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爱民已经好几天没在家吃饭了，当章菡下班发现爱民时，忍不住咦了一声。爱民脚跷在茶几上看电视，这是章菡极不喜欢的一个动作，爱民知道的，只是近来他似乎忘记了。不过，爱民在家里，家里就没有了只有章菡和婆婆在家时的沉闷，章菡还是开心的。

盛好饭，章菡坐到爱民身边，偏了头看着他，笑道：“下怎么今天领导同志有空下基层了？来视察群众伙食水平？”

爱民很官腔的“哼”了一声：“你这个居委会主任调解纠纷回来了？真是辛苦哇，挺了个大肚子，还要管别人家闲事。”

章菡把这句话理解成玩笑和心疼她，哈哈一笑，说：“叶小满又不是别人。别人的事我才懒得管呢。昨天把我吓死了，小满和海涛吵了架跑出去，电话也打不通，后来才知道她出了车祸。幸好没事。”

章菡没说小满和海涛为什么吵架，爱民也根本没有问她的意思，只是说了一句：“你只知道关心别人，怎么就不知道关心一下我呢？”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

“昨天我喝多了，去医院打了吊瓶呢。”说着把手伸出来，果然手背上一片青紫，还有小针眼。章菡心疼地摸了摸针眼，埋怨他：“怎么喝民这个样子？叫你别喝这么酒，你自己不听！”

“到了场面上，那酒是你说少喝就能少喝的吗？昨天接待分管的市领导，不喝怎么行。”

“唉，我宁愿你没升职，至少不用受这份罪。”

爱民笑：“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我这是在为你和儿子打拼江山呢。”

章菡不说话了，仔细地打量着爱民。不过是半年的时间，爱民整个人都有了显著的变化，可能是酒席应酬得多了，油脂吸入太多，原本平坦的小腹成了小有规模的将军肚，原本茂盛的头发却变得稀少了，头顶甚至有了秃顶的迹象，胖了一圈的脸上，每个毛孔都泛着油光。

说实在的，章菡还是喜欢原来那个厚道老实的爱民，只是，一旦老实人向着不老实的路上走，那油滑未免来得比别人更可怕。

章菡轻喟，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再瞟一眼爱民的疑似秃顶，鬼使神差冒了个念头出来——据说秃顶的男人性欲更旺盛。真不知这个念头怎么突然冒了出来，估计是因为自从怀孕后，两人就没过肌肤之亲的缘故吧。章菡自己暗笑不已，心里存了别样的心思，整晚对爱民都很温柔。洗过澡后，她特意叮嘱了爱民一句：“早点睡。”自己先去了卧室。

只是她这番心思完全没起作用，爱民照旧到了十二点多才上床来休息，他发现章菡翻了个身，惊讶地问她：“今天怎么还没睡，以前你都是十点多就睡了呀？”

章菡压下心中的不快，回答：“嗯，不知怎么搞的，今晚老睡不着。”

爱民只是说一句：“哦。”便背对着她躺下了。

章菡咬咬唇，鼓起勇气说：“爱民，我睡不着，你抱抱我好不好？”

爱民翻身过来抱住了章菡，章菡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加快了，可是爱民却没有一点心动的意思，不过一两分钟时间，他说了句：“哎，手麻了，你还是自己睡吧。”

这回，章菡真的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章菡的脸拉得很长，只是她自己觉察不到。爱民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爱理不理的，爱民似乎有点诧异，也没说什么，各自出门上班。

即使到了单位，章菡打点起精神去应付工作，可是怎么都情绪低落，想找人出出气，看看四周——别人找她出气还差不多——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哪。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爱民问她能不能请会假出去一下。

她不解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爱民说：“你不是每个月都要去产前检查一次吗，前几次我都没空陪你去，今天我陪你去一次吧？”

章菡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微笑，爱民肯定是察觉自己心情不好，想办法来哄她高兴呢。顺利请到假，她和爱民一起到了医院，秤过了体重，量过了腹围，爱民又拿来了一张B超单子，说是顺便做个B超看看。做完了B超，爱民让章菡先到外面等着，他留在了B超室里。

章菡隐隐知道了爱民的真实用意，他曾经说过要请熟人帮着看看胎儿的性别，看来今天就是了！

在章菡看来，宝宝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只要他健康就足够了，没必要提前知道性别，这样给宝宝出生留一点悬念不好么？可是显然爱民不是这样想，上次他提到的时候章菡不以为意，没想到爱民真的把性别看得这么重要。

如果孩子是男的，那么这个家庭一定更稳固吧，章菡会努力悄悄在心里试图擦去今天这个疙瘩。如果孩子是女的呢？爱民会怎么做？章菡打了个冷颤，马上又安慰自己，不会的，爱民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爱民从B超室里出来的时候，明显很低落。章菡的心一下子凉了，她探究地望着爱民，爱民只是说：“回去吧。”

回家后，爱民就去了婆婆的房间，章菡拿了本杂志在客厅坐着，忍不住侧了身体想听到只言片语。可是什么也没听到。过了一阵爱民出来了，也没说话，开了电视看。家里有三个人，却只有电视单调的声音，那种气氛，真的是压抑。

