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5)
罗辛斯每星期大约要请他们吃两次饭。虽然缺少了威廉爵士,晚上只能摆一张牌桌,但这样的宴请,每次都是第一次的重演。他们很少到别处做客,因为附近一般人家的生活派头,柯林斯夫妇还高攀不上。不过,这对伊丽莎白却毫无妨碍,总的说来,她在这里过得倒满舒适:可以经常和夏洛特愉快地交谈半个钟头,加上这个季节里难得这般好天气,可以常常到户外去舒畅舒畅。别人去拜访凯瑟琳夫人的时候,她总爱到庭园边缘的那座小树林里去散散步,那里有一条幽静的绿荫小径,她觉得只有她一个人懂得这里的妙处,而且到了这里,她就可以避开凯瑟琳夫人的好奇心。
她做客的头两周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复活节临近了,节前一周里,罗辛斯府上要添一位客人,在这么一个小圈子里,这当然是件大事。伊丽莎白刚到不久就听说,达西先生在几周内要来这里。虽说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没有几个像达西这么令她讨厌的,但他来了倒能给罗辛斯的聚会上增添一个比较新鲜的面孔,她可以兴致勃勃地观察一下他对他表妹的态度,从中看出宾利小姐是多么枉费心机。凯瑟琳夫人显然已经把女儿许配给他,因此一说起他要来,便得意非凡,对他赞赏不已;一听说卢卡斯小姐和伊丽莎白早就跟他认识,还时常见面,差一点发起火来。
不久,牧师住宅里的人们就知道达西先生到了。原来,柯林斯先生一上午都在通向亨斯福德巷的门房附近盘旋,以便尽早获得确凿消息。等到马车驶进庭园,他便鞠了一个躬,急忙跑回屋去,报告这重大新闻。第二天上午,他又急忙赶到罗辛斯去拜会。他要拜会凯瑟琳夫人的两位外甥,因为达西先生带来了一位菲茨威廉上校,他是达西的姨父某某爵士的小儿子。使大伙大为惊讶的是,柯林斯先生回来的时候,两位贵客也跟来了。夏洛特从丈夫房里看见他们穿过大路,便立刻奔进另一个房间,告诉两位小姐马上有贵客光临,接着又说:
“伊莱扎,这次贵客光临,我得感谢你。否则,达西先生决不会这么快就来拜访我。”
伊丽莎白听到这番恭维,还没来得及推辞,门铃便响了,表明客人到了。转眼工夫,三位先生走进屋来。带头的是菲茨威廉上校,他三十来岁,人长得不算漂亮,但从仪表和谈吐来看,倒是个地地道道的绅士。达西先生完全是在赫特福德时的老样子,带着惯常的矜持态度,向柯林斯夫人问好。他对她的朋友不管怀有什么感情,与她相见时神色却极为镇定。伊丽莎白只对他行了个屈膝礼,一句话也没有说。
菲茨威廉上校立即跟大家攀谈起来,口齿伶俐,吐属大方,像个教养有素的人,谈得饶有风趣。可他那位表弟,只向柯林斯夫人把房子和花园评论了几句,便坐在那里,半天没跟任何人搭话。后来,他终于想起了礼貌问题,便向伊丽莎白问候她全家人安好。伊丽莎白像往常那样敷衍了他几句。停了片刻,她又说:
“我姐姐这三个月来一直待在城里。你从没碰见过她吗?”
其实,她完全知道他从没碰见过简,只不过想要探探虚实,看看他是否知道宾利一家与简之间发生的嫌隙。达西先生回答说,不幸从未碰见过贝内特小姐,她觉得他回答这话时,神色有点慌张。这件事没有继续谈下去,过了不久,两位贵客便告辞了。
第八章
菲茨威廉上校风度翩翩,受到牧师家众人的高度赞赏。夫人小姐们都觉得,他定会给罗辛斯的聚会平添不少情趣。然而,他们已有多日没有接到那边的邀请了,因为主人家有了客人,用不着他们了。一直到复活节那天,也就是两位先生到达将近一周之后,他们才荣幸地受到了一次邀请,而那也不过是离开教堂时,主人家顺便请他们晚上去玩玩。过去的一周里,他们几乎就没见到凯瑟琳夫人母女。在此期间,菲茨威廉上校到牧师家拜望过几次,而达西先生却只在教堂里见过一边。
牧师家当然接受了邀请,并且适时地来到了凯瑟琳夫人的客厅。夫人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们,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决不像请不到别的客人时那么受欢迎。事实上,夫人几乎只想着两位外甥,光顾着跟他们俩说话,特别是跟达西说话,而很少搭理屋里其他人。
菲茨威廉上校倒似乎很乐意见到他们。罗辛斯的生活实在单调,他真想能调剂一下。再说,柯林斯夫人的那位漂亮朋友又十分讨他喜欢。他眼下就坐在她身边,绘声绘色地讲到了肯特郡和赫特福德郡,旅行和家居,新书和音乐,伊丽莎白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在这间屋里从没这么有趣过。他们俩滔滔不绝地谈得正起劲,不觉引起了凯瑟琳夫人和达西先生的注意。达西先生立刻露出好奇的神情,将目光一次次地投向他们。过了不久,夫人也感到好奇,而且表现得更为露骨,因为她毫无顾忌地叫道:
“你们在说什么,菲茨威廉?你们在谈论什么?你在跟贝内特小姐说什么呀?说给我听听。”
“我们在谈论音乐,姨妈,”菲茨威廉迫不得已回答说。
“谈论音乐!那就请你们说大声些。我最喜欢音乐。你们谈论音乐,也该有我的份儿。我想,英国没有几个人能够像我这样真正欣赏音乐,也没有几个人比我情趣更高。我要是学过音乐,一定会成为一位大家。安妮要是身体好,多下点工夫,也会成为一位大家。我相信,那样一来,她准会演奏得十分动人。乔治亚娜学得怎么样啦,达西?”
