大林他们在这一刻落泪了。一部普通的手机传在人们手中传递着,每个看到短信的人都落泪了。
掩埋好了那个妇女,再把孩子妥善安置好,童刚跟随着战友们继续救人。三个小时后,突击队在北川县一处幼儿园的废墟中,发现了一个被困的小女孩。一块块砖石被移开,队员们才发现孩子双脚被卡住,下半身沾满鲜血,从咬紧的牙齿中,不难看出孩子正遭剧痛折磨。废墟可能随时再坍塌,孩子生命危在旦夕。还剩最后一块大石头了,太沉,搬不动,急得童刚他们直顿脚。就在这时,突击队员们突然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叔叔,我不怕,你们不要担心,我不哭。”童刚他们被感动了,加快了搬运废墟的速度。因为救援工具简陋,救援速度很慢,就在大家着急时,却听到孩子唱起歌来,她在瓦砾中哼唱的是根据法国著名童谣《雅克兄弟》改编的《两只老虎》。获救后,小女孩说:“我唱歌就不会觉得伤口疼了。”童刚他们这些七尺男儿被深深地感动了。
后来童刚认识了一个坚强勇敢的小女孩,名叫董冰清。地震的时候,董冰清正在和同学们做蝴蝶标本,做到一半的时候,楼房忽然抖动了起来,同学们慌乱地向外跑。冰清也跟着跑出了教室。当她跑到走廊的时候,楼房就坍塌了,她脱险了,可班上两外两个女同学却被捂在了里面。她爬到自己刚才脱险的地方,压在自己左手边的那个女孩正在向外爬,但是双脚被卡在两块大水泥块之间,越使劲爬,卡得就越紧,根本无法逃脱。冰清看了看她的脚被卡住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女孩的脚从水泥缝隙中抬高拿了出来,然后拼命忍着剧痛用自己的左手将这个女孩子拖了出来,拖到安全地带。救出这个学妹之后,她又去摸了一下躺在自己肚子边的那个女孩,然后奋力推开这个女孩身上的一些水泥块,将她也拖了出来。童刚见过这个舍己救人的小女生,她长得瘦瘦弱弱的,身材很是单薄,像风雨中的一株花草,散发着朴实的清香。
童刚救出了这样一个女孩。这个坚强的女孩被救出时,还在废墟里面打着手电筒看书。童刚问她为什么这么镇定,她说:“下面一片漆黑,我怕。我又冷又饿,只能靠看书缓解心中的害怕!”她的诚实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夸赞不已。童刚抚摸着她的小脸蛋说道:“好孩子,只要你能活着出来,就比什么都好。”童刚问她:“你的爸爹娘呢?”小女孩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可我想,他们一定会平安的,因为他们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童刚一把将小女生揽进怀里,颤声说道:“对,你说得对,好人一生平安!”小女生扬起手臂抚摸着童刚头顶上的帽徽,轻声说道:“我爸爸也当过兵,他是侦察兵,长得跟你一样,可帅气了。”童刚来了兴趣:“那你爸爸现在做什么工作呢?”小女生说:“警察,专门破案的刑警。”童刚笑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怪不得你这么勇敢哪。”小女生也笑了说:“将来我长大了也去当兵,也当一个侦察兵。叔叔你是什么兵啊?”童刚回答:“伞兵。”小女生两眼放出亮光:“哇塞,叔叔你真厉害,是从天上跳到我们这里来救人的吗?”童刚点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歪着小脑袋看着童刚,样子有点调皮,她说:“我叫李一曼。”童刚说:“跟抗日女英雄赵一曼名字只差了一个姓。”李一曼脸上的神情很是郑重,她昂着头说道:“爸爸就是希望我像赵一曼阿姨一样坚强勇敢!哎,叔叔你叫什么啊?”童刚也学着她的样子昂起了头,大声回答道:“童刚。”李一曼笑了:“叔叔你可真给力,又是铜又是钢的,行,比我硬!”童刚嘿嘿笑了起来。
郝国立过来了,看见童刚笑,就打骂了一顿:“到处都是死人,还笑,笑你个头!”童刚脸上的笑赶紧僵住了。郝国立焦急地说:“现在难题是映秀镇啊!”童刚知道飞机把他们投向北川上空以后,就紧急执行打通映秀镇“生命通道”的任务。郝国立说:“那里海拔1000多米,山高沟深,道路崎岖。天降暴雨,几次起飞都被迫返航。现在映秀还没有一点消息啊!”童刚急得冒汗了,挥拳说:“班长,映秀肯定轻不了,时间不等人啊,我们徒步跑过去吧!”郝国立拿出卫星对讲机向上级请示,可是首长声音有些激动:“不用了,你们就坚守北川抢险吧!告诉你们,映秀镇很惨烈,但是,还是有个好消息。成都军区的陆航团的飞机已经在川西高原崇山峻岭间打开了一条生命通道。食品、药品、帐篷和救援人员,陆续运进去了。我们的济南军区的飞机已经往外转移伤员啦!”
童刚欣慰地笑了。但是,内心还是有些沉重,有些悲壮,还有一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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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蔡琴被埋在瓦砾中了。废墟里黑咕隆咚,一股又一股阴冷的烟气、石灰味和汗酸气扑了过来。这一刻很安静,静得叫她害怕。
今年39岁的北川第一幼儿园教师蔡琴,有一个很是美满的家庭。丈夫苏达成在北川税务局工作,12岁的儿子苏海上初中一年级,品德和学习都很优秀,考试成绩一直排在全年级前十名,是她门两口子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