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3)
小城不大,三横两纵的主街,很快就跑完了,但是没有寻见。两旁林立的商铺大多关了门,只剩下饭店还灯火通明,可燕子根本无心去喂自己的肚子,也不顾身上的落雪,她又匆匆地赶回了旅店,急去客房看望,还是不见人影。
难道回去了?那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啊。燕子不快地想着,擦干头发,用热水洗了洗脸,裹着被子靠在床上,电视也不看,独自生着闷气。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忿忿然间,她慢慢地睡熟了。
醒来时依然不见邓林。
七天后,燕子被警察从单位带走,接受问讯。
因为邓林家人报警:人口失踪。
燕子被拘留了,警察很轻易地推理出了燕子的杀人动机:家里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而邓林又黏着她不放,这让她很反感,杀心一动,其他便都不是问题了……
其他的才真是问题呢!检察院根本没有办法下批捕文件。神探们虽然有着不凡的推理能力,怎奈死活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凶器,旅店的录像视频也没有显示燕子有转移尸体的迹象。
证据不足,燕子被放了出来。
但是很正常的司法程序却对她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小城不大,真的不大。一点点新闻都会被人们反复咀嚼,经过发酵,变成流言蜚语漫天飘散。
燕子被警察带走的事情早就家喻户晓,人们在她身后议论纷纷,说这个不检点的女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杀了自己的情人,说她如何欺骗男方,如何下手杀人,如何处理了尸体……人们说得活灵活现,如同亲眼所见。没有人在意警察出具的无罪证明,他们认定这一切都是这个弱小的女子所为。
燕子丢了工作,每日躲在家里,憔悴,消瘦。可是人们并不可怜她,窃窃私语,时不时在背后刺戳着她单薄的脊背。
燕子不在乎这些,她只在乎邓林究竟在哪里。
时间缓缓流过,就像浓稠的血液裹挟着燕子,抹不去,还留下腥臭难闻的痕迹。
春夏秋,又下雪了。
燕子又来到了同一家旅店,开了同一间客房,无视前台人员的指指点点,走进了房间。
房间的布局一成不变,床是床,柜是柜,从窗户望出去,路灯、店铺、街头匆匆的行人,还有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雪片,如同一年前的这一天,如同她这一年的每一天。
三百六十五天了,她要到这里来祭奠那个给她快乐、让她痛苦、然后静静消逝的幽灵。
燕子抱着膝盖坐在一年前自己坐的位置,看着身边那张原本应该躺着一个年轻人,现在却平坦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嘴里碎碎地念叨着: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泪湿春衫袖,燕子放任泪水奔涌而出,将头埋进双臂间,身子蜷缩得更小了。
一年了,每个年都是从还没来得及告别的寒冷冬天开始,走向下一个更加寒冷的冬天。日复一日,人们走过世情的冷漠、冰凉、寒冷、麻木,最终被冻僵在荒野上。
窗外雪花大作,下雪的夜,真冷啊。
B
邓林醒来的时候,燕子不在身边。
她什么时候走的,邓林不清楚。她去上班了吧,邓林想。摸起手机给燕子发了条短信,翻身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窗外的雪虽然停了,但天气依旧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压下来,搅得人心里总有点郁郁的。不过邓林心里却阳光灿烂,他还可以在这个小城再待上一天,他边起床边琢磨,在燕子下班前该干点什么好呢?
