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个走到严世蕃面前的太监:“小阁老,小的给你老当差,你老有公文就交给小的吧。”
严世蕃哪里睬他,直望向那石公公:“石公公,严某再请问一句,大明朝六部九卿的事是不是现在都徐阶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连内阁都不能进了!”
那石公公好不耐烦叹了一声:“小阁老要还是问这样的话,就回家问严阁老去。”说完这句不再理他,转对高拱、张居正说道:“还有二位大人,有公文也请呈上来,人却不能进去。”
这两句话将严世蕃顶得愣在那里,眼见他不只对自己,对徐阶那边两个人也一视同仁,便一时说不出话来,禁不住瞟了一眼站在那边的高拱和张居正,看他们如何回话。
“石公公,其他各部能不能进内阁我不敢过问。但兵部今天的公事必须进内阁,必须向内阁面陈!”张居正终于说话了。
这句话让严世蕃又来了精神,立刻露出了冷笑,紧盯着那石公公。
罗龙文和鄢懋卿也来了劲,跟严世蕃一道紧盯着那石公公。
高拱此时却出奇地冷静,默站在那里,但明显给人一种蓄势待发的气势。
张居正一脸的端严,走到了那石公公面前掏出了袍袖里两份公文:“这两份公文,一份是浙江抗倭的军情急报,一份是蓟辽鞑靼犯关的军情急报,打不打、怎么打,台州和蓟州都在等着兵部的军令。五天内廷寄不能送到误的可是军国大事!”
那石公公的脸色也凝肃了,同时难色也出来了。
严世蕃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那石公公望着张居正:“军国大事确乎要紧,张大人就不能在公文里写明白了?”
张居正:“石公公应该清楚,军事方略从来由兵部向内阁面议,哪有背对背能说明白的?”
严世蕃接言了:“那吏部、工部、刑部、礼部呢?还有高大人管的户部呢?高大人是不是也要说给前方供应军需必须面议?”
一直沉默的高拱这时从袍袖里掏出了公文,并不看严世蕃,望着那石公公:“户部管着军需粮草,按理也应该向内阁面议。但朝廷既然定了这个规矩,户部的公文这就请石公公转交徐阁老,由内阁决断。至于兵部,管的是用兵方略,不当面陈述,内阁便无法做出部署。张大人进内阁关乎兵凶国危,户部决不和兵部攀比。张大人必须进去,我愿意回户部等批文!”说完将公文双手向那石公公一递。
那石公公接过了高拱的公文,想了想望向严世蕃:“小阁老,高大人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也曾久在内阁,你认为兵部的事是否应该到内阁面议?”
严世蕃:“都商量好了倒来问我?我也回石公公一句原话,这样的猫腻我不会回答你,我就看你们怎么做戏!”
那石公公终于被他惹恼了:“来人!立刻领张大人到内阁值房见徐阁老,军国大事谁敢玩猫腻,等着皇上砍头就是!”
