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6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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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4)

“当然。”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很少有人没听说过这种据说可以包裹住一整颗恒星,将它释放的所有能量滴水不漏地收集、转化并利用的人造天体,但至今为止,它都仅仅停留在小说与幻想之中。据说某些最发达的邦联核心世界——比如欢乐谷星和柯尼斯洛立安——曾经有意愿进行相关尝试,但他们甚至连前期准备工作都迟迟无法完成。“你刚才说‘它’找到了我们,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伊琳娜双手一摊,“在穿梭机被击中之后,我试着从你那儿接管控制权,但却不是很成功。呃,我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限制了我的一部分操作,让穿梭机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而那里刚好是这个戴森球的入口之一。我想,这应该是某种自动导航系统,用来确保来访者的飞船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

“有意思……”我低声嘟哝了一句,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座矮丘。一团几不可见的稀薄雾气正从那座山丘背后腾起,像一团觅食的黏菌般缓慢地朝着这里移来。“他们先是欢迎我们,然后又打算轰掉我们,现在却又放我们进来,这……”

“这确实有些奇怪,”历史学家点头道,“但和我们在这里面看到的东西相比,它可就算不了什么了。”他从胸袋里掏出一台袖珍投影仪,在我们之间投射出一幅全息星位图,“在降落到地球表面之前,我花了十来个小时大致弄清了这里头的情况,说实话,这可真是令人……惊叹。”他咂了咂嘴,瘦长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哦,伙计,我想你应该也学过关于太阳系的知识,对吧?虽然在过去两千年里,从来没有半个人——当然,整个儿的更没有——去过那鬼地方,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我们的一代代历史老师继续执着地把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似的名字硬塞进我们的小脑瓜里:水星,离太阳最近的一块小石头;被二氧化碳变成大温室的金星和温室效应水平严重不足的火星,两颗俘虏了大量卫星的气态巨行星;还有两颗质量稍小的冰巨星、小行星带、柯伊伯带、奥尔特云……而就我所知,如果那个巨大的黑色球体真的是个戴森球的话,它的内部空间应该足以装下水星、金星、地球甚至火星的轨道。

但是,在这幅星位图上,唯一的类地行星就是地球本身,而其他类地行星——甚至还有月球和火星的两颗小型卫星——都已经不翼而飞了。不过,真正让我瞠目结舌的却是戴森球内的另外两个天体:在原本是火星轨道的地方,一颗我所见过的最小型的恒星正在以与地球相同的角速度和地球结伴运转,而在应当是太阳的地方,我看到的却是……

“那……那是黑洞吗?你们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长官。”伊琳娜严肃地摇了摇头,“在着陆之前,我亲眼看到了它。”

我像浮出水面的鱼一样下意识张大了嘴,但却压根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在军官学校接受的物理学与天文学基础教育告诉我,这幅星位图上的一切都是荒诞不经、违反常识的:从星位图给出的视界直径和估测质量来看,那个所谓的黑洞根本不可能是恒星塌缩而成的——任何只有这么点儿质量的星体所能产生的引力甚至无法战胜自身的电子简并压力,更别说把光线拉回表面了。而那颗恒星——也就是正悬在我头顶上、看上去像是个被剥出来的咸蛋黄的那玩意儿——所拥有的质量还不如大多数褐矮星,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么小的星体是如何跨过启动核聚变反应的门槛的。不,这肯定是个梦,肯定是!我深吸了一口气,愣愣地看着远方白色的城镇,看着青黑色的大海与海面上的风暴,看着一望无际的丘陵与针叶林。这一切看上去都太真实了,真实得简直令人绝望;只有沿着丘陵朝我们缓缓飘来的那团薄雾透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虚无感,能够略微抚慰一下我那濒临崩溃边缘的大脑。

“我知道这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中尉。但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一切其实……并不太令人意外。”阿兰·林显然明白我在想些什么,“虽然缺乏直接证据,但许多从大崩溃前遗留下来的技术文献和论文都显示,最迟到退出邦联之前的几年,地球的科学家们显然已经发现了能够让他们在宏观层面上控制与扭曲原有重力场的手段。虽然这种手段很可能非常繁琐,限制条件众多,但至少从理论上讲,这足以解释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我相信,他们很可能正是通过这一手段迫使太阳在质量不足的情况下塌缩为黑洞,并用同样的方式将太阳系内原有的两颗气态巨行星融合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颗……恒星。”他朝着天穹中央瞥了一眼。

我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既然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该死的戴森球,那么那些几千年前的地球佬掌握了重力场扭曲技术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那他们在自个儿的星系里造出黑洞的理由是什么?我猜不会只是为了方便处理垃圾吧?”

