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造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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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未麻的房间》战记(1)

虽然起了“战记”这个夸张标题,但实际算不上什么。

内容是我导演的《未麻的房间》这部动画的制作花絮。

关于制作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经验,平时在业界同事的酒席上说会冷场,不过,我想在自己的个人网站上发这些应该可以吧,所以想在闲暇时写写。

但是,这完全是我美好的错觉。

请不要忘记,本篇是像菊石一样紧紧扭曲的主观产物。

1 发端

突然到来的一个四方形信封。

里面是OVA动画《未麻的房间》企划提案书,还有它的剧本第三稿,其中包括了偶像、精神恐怖、广告效应等要素,充满在最近这段时间明显不再能信任的文字。

原作者是以“大映电视研究”系列而著称的竹内义和。

故事梗概如下:“清纯派偶像想要转型,但是不能接受她转型的粉丝(变态宅男)为了守护她的清纯,袭击了她身边的人,她自己也即将因为这份纯真而受到袭击……”

不仅有恐怖电影的元素,也有许多血腥描写,所以还是称之为“血腥恐怖电影”比较好。我对这种主题没什么兴趣。

“我该怎么办啊?”

说到1995年,那时的我正在《COMIC GUYS》[15]上连载漫画《OPUS》(未完结),绝对没时间做其他工作。虽然这么说,但是因为我的任性性格,此时大概正对漫画家这份职业感到厌烦。

“那只是聊聊也行……”

我悄悄地出现在了动画制作公司Madhouse的会议桌边。这家公司是动画业界里的老公司,它的制作能力有口皆碑。

讨论初期,《未麻的房间》是一部OVA动画,预算是九千万日元(音响制作费除外)。确定下来的事情只有人物设计,应原作者竹内先生的要求指定为江口寿史。制作方要求我们在1996年年末制作完成,制作时间预计为一年。

用一年时间做七十分钟的动画,真是太紧了。我曾经做过三十分钟的OVA(《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集,担任演出[16]),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不仅时间安排根本不可能,故事内容也不适合自己,因此我考虑过拒绝邀请,但“第一次当导演”的诱惑还是让我上钩了。

“那就做做看吧。”

仔细想想,这句既愚蠢又大胆的、完全从兴趣出发、因旺盛的好奇心而生的话,是必将到来的欢喜与灾厄的发端。

在漫画连载期间,我慢慢地思考故事。我试过将剧本第三稿重新写一遍,改变想法,但无论如何都不顺利。我找不到自己与作品的连接点。我既没有为偶像掏过钱,也没有当过偶像,更不可能尝试去做女性。没兴趣。

偶像和变态跟踪狂粉丝……这种结构也太简单了吧?还不够变态吧?要素太少了吧?我的脑子不够用吧?

实在是太没新鲜感的心理恐怖片……能有多变态呢?会不会让观众感到腻烦啊?我的心中总是斗争个不停,最后仍然非常困扰。

那时我喜欢听的专辑是平泽进的《Sim City》。这张专辑所营造出的气氛简直是一条突然出现、有荒谬现代感的街道……我觉得这张专辑有这样的特征。也许是受它的影响,我突然有了“假想未麻(未麻是本作品的主角)”这样的想法。

和她本人的意志没有关系,假想未麻是被其他人创造出来的“自己”。在他人面前的“自己”开始自由发展,最终变成比原先的自我更加自我、更加完全的“自己”。我将故事的舞台设定为互联网,或是主角的内心世界。对主角来说,这是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之间的对立。

“啊,这也许能写成故事呢……”

以这个想法为中心,我写下了简单的笔记,它成了孕育出《未麻的房间》的卵。但是,想要将其孵化并不是简单的事。

2 寻人

首先是寻找编剧。我认为在作品的制作中,脚本是最重要的设计图。用无聊的脚本,只能做出来无聊的作品。

虽然这么说,我不可能轻易地找到有能力的、兴趣相投的编剧,我还在为制作作品发愁呢。在制作《回忆三部曲·她的回忆》的时候人手曾经有些不足,像我这样的人都被拉去当编剧了。我自己虽然能写,但是因为要保持客观性,我一直避免自己写。这种做法对脚本而言当然是有益的。

不仅是动画业界面临着这种情况,因为有能力的编剧同时参与着很多作品的制作,工作不能再多了;向没有共事过的、自称是编剧的人提出请求,根本是白费力气。

制片人问:

“有没有合适的人?”

“我才想问您呢,有没有年轻有活力的?”

