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紫姹红嫣 百里香光寻异侠 虹飞电舞 满林花影斗婵娟(4)
心正好笑,忽见前面转角处,有几条人影飞驰而过,去的竟是柳家坟场,身法甚快,一望而知是些会武的人。那坟在左前面,这一伙人由右边岩脚朝前斜驰,并未发现自己,看神气好似有什急事,这等深山半夜,结伴奔驰,必非无故,一时好奇,便随后掩将过去。当地便是柳善人的祖坟,柳氏累代绅富,虽和徐家一样,族了不旺,但极富有,当初为信堪舆之言,坟在山坡上面,占地甚广,但是坟丁祭田全在山下,相隔颇远。坟头甚多,四外围着一圈石墙,正门已先开放。内里翠柏森森,树均高大。当中一座大坟,前面列两个石翁仲。这时那伙人均着短装,看去不似善类,未免关心,疑是偷盗坟树的坏人,决计查看仔细,借着翁仲掩身,往外一看,好生奇怪。原来当中坟台前空地上面聚着一伙人,都是短衣壮汉,一个个横眉竖目,神态强横,各就坟前石条长凳坐定,正在纷纷议论。去年雪天沽饮,在酒肆中所见两个北方人也在其内。
众人都在叫嚣,惟独额有刀瘢的瘦汉独带愁容,忽然说道:“我看今晚形势又和上次一样,不是什好兆头。去年我和二弟来看望赵四弟,途中大雪,在一个小酒店里遇到一个穿黑衣的小贼。大雪寒天,穿着一身黑短衣裤,又是一双新鞋,由雪中走来,没有玷污。我当时心就动了一下,一则心内有事,忙着赶路。二则来时老头子再三嘱咐,江南路上,自从黑摩勒隐居秦岭以后,刚刚事情顺手。不满三年,新近听说浙东一带又出了几个小狗男女,年纪虽轻,手底却辣,专一和我们江湖朋友作对。主人弟兄虽是大家官宦,最好当心,不要多生枝节,只待主人把事办完,立时回转、不愿多事。那小黑贼年纪又轻,除不怕冷,衣履干净,说话稍微可疑而外,别无奇处,只当酒肆紧邻小孩,吃酒御寒,匆匆吃完上路,一时疏忽,没有顾得细心查考,谁知阴沟里翻船,竟走了眼。我还算好,不过丢了一包银子,杨二弟差一点没有吃了大亏。小贼始终没有再见。先还拿不定是否小贼作对,直到上月才听人说起小贼厉害,端的神出鬼没,本领高强。赵四弟也曾命人查访,打算设计擒到,送官究办,或是就地除害,偏会寻他不到。明听传言,小贼常在本山出现,问起山民,却无一人知道。如说小贼预告嘱咐,众人的口怎会被他买得那严?无论好说歹说,只一提他,全都一问三不知,你说多怪?昨天又有人从台州来,说在天台山见到小贼,他一个人把罗氏三雄连同几位朋友打得落花流水,据说本领之高直未见过。我虽未与对面交手,如今回想去年遇见小贼的经过情形,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小贼如要出头作梗,帮助我们对头,吴、石二位英雄不在此时赶到,恐怕还不好办呢。”
内一紫面壮汉意似不服,答道:“崔兄近来也太软弱了。休说小贼只是传闻,谁可不曾见过,去年你和张兄途中失窃固然奇怪,但是江湖扒手专练就这一功,连偷带骗,诡计多端,多高本领的人遇上也难免不上他当。果真如你所言,又是有心作对,你们二位还有命么?你所遇的许是白钱道中高手,一不留神被他偷去。老魏最是胆小,素常说话夸大,专长他人志气。我就不听这一套,非见真章不可。倒是小贼杜良,手底实在不软。自来好汉打不过人多,何况赵四兄早有准备,已然约好官人,好便罢,不好便和他动势力,说他是个山贼。官私两面一齐来,怎么也把去年那场仇恨报了。你这样多虑作什?”
瘦汉冷笑道:“韩老弟,你也大把事看易了。如说各凭本领来分高下,胜败都说得过。自来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今年败了还有明年,只要三寸气在,终有报仇之日。如说经官动府,丢人还在其次,那些官差捕快都是酒囊饭袋,除了欺压良民,能是人家对手么?再者杜家也是金华大家,只小贼一人隐居铁山峡,照样朝中有人,怎能当他山贼?真是要动势力的话,人家朝中一样有人,也并非一定不行。我不过因赵四兄是当地官绅,有家有业,不比我们江湖朋友远在北方,多大乱子可一走了事,又见他哥哥明是中了人家内家重手,当时谁也不曾看出,直到隔了一月才无疾而终,连官司都没法打。我们蒙他弟兄厚待,想起真是惭愧。敌人如此厉害,万一仇报不成,再要饶上一位,怎么问心得过?他又好胜,报仇心切,我才设词劝他不要出面,你当是真的么?”