“是!”一个当值太监立刻应着,走到张居正身前,“张大人请随我来。”
张居正堂堂皇皇跟着那个太监迈进了禁门。
高拱这时偏向那石公公深深一揖:“户部的公文就拜托了,高某告辞。”作了这个揖看也不看严世蕃那几个人,转身大步向自己的轿子走去。
严世蕃气得半死,罗龙文和鄢懋卿都蔫了,只望着严世蕃发愣。
严世蕃:“不交了!吏部、工部还有你们通政使司和盐务司的公文都带回去!看谁一只手能把大明朝的天都遮了去!”吼完便走。
罗龙文和鄢懋卿还有些犹豫,站在那里望向那石公公。
那石公公也动了真气:“交不交都请便。”
罗龙文和鄢懋卿几乎同时跺了下脚,转身向严世蕃跟去。
内阁值房的案头上堆满了公文,徐阶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望着进来的张居正,目光里没有任何内容,那张脸也是十分公事,只等着张居正说话。
“属下见过阁老。”张居正这时也不敢称老师,朝着他深深一揖,掏出了袍袖里的两份公文,“今早八百里急递发到兵部的。一份是浙江发来的抗倭军情急报,一份是宣府发来的抵御俺答进犯的军情急报。”说着将公文递了上去。
就在交接公文的一瞬间,师徒的目光这才碰上了。
张居正紧紧地望着老师的眼睛,徐阶的眼里仍然只有虚空,倒是下意识冒出了一句带吴语的乡音:“侬坐吧。”
就这一句乡音,距离便近了。
张居正按理应该坐在大案侧面的椅子上等着问话,这时却把椅子搬了起来,直搬到大案的对面,对着老师坐了下来。
徐阶望了一眼值房门外,两个太监一左一右都露出半个背影在那里站着,想了想,将面前一叠空白的公文笺纸轻轻推到了张居正面前,接着又望了一眼笔架上的毛笔。
张居正眼一亮,又望向了老师。
徐阶却不看他了,只望着面前的公文:“先说浙江抗倭的军情吧。”
张居正会意,慢慢说了起来:“从五月倭寇陷桃渚,胡宗宪命戚继光部在台州一带已经跟倭寇打了七仗,打得很苦,也打得很好。”说着慢慢伸手拿起了笔架上的笔,开始在面前的空白笺纸上写了起来,口中继续说道:“现在倭寇都退到了海上的倭巢,胡宗宪分析,近日内倭寇将集聚兵力攻犯台州。”
就在张居正声朗句晰说这段话时,徐阶目中的余光却看出他在笺纸上写的是另外的字,而且笔不停挥,这段话说完时,笺纸上另外的话也写完了。张居正轻轻将笺纸调了个头推了过去,推到徐阶面前。
徐阶的目光向那张笺纸看去。
张居正紧盯着低头看字的徐阶,接着又说了起来:“胡宗宪奏报,眼下最要紧的是临近省份的客军必须在十日内赶到浙江沿海几个要塞城池,牵制倭寇,他才好部署戚继光部在台州跟倭寇主力决战。”
而张居正笺纸上的字迹是:接谭纶急报,海瑞、王用汲已审出郑泌昌、何茂才受严世蕃、杨金水指使毁堤淹田勾结倭寇情事,今日之变,是否与此有关?
徐阶答话了:“江西、福建、山东的军力十天内能否赶到?”说这话时他也拿起了笔架上另一支笔在张居正那张写了字的笺纸上一挥。
张居正眼睛闪着亮向那张笺纸望去,只见阁老那支笔在笺纸上打了一个偌大的“√”!那一勾又粗又大,几乎将他在笺纸上写的字全都盖住了。这便是认可了他写在纸上的问话。
“回阁老。”张居正答着话又拿起了笔,一边说下去,一边又写起来。
张居正边写边说:“江西派了一个镇五千人,山东也派了一个镇五千人,福建回奏,倭寇在浙江一旦击败很可能转攻他们,因此无兵力可派。眼下的急务是浙江军营和客军都急需军需粮草。”
这番话说完笺纸上的另外一番话也写完了,张居正又将笺纸调过头来轻轻推了过去。
徐阶目光又落到了这张笺纸上,嘴上却问道:“仗在浙江打,军需粮草照例要浙江供给。赵贞吉那里怎么呈报的?”
张居正禀报军情:“赵贞吉左支右绌也是很难。浙江藩库空虚,他只好将徽商收买沈一石作坊的五十万两银子先充做军饷。军情如火,杯水车薪。当务之急是否命浙江立刻抄没郑泌昌、何茂才的家产以解危局?”
笺纸上写的却是:赵贞吉首鼠两端令人不解。倒严在此一举,他为何将海瑞审讯郑泌昌供词与何茂才的供词作另案呈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务之急必须将海瑞审讯笔录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呈奏皇上!
这一次徐阶没有立刻接言,是真在沉思,想了片刻,说道:“一个郑泌昌一个何茂才所贪墨的赃财未必能解得了危局。赵贞吉的难处只怕比你我所想的还大呀。”说着提起了笔在张居正这张笺纸上粗粗地画了一把“×”——这明显是否了张居正对赵贞吉的不满,更是否了他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