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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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救护车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沈跃和康如心去拜访了那份名单上所有的人,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期间龙华闽又让沈跃对几名犯罪嫌疑人进行了鉴别,不过都不是什么大案子,沈跃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即使是这样也让沈跃苦不堪言,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上都让他感到有些无法承受。龙华闽发现了沈跃的疲态,心里也感到有些歉意,建议他道:“沈博士,你应该多培养一些人出来,这样的工作不能你一个人去做。”沈跃苦笑着把导师的话对他讲了,说道:“龙警官,我的个人资料你肯定看过,我可不想去害别人。”龙华闽却不以为然,说道:“任何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不然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像威尔逊先生和你这样的人了。还有,我觉得威尔逊先生和你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们那样沉迷于自己的职业,以至于如此深陷其中。比如我,我在家里就从来不会去谈工作上的事情。”

沈跃摇头道:“我们这一行和你们是有着很大差别的。我给你举一个例子,撒谎的人可能会习惯性去摸自己的鼻子,这是因为我们的鼻子里面有着少量的海绵体组织,人在撒谎的时候海绵体就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充血,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鼻子发痒。”

龙华闽觉得莫名其妙,问道:“这与我们刚才所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沈跃道:“你听我讲完。其实我们的祖先早就发现了人类鼻子里面的这种奥秘,只不过我们的古人并不是从解剖学的角度在认识这个问题罢了,他们发现的是一种现象。无论是中医理论还是被视为迷信的面相术,其实都有系统论的成分在里面。中医理论认为,我们人体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系统。刺激足三里可以缓解胃痛;如果有痔疮,就会在我们上唇系带上出现米粒样大小的小球,因为足三里属于阳明胃经络,而上唇系带和肛门都属于督脉。面相上的道理也是一样的。我们的人体中,只有男性生殖器里和鼻子里有海绵体组织,所以古人认为男性鼻子的大小、形状是与他的生殖器有关系的。”

龙华闽皱眉道:“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沈跃笑道:“我可以肯定,当你知道我刚才讲的鼻子和男性生殖器的关系之后,今后肯定会随时去注意身边那些人的鼻子。”龙华闽禁不住看了一眼沈跃的鼻子,顿时大笑。沈跃却在苦笑,说道:“我们这个职业也是一样,一旦掌握了心理学里面的某些特殊技能,就会情不自禁地随时去应用它,这样就会让我们身边的人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完全透明的人,没有了个人的空间和隐私。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应该拥有爱情和家庭。”

龙华闽起身踱步,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对沈跃说道:“你错了。”

沈跃愕然地看着他。龙华闽看着他,神情凝重地说道:“沈博士,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像威尔逊先生和你这样的人并不多,因为你们太执着于学术,执着得除了学术之外基本上容纳不下别的东西,所以你们才无法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隔离开。对,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或许今后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要经常去看身边那些人的鼻子,但是我绝不会去对他们的鼻子品头论足,而且我相信大多数知道了这个秘密的人都会和我一样。沈博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龙华闽说到“品头论足”这个词的时候沈跃差点笑起来,可是当龙华闽说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之后,他才点头说道:“也许吧……”

龙华闽拍了拍沈跃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沈啊,你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也是一位纯粹的专家,但是你的弱点也非常明显,那就是不善于控制自己。几年前,一个案子涉及了我的妻弟,在案件侦查期间,我从来都没有对妻子讲过她弟弟已经陷入其中的事情。我想不想讲?当然想!可是我不能讲。这不但是纪律,更是我这个职业的底线。虽然我说的这种情况和你现在面临的问题不大一样,但其中的道理是相同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会控制,还要不断去战胜自己的弱点,这才是最重要的。小沈,你说是吗?”

沈跃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刚才龙华闽的话震动到了他。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存在的问题完全是无法克制的职业习惯,是根本无法改变的现状,就如同吸毒者很难彻底戒除毒瘾一样。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错了。

沈跃对导师的尊敬完全发自心底,导师在他的心目中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导师的话对他来讲就是真理,是无法改变的现实。此时,他的内心开始动摇起来:难道在这件事情上,导师也错了?