章菡忍不住了，丢掉杂志直接问爱民：“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怪怪的。”

爱民闷声说：“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今天你陪我去做产检，其实是想让熟人帮你看看宝宝性别吧？”

爱民不做声。

章菡再问：“结果他告诉你是女儿？”

爱民头低了下来。

章菡一时无话可说，看爱民那副因为有了女儿的难受样子，她想生气发火，却发不出来，半天才对爱民说：“爱民，生个儿子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谁不想要儿子？”

“我！至少对我来说，儿子女儿都一样，他是我们俩个带到这世界上来的，他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选择！”

爱民有点不耐烦了：“我又没有说什么，你那么大火气干什么。”

“你是什么也没说，可你今天的脸色就够我看了。”

“没错，我听了是女儿，确实有点失望，我自己生生闷气也不行啊？”

章菡忍了忍，没忍住，眼眶红了。

爱民发现了她的异样，坐过来搂搂她：“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其实女儿也很好的。我只是有点，嗯，一下子有点失落。以前我一直感觉宝宝是儿子。你放心，我不会重男轻女的。”

章菡不说话了。肚子里的宝宝突然狠狠的踢了她一脚，她捂住了肚子，对爱民说：“你说话要算话！”

爱民亲了亲她，说：“当然！饿了吧，我做饭去。”

章菡这才意识到，平时都是婆婆做饭的，可是今天她一直关着门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婆婆的别扭持续了好几天。章菡下班回家，不是看到衣服在洗衣机里放了一天还没晾，就是拖把丢在房间里，婆婆却不见踪影，饭当然也就没做。

章菡现在比起刚怀孕时，胃口好了很多，常常是还上着班就已经饿得厉害。婆婆不在家，她只好憋着怨气去厨房做饭。可是婆婆一回家，就会忙不迭地到厨房把章菡推出来让她坐下休息，还一个劲道歉：“在小区和别人聊天来着，忘了时间了，饿着你了吧？”

于是章菡反过来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了，正为自己误会婆婆良心不安时，厨房里却又传出来了一声长长的窦娥叹！

章菡简直要抓狂。几天下来，章菡终于想清楚了，婆婆这是以她特有的方式，向章菡表达心中不满，顺带向章菡施压。至于施压的目的，章菡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任婆婆那别有深意的长叹在家里响起。

终于婆婆忍不住了，趁着一天章菡也在看电视，很委婉地开了口。

“小菡哪，我听说，现在计划生育政策放宽了呢，只要交钱就可以生二胎了，是不是真的？”

章菡头也不抬：“妈你听谁说的？”

“别人都这么说呀。六楼王姨的媳妇都怀了呢，王姨天天上街卖水果，要给她挣钱交罚款呢。”

章菡不动声色：“这个媳妇也太不懂事了，生了一个孩子就够了呗，干嘛生两个。为了生二胎连婆婆都连累了，何必呢？”

婆婆赶忙说：“话不是这么说，她们家也是为了生个儿子啊。换我我也愿意交钱，卖了房子都愿意！”

章菡不耐烦了，不想再和婆婆多说什么，对准婆婆当头一瓢冷水浇下去：“我和爱民都有工作，不像他们，全家都没工作。我们俩生二胎都会被开除的。到时候我们俩上街要饭哪？房子贷款怎么还？孩子谁来养？”

婆婆沮丧无比，叹口气说：“唉，这政策怎么这么定呢？要是可以只开除一个就好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章菡真的怒了。婆婆的心思她清楚得很！她那意思当然不可能是愿意爱民丢掉工作，在她眼里，爱民的前途光明无限呢，开除谁？天经地义是章菡，这样孙子也有了，媳妇没了工作可以安心在家当主妇带孩子，她可以做奶奶享清福了。真是美好人生哪。

章菡压下怒火，转念一想，反而笑着对婆婆说：“其实，本来有工作的人也可以生二胎的。”

婆婆立时两眼放光：“真的吗？”

章菡慢悠悠说：“只要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就可以生二胎。我是独生子女，可是爱民不是。唉，好可惜呀，我要是没嫁给爱民，嫁给别人，可以生二胎呢！”

婆婆彻底哑了。

爱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双胞胎姐姐，只是在小时候因为家里经济困难，过继给了乡下的亲威，就是那个开砖厂的表舅做女儿，初中毕业外出打了几年工，就回家嫁人了。章菡结婚时见过她，外貌比年龄显得苍老，她和爱民站一起，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俩是双胞胎的姐弟。那么小被过继给他人，爱民姐姐和父母、弟弟的关系淡淡的，甚至有点冷漠。

章菡可以理解，换作是她，恐怕也很难对这样的父母有感情吧。家里经济条件差是事实，可是唯恐这样的条件还被她分走一部分，不能给儿子全部，所以才把她舍弃，这也同样是事实吧？

章菡一念及此，对婆婆更是说不清的厌恶，自己起身去书房上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