二人正争论间,元礽听出这一伙竟是江湖匪徒,赵奎约来的党羽,所说对头杜良,正住铁山峡,许就是黑孩儿的朋友。方想少时匪徒如若倚势行凶,如何应付,遥望坟墙外,顺着谷径跑来三人,身法比先见匪徒要快得多,恰巧石人后面有一数抱粗的大树,树下还有一堆镇压风水的山石,似石笋一般林立地上,足可藏身,难得匪徒背向自己,又正望见新来三人,纷纷立起向前指说,立时乘机掩了过去。身刚藏好,新来三人已由外面越墙而过。众匪徒同声欢呼,迎了上去。
元礽见当头一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阔口狮鼻,站在地上,比常人高出一个多头,左手拿着三个铁核桃,不住转动,貌相甚是威武;第二人却生得瘦小枯干,一双三角怪眼滴溜乱转,隐蕴凶光。第三个是缺了左耳的矮胖和尚。这三人全是长衣,神情气派也与先来匪徒不同,才一到达,便吃众人迎向石凳上坐定,纷纷上前礼拜。
瘦汉首先说道:“我先以为吴、石二位寨主今夜未必能够赶到,不料罗汉爷也一齐同来,这还有什说的?”
为首大汉便问:“主人今在何处?”
旁一匪徒答道:“主人现在玉虚宫恭候,不料二位寨主与罗汉爷竟来此地,可要唤去?”
大汉答道:“无须,主人不来倒好。你们与敌人约在何时相见,可有什么动静?”匪徒答道:“原定今夜子时后在此相见,前日曾由杨兄前往投帖,并未遇见本人。刚到铁山峡口,便遇见一个黑衣女子,说是到时准来赴约。决不有误,甚是狂傲讨厌。因是女流,没有理她。我们来时,天刚子初,等了这大一会,并无人来,不知何故?”
与大汉同来的矮子接口道:“哪有此事?客人早已光降了。”
众匪徒齐说:“我们来时,四面俱都看过,一直不曾离开,如有人来,怎会不见?也许二位寨主威名远震,不敢前来,日后再借口不曾亲自接帖,不知此事,故未赴约,否则天已丑正,早该来了。”
说时,矮子一双怪眼正在四下张望,闻言答道:“你们也大小看人了,快些住口,没的教杜朋友笑话。”
随即起立,朝着元礽这面冷笑道:“在下鬼猴王飞刀吴广,为了舍弟前年徐州道上承杜朋友赐了他一支手箭,意欲奉还。特地同了河南汝南府七里庄虎头太岁石镇方、铁罗汉法空,不远千里来此领教,就便奉还那三支手箭。杜朋友既早光降,为何隐藏一旁,莫非不屑赐教么?”
元礽见他面向自己发话,知被看破,误当敌人,方自吃惊。忽听正面坟堆后大树上面有人冷笑道:“无知鼠贼,装模作样,活见鬼呢!”
众匪徒闻声,当时一阵大乱。那自称飞刀吴广的矮瘦子,乃青、徐道上有名的飞贼巨盗,久经大敌,见多识广,人更精细狡诈,一进门便看出敌人在地上留有记号,本就疑心树石后面藏得有人。加上元礽无甚经历,三贼到时,因先立处地上乱石碍足,不便外望,想换一处地方,往侧移动,虽然声音极微,仍被吴广听去,越发认定敌人藏在石后。及听正面有人笑骂,一面喝止众人,不令哗乱,一面褫脱长衣,正待发话,一照面便将暗藏手腕的暗器发将出去,给敌人一个下马威。刚转过身,口还未开,不料侧面树石后突又飞起一条白影,落到地上,现出一个背插双剑的白衣少年。这一来,才知两面俱有敌人潜伏,休说一班匪徒,连那久经大敌的吴广也被闹了一个张皇却顾。
元礽先听树上有人发话,把群贼目光引开,方自暗幸,猛觉急风飒然,由头上飞过一条白影,己落当场。仔细一看,见那少年生得猿背莺肩,貌相甚是英俊,一落地便朝吴、石二人微笑说道:“杜某适才因有远客来访,想起来帖只说今晚子时以后,并未限定时刻,为此晚来了一步。刚刚走到墙外,便听有人指名相唤。惟恐张冠李戴,无故侵犯他人,只得越墙而入。先只当是赵家狗子约来帮场的鼠辈,不料竟是前年徐州云龙山所遇粉面人的令兄。当初我与令弟吴泰本有约会,言明三年之内,他不寻我,我必前往寻他。彼时令弟虽然受伤倒地,倒也光棍,行时说他如非被我竹手箭打中要穴,绝不至于重伤惨败。弟兄二人在青、徐路上纵横多年,从未吃过人亏,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执意要将那支竹手箭带去,留作他年凭信。不知今夜令弟也同来了么?”