龙华闽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对威尔逊先生的崇敬,可是威尔逊先生也是人,他并不是神。你想过没有,当初你说要回国的时候威尔逊先生为什么没有刻意挽留你?”

沈跃茫然地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

龙华闽微微一笑,说道:“很简单,他是希望你回到中国将他的学术发扬光大。‘科学是没有国界的’这句话非常正确,威尔逊先生的品格也非常让人敬佩,但他是人,在这其中当然也就有他自己的一点点私心,任何一个学者都希望自己的成就能够在全世界开花结果。当然,他的这一点点私心也是他崇高品质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人类文明才能够得以快速、普遍地发展。小沈,你能够接受我这样的说法吗?”

沈跃想了想,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想起导师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来:“你逃避不了的。”

龙华闽克制着想要抽烟的冲动,继续说道:“我真正想要说的是,威尔逊先生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误,所以他的话不一定都是正确的。而且我相信,他现在所取得的成就不仅仅是对心理学的继承,或许更多的是他质疑前人的结果。小沈,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一刻,沈跃霍然地、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真诚地对龙华闽说道:“龙警官,谢谢您!”

龙华闽心里非常高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容易执着、纠结于某件事情,不过像这样的人也更容易从执着与纠结中破茧而出。他咧嘴笑着说道:“你能够想明白就太好了。今后你别叫我龙警官啦,叫我老龙就行。对了小沈,你刚才说男人看鼻子,那么女人呢,看她们的什么地方?”

此时的沈跃心情大畅,积郁在内心的无奈与痛苦终于得到了释放。他笑着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不告诉你。”

龙华闽大笑。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听到一连串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龙华闽发现沈跃的神色瞬间变得苍白,皱眉道:“小沈,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

陈刚的事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见沈跃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激动地对着他说道:“老龙,我马上要看高速路的监控录像!阚四通出车祸时对面那条高速路上的监控录像,马上!”

龙华闽几次询问沈跃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是沈跃却始终没有回答。就看到他不住地、焦躁地在那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不会的,不会是那样的。怎么可能……”

高速路巡警送来了监控录像,沈跃一把抓过去,放进播放设备里面,双眼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画面,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兴奋,但是却瞬间瘫软在椅子里面,嘴里喃喃地说着:“疯了,简直是疯了……”

旁边的龙华闽莫名其妙,心里忽然担忧起来:这家伙不会得失心疯了吧。他急忙关切地问道:“小沈,你这是怎么了?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沈跃猛然间惊起,在电脑面前一阵鼓捣,龙华闽即刻就看到屏幕上同时出现了两个画面。一个画面是阚四通的奔驰车正在行驶,另一个就是刚才播放过的画面。沈跃盯着屏幕,在奔驰车忽然停下的那一瞬间,屏幕上的画面一下子就定格在那里。刚才龙华闽也一直在盯着画面看,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此时他发现沈跃正呆立在那里,脸色更加苍白,又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发现什么了?没有发现也不要紧,我们慢慢来。”

沈跃在摇头,喃喃地说道:“即使是我,不,任何正常的催眠师都不可能设计出这样的激发点,除非这个人疯了!”

龙华闽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真的找到了滕大为被催眠的那个激发点了。龙华闽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跃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随即指了指屏幕上车祸现场对面那条高速路的画面,问道:“你发现什么没有?”

龙华闽又看了看,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沈跃指着画面上的那辆救护车,说道:“它发出的声音就是让滕大为进入催眠状态的激发点!……疯了,简直疯了!”

