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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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授勋开国功臣

栋梁倾折

洪武二年(1369)六月,功臣庙成,朱元璋命大家讨论诸功臣之功,以为其安排座次。

不过最后讨论的结果却让人有些疑惑,“以徐达为首,次常遇春,次李文忠,次邓愈,次汤和,次沐英,次胡大海,次冯国用,次赵德胜,次耿再成,次华高,次丁德兴,次俞通海,次张德胜,次吴良,次吴祯,次曹良臣,次康茂才,次吴复,次茅成,次孙兴祖,凡二十有一人”,既没有冯胜,也没有廖永忠,更别说此时大功未成的傅友德,估计这个《明实录》上的名单是后来被改动而成的,因为冯胜、廖永忠、傅友德等皆未得善终。

这时,朱皇帝还遣使祭兰山压死军士。就在此前不久,大军在西征的路上,有一队人马经过兰山下(在今甘肃),适逢此地泥石流暴发,结果很多将士为之送命。朱元璋听闻到这一噩耗后,一面遣使谕祭,一面抚恤受难将士家属。

就在明军四面围攻庆阳时,张良臣率一部人马开城西门出,他们只是驰骋城下,给人马补充饮水,并不敢向明军挑战。但徐达却被敌人的这一猖狂行径激怒了,他当即督促冯胜“进营逼其西门”,使得敌人不敢再从西门出来;之后又遣宁国卫将士守其小东门,等候敌人出城挑衅。结果到了第二天,张良臣真的以兵出战于东门,“都督副使顾时击败之,获其禆将九人斩之”。

随后,徐达督兵攻庆阳四门,城上矢下如雨,但明军不为之动。张良臣自西门出兵挑战,结果被冯胜给挡了回去;之后,冯胜又抓获了王保保的几名间谍,将他们一并处死。

没几天,庆阳大雨雹,山水泛溢,张良臣纵兵出城争相汲水,明军迎击,战至二鼓,敌大败。七月间,张良臣乘大风出兵,与明军接战,仍旧不利而还。

先是,庆阳守城将士百余人潜出东西门向明军投降,这次因战败又有上千人投降了明军。孤立无援的张良臣真的怕了,第二天便登城大呼约降,但徐达却不为所动,必欲灭之而后快。

张良臣复以兵出东门挑战,仍是无谓的挣扎。然而就在这时,西蕃达达率军侵略临洮,但遭到有力的反击;之后又传来消息说,王保保部将韩扎儿攻破了原州,指挥陈寿俱陷没。徐达闻报,与冯胜、傅友德等决定以驿马关当其冲,遣右丞徐礼率兵守卫;又遣指挥叶谷真守彭原,调指挥韦正守邠州,以防止王保保部来援助庆阳敌军。

这时,冯胜又与徐大将军商议道:“今我大军围庆阳,张良臣虽困,未能遽下,王保保欲为良臣声援,故令韩扎儿攻原州,欲以援庆阳……”所以他想移军靠近驿马关,以阻扼原州来敌,这样兴许就万无一失了。

徐达同意了冯胜的建议,冯胜于是“以其军西临驿马关,去庆阳三十里而军”。就在这天夜里,韩扎儿又攻陷了泾州,明守将退保灵台县。冯胜当机立断,引兵自驿马关讨伐韩扎儿,韩扎儿应对不及,一路败逃至邠州、宜禄等地。最后由于明军追得太急,韩扎儿只得率众远远地逃散了才罢,而冯胜部则还屯驿马关。

这次不大不小的危机总算平安地过去了,多亏了冯胜的功劳。

就在徐达率军大举围攻庆阳的同时,常遇春、李文忠等人正伺机攻取元顺帝的新巢穴,即北平以北约千里处的开平(在今内蒙古多伦一带),以扫除残元对于北平一带的军事威胁。

话说这年六月间,当常遇春等回到北平后,朱元璋便调李文忠来做辅助。于是二人率步卒八万、骑士一万,准备自北平直取开平。他们取道三河,经鹿儿岭,过惠州,败故元将江文清兵于锦川,得士马以千计。再次全宁,故元丞相也速复以兵迎战,又败之,也速遁去。

在进攻大兴州时,李文忠对常遇春说道:“元兵必走。”于是分兵千余为八屯,伏其归路,敌人果然夜遁,结果遭到伏兵的袭击,明军斩获颇多。接着,他们便经新开岭进攻开平,此时元顺帝已经闻风北奔,明军追北数百里,俘其宗王庆生及平章鼎住等斩之,凡得将士万人、车万辆、马三千匹、牛五万头,如此蓟北悉平。

可是大出人意料的是,当七月间明军胜利回师的时候,也许是长途奔袭太过劳累的缘故,或者是不适应塞北的气候,一向身板硬实的常遇春居然病倒了,而且这一倒竟再也没能起来—当大军到达柳河川时,常遇春暴卒!

当噩耗报至南京后,朱皇帝遂下诏命李文忠接替常遇春的职务。八月,常遇春的灵柩被送归南京,朱元璋亲致奠为文以祭之。就在这篇祭文中,朱皇帝把射死陈友谅的功劳归之于老常,“祭毕,恸哭而还,命择地于钟山草堂之原,营墓建祠”。

到了这年十月,朱皇帝又下诏赠常遇春“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追封开平王,谥忠武,复推恩王其三世”,以尽哀荣。这里追封为“开平王”也有彰显事功的意思。再后来,常遇春的女儿成了太子妃,但后来的建文帝不是她生的,而且她死得更早。

对于常大猛人之死,有明人曾盖棺定论道:“国之兴也,必有虎臣,诗曰:‘时维鹰扬,燮伐大商’。明兴,以功名显称者多矣,而开平王独以骁勇著闻!”在鄱阳湖之役时,“开平王独卖勇死战,方其走张定边,脱高皇舟,一何壮也!”《国榷》

王世贞在《弇州续稿》中则道:“夫封鄂而谥忠武,唐之尉迟(恭)氏,宋之岳(飞)氏,并开平而三。大将之才,岳氏则吾开平伯仲哉!”

不管怎么说,常遇春死得都有些早了,徐达也失去了一位最好的搭档,可谓一位帅才失去了一位最好的将才。且不说常氏的年纪还不到四十岁,正是人生由成熟走向辉煌的年纪;只说当时残元的威胁尚不在小,迄整个洪武时代也未能一清沙漠,如果常遇春能够活到徐达那般年纪,其一生所建立的不朽功业也足当与卫青、霍去病、李靖之辈相伯仲。

当然,年轻奋发的霍去病更是英年早逝,否则大汉王朝的历史还不知道将会怎样书写;而常遇春也算把功劳让给了自己的小舅子蓝玉,他的在天之灵也许可以得到安慰了。按照常遇春刚猛、火烈的个性而言,他的猝死似乎也不难理解,因为愈是这种人,愈容易逞强和蛮干,也容易沾染恶习,最终也就很难摆脱流星一般的命运。

不过,谈迁认为常遇春的早薨或许也是一种幸运:“以开平之锋锐,半天下而靡之,与中山(徐达)共功十九。其偏麾独往,于蓟北最尤著也!中道夭折,云台(皇帝)追叹。虽然,日后功臣往往诛废,令开平而在,其气亢且出蓝玉上,能无钟室(韩信)之忧乎?今溯(开国)元臣辄曰徐、常,则天又两全之矣。”