那少年便是杜良,人既生得英武,说话声如洪钟,独立当场,威风凛凛。众匪徒先就被他震住,及听对方词色强做,并本按照江湖上的过节,见时手都未抬,直未把人放在眼里,俱都忿怒。又想对方多大本领也只一人,气焰重张,本想喝骂动手。
总算吴广为人阴险,沉得住气,杜良虽是乃弟仇人,从未见过,本就审慎,先前误认人在树上,还想借口送还手箭为名,冷不防先用暗器试他一下。及见杜良来势惊人,又说是由墙外飞进,凭自己的目力,竟未看出来路,直到近前方始发现,断定是个能手劲敌。千里远来,仇报不成,再要败在人家手里,以后何颜再在江湖走动?虽然人多势众,又有两个好帮手,终以谨慎为是。一面示意众匪徒不令妄动,一面暗中盘算制胜之策。表面正装着大方,忽想起树下还有敌党,想必也非弱者,自从仇人出现,并无动静,自己因对方有杀弟之仇,故以全神贯注,余人怎也不做理会?来路曾听江湖好友说起,近来仙都出一异人,莫是仇人党羽?心念才动,杜良话已说完,立即阴恻恻冷笑一声答道:“你间舍弟么?去冬往浙江访友,已然染病去世,先往鄂都城等候阁下去了。临终对我说为人不可言而无信,请我亲身代他奉还这支手箭。好在你想见他容易,不忙这一时。方才树上还有一人发话,想是阁下所约朋友。我们虽是主人,毕竟外来,人地生疏。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你到底有多少人,何不全请出来分个高下,这等掩掩藏藏作什?”
话未说完,众匪徒先因吴广足智多谋,本领又高,无形之中做了首脑。吴广、石镇方与凶僧法空来时又曾议定,说对头虽然成名年浅,听说武功甚高,到后务须由吴广领头行事。加以杜良先声夺人,吴广仇深恨重,专注一人,闹得众匪徒也随同注意后来敌人,对于先在树上发话的一个忽略过去。就有两个想到的,不是自顾本领不济,不敢轻举妄动,便因吴广等三贼均未动手,双方又正互相发话问答之际,以为出手尚早,只在一旁静听,直到吴广向敌答话方始提醒。
石镇方素来心急性暴,早就按捺不住怒火,想等吴广把话说完,立时抢先动手,闻言忽想起树上敌人也极可恶,当先便往正面大树下纵去。匪徒中也有几人跟踪赶到。哪知树上树下,前后左右并无一个人影。吴广知道地理不熟,敌人必已走开,或是隐在一旁有心戏弄,再闹下去太不像话,忙喝:“诸位仁兄各回原地!自来打架不恼助拳的,既然受人之托来此赏光,想不致虎头蛇尾。我们寻的本是姓杜的一个,理他作什?”
杜良容他说完,朝四外看了一眼,从容问道:“双方比斗,胜者为强,花言巧语全无用处。杜某不才,也曾学过几年粗浅功夫,遇见异人奇士,自然甘拜下风,还未把你们这班人放在眼里,更用不着小题大做,约什朋友赶来相助一臂之力。只是事情大巧,昨日赵家狗腿到我铁山峡投帖,被我好友之妹黑龙女王孤云遇见。来人不合口吐狂言,被她将帖揭去,当时曾对我说今晚要来,我虽拦她,未必肯听,可是适才发话的并不是她。也许另外还有两个同伴,识与不识,至多连我不过三两人,绝不比你们人多,也不曾全出手,事前我更不知他们要来。此时想是见狗子平日倚势横行,遇到对头,一面用他父母的造孽钱,买些狐群狗党倚众行凶,为他买命,自己却躲在一旁不敢见人,觉着有气,前去寻他也未可知。”
话未说完,众匪徒全都怒发如雷,内中一个紫面大汉首先忍耐不住,厉声怒喝:“小狗纳命!”
拔刀就斫。杜良话恰说完,一见刀到,也未拔剑,身子微微往旁一闪,一扬手先把大汉手腕脉门扣住,冷笑道:“无知鼠辈,你也配和我动手!”
众匪徒忙要上前救护时,人随声倒,大汉早被杜良一脚踹跌出去两丈来远,叭的一声倒在地上,身子麻了大半边,几乎昏死过去。
石镇方怒火上撞,一抖手中虎尾三截棍,厉声喝道:“众弟兄退下,由我一人取这小贼狗命!”
吴广最工心计,巴不得有人先战头阵,也在旁喝道:“小贼党羽尚未出面,有石寨主一人,足可制他死命。你们快退!免得小贼说嘴。”
杜良哈哈笑道:“无知鼠贼!如非有人恐怕杀人太多,连累山民和玉虚宫香火、游人,你们一个也休想活着回去。只有本领,无须忙此一时,且到前面空地上打去。”
说时石镇方自负盛名,性较耿直,见对方兵刃不曾在手,只管怒发如雷,口中喝骂,并未动手。杜良也未理睬,从容把话说完,忽然两脚一点地,便往翁仲前面空地上纵去,同时双剑也一起拔在手内,随身舞起两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