龙华闽一下子就想起先前从外边传来的消防车警笛声,顿时明白了。此时沈跃已经将画面倒了回去,重新在播放,同时向龙华闽讲解道:“阚四通的奔驰车进入隧道一半的时候,这辆救护车刚好进入另一条隧道的入口。几秒钟之后,奔驰车突然刹车,时间点正好对上。”

龙华闽急忙道:“等等……我怎么还是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沈跃道:“我和康警官最后一次在那条高速路上实地体验的时候,就听到过从对面隧道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因为我并没有发现车后有救护车出现。后来康警官告诉我说,两个隧道之间有一个疏通通道,我们听到的救护车警笛声是从对面隧道传来的。你看这两个画面,当救护车进入隧道后大约一百多米的时候,这边的奔驰车就忽然停了下来。声音在隧道里面传播,加上滕大为的注意力从驾驶车辆转移到那个声音上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所以我可以肯定,让滕大为进入到催眠状态的那个点就是这辆救护车发出的声音。”

龙华闽皱眉道:“救护车在隧道外面的时候警笛也是开着的,难道它进入隧道之前滕大为就听不见?”

沈跃摇头道:“那是因为声音在通道里面的传播会更加清晰,所以我认为这辆救护车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偶然。”

龙华闽想了想,道:“我们马上调查那辆救护车。对了小沈,既然在此之前你就听到过救护车的警笛声,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才想到那很可能就是激发点?还有,你刚才的反应那么失常,这又是为什么?”

沈跃道:“专业的催眠师大多是在室内对催眠对象进行催眠,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一定都能够成功。催眠是什么?是催眠师通过某种方式去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所以,催眠师的角色就是去打开那把心锁的开锁人。再高明的开锁人也不能保证打开每一个保险柜的锁,更何况人类的心锁更复杂,其中的保护设置因人而异。龙警官,我这样说你能够理解吧?”

龙华闽点头道:“嗯。我大致明白了。”沈跃又道:“你想想,要在室内催眠一个人都不能保证完全成功,要是把催眠的环境放在公共场所,其中的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当然,世界级的催眠大师是可以做到的,他们可以把激发点设置成教堂大闹钟的报时声,可以设置成火车的汽笛声,那样的声音清晰而悠长,具有特别强的听觉刺激力。且不说在全国、在这座城市里面有没有世界级的催眠师,即使是有,也不至于把激发点设置成救护车的警笛声,更何况还是把激发的地点放在车流如织、环境如此嘈杂的高速路上!要么这个人真的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他疯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在最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激发点居然是救护车的汽笛声。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龙华闽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我觉得这反倒是一件好事情。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国家像这样艺高的催眠大师应该不多,要找到他岂不是很容易?”

沈跃却在摇头道:“我始终相信一点,一个学识极高的人品德应该不会那么差。而且真正有着那么高学识的人绝不会愚蠢到这样的程度,正如你所想到的那样,他自己更应该能够想到被暴露的危险,除非是这个人真的疯了。龙警官,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另外一种情况……”

龙华闽皱眉问道:“你快说说,另外的一种情况是什么?”沈跃沉吟着说道:“回国后我发现了一种现象,无论是在高速路还是大街上,经常违章超速行驶的往往是两种类型的车,一类是奔驰、宝马等豪车,另一类是价廉的低端车。”

龙华闽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催眠滕大为的人很可能是一个低级的催眠师?”

沈跃道:“甚至是业余的。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无知,所以才无畏!”龙华闽皱眉道:“那样的话就麻烦了,我们岂不是又回到原点了?业余的催眠师可没有在相关管理部门登记,而且很可能还不止一两个……”沈跃揉着太阳穴,道:“是啊,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龙华闽思索着说道:“如果那辆救护车发出的警笛声真的就是那个激发点的话,这个车祸案的策划者肯定是知道阚四通那天的整个行程的,而且还采取了跟踪的手段。”

沈跃点头道:“那是肯定的。而且我基本上可以推断,策划者应该是直接给医院打的电话,而且这家医院就靠近从省城去往分河的高速路。省城距离分河太近,不然的话就控制不好时间。”

龙华闽道:“好,我马上派人去找到那辆救护车,只要找到了那辆救护车,也许这个案子的很多谜题就可以解开了。”

沈跃郁郁地道:“但愿如此吧。”龙华闽诧异地问道:“你好像还在担心什么?担心一时间找不到那个策划者?别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其实沈跃知道眼前的这位刑警总队队长在这个案子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真正着急的应该是他,不过沈跃只能实话实说:“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案子很可能比我们最初设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龙华闽摇头道:“我们还是应该乐观一些。眼前的迷雾只是暂时的,这就如同在大雾天开车一样,只要我们始终沿着道路上的行道线继续往前开,就永远不会迷路。速度慢点就慢点吧,只要不迷失方向就行。”