抓起手机看看,燕子没有给他回信息,他便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下楼去吃早餐。
早餐后,燕子还是没有回信息。邓林不以为意,信步走到了街上。
街上的雪已经被扫到了路边的绿化池里,路中央的残雪被来往的车辆碾压得融化后,混合了路面上的尘土,泥泞而湿滑。人行道上的雪却还没有化掉,只是被行人踩得板结在一起,滑溜溜的不甚好走。邓林避开便道,捡一处山阶,向山上走去。
小城挨着山,不高,却可以一览小城的风光。小城的人早已见惯了这里的风景,无心欣赏,山阶上的雪无人踩踏便保持着落下时的状态。邓林拾阶而上,轻轻地踩着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声清脆明快,愉悦着邓林。
中午下班的时间,燕子还是没有回信,邓林开始有点疑惑了。
没有看到?还是忙得顾不上回?邓林缓缓地从山上往下走,刚踩过的台阶上的雪有点冻硬发滑了。
邓林没有给燕子打电话,他们曾约定,电话只能是燕子打给他,因为电话有时会给燕子带来一些来自家庭的麻烦,苦涩的约定,年轻人的爱情。
邓林慢慢地吃了午饭,徐徐地在街上行着,小城不大,悠悠转来,悠悠转去,时间却变得悠长。邓林看着秒针一刻也不停歇地走着,可是时针却好像被黏稠的胶水扯着,走得越来越慢,天气也好像更阴沉了,压在心上,把时间都快压垮了。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早,傍晚六点,小城早已华灯璀璨。人们可以透过灯光看到黑暗的天幕,而黑暗可以阻截一切,包括希望。
信息发出去了多少条?邓林没有数,但燕子的回信始终等不来,邓林在旅店里望望窗外的路灯,再看看表,如此这般,循环往复,阴郁的感情在心里层层堆叠,越积越厚。
雪终于又下了起来,沉寂了一天,沉甸甸地爆发了。
邓林又抓起手机,把约定丢在了一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听筒里温柔的女声不厌其烦地说着这句话,手机的电却将耗尽。
你没有对不起我……邓林随手把手机丢在一边,她手机丢了?
可是已经下班了,就算手机丢了,人也该来了,难道回家了?思来想去,邓林也想不明白。
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还要早起坐车回去呢,离开这个小城,下次不知是什么时候来了。
邓林闩好门,钻进被窝里,下雪的夜,真冷啊。
AB
睡梦中,邓林的手抓到了什么,仔细一摸,是一只脚,还没等他清醒过来,一声尖叫带走了他所有迷迷糊糊的睡意。
他一个猛子坐了起来。
床边站着一脸恐慌的燕子,她双臂环抱着一个软枕,惊恐地睁着大眼,脸上凝固着泪痕。
你……燕子大张着嘴,发不出声来。刚刚在朦胧中被人抓住了脚的恐惧正慢慢地融化着。
你……邓林也在奇怪,房门是从里面闩上的,燕子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疑惑很快被抛在了脑后,他们根本不需要有人告诉自己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重要得过炙热的爱?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那么紧,那么紧,好像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簌簌的轻响声打破夜的寂静,其实下雪的夜并不冷,一点儿也不冷。
【责任编辑:刘维佳】
梵星遗事
文/孔欣伟
一
宋宋自杀了三十六年,维先生去世也已七年,我觉得应该到了把梵星上发生的事写出来的时候。我会尽量冷静客观地叙述我知道的事实,并给出自己的分析,但因为最重要的一个当事人没有留下足够的信息,梵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依靠读者自己来判断。
很多人觉得我是一个天性冷漠的人。记得五岁那年的夏天,父母带我去海边看一年一度的焰火表演。天完全黑了,表演才开始,焰火放完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人群异常混乱,父母和我走散了。我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茫然地看着周围人影晃动。我独自一人,却没有觉得害怕,只是有种脱离的感觉,我好像飘浮在空中,看着下面一群人没有意义地走来走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脱离的感觉越来越强。看着周围的人追逐着崇高或者鄙俗的目标,我却好像浮在空中,觉得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后来我才明白,这些人活得并不缺少意义,他们都在认真努力地生活,追求着快乐和他们认为能带来快乐的事物,而这些赋予了他们生活的意义。我之所以觉得他们的生活毫无意义,恰恰是因为我自己的生活没有目标,这个世间的事与我只有淡淡的缘分,无法引起我的兴趣。凡是需要选择的时候,我总是无可无不可,没有什么自己的喜好。
还好我的智商挺高,读书考试于我不是一件难事。我也没有什么追求梦想的奢望,就老老实实地选择了一份可以糊口的专业,成了一个律师,毕业后顺利地进了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工作。很多富豪和我们事务所签有长期合约,但是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经退出商界,没有太多的事务需要我们处理,所以打理这些隐退富豪的事务是一份不受年轻律师欢迎的工作,因为没有业绩,也就没有晋升的希望。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太忙,也不在乎收入的高低,就毛遂自荐,接下了这份工作。
为他们服务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清闲。这些富豪都在自己的人造卫星、热带小岛,最不济也是私人沙滩上享受生活,要麻烦到一个律师的时候并不多,我也就乐得悠闲,把这份工作一直干了下来。
如果不那么在乎钱的话,富豪里能让人感到有趣的家伙并不多,但是经手的人多了,总会遇到那么一两个有趣的。维先生就是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一位。
为维先生服务了十二年,我一直没有见过他的面,但我第一次读到维先生奇特的婚前协议就不禁莞尔,世上真有如此自傲之人。
那是一份婚前协议书。婚前协议书的要点一般是三条,第一是婚前财产的分割,这一点上维先生和其他富豪很相似,处理得滴水不漏,他的配偶不可能通过离婚分到任何财产。第二是遗产的继承,相比他人,维先生在这点上表现得更加不近人情,他的妻子可以继承的遗产只等同于离婚可得的赡养费。第三则是如果离婚,男方需要付出的赡养费,协议书里具体的赡养费金额我需要保密,但在我看来算是异常大方。奇怪之处在于金额是逐年减半的,譬如第一年离婚可以得到四千万赡养费,第二年离婚就只剩下两千万,第三年就只能拿一千万了。
当时我看了这份婚前协议的感觉是:这条款摆明了是在鼓励虎头蛇尾嘛,在这个爱钱的世界上,有谁会愿意跟他维持婚姻超过一年呢?