假如常氏老当益壮,活到朱元璋那般年纪,他的脾性且不说,偏他还是蓝玉的近亲,其下场还真不好说;傅友德可谓常遇春第二,从傅氏的惨死,我们真就不难预见什么了。但是,常遇春不大可能活这么长,他若只再活个十年八年,功业也定当是锦上添花了。

北伐军凯旋

自打残元势力渐渐被逼退回草原以后,他们的自尊和危机感好像一下子就被唤醒了,而士气也仿佛一下子就上来了,其战争方式也从很大程度上发生了改变:一方面其战争成本降了下来,另一方面其机动性也得以加强。如此,战争的主动权反而慢慢地转到了他们这一边,明朝必然要因此而大费周章。

这年八月,故元总制、王保保部将贺宗哲以兵攻凤翔,其目的也有给庆阳做声援的意思;凤翔守军奋起反击,战况相当激烈。徐达则调顺德守御平章韩政以兵赴庆阳,以争取尽快解决庆阳的问题。

不久,庆阳“小元帅”出降。起初,此小元帅与张良臣共守庆阳,他眼见明军攻围日急,就起了投降的念头,但被张良臣发觉后遭到了张的囚禁。城中很多士兵都想投降,他们便乘夜劫出了小元帅,然后一起跑到明军那里投降。因为史书上没有明确交代,笔者猜测这个“小元帅”可能是张良臣的侄甥一类。

元兵又攻打大同,李文忠等率师击败之,擒其将脱列伯。本来朱皇帝是诏命文忠自北平率师援助庆阳的,只是当队伍行至太原时,听闻大同报警,才临时赶往大同的。

当时文忠对左丞赵庸等说道:“我们本是受命而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是对于国家有利的,我们不妨专断一些。今大同告急,如果不先紧着援助,那不丧失了一次打击敌人的好机会吗?”众人表示同意,于是大军由代地出雁门关至马邑,此时大同已经失守。

刚至马邑,敌游骑数千风风火火地也恰好赶到,不期遭遇到明军,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结果元兵被击走,明军便进至白杨门。当时天气已经非常寒冷,雨雪纷纷而下,文忠怀疑这四处必有元兵的埋伏部队,于是他只身带着数骑入山侦察,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待到文忠回来时,前军已驻营,离大同约有五十里地。但文忠却命前军改扎营于五里外的馒头山上,因为那里地势高而取水困难,正可吸引敌人来攻。接着文忠便派了几个化装成元兵的人到大同城里报信,元将脱列伯果然为之所动,于是调集精锐来攻明军。

文忠令将士秣马蓐食,闭营不出,而先以两营诱敌。自晨至午,前营战报频传,但文忠仍然不为所动,他决定以逸待劳、后发制人。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文忠琢磨着元兵应该饿了,这才分军为左右翼,他身当前锋,向敌人发起了猛烈反击。结果生擒脱列伯,降其众万余,获马匹辎重甚众。

别看这次胜利很普通,但它的影响非小,李文忠也算是美美地“秀”了一回。先时,顺帝北走屯盖里泊,他特命脱列伯、孔兴以重兵攻大同,以作为反击明军的前沿阵地。而等到脱列伯不幸被擒,孔兴走绥德,结果被其部将“斩之来降”了明军,顺帝这才彻底心灰意冷起来,自此再无南向收复之志。

就在庆阳将要被攻下的时候,朱皇帝又命都督佥事吴祯以敕书往谕徐大将军。

朱皇帝的主要意思是:如果庆阳被拿下,那么可以令冯胜掌总兵印,统军驻庆阳,节制各镇兵马;吴祯就留下同冯胜一起守庆阳,平章李伯升同都督佥事耿炳文守陕西;徐达、汤和等则回京受赏,并一同参与常遇春的葬礼。

光阴如箭,转眼出来就快两年了,为了争取早点回家,徐达便再次督诸军猛攻庆阳。于是将士争穴其城,城中极力救御,然奔逸归附者甚众。几天后,已支撑三月之久的庆阳城终于被攻克了。

起初,张良臣之复叛,自以为庆阳城高险而上有井泉可据。张良臣还有七个精悍善战的养子,军中语曰“不怕金牌张,唯怕七条枪”,他“又倚其兄张思道与王保保为声援,贺宗哲、韩扎儿等为羽翼,姚晖、葛八之徒为爪牙,故欲拒守以图大功”。想好好赌上一把。

但是在明军的严密围困下,张良臣逐渐无计可施,几次出战都遭失利。他又多次派人向宁夏求援,可派去的人都在路上被明军截获,至此“内外音问不通而粮饷乏绝,至煮人汁、丸泥咽之”,眼看大伙就要被饿死了。他手下的平章姚晖、葛八等知事不济,便争相献门纳师,明军这才顺利攻杀了进来。

最后,张良臣父子俱投井,但徐达又命人把他们给捞了出来,不管死没死一律斩首示众张良弼、张良臣兄弟本是沛人(刘邦同乡),张良弼失势后即逃归了自己的家乡隐居起来;后来明朝大肆搜捕他,他便四处躲藏,直到永乐初年以80岁高龄亡故。;然后,又遣指挥陆成赴京奏捷。庆阳一下,围攻凤翔的贺宗哲又劳而无功,只得引兵遁去。在这场凤翔保卫战中,守将金兴旺等表现突出,多次用计破敌,事后他们便得到了朱皇帝的嘉奖。

徐达闻听贺宗哲由六盘山遁去,又遣都督副使顾时、右丞薛显、参政傅友德将骑万人进行追击。九月,徐达率师至平凉,何文辉自宜禄来会。就在大军准备回京复命的当口,贺宗哲又以其众掠兰州。于是徐达再命冯胜率步骑一万七千人前往迎击,结果贺宗哲再次闻风逃遁,冯胜只得率部返回。

就在徐达率众返还南京的路上,朱皇帝即又下诏以帝乡临濠(凤阳)为中都。

起初,朱元璋召问诸老臣,向他们征询建都事宜。有人推荐关中,因为那里地处“险固金城,天府之国”;也有人推荐洛阳,因为那里地处“天地之中,四方朝贡,道里适均,汴梁亦宋之旧京”;也有的推荐北平,说那里“元之宫室完备,就之可省民力”。

但是朱皇帝后来却渐渐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说:“你们所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时机都还不成熟。长安、洛阳、汴京,实周、秦、汉、魏、唐、宋所建国,但平定之初,民未苏息,朕如果建都于那里,供给力役,悉资江南,重劳其民;如果选择北平,那么主要的宫室,也不能不作一番更改、修饰,其实也不容易。”

接着他又说道:南京“长江天堑,龙盘虎踞,江南形胜之地,真足以立国”,而自己的家乡临濠“前江后淮,以险可恃,以水可漕”,也是一块理想的建都之地—也许朱元璋心里的真实逻辑是:我能做一国之君,为什么我的家乡就做不得一国之都呢?这其实还是他骨子里的小农思想在作祟。

群臣觉得皇帝说的也很有道理,于是纷纷附和,尤其是李善长等淮西勋贵。唯独刘基有点不同意见,他虽然不怎么反对在凤阳建中都,但是他强烈反对朱皇帝居中都,这一问题我们在后面也会专门说到。

这样,朱皇帝便开始命有司在中都“建置城池、宫阙如京师之制”,但“规制之盛,实冠天下”。到底是否真的节省了民力,这必须要实践来检验,因为人们说到的事情,往往未必做得到,或者是此前未能预计到。几年后,作为半成品的中都工程最终被停罢。