那辆救护车很快就找到了,是省第三人民医院的。省第三人民医院就在距离去往分河的高速路不远的地方。据医院急诊科当天值班的医生们讲,那天上午接近10点钟的时候,他们接到一个从分河县人民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有一个危重病人需要马上转院,因为县医院的救护车都出去了,所以希望第三人民医院能够马上派出救护车。

省城距离分河并不远,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很合理,于是第三人民医院马上就派出了一辆救护车。为了赶时间,救护车一路都开着警笛,结果当救护车到达分河县医院后才知道这是一场恶作剧。县医院的人矢口否认有人给第三人民医院打过那个电话,双方还因此差点引起冲突。

其实像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有些人法制观念淡薄,110、119、120这样的号码也随便乱拨,第三人民医院只好自认倒霉。警方很快就查到了那个打给第三人民医院的电话号码,发现那是位于分河出城去往省城方向一处报刊亭的座机。据报刊亭的老板回忆,那天上午好像是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使用过电话,当时他正在忙别的事情,隐隐约约听到打电话的人在说救护车什么的。

警方向报刊亭老板询问那个年轻人的长相,结果他却根本就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个人打完电话后就离开了,留下了一块钱。分河是一个县城,监控摄像头并不多,报刊亭那个地方恰好没有安装。

这些信息汇总到了龙华闽那里。龙华闽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这时候他不但意识到沈跃的推断是正确的,同时也感觉到,这起案件确实像沈跃担心的那样变得更加复杂与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到现在为止,有两点已经显示得非常明确了:阚四通的车祸是人为策划的;沈跃对那个激发点的判断是正确的。

现在看来,无论是策划者对医院的选择还是对时间的把握,都完全符合沈跃的推断。很显然,策划者就是要让阚四通在回省城的路上发生车祸。至于发生车祸的具体地点,也许策划者并不十分在意,他需要的是滕大为在驾驶的过程中能够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

在每天都处于繁忙状态的高速路上,车速往往在每小时100公里左右,车与车之间的距离很难超过20米,前面的车辆如果在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紧急刹车,出现车祸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警方很快就拿到了全国最有名的那几个催眠师的资料,发现他们与阚四通都没有任何交集,而且这几个人在心理学界口碑极好,更没有任何案底。就连龙华闽都认为那样的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难道真的就像沈跃担心的那样,这起案件是一个低级的,甚至是业余的催眠师所为?

虽然案情有了很大进展,但是线索却到此中断了,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龙华闽坐在办公室里面,几次拿出烟来却都没有点上。沈跃笑着对他说道:“想抽就点上吧,我尊重每个人的个人习惯。”

龙华闽看着他笑道:“罢了,我这烟抽得太多,还是忍忍吧。小沈,看来你的预感是对的,阚四通的案子确实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沈跃沉思着,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起车祸的策划者为什么不在阚四通去分河的路上启动那个激发点呢?嗯,那样的话就必须得从分河调动救护车去省城,借口让省城医院的病人去县级医院,这其中的难度太大。”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们警方是不是正在查找那个打电话的人?”

龙华闽点头道:“是的。可是这件事情太困难了,报刊亭的小老板根本就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了,至于那张一块钱的钞票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张了。”

沈跃道:“如果我是那个策划者的话,肯定不会自己去打那个电话的。很显然,这起车祸案是在精心策划下进行的,策划者肯定不会给警方寻找到他身份的机会。当时那位报刊亭老板正好在忙别的事情,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模样,这其实是一种偶然,策划者不应该把这样的偶然考虑进去。此外,报刊亭每天都在卖出报纸杂志,那一块钱究竟还在不在那里已经很难说了。再说,即使你们找到了那一张纸币,要提取有用的指纹也非常困难,这其中的原因我就不用多说了。”

龙华闽又感觉到一阵头疼,问道:“接下来你准备从什么地方入手调查?”