“对这个问题有多种解释,其中有一种是最有可能的。按照尤利乌斯·康塔库泽努斯教授在《第一邦联末期应用技术问题拾遗》第二卷中的理论,这……噢!”他突然痛呼一声,举起了一只正在渗着鲜血的食指。

“怎么了?”亚历山大准尉闻声跑了过来,从他制服上的污渍来看,他刚才显然在忙着测试野营用污水处理器——我的大多数部下都聚在离穿梭机降落点几百码的一座小山丘下,正在搭建临时营地,“是不是被虫子咬了?让我看看!”

“不是咬伤,”伊琳娜摇头道,“是割伤,看上去像是某种锐器,也许是……当心!”她突然从枪套里抽出手枪,照着我的脑袋抬手就是一枪。

噢,噢,好吧,我更正一下,她其实瞄准的是我脑门上面半尺高的地方。但在那种时候,无论是谁都没空去仔细辨别对不对?伊琳娜是我所在的维和中队里最棒的神枪手,她有本事不靠射击辅助系统在一支P-190电磁手枪的极限射程上用针弹打穿一颗樱桃核,解决几码之外的目标更是不在话下。就在那枚针弹擦着我的眉梢飞过的一刹那,我听到有个什么小东西掉在我的护肩上,像落下的雨点一样发出“啪”的一声,然后又掉进了我的手里。

说实话,那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诡异的东西之一了:乍一看去,这玩意儿是一根只有成人小指那么长的银色金属箔片,但它的手感和色泽却像是丝绸或者毛发之类的有机物;这条细箔片的边缘非常锋利,几乎看不出厚度,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头尾相接,看上去就像是那啥来着……哦,对了,就和拓扑学里所谓的麦比乌斯带没什么两样。

尽管已经被一发针弹撕裂了开来,但这条沾着血的“麦比乌斯带”仍然像一条蠕虫一样在我手中不断地旋转、蠕动,仿佛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厌恶地把这玩意儿扔到一旁的草丛里——仅仅几秒钟的工夫,这小怪物锋锐的边缘已经在我的高韧性战术手套上划开了好几个口子。

“某种自动防御系统,我想,这是唯一的可能解释了。”历史学家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该死的,我原本还希望……”

随着一阵昆虫振翅般的嗡嗡声,更多的“麦比乌斯带”从草丛中冒了出来。这些小玩意儿看上去似乎完全不受物理法则的约束,它们不断旋转着、扭动着,灵活地在空中划过一条又一条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看上去活像是一群被惹毛了的大黄蜂——只不过,这些无生命的杀戮者比任何昆虫都要危险得多。

“到营地那儿去!”伊琳娜把手枪调到三发短点射的位置,用几次精准的射击打下了四五条“麦比乌斯带”。

“我们必须离——”她的声音突然变成了被血呛住的咳嗽与痛苦喘息声,一条该死的麦比乌斯带趁着她略微松懈的瞬间躲过了针弹,干净利落地切开了她的喉管与颈动脉。

在我的记忆中,接下来的几分钟基本是一片模糊——在某些时候,紧张或者恐惧可以极大地强化人的记忆,使得你在几十年后仍然对刻骨铭心的某一刻感同身受;而在另一些情况下,同样的情绪却会把你的脑子变成一块沾满雾气的玻璃,让你连一秒钟前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法辨明。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是一段充满惊恐、混乱与血腥的时间:当那片由“麦比乌斯带”组成的白色雾气涌入正在搭建中的营地时,我的大多数手下根本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只有少数几个浑身带伤的人及时找到了自己的步枪,并在被吞没之前把它们调到了火焰喷射模式——无论它们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这些不停旋转的袖珍杀手显然都抵挡不了高温的烧灼,一旦被湛蓝的火焰扫中,它们就会像聚乙烯塑料一样迅速被烧成一个焦黑的小球。不幸的是,相对它们的数量而言,我们的那点儿燃料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在另一片更大的雾气出现在地平线远端的山丘之间后,就连最愚钝的人也立刻明白了这一点。