就在这时,征南将军廖永忠、参政朱亮祖等率师自广西还,朱皇帝特命太子朱标率百官迎劳于龙湾。

到了十一月间,征虏大将军、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徐达等一行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南京,朱皇帝命其入见,很是抚劳了一番。

这次朱元璋命徐达等回京,并非是有意要结束北方的战事,或者转攻为守;而是朱皇帝有鉴于新情况、新形势,又有了新的意图、新的打算。此次,除了命徐达等人回京稍作喘息、同家人团聚一下外,主要也是为了朱皇帝方便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徐大将军这边身子还没坐热,担负留守任务的冯胜居然擅作主张:他眼见关陕既平,便也带着人马开赴回京,准备向皇帝领赏。徐达等前脚刚踏入南京,冯胜等一行后脚就跟了过来。这一来,可把个朱皇帝给气坏了,他当众诘问冯老二道:“将军在平凉,外御胡虏,内镇抚关中,国家所托非轻!可你却不等命令,就擅自引众而还,留守的任务,还有谁能来担当呢?”

冯胜只得赶紧向皇帝认错,看在他之前的战功上,朱皇帝倒没怎么严厉处罚他,只是发给他的赏赐却减去了大半。几天后,朱皇帝便御驾奉天门,大赏平定中原及征南将士之功。但是这冯老二一回来,西北顿时空虚,正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王保保马上就抓住了战机。这年十二月,王保保发大兵袭击兰州。

兰州守将、指挥张温召集诸将校商议道:“彼悉众袭我,我兵寡,难与为敌,然彼远来,未知我众寡,乘暮击之,可以挫其锋,彼不退则固守以待援。”于是整兵出战,王保保兵稍却。

天亮后张温收兵入城,敌兵遂围城数重。当时鹰扬卫指挥于光守巩昌,他见兰州被围,便率所部来援,至兰州之马兰滩,与王保保兵遭遇,结果于光被敌人生擒。于光被押赴兰州城下,元兵令其向城中劝降,结果于光不屈而死。城中看到于指挥如此忠烈,皆备受鼓舞,因此守城更有了劲头。王保保眼见进攻不利,又害怕明军大兵来援,于是不得不引兵而去。

眼看就到了洪武三年(1370)的春天,朱皇帝御奉天殿(相当于清时的太和殿)受朝贺,大宴群臣;诸命妇则朝见马皇后于坤宁宫,也同得赐宴。

有鉴于王保保等人为患西北,且势力尚强,于是朱皇帝复命右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浙江行省平章李文忠为左副将军,都督冯胜为右副将军,御史大夫邓愈为左副副将军,汤和为右副副将军,往征沙漠。

当时,朱元璋询问诸将道:“元主迟留塞外,王保保近以孤军犯我兰州,其志欲侥幸尺寸之利,不灭不已。今命卿等出师,当何先?”

“保保之寇边者,以元主犹在也,若以师直取元主,则保保失势,可不战而降也。”很多将领都认为擒贼应先擒王。

不过,朱元璋先前既已承诺不对元顺帝赶尽杀绝,自然他还得找个台阶下,他的意思是两路同时出击,以收双管齐下之效:“王保保方以兵临边,今舍彼而取元主,是忘近而趋远,失缓急之宜,非计之善。朕意欲分兵为二道:一令大将军自潼关出西安,捣定西,以取王保保;一令左副将军出居庸,入沙漠,以追元主,使其彼此自救,不暇应援。况元主远居沙漠,不意吾师之至,如孤豚之遇猛虎,取之必矣。事有一举而两得者,此是也。”

诸将觉得此计略甚是可行,于是受命出征,其中东路军为十万之众,西路可能比东路要多一些。如此一来,一场新的大规模的远征作战又将在大明的北疆打响,这一次朱元璋的总体意图是要彻底解除残元的威胁,以期“永靖沙漠”。

然而,这一次朱皇帝能像以往那般如愿吗?他对于退回沙漠的北元,有着足够清醒的认识吗?这一切还皆是未定之数。总之,自北伐以后,洪武时期共有七次以上大规模的打击北元的行动,这不过才是第一次而已。

马踏应昌

生活自身会教育人,但这需要时间。不幸的现实就教育了初登大宝的朱元璋,他过去以为只要残元那边安于天命、自己这边守好国门,彼此就都万事大吉了!但如今看来,此前的自己的确过于天真了。

尤其是王保保那个家伙,太难缠了,又是一个坚决的顽抗主义者,简直是“冥顽不灵”。山陕虽已平定,但王保保仍拥据西北,依然忠于故元皇帝,二者互为声援,直接威胁着大明的北方安全。如果要处处防守,则势必处处空虚,新生的大明王朝不能不改变策略,选择以攻为守,就算不能探得虎崽儿,也要力争把老虎赶得远远的。

就在洪武二年八月,朱元璋还在坚持不懈地给王保保写信,希望对方“能知时达变,慨然来归”,可效果可想而知;因为王保保骨子里绝非“汉人”,而且他做人也总有些骨气。

十月,朱皇帝又致书元顺帝,希望对方能够“改图易虑,安分顺天,以存宗祀”,结果如石沉大海;后来他又接二连三地给顺帝写信,但仍旧收效甚微。但朱皇帝还不死心,于是他又给元丞相也速修书,希望对方能够成为“识时之俊杰”,但效果也不理想。

接着他又以书谕纳哈出,其中既指出了自己的天命所归,也道出了当时大明开张伊始的红火景象,更威胁说“于是卢龙戍卒,登莱、浙东并海舟师,咸欲奋迅,一造辽沈”,将由海、陆两路入据辽东;但是他又不忍心以刀兵加诸故人身上,所以才试图寻求和平解决的渠道,故而才希望纳哈出能成为又一位“窦融”。

其实,当时明军还无暇进图东北,他们不得不首先对付来自西北和漠北的威胁。再说纳哈出的威胁也并不直接,朱皇帝自然暂不想分兵东北。聪明如纳哈出,也只得尽力敷衍朱皇帝,依然忠于元主。

为什么朱元璋书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却效果不佳呢?因为当时残元的力量还很强大。“顺帝北出渔阳,旋舆大漠,整复故都,不失旧物,元亡而实未始亡耳”《明史纪事本末》卷十,以元顺帝为首的蒙古统治集团虽退回草原,但其整个政权机构还完整地保存着,其统治权威还在。

这时忽答一军驻云州,王保保一军驻沈儿塔,纳哈出一军驻金山,失喇罕一军驻西凉,彼此遥相呼应,整个北元方面,其“引弓之士,不下百万众也,归附之部落,不下数千里也,资装铠仗,尚赖用也,驼马牛羊,尚全而有也”。他们当然不愿意轻易就范,总要较量一下,见过分晓再说。

当时除了四川在明氏手中,云南还在元朝的控制中;王保保等人之外,吐蕃也在跟着起哄,察合台后王则控制着天山南北。北元方面的总体军事势力比之明朝并不稍逊,所以朱皇帝才不敢有丝毫松气,前路依旧漫漫。想当年,吴国虽攻破楚都,但楚臣申包胥旋即在秦国的帮助下复国;又有,乐毅所率领的燕军破齐七十二城,仅余即墨等二城未下,但乐毅一旦被撤换,齐将田单一鼓作气而连破燕军,终于收复故齐—“岂得云惰归之气,没世不复欤”,谁敢保证说北元就此泄气了呢?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呢?仅此一点,就足以令朱元璋整日惴惴不安了。