“呀……今先生你认识的人里面有吗?编剧……”

“我认识的编剧啊……”

我悄悄地选中了信本敬子。她是靠制作动画起家、刚做完电视剧《白线流》的名编剧,不仅是我的朋友,之前也在工作室一起工作过,工作方面值得信赖。既然主角是女孩子,那她不就是最理想的选择吗?

“那先问问信本女士……”

这句“那先问问”背后是有潜台词的。虽然这是在讨论中束手无策时提出来的解决方法,但是我并不认为这就能解决问题。果然,信本女士因为太忙而拒绝了。在下一次磋商会议上,我们又开始了重复的讨论。

“能写脚本的人,有吗?”

“唔……啊……”

我们再三叹气。要打破这种局面,需要咒语。

“那么,总之先试着找找……”

“总之”都只是说说,最后是制片人把编剧带来的。见到编剧前,我看过寄来的几本作品,非常棒,尤其是《星期四怪谈·怪奇俱乐部》中的《心中的S》这篇,令我不由得微笑道:“啊,这人蛮懂的嘛。”通过制片人介绍,我得知他曾在广告公司工作,当然多少知道些娱乐圈的秘密。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但这些只是附带的。

“那就决定是他吧。”

他的名字是村井贞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了我写下的还没有整理到满意的笔记,并一起讨论。他会不会喜欢?毕竟是自己字斟句酌写下的想法,我感到紧张不安。村井先生说出了“可能会很有趣……”的感想,也爽快地答应了参与《未麻的房间》的制作。话既然这么说了,我想的是“怎么能让他逃掉呢”。

我根据自己拙劣的笔记向村井先生传达了对作品的设想。我说:

“这样……梦与现实交错在一起的感觉……”

“将‘偶像蜕变为女演员’作为剧中剧,这也可以扩展故事……”

“对!《大玩家》那样的,不错呢!”

“梦与现实的场景变换也有那个、那个《五号屠场》的感觉……”

……诸如此类。我和村井先生在电影的故事、结构上兴趣相投,感觉他就像老朋友一样。我的直觉还是有用的。

“总之,就是这种感觉,拜托您啦。”

故事进入了创作情节阶段,但难找的不仅是编剧,作画导演、美术导演这动画的两大招牌还没有找到呢。

作画导演可以说是统一策划角色的脸、动作的重要职位,而美术导演管理作品背景、环境设定、颜色等内容,是又一个重要人员。

虽然提出好几个满意的人选,但是能出力的人都没有时间。平时和我一起喝酒一起玩的大多数是绘画的,美术系的人很少。总之,到后来,找美术导演的事也交给制片人了。

接下来是作画导演。人物设计已经交给江口寿史了。我还为作品定下了既现实又严肃的基调,使自己缩小了人选范围。我最开始考虑的只有滨洲英喜,他在我第一次担任演出的《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话里担任原画,做出了出类拔萃的场景——可以说是其中最优秀的,所以我一开始考虑的只有他。

但是滨洲先生那时是东映动画的社员,不可能担任其他公司的作画导演。我也邀请了其他人作为候补,都被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了。慢性人才不足,再加上那时业界开始制作大作品,将各工作室的人才夺走了。在那时,认识的原画师告诉了我一个重要消息:

“滨洲先生从东映辞职啦!”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向他说明了《未麻的房间》的作品概要和条件,大力邀请他担任《未麻的房间》的作画导演。我一直说“除了您就没人啦”“这份工作非常需要滨洲先生”“这份相遇说不定是上天的恩惠啊”等这些可疑的、一个劲儿夸他的话。求了几十分钟,谨慎的滨洲先生开口说道:

“如果我可以的话……”

欢呼雀跃。我连自己的实力有几斤几两都没考虑,便确信“这样子作品就可以顺利制作啦!”,立刻在屋子里跳了起来——可看到桌上的漫画原稿又怔住了。

“我没问题吗?”