我记不得自己是何时被人拽上那辆“渡鸦”式悬浮越野滑橇的,也不太清楚我在那之前跑了多久,但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团紧追身后、如同一头饥渴凶兽的白雾。驾驶滑橇的并不是我,而是阿兰·林——在一片惊慌中,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他其实根本没有驾驶资格。我们有八个人登上了滑橇,其他人都落进了那片无法抵抗、无穷无尽的白雾之中,当滑橇启动时,其中的一些人仍然活着,但我那时只能祈祷他们尽快死去。

越野滑橇悄无声息地从地面上升起两尺,像一头掠过海面的蝠鲼般轻快地滑过沾满露水的青绿草地——那个历史学家显然很有经验。但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那些“麦比乌斯带”几乎立刻就追了上来:“渡鸦”滑橇的最高时速可以达到一百七十公里,足以将大多数常规地面交通工具都远远地抛在身后,但那片择人而噬的白色却一直紧随我们身后,半点儿也没有被甩掉的迹象。

滑橇上的每个人都在拼了老命地朝这些鬼东西开火,恐惧与愤怒混合成了一剂最强烈的麻醉剂,让我们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连串机械动作。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从滑橇旁飞速掠过的绿色山丘,也没有注意到滑橇跨过的池塘——尽管被气流掀起的肮脏绿水把我们浇了一头一脸,但我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清楚那辆悬浮滑橇到底飞驰了多久——也许只有五分钟,但我却觉得像是过去了一小时、一整天,甚至是一整年。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经过漫长的追逐之后,那团不断遭到我们打击的死亡之雾似乎终于现出了疲态。它们确实仍在追击着我们,但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逐渐从咫尺之遥变成了五米、十米、二十米,一个充满希望的念头随即出现在我的脑海:或许,这该死的东西并不是无法摆脱的;或许,我们能够活着离开地球。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接着,我的后背就重重地撞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6

你尝过从时速一百七十码的滑橇上摔下去的滋味吗?实话说吧,那和电影里演的可绝对不一样。那些嗑多了类固醇的银幕肌肉男通常只需要动作流畅地在地上打个滚儿,然后就可以大气不喘一口地蹦起来继续打击邪恶,但我这等凡夫俗子可没那个本事:尽管身上那套防护服替我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力,让我没有因为内脏破裂而当场毙命,但充塞着每一寸神经的疼痛与麻痹感仍然足以在短时间内让我像一坨在案板上放了几个钟头的肉一样动弹不得。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那时还能爬得起来,也肯定不会那么干。何必呢?当我看到因为拐弯过急而翻倒在一堵白墙下的悬浮滑橇残骸时,我就猜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下场:从它们刚才的速度来看,那些天杀的“麦比乌斯带”在我能跑出五十码之前就会追上我,像古代日本人刨柴鱼块一样把我活生生地片成一条条人肉刨花。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抢在这一切开始之前结果自己,但不幸的是,在我被甩出滑橇时,我的手枪也已经不翼而飞了。

好吧,伙计,这就是我那时的处境。在理清楚这些破事、明确了我可能遭遇的前景和可能采取的应对方案——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应对方案——之后,我立即采取了唯一合理的选择:闭上眼睛躺在原地。

我等待了几秒钟,然后又等待了几分钟,但耳边却一直没有响起那种诡异的“嗡嗡”声,更没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削下哪怕一条皮肉。

我心情复杂地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是另一只。接着,医护员亚历山大的那张方脸出现在视野之中。

“看来你没什么大碍,长官。”这家伙只是瞥了我一眼,就把我拉了起来,“至少,除了擦伤、瘀伤、割伤之外,我看不出你还受了什么伤害。你觉得自己骨折了吗?”

“我想应该没有,嗯,顶多裂了一两根肋骨吧。”我下意识地朝着周围瞥了两眼,随即倒抽了一口凉气:数以千万,也许是数以亿计的“麦比乌斯带”就像奥托主行星干燥海盆上的盐末风暴一样,在离我们几十码远的地方组成了一堵高耸入云的白色壁障!

亚历山大随手拿起一个能量耗尽的爆能手枪电池包抛了过去,在碰到这堵“墙”的一刹那,它立即被切削成了一团散逸的粉尘,速度比我眨一下眼还快得多。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堵死亡之墙看上去并没有朝前推进的意思——我毫不怀疑它会绞碎每一个擅自接近它的傻瓜,但它至少已经不打算继续追捕我们了。

“我们被包围了,长官。”从翻倒的滑橇下爬出来的一等兵克莱门特说道,“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