况且,这不但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也是两种社会生产、军事组织方式之间的较量,从根本上说,彼此是难以融合的。只要元朝不屈服,大明就只能奉陪到底,除非其内部出乱子,或者明朝有足够的力量深入草原,以此才可能换得几十年的太平日子。

不是北风压倒南风,就是南风压倒北风。

眼看就到了洪武三年正月,王保保驻兵安定县之西巉。就是在这时,他攻兰州未遂,于是乘机“纵游骑掠平凉、应昌北鄙人畜,大为边患”,这仍是冯胜擅离职守的后果。到了二月时,北征大军已经相继赶到。首先是东路军的李文忠部到达了兴和,元守将举城降,复进兵察罕脑儿,遂擒元平章竹贞。

进兵察罕脑儿生擒元平章竹贞的人,其实不是李文忠,他正是才堪独当一面的廖永忠。廖永忠这一次也参与了北征,察罕脑儿在兴和西南千里之外,元世祖忽必烈曾建行宫于此,廖永忠部已经形同于中路军,主要目的还是在于策应东、西两路人马参见《明史·廖永忠传》:“三年从大将军徐达北征,克察罕脑儿。”

三月,西路的徐达部到达定西一带,王保保退屯车道岘。既而,徐达进兵沈儿峪,他先遣左副副将军邓愈直抵王保保的营垒,立栅以逼之,准备与王部一较高下。

就在这时,朱皇帝鉴于先前泥石流袭击的教训,于是遣使谕徐大将军,让他注意防水问题。四月,徐达等率主力师出安定,驻沈儿峪口,与王保保隔深沟而垒,双方一日交战数次。

不久,王保保发精兵千余人,由间道(小路)从东山下,试图偷袭明军的东南营垒;由于一时搞不清情况,结果东南一垒整个都惊扰起来,左丞胡德济竟仓促不知所措,多亏了徐达亲自率兵赶来,这才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敌众退去以后,徐达追究失职之罪,遂斩东南垒指挥赵某及将校数人以徇,军中股栗。

第二天,徐达整众出战,于是北伐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爆发了,双方总兵力不下二十万众。

这一次诸将争奋,莫敢不力,遂大败王保保部于川北乱冢间,竟将对方打了个一败涂地—生擒元郯王、文济王及国公阎思孝、平章韩扎儿、虎林赤、严奉先、李景昌、察罕不花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将校士卒八万四千五百余人,获马万五千二百八十余匹、槖驼骡驴杂畜称是。

不过笔者有点怀疑这八万多人未必都是战士,觉得这其中应该有不少是此前王部所掳掠的人众。由于明军的超水平发挥,结果王保保仅与其妻子数人从古城北遁去,至黄河,因为无船只得流木以渡,遂由宁夏奔北元新都和林在今蒙古国杭爱省厄尔得尼召北,系元时岭北行省省会所在。。徐达遣都督郭英追王保保至宁夏,不及而还。王保保逃到和林后,爱猷识理达腊却并未追究其失败责任,反而“复任以事”,看来太子殿下确实是认准了王某人。

胡德济也算是幸运了,虽然徐达当时没处置他,但他事后以小胡失律之罪,将其械送京师,交由皇帝亲自发落。最后朱元璋念及小胡先前的功劳,当然还有胡大海的面子,特命宥之。不过,他却遣使敕谕徐达,让徐大将军不要效法不斩苏建的卫青,而应该学习法办庄贾的司马穰苴;而且这本就是大将军的职分,否则“慢军功者悉归之朝廷,则将军之威玩,而号令不行矣”; “若送至朝廷,朝廷必议其功过”,这样有功之臣势必要从轻发落,长此下去将领还怎么肯用命?

在大破王保保的既定行动完成以后,朱元璋又进一步指示徐达,要其伺机调兵收取吐蕃、兴元(今汉中),两处若平,则四川的门户就被打开了;一旦将来伐蜀成功,也可以将王保保部的败降之众安置在那里。

于是,洪武三年五月,大将军徐达分遣左副副将军邓愈前往诏谕吐蕃,而自率一支精锐往取汉中。

再说东路的李文忠部,他们的战果虽然没有西路大,却收获了惊人的意外之喜,还端了残元的新巢穴—应昌在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达里诺尔湖畔。,元顺帝君臣自开平逃到了这里。

先是,左副将军李文忠、左丞赵庸败元太尉蛮子、平章沙不丁、朵儿只、八剌等于白海子之骆驼山,遂进次开平,元平章上都罕等降。

然而不幸的是,当都督孙兴祖及燕山右卫指挥平定、大兴左卫指挥庞禋等兵次三不剌川时,他们遭遇了一股强敌,尽管进行了一番力战,结果在退至五郎口后,仍遭到敌人的疯狂围攻,最终全军覆没。另,海宁卫指挥副使孙虎率兵至落马河,与元太尉买驴战,孙虎也不幸战死。孙兴祖、孙虎等部其实都是李文忠部的疑兵,意在分散元军的注意力。

孙兴祖,朱元璋的濠州同乡,刚毅有胆气,初从朱元璋取和阳,无甚知名。等到渡江以后,朱家军再攻城略地时,孙兴祖竟一路先登,遂以功授右都先锋。其后又屡立战功,一路升迁至统军元帅、天策卫指挥使,再升骠骑大将军、大都督府副使。后来又跟从徐达北伐,元大都被拿下以后,朱皇帝以北州重地,特命孙兴祖戍守,足见倚重之情。“兴祖至(北平),纪律严肃,军民安之”,到此时战死,孙兴祖年只三十有五。噩耗传到南京后,朱元璋要有所表示,包括其他几位牺牲的将领。

然而,就在大明方面还来不及郁闷之际,李文忠率师趋应昌,距离尚有百余里时,不期中途俘获了一名蒙古骑士。当明军讯问此骑士时,此人竟回答道:“四月二十八日,我们陛下驾崩。今自应昌往开平,报国丧。”原来是顺帝驾崩了,这真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到振奋的大事!

于是文忠即督兵,兼程以进,准备趁此良机狠狠捞一把—不过,古人道“礼不伐丧”,唐时侯君集伐高昌,闻其丧,乃引师而还,这似乎就是所谓“仁义之师”。如果有人把这个道理告诉李文忠这个满身儒气的后生,兴许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参见《旧唐书·侯君集列传》。—而且后来爱猷识理达腊的顽抗态度,未必不与此举有关系,明军实在是欺人太甚!

