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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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流淌的母爱

我的母亲出生在川南农村,是地道的农民女儿,外爷外婆都没有念过书,但却让母亲读书到高小毕业。

母亲二十岁那年,出落得才貌俱全,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父亲。当时,父亲在三十里外的一个国营厂当会计。他对母亲一见钟情,执意追求,不久便和母亲如愿结婚了。父母结婚后,母亲本可以不再回乡下,可外爷去世早,她丢不下年龄尚小的弟妹,就在她的娘家附近建起了简单的家。她既要回乡干农活、做家务,去乡小学代课,又要照顾父亲的生活。后来,我们三姐弟也就相继出生在这个小山村。我四岁那年,我们平静的天空突降大难,我的父亲因病在川医去世。那天,正是弟弟的满月,那年,母亲还不到三十岁。母亲不顾虚弱的身体,从几百公里外的家乡赶到川医,把弟弟举在了父亲的眼前,希望能够把父亲垂危的生命挽留。可父亲早已干枯的眼角只溢出了最后一滴泪,带着对母亲,对儿女满腔的依念和遗憾永远地走了……

母亲哪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几次晕倒在病房。后来听母亲说,那时最大的渴望就是再也不要醒来。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还牵系着三个小小的生命后,她勇敢地擦去了泪痕,抱起弟弟,抱起父亲病重时写给她的一大捆书信,带着父亲的骨灰盒回到了老家。按规定,厂里只发给了总计六百余元的抚恤金,母亲再没有对厂领导提半点其他要求,也没有去给父亲远在他乡的家人增加负担。她说她会靠家乡的土地把我们好好养大成人。

从此后,每天鸡叫头遍,母亲就起床了,做好早饭,然后出早工。太阳当空了,母亲才回家,匆忙地吃下冰凉的饭,又出工去了。在别人小歇的时间,母亲就跑着回家给弟弟喂奶,晚上,把我们安顿睡下后,才开始做家务,一直忙到夜里一两点,直累得直不起腰来……母亲尽管承受着男人一般的重体力活,承受着繁重的家务,但她才三十来岁,疲惫的面容依然掩不住她的美丽。那时,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提亲,可母亲全部回绝。许多好心人都劝她,那么多条件好的人,你考虑一个啊,帮你养孩子不好吗?母亲总是笑笑说:“自己的孩子还得自己养,三个孩子啊,谁有那么长久的耐心,我也不想给别人带去累赘,如果娃儿们有什么委屈和意外,我咋对得起他们的父亲啊!我苦点没啥,只要我的娃儿们不委屈”。每天夜里,当我们家一切都静下来时,整个乡村都睡熟了,母亲坐在床上,又开始为我们纳鞋底,缝补衣裤。夜夜梦里醒来,总能看见母亲那美丽疲惫的身影,在煤油灯的光晕里一闪一闪的,于是就忍不住叫声妈,问她怎么还不睡觉。她总说:妈妈年纪大了睡不着,正好给你们补补衣做做鞋,顺便也在歇息呀。年幼的我信以为真,于是就安心地重新进入了梦乡。

直到长大后,我总会想起那样的夜晚,那样的场景,那朦胧的闪闪的油灯,那就是我们漫漫长夜的太阳啊!我们是不幸的,我们又是幸运的,我的母亲,用她无私的爱,燃烧着她的青春,精心地把我们守护和养育。不仅让我们吃饱穿暖,还让我们穿得整齐又干静,走出那个乡,没人看得出我们是没爹的孩子。母亲的万般疼爱和细心养育,给了我们三姐弟平安而又快乐的童年。只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在那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在我们三姐弟沉沉的梦乡,曾经悄悄滑落过多少母亲辛酸的泪水。也许是遗传的原因吧,我和弟弟身体都不好,总是生病。有一次,我高烧不退,鼻血流过不停,医院都没有办法了,一直视我如命的母亲,紧紧抱着病得枯瘦如柴的我哭着说:“敏啊,如果你不好起来,妈真的也不想活了,也顾不上你的弟妹了。”

“妈,我不得死,我不想死!”那时我才六岁,已知道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母亲,为了弟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绝不肯放弃,这是母亲的性格。母亲背上我寻医问药,不知流了多少泪,淌了多少汗,访遍了方圆几十公里的山山水水。也许是母亲的爱感动了上帝,后来,我只吃了一位老中医的几包草药就奇迹般地痊愈了。永远都忘不了母亲那时的喜悦,她看着我一天天变得红润而露出的笑容,是开在我苦难童年的一束美丽的白合花啊!在以后的岁月,无论我经历着怎样的磨难和坎坷,我都会告诉自己:我的幸福,我的生命还有一个人牵着,那个人就是我的娘。病好后,我该上学了,母亲用一块半新的格子布,为我缝了书包,带我报了名。她说,就算不吃不喝也要送我上学。小学毕业时,我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被区办的尖子班录取,要到三十里外的区镇上学。我拿着通知书,默默掉泪,我不想再增加母亲的负担了。母亲知道后,却高兴万分,坚持把我送去新的学校。每次放假回家,母亲再苦再累都会亲自背粮,送我回校。每当家里有了鸡蛋和其他好吃的东西,母亲就会走五六个小时的山路为我送去,许多时候都是踏着茫茫夜色回转。记忆中,那背着背篓在山路山匆匆行走的母亲,就成了山村的一道感人的风景,让多少人远远地望而生敬慕。以至于多年后的我,每当看见背背篓的美妇人就忍不住想叫妈。多年后,我不负母望,成了一所大学的学生,母亲更加劳累和辛苦了。为我寄衣汇钱,担心牵挂我自小不好的身体,弟妹后来告诉我,谁要提起大姐的名字,母亲就因自豪而笑里流泪,就会习惯抬眼望望山丫口。毕业后,我到了一个远离故乡的小城工作。多少回山丫口,母亲送我,泪水打湿了衣襟,多少回月夜里,母亲望断了那辆每日唯一开过家乡小站的火车影子,久久不愿回转……我工作不久,就在他乡和一个来自家乡的青年结婚了。母亲不仅没有抱怨,还鼓励我们,只要有勤劳的双手,一定会有幸福的生活,自己创造的才是最好的。别人对她说:你这么好的女儿,那么多提亲的人,你为何不帮她挑个条件好的,你也不用再这么苦了呀。母亲就笑着回道:我女儿一直都懂事,她知道自己在做啥,我支持女儿的选择。

多少次面对母亲,我唯有默默掉泪,不为别的,只为愧对母亲。做为长女,本应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让母亲安度晚年,可自己却时时让她担心。我知道,我的每一个痛苦的眼神都会扯碎她的心。每当我受伤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用她温柔的怀抱拂去我的伤痛,给我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年前,本已定好回老家和母亲一起过春节。可先几天回家的弟弟来电话说,家乡下雪了,母亲说今年就别回了,天气好了她来城里看我们,她担心我小女儿会冻病。最后因其他原由也就取消了回家的计划。大年三十那晚,弟弟在电话里叫声大姐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说母亲坐在堂屋前痴痴地望了许多天了,尽管知道女儿的身影不会出现,可她还是习惯性地望着山丫口……听后我哭了。泪眼中,仿佛看见山风吹起母亲的头发,仿佛听见母亲声声把儿唤。风儿啊,你就别吹了,你已经把我娘的满头青丝吹成了如霜白发,可我娘的恩情如故乡的山,重重地压在心头,我还没有去点滴地回报啊!

2002年2月于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