达西先生满怀深情地把妹妹的技艺赞扬了一番。
“听说她这么有出息,我很高兴,”凯瑟琳夫人说。“请你替我转告她,她要是不多加练习,就休想出人头地。”
“你请放心,姨妈,”达西答道,“她用不着这样的劝告。她总是练得很勤。”
“那就更好。练习总不怕多。我下次给她写信的时候,一定要嘱咐她说什么也别偷懒。我常对年轻小姐们说,不经常练习,就休想在音乐上出人头地。我对贝内特小姐说过几次,她除非多练练,否则就永远也弹不好。柯林斯夫人虽然没有琴,我却常常对她说,欢迎她每天到罗辛斯来,弹弹詹金森太太房里的那架钢琴。你知道,她在那间屋子里不会妨碍什么人的。”
达西先生见姨妈如此无礼,觉得有些难为情,因此没有搭理她。
喝过咖啡之后,菲茨威廉上校提醒伊丽莎白说,她答应过要弹琴给他听,于是伊丽莎白立即坐到了钢琴前面。上校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她旁边。凯瑟琳夫人听了半支歌,接着又像先前一样,跟另一位外甥谈起话来,后来这位外甥也离开了她,从容不迫地朝钢琴那边走去,选了个位置站好,恰好能把演奏者的漂亮面庞看个一清二楚。伊丽莎白看出了他的意图,刚到了一个可以停顿的地方,便扭过头来对他狡黠地一笑,说道:
“达西先生,你这副架势走来听琴,莫非是想吓唬我吧?尽管令妹确实弹得很出色,我也不害怕,我这个人生性倔强,决不肯让人把我吓倒。别人越是想来吓唬我,我胆量就越大。”
“我不想说你讲错了,”达西答道,“因为你不会当真认为我存心吓唬你。我有幸认识了你这么久,知道你就喜欢偶尔说点言不由衷的话,从中得到很大的乐趣。”
伊丽莎白听见达西这样形容她,不由得纵情笑了起来,随即便对菲茨威廉上校说道:“你表弟在你面前这样美化我,教你一句话也别相信我。我真不走运,本想在这里混充一下,让人觉得我的话多少还是可信的,却偏偏遇上了一个能戳穿我真实性格的人。说真的,达西先生,你也太不厚道了,居然把你在赫特福德了解到的我的缺欠,全给抖搂出来了——而且,请恕我直言,你这样做也太不高明——因为这会引起我的报复,说出一些事来让你的亲戚听了会吓一跳。”
“我才不怕你呢,”达西笑笑说。
“请你说给我听听,他有什么不是,”菲茨威廉上校嚷道,“我想知道他在生人面前表现如何。”
“那我就说给你听听——不过你要作好准备,事情非常可怕。你要知道,我第一次在赫特福德郡看见他,是在一次舞会上——你知道他在这次舞会上做什么了吗?他总共只跳了四曲舞!我不愿意惹你难过——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虽然男士很少,他却只跳了四曲舞,而且我知道得很清楚,当时不止一位年轻小姐,因为没有舞伴,只好冷坐在一旁。达西先生,你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吧。”
“当时,除了自己一伙人以外,我无幸认识舞场里的任何一位女士。”
“不错。舞场里也不兴请人做介绍啦。唔,菲茨威廉上校,我下面弹什么?我的手指在恭候你的吩咐呢。”
“也许,”达西说,“我当时最好请人介绍一下,但我又不善于向陌生人自我推荐。”
“要不要问问你表弟,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伊丽莎白仍然对着菲茨威廉上校说道。“要不要问问他:一个知书达礼、见多识广的人,为什么不善于把自己介绍给陌生人?”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菲茨威廉说,“而不用请教他。那是因为他怕麻烦。”
“我确实不像有些人那样有本事,”达西说,“遇到素不相识的人也能言谈自若。我不像有些人那样,就会听话听音,假装对对方的事情很感兴趣。”
“我弹起琴来,”伊丽莎白说,“手指不像许多女人那么熟练。既不像她们那么有力,那么灵巧,也不像她们弹得那么有味。不过我总认为这都怪我自己,怪我不肯多练。我可不信我的手指就不中用,比不上哪个比我弹得强的女人。”
达西笑笑说:“你说得完全正确。可见你的练习效率比别人高得多。凡是有幸听过你演奏的人,都不会觉得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我们两人都不愿在生人面前表现自己。”