随后,他们先是遭遇了一股元兵,与战,大败之,追至应昌,遂围其城。经过一番激战,到次日时,明军就攻破了这座塞外哭泣中的孤城。显然,由于出其不意,明军的战果是非常巨大的:“获元主嫡孙买的里八剌并后妃宫人暨诸王、省院、达官、士卒等,并获宋元玉玺、金宝一十五,宣和殿玉图书一,玉册二,镇圭、大圭、玉带、玉斧各一,及驼马牛羊无算”,可惜却让爱猷识理达腊与数十骑遁去;李文忠亲率精骑追之至北庆州(今内蒙古巴林右旗境内),不及而还。

不过好事还没完,当明军途经兴州时,遇元将江文清等率军民三万六千九百余人来降;明军又至红罗山时,又降服了江文清部将杨思祖等一万六千余人。对于这些降众,明朝方面当然不会再轻易加以杀害了,而且形势也不像讨张时那么紧张了,手段已没必要如此极端,再说杀戮只会起反作用。历代中原王朝对于少数民族的降附人众,都实行“以夏变夷”的策略,即进行民族同化。

回头再说西边的战事,此时已多少有些波澜不惊。

先是,大将军徐达与都督冯胜、参政傅友德、左丞李思齐等南出至一百八渡,至略阳,擒元平章蔡琳,遂入沔州(今勉县);徐大将军又遣禆将金兴旺、张龙由凤翔入连云栈,准备合兵攻兴元。结果,兴元守将刘思中、知院金庆祥迎降,徐达留金、张二将镇守汉中,他则引军还西安。

另外还有中路的一次小胜:都督同知汪兴祖与指挥常守道率兵至大同北口,与元将速哥帖木儿等战,大败其军,斩首无算,还生擒了王保保弟金刚奴、平章朱真等四百余人。

六月,在邓愈招谕吐蕃的同时,朱皇帝又命僧人克新等三人往西域进行招谕,还命他们进行实地侦察,图其所过山川地形以归。

接着,李文忠的捷报被送至南京。当时百官正奏事奉天门,闻元主殂,遂相率拜贺。朱皇帝于是说道:“元主守位三十余年,荒淫自恣,遂至于此。”既而,他又体贴地对治书侍御史刘炳道:“你本是元朝旧臣,今日之捷,出于君臣大义,你是不应当被强入祝贺之列的。”朱皇帝因命礼部榜示:凡北方捷至,尝仕元者不许称贺。

“命故元臣毋贺,于以砥节”,这是要士大夫之流保持节操的缘故!不过若仔细说起来,刘基、宋濂等哪个不是食过元禄的?估计“尝仕元者”这个成分就不太容易划分。

实在地说,如果没有元顺帝的昏庸,也就不可能有他朱元璋的乘运得势。除了我们以前说过的顺帝上台初期曾振作过以外,据说他老兄还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建筑设计师,故而京城百姓美其名曰“鲁班天子”(与明熹宗朱由校算是隔代知音)。顺帝既不乏英明之资,也不乏进取之时,他老兄享年五十,仅在位就有三十多年,但一切最终都成了浮云。

朱元璋以其“不战而奔,克知天命,谥曰‘顺帝’”,在今天看来,这似乎也包含点讽刺的意思。专制是没有任何统治的合理、合法性的,古人只能依靠所谓的“天命”来加以勉强证明。

归来见天子

一个旧的王朝被取代,绝不等同于它被作为单纯的敌人被消灭,起码新王朝要对旧王朝的主要方面持一种肯定态度。为此,当“应昌大捷”要被榜谕天下时,朱元璋先过目了榜文,结果其中的“侈大之词”引起了他的不满。

于是朱皇帝深责李善长等人道:“卿等为宰相,当法古。昔致君于圣贤,何乃习为小吏浮薄之言?不知大体,妄加诋诮,况元虽夷狄,然君主中国,且将百年,朕与卿等父母皆赖其生养。元之兴亡,自是气运于朕,何预而以此张之四方?有识之士,口虽不言,其心未必以为是也,可即改之。”老李本为小吏,但朱元璋之识大体诚为难得,但他这更有可能是要怀柔残元。

几天后,李文忠遣人送所获故元诸孙买的里八剌等及其宝册至京师。此时杨宪已经回到中书省,杨宪等建议以买的里八剌献俘于庙,宝册则令百官具朝服以进呈。

朱皇帝道:“宝册贮之库,就不必进呈了。古者虽有献俘之礼,周武王代殷商,可曾用过这套仪式吗?”

杨宪答说:“周武王时期的事情虽然搞不太清楚,但唐太宗曾经这样做过。”

朱皇帝道:“太宗是对待王世充,若遇到隋朝之宗室子孙,恐怕不会实行这种礼仪。元虽夷狄,入主中国,百年之内,生齿浩繁,家给人足,朕之祖、父亦预享其太平。虽古有献俘之礼,不忍加之,只令服本俗衣以朝。朝毕,赐以中国衣冠,就令谢。”

最后,他又指示杨宪道:“故国之妃朝于君者,元有此礼,不必效之,亦令依本俗服于中宫朝见,见毕,赐之中国服,亦令就谢。”

不久,朱皇帝颁平定沙漠诏于天下。随后,又遣使赍诏往谕安南、高丽、占城等地,这是三个已经朝贡过的国家。是日,百官上表贺。朱皇帝又出题目说:“卿等试言元之所以亡,与朕之所以兴。”

刘基作为谋臣之冠,于是他进言道:“自古夷狄未有能制中国者,而元以胡人入主华夏上百年,腥膻之俗,天实厌之。又况末主荒淫无度,政令隳坏,民困于贪残,乌得而不亡?陛下应天顺人,神武不杀,救民于水火,所向无敌,安得而不兴?”

接着朱皇帝便总结说:“当元之季,君宴安于上,臣跋扈于下,国用不经,征敛日促,水旱灾荒,频年不绝,天怒人怨,盗贼蜂起,群雄角逐,窃据州郡。朕不得已,起兵欲图自全,及兵力日盛,乃东征西讨,削除渠魁,开拓疆宇。当是时,天下已非元氏有矣。向使元君克畏天命,不自逸豫,其臣各尽乃职,罔敢骄横,天下豪杰,曷得乘隙而起?朕取天下于群雄之手,不在元氏之手,今获其遗胤,朔漠清宁,非天之降福,何以致此?诗曰:‘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天命如此,其可畏哉?”

几天后,朱皇帝遣使诏谕元宗室、部落臣民,申明了和平共处之意,并希望爱猷识理达腊能够归顺大明。

接着,朱皇帝又遣使持诏谕云南、八番、西域、西洋、琐里、爪哇、畏吾儿等国:“自古为天下主者,视天地所覆载,日月所照临,若远若近,生人之类,无不欲其安土而乐主,然必中国治安而后四方外国来附。近者,元君妥欢帖木儿荒淫昏弱,志不在民,四方豪杰,割据郡县,十去八九。朕悯生民之涂炭,兴举义兵,攘除乱略,天下兵民,尊朕居皇帝位,国号大明,建元洪武。前年克取元都,四方以次平定,其占城、安南、高丽诸国,俱已朝贡。今年遣将巡行北边,始知元君已殁,获其孙买的里八剌,封为崇礼侯。朕仿前代帝王治理天下,惟欲中外人民咸乐其所,又虑汝等僻在远方,未悉朕意,故遣使者往谕,咸使闻知。”

不过,大明的太平之日还遥远得很,且不说北元的威胁与倭寇的袭扰,大明境内的民众反抗现象也是此起彼伏,这着实让朱元璋头疼。

我们之前就已说过,民众的反抗主要根源于明初的征伐过多,百姓的负担依然很重。另外,朝廷新贵、地方官吏盘剥、欺压百姓的大有人在,朱皇帝的惠民政策尚不能得到很好的贯彻,阶级矛盾仍旧相当突出。再者,社会经过大乱之后,民心未稳,也容易被煽动。

洪武三年秋七月,对于吐蕃的招谕已初见成效。八月,朱皇帝又遣官释奠于先师孔子,且“命来年曲阜庙庭官给牲币,俾衍圣公主祀事,岁以为常”。就在这时,又传来了一道噩耗—大都督府同知康茂才卒于陕州。老康也是一位难得的将才,所以朱皇帝亲为文祭之。