沈跃道:“我一直在想,既然阚四通患有抑郁症这件事情连他的两个儿子都不知道,那么这起车祸的策划者又是如何知道阚四通那天的行踪的?他的司机会不会知道?这就难说了,人已经死了,我们能够问谁去?嗯,我得再去找那位大阚总谈谈。此外,我还得去拜访一下阚四通的老婆,也许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什么秘密。”

龙华闽诧异地问道:“最开始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去找阚四通的老婆问这件事情?”

沈跃摇头苦笑着说道:“也许这也是我的弱点之一吧。人家刚刚死了男人,我实在不忍心马上去打搅她。阚四通的儿子就不一样了,这大小阚总的心思可不全在他们那死去的老爹身上。阚四通一死,这两兄弟就开始在为谁当继承人的事情较劲呢。对了龙警官,你发现没有,从照片上看,阚四通的这个老婆倒是还很年轻的样子,模样也不错。”

龙华闽笑道:“那是当然。阚四通的原配早就死了,他现在的这个女人可是比他小近30岁。有钱人嘛,保养得当然很好,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那么年轻,而且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本来就很漂亮。”

沈跃道:“所以我就在想,阚四通近10年来天天受那样的折磨,估计夫妻生活基本上就没有了,像这样的夫妻关系,阚四通会把自己的痛苦告诉她吗?”

龙华闽拿起一支烟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说道:“还是一步步来吧。

小沈,辛苦你了。”

阚四通的别墅坐落在雾山的半山腰。雾山是一处森林公园,临江耸立,植被茂盛,每天早上山顶云雾缭绕。阚四通将别墅建在这里其实占用的是公共资源,不知道当初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批文的。

康如心驾车沿着盘山公路上山,很快到达阚四通别墅的外边。从车上下来,沈跃站在别墅外边的草地边缘,看着眼前这座中式风格的建筑,随后转身去看山下的城市,发现此处竟然可以将这座城市的大半纳入视线之中。他深呼吸了几次,对康如心说道:“好地方啊。”

康如心也叹息着说道:“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沈跃笑了笑,说道:“我不相信大、小阚总也会住在这里,他们都已成年,应该有自己的住所。这么大一栋别墅,住在里面怪孤独的。”康如心一下子就笑了,说道:“你这人,想法干吗非得要和别人的不一样?”沈跃笑了笑,朝别墅所在的方向走去。康如心跟在后边走了一小段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步伐居然与前面这个人处在了同一个频率,心里悄然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进入别墅路口处居然有一个岗亭,保安从康如心手上接过警官证看了看,拿起电话拨打后对二人说道:“大阚总在,他请你们进去。”

沈跃一边走着,嘴里在嘀咕着:“保安?有钱人怎么没有一点安全感?”

康如心看了他一眼,笑道:“有钱呗,当然就容易被有些人惦记。”沈跃忽然笑了,说道:“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吧,比如阚四通的两个儿子,他们惦记的可不仅仅是钱。”

说话间,两个人就到了别墅的大门前,一位五十多岁管家模样的男人将他们引入到别墅里面。进去后沈跃发现眼前是一个非常大的空间,一座巨大的吊灯在这个空间的正中,四周的墙壁全部用实木装饰,地上是淡黄色纯羊毛手工地毯,四张巨大的真皮沙发呈长方形摆放。沈跃禁不住皱了一下眉,眼前的这一切虽然看似奢华但是却很不协调,阚四通的审美可是比他的两个儿子差远了。

阚望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处,他看着正站在客厅四处张望着的两个人,皱眉说道:“你们警方的人来过好几次了,二位今天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沈跃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问道:“平时大阚总和小阚总都不住这里吧?”

阚望道:“这与家父的案子有关系吗?”沈跃摇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大阚总,平日里经常来这地方的都有哪些人?”阚望一步步走下来,站到沈跃面前,问道:“沈博士,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沈跃看着他,说道:“我们正在调查你父亲的车祸案,难道你不希望早日知道真相?嗯。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事情总得一件件搞清楚,你说是吧?”