说到这里,凯瑟琳夫人大声诘问他们在说什么,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伊丽莎白立刻又弹起琴来。凯瑟琳夫人走上前来,听了几分钟,然后对达西说:
“贝内特小姐要是再多练习练习,再能请伦敦的名师指点指点,弹起来就不会有什么缺欠了。虽说她的情趣比不上安妮,但她很懂得指法。安妮要是身体好,能够多学学的话,一定会成为一位令人喜爱的演奏家。”
伊丽莎白望望达西,想看看他表妹受到这番赞扬,他是否竭诚表示赞同,不想当场和事后,她丝毫看不出任何相爱的迹象。从他对德布尔小姐的整个态度来看,她不禁为宾利小姐感到欣慰:假如她跟达西是亲戚的话,达西同样可能娶她。
凯瑟琳夫人继续对伊丽莎白的弹奏说长道短,夹带着还就演奏和鉴赏问题做了许多指示。伊丽莎白出于礼貌,只好耐心地听着。后来,应两位先生的请求,她依然坐在那里弹琴,直到夫人的马车备好了,要送他们回家。
第九章
第二天早晨,柯林斯夫人和玛丽亚有事到村里去了,伊丽莎白独自坐在房里给简写信。写着写着,猛地一惊,只听门铃响了,知道准是来了客人,她没有听见马车声,心想或许是凯瑟琳夫人来了,不禁有些畏怯,便赶忙收起那封写了一半的信,免得她又要问些不三不四的问题。就在这当口,门打开了,使她大为吃惊的是,达西先生走了进来,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达西见她一个人待在屋里,似乎也很惊讶,连忙道歉说,他还以为夫人小姐们全在家里,所以才贸然闯了进来。
两人坐了下来,伊丽莎白问了些罗辛斯的情况之后,双方似乎大有陷入僵局的危险。因此,非得想点话说说不可。就在这紧急关头,她想起了上次在赫特福德郡跟他见面的情形,觉得很好奇,想要听听他如何解释那次匆匆的离别,于是便说:
“达西先生,你们去年十一月离开了内瑟菲尔德,一个个走得多么突然啊!宾利先生见你们立即接踵而至,一定感到大为惊喜,因为我好像记得,他只比你们早走一天,你离开伦敦的时候,但愿他和他姐姐妹妹身体都好。”
“好极了,谢谢你。”
伊丽莎白发觉对方没有别的话回答她,停了一会又说:
“我想,宾利先生大概不打算再回到内瑟菲尔德了吧?”
“我从来没听他这么说过。不过,他将来在那里盘桓的时间可能微乎其微。他有许多朋友,处在他这个年纪,交际应酬正与日俱增。”
“如果他不打算在内瑟菲尔德多住的话,对于街坊四邻来说,他最好彻底放弃那个地方,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稳定的邻居。不过,宾利先生租下那幢房子,恐怕主要是为了方便自己,并没顾念到街坊邻里,我看这房子他保留也好,退掉也好,都会基于同一原则。”
“我料想,”达西说,“他一旦买到合适的房子,就会退掉内瑟菲尔德。”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她惟恐再谈论他那位朋友。既然别无他话可说,她决定让对方动动脑筋,另找个话题。
达西领会了她的用意,过了不久便说:“这所房子好像倒挺舒适。我想柯林斯先生刚来亨斯福德的时候,凯瑟琳夫人一定大大修缮了一番。”
“我想是的——而且我相信,她的好心没有白费,天下没有比柯林斯先生更能感恩戴德的人了。”
“柯林斯先生看样子挺有福气,娶了这样一位太太。”
“是的,的确有福气。他的朋友们真应该为他高兴,难得这样一个聪明女人倒肯嫁给他,嫁了他又能给他带来幸福。我的朋友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虽说她嫁给柯林斯先生,我并不认为做得十分明智。不过她好像十分幸福,再说用审慎的目光看来,这对她当然是一门很好的姻缘。”
“离开娘家和朋友这么近,她一定觉得很称心。”
“你说很近吗?都快五十英里啦。”
“只要路好走,五十英里算什么?只不过半天的旅程。是的,我认为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