九月,朱皇帝命指挥韦正守河州(治今甘肃临夏), 《明兴野记》的作者俞本当时就在韦正麾下做一名中下级军官。本来,河州于去年四月已被冯胜攻克,但是冯老二“以化外之地,不可守,将城楼库房屋尽行焚烧殆尽,拘虏南归”。结果,自洮河至积石关,三百余里,骸骨遍野,人烟一空。

待到河州再被邓愈收复后, 韦正等便被派驻到了这里。将士们眼见“城邑空虚,人骨山积”的惨状,也起了逃避之心。但是,韦正却说服他们道:“我韦正受命率公等出镇边陲,当不避艰险,以报国恩。今既至此,无故弃去,一旦遂生戎心,其谁御之?我与尔等死亡无地,妻孥不得相保,毋宁死于王事乎!”于是众感激如命,韦正日夜抚循军民,河州遂为乐土,这也就为保证大明的西北安定做出了一定贡献。

一弃一守,俞本为此批评冯大都督道:“予嗟冯胜不知得寸则寸,得尺则尺,不葺守而弃之,其见斯浅矣。”《明兴野记》看来冯老二确实是个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人。

俞本也是淮西人,朱元璋的同乡,他早在濠州时期就已参加革命军,而且他当时才十五岁。他追随朱元璋渡江以后,被分到亲兵都指挥使冯国用的帐下成了一名“帐前黄旗先锋”,冯老大死后冯老二接了哥哥的班,可见他对冯胜是比较了解的。直到洪武年间,俞本才被分到了韦正麾下。

俞本身为亲军,野战立功的机会不是很多,因此他虽然略通文墨,在革命军中可谓难得,但一直官卑位微。

洪武三年(1370)十月,朱皇帝命大将军徐达及平章李文忠等班师。同时,他又遣使致书爱猷识里达腊,希望对方看清形势。

十一月,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等还至龙江,朱皇帝车驾出劳于江上。次日,徐达率诸将上《平沙漠表》。随后,朱元璋再次大封功臣。这一次较之先前,对于功臣们的封赏都正式得多了,也算是大明开国之后的首创,值得垂诸不朽。

其中,封公者六人: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左丞相兼太子少师宣国公李善长,授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中书左丞相,进封韩国公,参军国事,食禄四千石;

征虏大将军、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兼太子少傅信国公徐达授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中书右丞相,进封魏国公,参军国事,食禄五千石;

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开平忠武王常遇春之子茂,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封郑国公,食禄三千石;

荣禄大夫、浙江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李文忠,授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国公,同知军国事,食禄三千石;

银青荣禄大夫、都督府右都督兼太子右詹事冯胜,授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封宋国公,同参军国事,食禄三千石;

荣禄大夫、御史大夫兼太子谕德邓愈,授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封卫国公,同参军国事,食禄三千石。

其中特别规定:“公爵之位俱令子孙世袭,惟常茂如无后嗣,兄终弟及。”

另外,封侯者二十八人:汤和封中山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唐胜宗封延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陆仲亨封吉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周德兴封江夏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华云龙封淮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顾时封济宁侯,食禄一千五百石;耿炳文封长兴侯,食禄一千五百石;陈德封临江侯,食禄一千五百石;郭子兴封巩昌侯,食禄一千五百石;王志封六安侯,食禄九百石;郑遇春封荥阳侯,食禄九百石;

费聚封平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吴良封江阴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吴祯封靖海侯,食禄一千五百石;赵庸封南雄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廖永忠封德庆侯,食禄一千五百石;俞通源封南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华高封广德侯,食禄六百石;

杨璟封营阳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康茂才之子康铎封蕲春侯,食禄一千五百石;朱亮祖封永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傅友德封颍川侯,食禄一千五百石;胡美封豫章侯,食禄一千五百石;韩政封东平侯,食禄一千五百石;黄彬封宜春侯,食禄九百石;曹良臣封宣宁侯,食禄九百石;梅思祖封汝南侯,食禄九百石;陆聚封河南侯,食禄九百石。

其中规定:“侯爵之位俱令子孙世袭,惟华高嫡子,许令承袭食禄米五分之四,康铎嫡终,如无后嗣,庶长及之。”

这批首次受封的大明开国元勋一共三十余人,他们与东汉以“云台二十八将”及李唐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为代表的功臣班子相比较,不管总体质量如何,起码从数量上来说还算相当。当然,我们也不能不指出,由于这批受封的大明开国元勋基本来自社会下层,所以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且偏重武人和同乡,故而它不那么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除了封爵之外,诸功臣并赐诰命、铁券,又赐文绮及帛不等。其他有功将士也一应获得奖赏,甚至守御未出征的将士也得到了部分奖励,“诸军士除在逃不赏外,人赏银十两、钱六千”《明太祖实录》卷五十八

铁券这个东西是需要好好说说的,它也就是我们平常所听到的“丹书铁券”。南梁时用银字填字,称“银券”;隋时用金填字,亦称“金券”、“金书”,又因“铁券”可以世代相传,故又为“世券”,省称“铁券”。它一般是由朱砂书写(唐以后改用嵌金)的铁制的凭证,是古代帝王赐给功臣世代享受优遇或免罪的凭证。为了取信和防止假冒,朝廷一般会将铁券从中剖开,乃与诸侯各存一半。洪武年间及永乐初年,都有功臣得赐铁券,据明人记载,明代铁券依照唐制,不过“所谓免死,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然免后革爵革薪,不许仍故封,但贷其命耳”(明)沈德符《野获编》。铁券镌刻的内容一般包括四个方面:一、赐券的日期,赐予对象的姓名、官爵、邑地;二、记载被赐者对朝廷的功勋业绩;三、皇帝给被赐者的特权,如免死等;四、皇帝的誓言。按朝廷的有关法律,持有铁券的功臣、重臣及其后代,可以享受皇帝赐予的种种特权。

这样来看,铁券从某种程度上确实容易助长功臣及其子孙后代作恶,尽管铁券也不能彻底免除惩戒,不过从轻发落而已;及至后来朱皇帝屡兴大狱,将一干功臣打成“谋逆”,铁券便成了一纸空文。

天下为私

其实,封赏功臣虽然是大喜之事,但是这名利之事也最容易引起争议了,因为大多数将士都没有人家“大树将军”冯异的那般风范。古往今来,因争功争破了头的真不知凡几。

但是,朱元璋在封赏之前,就已经强调说“凡今爵赏次第,皆朕所自定,至公而无私”,那意思就是要大家心服口服,谁敢再有异言就等着瞧吧。作为最高领袖,朱元璋当然是最有权威的功勋评判人,除了看重资历,朱皇帝自然也可以凭借个人的感情好恶来定夺,尤其是他更看重一个人的“忠诚度”及“规范度”。

接着他就举例说:“如御史大夫汤和,与朕同里闬,结发相从,屡建功劳,然嗜酒妄杀,不由法度;赵庸从平章李文忠取应昌,其功不细,而乃私其奴婢,废坏国法;廖永忠战鄱阳时,奋勇忘躯,与敌舟相拒,朕亲见之,可谓奇男子,然而使所善儒生窥朕意向,以徼封爵;佥都督郭子兴不奉主将之命,不守纪律,虽有功劳,未足掩过,此四人止封为侯。”《明太祖实录》卷五十八