最值得担心的还是作为导演的我自己。我正在连载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结的漫画,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做动画出身,在分镜上如何指示,还有摄影的事儿几乎都不知道。向不懂的人用一句话解释“分镜”很难,总之它是指示动画的时间、摄影的重要图表。这些事情都不知道的我竟敢当导演!但是,有演出在补救。

演出的工作虽然被认为和导演相同,但在业界绝不能这么说。演出家是指负责动画技术方面的职位,大概就像棒球里的首席教练。

现在我来当导演的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没有担任演出的人。这个职位我考虑的人也只有一个,是也曾在《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话中担任演出的松尾衡。但是他有游戏相关工作,想要排开时间恐怕很难……因此我还是拜托制片人去找,将这个麻烦工作强加给了别人。

“到手啦。”

另一边,美术导演这个职位,经过各种邀请,池信孝成了最后候补。虽然他还没有把握可以排开之前的工作,但是因为非常擅长现实却有新鲜感的画,经由制片人推荐也加入了我们的制作队伍。

这样的话,作品的“大梁”——编剧有了,可以称作是“动画的两个轮子”的作画导演和美术导演,以及令我放心的演出也有了。之前提到过,动画业界正在抢人才,我就在这种状况下开始邀请原画师。我邀请了在《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话中担任作画监督的“拉面男”栗尾昌宏、酒友中山胜一、“游戏男”二村秀树、刚结婚的森田宏幸、即将结婚的铃木美千代等人,并得到了这些能人的应许。

工作人员渐渐定下来时,村井先生也将故事情节写好了。

3 琢磨故事

不愧是村井先生。看了村井先生精心编排的剧情,我确信自己的眼光没错。不愧是我。

现在读那时的稿子,初稿阶段就几乎已经有了完成后的《未麻的房间》的雏形,故事发展和大致章节几乎没有改变,不仅安排了心理层面的剧中剧,而且题目“进退两难”(Double Bind)蕴含的感觉让我哈哈大笑(褒义),作品主角正是这种立场——这一点看了电影应该就很明白了。还有,这个题目原本是村井先生为电视剧而起的。

话虽如此,我以原作者竹内义和先生的好意为借口,按自己的意愿擅自修改了故事;村井先生更是按我们的意愿将故事改头换面。专业点说,我们处于近似“暴走”的状态。作为导演的我不可能对原作保持沉默、置之不理。

“嗯……再改一改。”

我不想认输。在我对剧情提出好几个要求后,村井先生开始写剧本。另一方面,“不干活的巨匠”江口先生一如既往地认真进行角色设计。以他为看板,一点儿没错。

我那时每天还在画漫画连载,虽然是隔周连载,但是要画完十八张并不容易。还有,我的状况是,将最后处理部分(主要是擦铅笔稿和贴网点)托付给助手,背景如果不自己画,心里便不痛快,因此画一话需要将近十天时间的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它与《未麻的房间》制作开始了时间的冲突,应当如何是好?

不难想象,势不两立。怎么办啊?

在这种情况下迎来了1996年。

根据手上的资料,第一稿1996年1月6日完成,其中囊括了一直以来讨论的成果。我也想过,但以前从来都没能做出符合期待的成果。因此,只是能做出符合期待的脚本就已经让我非常惊讶了,况且第一稿比我想象的还好。说实话,完成后的脚本到了只需要在画分镜的时候修改的程度。虽然平时也有人会改,但若是本来就平庸的剧本让无能的演出变本加厉地胡乱修改,只会变得更糟。话说回来,这就是业界惯例,没错。这样的话,本书可能会更有趣吧。我更加确信了。我多么相信自己的眼光啊!不愧是我。

但是,人类是有欲望的。第一稿已经有了如此高的完成度,没有进一步完善的余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开始深入研读眼前的脚本。

您可能不好理解,在将脚本分解为构成的阶段时,必须一遍遍重复思考,仔细地整理章节、伏笔间的联系,还有相呼应的台词,解开错综复杂的布局。分析村井先生的思考经过时,我对他的缜密感到钦佩。字斟句酌十分有效,成果很好。但是不能仅是感到钦佩便了事,现在才是加新点子的时候。

“再加一点。”

我果然还是不服输。可是,一旦将新想法加入作品概念,就不可能再接受不如它的想法。看已经做好的部分时,我经常觉得自己是自以为是的笨蛋,真是对不起制作团队的人。

我一天天地思考剧情,“那个”来了。“那个”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相当于共时性吧。我可以在日常生活里看到“灵感的前进”。不,我说的绝对不是在哪里出现了电波这种危险的事。

我开始在日常生活中隐约看到想法的碎片:乘坐电车时、看电视时、做其他工作时,总之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撞上“啊,这个能用”的情况。实际上,电影中留美这个角色,原型就是那时在电视里看到的奇怪女性。还有,我觉得可以用以前画漫画时想出的点子。珍藏的点子派上了用场,难以置信地让作品的创作简单些了——因为是已经想好了的嘛!

“感谢我自己。”

为了添加修改时的想法,又要进行剧本讨论会。想要说的事情像山一样多,要让他们——尤其是在讨论会上提出想法的村井先生——立刻理解各种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