结果我错了,我低估了维先生的魅力,也低估了女性。在我为维先生服务的这些年里,没有人是在第一年结束时就离开的,两个人待了两年,一个待了三年,最后一位古女士到现在已经到了第七年,她似乎是根本不在乎金钱了。
古女士全名古白苏,但是大家都叫她苏。我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印象很好,她矜持而典雅,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子会愿意接受一个垂垂老矣的富豪如此奇特的条件。跟随维先生之时,她还是已婚妇女的身份,与前夫离婚的手续也是我帮她办理的。维先生转给我一笔巨大到足以买下我们律师事务所的资金,让我替苏办理离婚手续,补偿金额之外的余款就是我的报酬。我约见了苏的丈夫,他是一个很难缠的人,对于金钱有着敏锐的嗅觉。因为我本能地厌恶这个男人,只用了一小部分款项就把他打发了。剩下的余额还很多,我扣除了自己应得的费用,把剩下的余款退回给了维先生。
我并不是故作清高,只是我不太喜欢接受额外的报酬。工作和报酬对于我是清清楚楚的一件事,如果接受了维先生额外的大笔金钱,就会让我和他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联系,令我的生活变得复杂。当时我以为这样可以和维先生保持一种职业且简单的雇佣关系,没想到却成了这个故事的导火索。
其他两个女人在第一年没有离开的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是三年以后才离婚的那位女士捐出了她所应得的赡养费,还对我说,她离开不是为了拿这些钱,而是因为维先生总是忘不了他的前妻宋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宋宋的名字。那之后,我偶尔会猜想维先生的魅力到底何在,尤其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如何还能让女人为他倾倒到不在乎金钱的地步?苏又是为了什么一直陪在维先生的身边?有时候我不禁会想象宋宋的样子,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这样的男人终生难忘?
因此当我收到维先生的邀请,去他的小行星会面,帮他起草遗嘱时,我一贯平静冷漠的心,也多了几分期待。
二
维先生已然布满皱纹的脸,还是只能用英俊来形容。这种在岁月和睿智里浸泡过的英俊,无论男女,一见之下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要看到背后更多的东西。
苏则完全相反,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将近四十岁的她,看起来好像只有二十出头。她还是六年前我见到时的样子,打扮得很简单,像是一个女大学生。
维先生和苏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人之间的默契,陪着我走到房间里的短短一段路,却让我觉得,他们的微笑、步伐甚至呼吸之间都有一种奇妙的共鸣。
维先生开门见山地谈起了关于遗嘱的事。
我本来以为我此行是为了帮他把遗嘱继承人改为苏。苏已经陪伴了维先生六年,这是很自然的事。可维先生接着说出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新的遗嘱里,维先生把他的遗产分成了三部分。其中最大的一部分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来维持一个名叫“梵星”的人造行星的运作,而他希望由我来管理这个基金。较小的一部分遗产则会以年费的形式支付给我,足以让我享受几辈子舒适的生活。还有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部分遗产,则是预计需要按照那个每年减半的婚前协议,支付给苏的那部分赡养费。
忽然得到巨额的遗产,而唯一的要求是帮忙主持一个基金会来维持一颗人造行星的运作,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幸运事,却只会让我皱紧眉头。这件事既不符合常理,还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我如果接受,那么我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着的简单生活,很可能会被带进一个巨大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