当然,很多事情朱皇帝不好明说,只得冠个“欲加之罪”,就算是对大家的疑惑有个交代。对于朱皇帝的这般用心裁夺,后世的王世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读洪武三年之功令,未尝不三复而叹也……中山侯,宿将也,以一言之悖而不获公(爵);德庆侯,巨勋也,以一事之纰而不获公……(太祖)训词何凛乎斧钺焉!”《弇州续稿》卷四十。注意这里强调汤和乃是“宿将”,意在其资历深;廖永忠“巨勋”,意在其功劳大。

这里的“一言之悖”,指的自然就是当年汤和在常州时发过的那句牢骚。对于廖永忠所受到的不平待遇,谈迁在《国榷》中表示不满道:“夫窥旨不过冀一时幸,非罪也!获减禄赏十之二,何足损其功。”而正因为朱皇帝完全从一家之私出发,才制造了这种君臣极度不和谐的气氛,“其后功臣多诛绝,早见端于此矣”。

另外,朱皇帝又说:“平章李文忠总兵应昌,逐前元太子远遁漠北,获其皇孙、妃嫔、重宝悉归朝廷,此功最大;御史大夫邓愈自幼相从,屡更任使,虽经摧挫,口无怨言,此二人者,宜列公爵。左丞相李善长,虽无汗马之劳,然事朕最久,供给军食,未尝缺乏;右丞相徐达,与朕同乡里,朕起兵时,即从征讨四方,摧强抚顺,劳勋居多,此二人者,已列公爵,宜进封大国,以示褒嘉。”

其实,李善长的封赏是有点援引萧何的先例的,且朱皇帝的乡土观念极重,老李却恐怕有些当不起,因为萧何实在是刘邦最得力的大管家和一代能臣;况且,作为大汉功臣的韩信、彭越、英布、卢绾等人皆得裂土为王,明显比徐、常等人的待遇要高得多。这也是前文中我们已经交代过的,可谓在继承中又有革新,一切的着眼点都在加强中央集权及君主专制(独裁)—中国的历代王朝都是打出来的,开国君主们都是名副其实的暴力最强者,所以他们在制定政治游戏规则时,总是首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本来,朱皇帝这次总共封了三十位侯爵,汪兴祖先是被封为了东胜侯,继而就因为犯了事被夺去爵位;次年明军征四川,汪氏受命戴罪立功,可能因为立功心切,结果他不幸战死。作为大明猛将之一的薛显被封为了永城侯,但是他之前因有专杀之罪(擅自杀人),所以只封侯而不予铁券,且不久就被发配到了海南,很多年以后才被重新召还。

最后,朱皇帝又强调说:“书云:‘德懋懋官,功懋懋赏。’今日所定,如爵不称德,赏不酬劳,卿等宜廷论之,无有后言。”但是诸将当场都不敢有异议,于是个个顿首悦服。

不管怎么说,这些被封赏的开国功臣都成了新一代的大地主、大贵族,也成了大明势力最强固的既得利益者。比如洪武四年,一次赏赐给六国公、唐胜宗等二十五侯及丞相、参政等在临濠的山地,就多达六百五十八顷之多,平均每人合两千五百亩;洪武四年十二月,朱皇帝仅赏赐汤和田就达万亩。另外,这些军功新贵还被赏赐了数以千计的佃户、户人或伴当军士。

几天后,朱皇帝大宴诸功臣。宴罢,他又苦口婆心地告诫大家,要大臣们继续保持优良的传统,且不可忘记昔日艰难,生出骄逸之心,否则富贵来得快去得也快。

另外还有一次,朱元璋上朝罢,退坐东阁,特召诸武臣问之曰:“你们退朝之后,闲来都做些什么事呢?有没有亲近儒生呢?从前,在战阵之间,你们提兵御敌,以勇敢为先,以战斗为能,以必胜为功。但是现在你们居闲无事,勇力无所施,就应该与儒生们一同讲求古之名将成功立业之后,事君有道、持身有礼、谦恭不伐能、保全其功名者何人,骄淫奢侈、暴横不法、不能保全始终者何人?并且常以此为鉴戒,择其善者而从之,则可与古之贤将并矣。”显然,朱皇帝的初衷还是很好的,他要大家务必牢记历史教训。

次日,魏国公徐达率诸将诣阙谢恩。朱皇帝御华盖殿,赐徐达等侍坐,且从容与大家交谈起来。最后,朱皇帝认真地总结了一下自己夺取天下的整个大略:


曩者,四方纷乱,群雄竞起。朕与卿等初起乡土,本图自全,非有意于天下,及渡江以来,观群雄所为,强者纵于暴横,弱者不能自立,荒淫者迷于子女,贪残者耽于货宝,奢侈者溺于富贵,剽贼者喜于战斗,兹数者无救患之心,徒为生民之患。

若张士诚、陈友谅,尤为巨蠹,士诚恃其财富,侈而无节,友谅恃其兵强,暴而无恩。朕独无所恃,惟不嗜杀,布信义,守勤俭,所恃者卿等一心,共济艰危,故来者如归。尝与二寇相持,人有劝朕先击士诚,以为士诚切近,友谅稍远,若先击友谅,则士诚必乘我后,此亦一计。然不知友谅剽而轻,士诚狡而懦,友谅之志骄,士诚之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图,故友谅有鄱阳之役,与战宜速,吾知士诚必不能逾姑苏一步,以为之援也。向若先攻士诚,则姑苏之城,并力坚守,友谅必空国而来,我将撤姑苏之师以御之,是我疲于应敌,事有难为,朕之所以取二寇者,固自有先后也。

二寇既除,兵力有余,鼓行中原,宜无不如志,或劝朕荡平群寇,乃取元都。若等又欲直走元都,兼举陇蜀,皆未合朕意。朕所以命卿等先取山东,次及河洛者,先声既震,幽蓟自倾,且朕亲驻大梁,止潼关之兵者,知张思道、李思齐、王保保皆百战之余,未肯遽降,急之非北走元都,则西走陇蜀,并力一隅,未易定也。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元众胆落,不战而奔,然后西征张、李二人,望绝势穷,故不劳而克,惟王保保犹力战以拒朕师。

向使若等未平元都,而先与之角力,彼人望未绝,困兽犹斗,声势相闻,胜负未可知也。事势与友谅、士诚又正相反,至于闽广,传檄而定,区区巴蜀,恃其险远,此特余事耳。若等可以少解甲胄之劳矣。


朱元璋的自负之情溢于言表。接着,他又命曹国公李文忠领大都督府事,颍川侯傅友德、吉安侯陆仲亨、济宁侯顾时、临江侯陈德、六安侯王志、荥阳侯郑遇春、江阴侯吴良、南雄侯赵庸同知都督府事。

之后,升指挥王成、单发、沐英、何文辉、陈桓、庄龄、王蕳、蓝玉、仇成、金朝兴、费震、王弼、胡德并为大都督府都督佥事,仍令子孙世袭指挥。

又过了几天,朱皇帝加封中书右丞汪广洋为忠勤伯,食禄三百六十石;御史中丞兼弘文馆学士刘基为诚意伯,食禄二百四十石;二人皆赐诰命。

但是其他文臣皆不见封,甚至一些为国事而死难的,也难得任何褒赠表示。比如因出使云南而被杀的王祎,其人文章盖世,几与宋濂齐名,经李文忠特荐,被厚待于“礼贤馆”;后来参与修撰《元史》,又为太子的老师;朱皇帝也一向对其青眼有加,但“衔命万里,殁不闻一字之褒,岂于事无少补耶?”《国榷》

其实,这都是朱皇帝右武抑文思想的体现,在有着长期战争实践的朱元璋看来,只要抓住了军队,就等于抓住了政权,而为了体现武将的尊荣,就需要特别厚待将领们(可惜只是暂时的);为此谈迁评论道:“优于裹革,略于笔冢,盖开创之日为然矣”。都是正常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这些新贵绝大多数都是淮西旧勋,朱元璋此时就是要依靠这种淮西本位主义来笼络人心,以维系自己政权的稳定(北周开国的奠基人宇文泰就实行过“关陇本位政策”)—中国传统历来注重宗法关系的“差序格局”,即关系、血缘的亲疏决定信任、依赖度的大小,以此形成稳固的社会秩序。

总之,封赏的基本着眼点都是出于朱元璋一己之私,但是我们又不能不承认,一家一姓之江山的安定,在这种专制的制度环境下又的确关乎天下万民的福祉。只是,将天下万姓的福祸荣辱系于一姓之上,实在算不上是一种真正明智的选择。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就说:“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奉行君主专制(独裁),最终助长的还是君主的自私自利和贪婪堕落,以致害人害己,毁家丧邦。

说得有点远了,让我们言归正传。

渐渐地,大明的招抚政策已初见成效。洪武四年正月,河州以西的原先受元朝统治的吐蕃诸部皆已归附,明廷遂在河州设立卫所。关于“卫所”的问题我们后面再具体说。

之后,蒙古方面的不少部众也相继来降。如此一来,大明北方近塞地区已基本平定,不仅有了相应的防御缓冲地带,而且防御力量也得以相应的加强。但是,爱猷识理达腊仍然拒绝朱皇帝的招降。爱猷识理达腊自幼受丞相脱脱家的抚养,六岁还宫后还接受过比较系统的教育,因此具有较高的汉文化素养;被立为皇太子后,他又一度参决政务,从而培养了自己处理政务的能力。

毕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所以爱猷识理达腊更不可能轻易向对手屈服,他仍幻想着挽回元朝既倒的颓势。顺帝死后,爱猷识理达腊取消了帝号,继位后称“必力克图汗”,改元“宣光”,但史称其为“元昭宗”。他以一度为己所器重的王保保为中书右丞相,并继续重用也速、哈剌章、蛮子、纳哈出等大臣,重整河山,以期能够与大明分庭抗礼。

年富力强的爱猷识理达腊取代了昏聩腐朽的父亲,由此也在元朝遗民心中燃起了一丝新的希望;北元仍旧不时派兵南下骚扰,由于他们的团结加强了,有了核心凝聚力,此时战斗力也得以提升。再有,沿边的有些故元宗王、官吏,固守山寨,也持负隅顽抗的态度。

可是,在另一方面,以徐达为首的明朝将领却产生了急躁、轻敌的情绪。他们以为顺帝一死,就万事大吉了,却未能及时、灵敏地察觉到北元方面的新动向、新气氛。另外,一种建功立业的热望也促使他们不安于平静生活。

于是徐达等竟主动向朱皇帝请战,获准后他们便再次踏上了北征残元的漫漫之路。这一次,他们是否还会像以往那样一帆风顺?那样好运吗?征兆似乎已经显露。

这里再介绍一下明廷编修《元史》的事情,在攻克大都时,明军缴获了元廷的很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重要的官方文字材料,如《元十三朝实录》等。

几个月后,战利品被纷纷送到了南京。这一天,朱元璋特意召集了刘基、章溢等人来,询问他们道:“前番,徐大将军送来了所缴获的《元十三朝实录》等,侍臣们建议诏修元史,所以今天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修史是关乎兴亡的大事,无史便无鉴戒!刘基、章溢等表示支持,朱元璋也指出:“元虽亡国,事当记载,况史记成败,示劝惩,不可废也。”元朝在自己立国百年时才修前代史,这分明是亡国之象!如今大明可以一面修元十三朝国史,一面派人搜集末帝一朝的史迹。

经过一番推荐,宋濂、王祎成了元史的总裁官。宋濂除了文章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之外,其史学功底在当时也颇被称誉,因此刘基等人才推荐了他;王祎虽然比宋濂小十二岁,但他早年就著有一些史著,早已因此而知名。以宰相监修国史,这是前代的成例,因此洪武二年二月初一,朱皇帝又正式下诏,命左丞相李善长为监修,前起居注宋濂、漳州府通判王祎为总裁,山林隐逸之士汪克宽、胡翰、宋僖、陶凯、陈基等十六人同为纂修官;开局于天界寺,取《元经世大典》诸书以资参考。

天界寺是当时南京城内著名的五大寺院之一,它既是全国佛教的最高管理机构所在之地,也是高僧云集之处。而朱皇帝之所以要开局于此,正是考虑到了高僧们与江浙文士常相往来的密切关系,这是朱元璋笼络人才的又一方法。

朱元璋此时已经发现,对于自己的新兴政权,江浙文士们的反应仍旧有些冷淡,他们多少还有些前朝遗老心态。然而,他们诚然不愿意出仕,可是参与修史就不同了,这是千秋盛事,因此杨维桢等文士们是乐于史局之召的。终于,待元史修成后,有了这个过渡,很多文士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明朝所授予的官职。

由于元朝的历史很短,涉及的历史人物时代较近,对于如何评价和定性,都是极敏感的话题,自然严禁外泄。所资取的图书文件,不是罕见的秘籍,就是宫廷机密,也一律严禁携出,所以在天界寺周围有重兵把守,编纂人员也不得随意进出。而且编纂人员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不能乱说乱动。

为资嘉勉,朱元璋又授宋濂为翰林学士、中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王祎授为翰林待制。而且当时天气炎热,朱元璋还多次派人送去了解渴消暑的梨浆。

皇帝如此重视史事,显然他有一种急于炫耀的心理在其中,因此宋濂等人不得不加快进度。到八月十一日,经过六个多月的奋战,《元史》(前编)完成,凡纪三十七卷、志五十三卷、表六卷、传六十三卷,共计一百三十万六千五百余字。朱元璋果然对此非常高兴,于是加以厚赏。

由于元顺帝一朝的史实仍在继续搜集之中,进入洪武三年时,有鉴于资料已较为丰富,于是二月初六日,朱皇帝下诏续修《元史》,仍以宋濂、王祎为总裁官。到七月一日,《元史》续编也告完成,计五十三卷,即纪十卷、志五卷、表二卷、传三十六卷,凡是前编没有完备的,此次也全都补充完整,前后两编加起来共二百一十二卷(这期间的四月二十八日元顺帝去世)。

《元史》前后仅花费了十三个月的时间,这在中国史书的编纂史上还是空前绝后的。由于修史的复杂性,尤其是元朝历史、人物的复杂性,原本应该更耐心、更下气力,然而明朝却如此急于求成,其质量也就不难想见—《元史》成了“二十四史”中质量最差的一部,以至于明清以后多有修撰《新元史》的史家。

《元史》之所以修得如此草率,其实主要还是反映了朱元璋涵养的不足,以及修史班子的人才、资料的严重匮乏。从这种开国气象上看,明朝显然多了几分草莽之气,少了几分贵族的高雅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