阚望的脸上露出哀戚的表情,说道:“多劳沈博士、康警官费心。这地方平日就家父和齐阿姨在住,家里还有一个管家和一个厨娘。我和小弟有时候会来,除此之外就是家父的助理小倪,也时常会到这里来。”

沈跃摇头道:“经常来这里的应该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你父亲的司机,也就是滕大为,是吧?”

阚望点头说道:“那是当然,他平时就住在这里,每天接送家父上下班。沈博士,康警官,二位请坐吧。”随即他朝那位管家吩咐道:“汪叔,给客人泡茶。”

沈跃却并没有坐下,他对阚望说道:“我想去你父亲的房间看看,可以吗?对了,你齐阿姨呢?”阚四通的妻子叫齐敏,十多年前嫁给阚四通后却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她并不是大、小阚总的生母。阚望回答道:“家父昨天下葬,齐阿姨今天又去家父的墓地了。对了,是倪小云陪同她去的。”说着,他就带着沈跃和康如心上到3楼。

别墅的3楼只有3个房间,面向城市一侧的是阚四通的书房,书架很大,里面的书却很少。沈跃发现那些书籍中大多是武侠小说,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医学类书籍,其中还有不少偏方之类的薄本书。书房很大,里面除了书架之外还有一张大大的实木办公桌,靠近窗户处有一张躺椅,躺椅的扶手处搭着一条军用毛毯。

沈跃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医学书翻看了一下,然后很快放了回去。这是一本精神病学类书籍,它的旁边都是这种类型的书。沈跃在心里无声地叹息着,去到那张躺椅处,坐下,将身体平躺在上面。

阚望和康如心都在看着沈跃,虽然觉得他的举止有些怪异但是却都没有去打搅他。不一会儿后,沈跃从躺椅上起来了,来到窗户前朝外边看去,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又去躺椅上躺下,接着朝左侧翻了个身,一会儿后又翻转回去平躺;又一会儿后朝右侧翻身,然后又平躺了回去,伸出手将那条军用毛毯搭在身上;一会儿后忽然坐起,伸出手打开了躺椅旁边的落地灯。

阚望一直看着沈跃,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便问康如心:“他在干什么?”康如心轻声道:“他正在试图进入到你父亲每天晚上的那种痛苦状态中去。”阚望若有所思,却见沈跃再次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看着阚望问道:

“你父亲很久没有与你齐阿姨睡在一起了吧?”

阚望的脸色变了一下,愠怒地回道:“这是父亲的私事,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会知道?”

沈跃叹息着说道:“这10年来,你父亲每天晚上都在煎熬中度过,你这个当儿子的却什么都不知道。”

阚望神色黯然,羞愧地说道:“沈博士批评得对,我以前对父亲关心得实在是太少了,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沈跃发现他脸上羞愧的神情非常真实,于是点了点头,又走到窗户边朝外看去。他说道:“你父亲每天晚上难以入眠,必定经常在半夜的时候从这张躺椅上起来,站在这里看着山下的城市。他一定非常羡慕山下城市中那些正在熟睡的人们。他就是这样度过了这10年来的每一个夜晚。”

阚望的眼角处有泪水在滑落。沈跃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随即到那张大大的办公桌前,坐下,低头打开办公桌左侧的柜门,从里面拿出十几个瓶子——是五粮液酒瓶,其中大多是空瓶。他对阚望说道:“你父亲曾经试图用喝醉的方式让自己能够进入睡眠,可惜没有用。酒醉的滋味并不比失眠好多少,何况第二天他还要去公司处理那么多的事务。”

阚望忽然想起,好几次父亲在公司办公室里面带着一股酒气的事情,心中不免更加难过。沈跃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带我去你齐阿姨的房间看看吧。”

阚望揩拭了眼泪,带着沈跃和康如心去到三楼最里面的房间。眼前的这个卧室也很大,一张大大的床摆放在一堵墙的前面,床的正对面是一台尺寸非常大的电视。房间里面有一排衣橱,沈跃到衣橱前,转身问阚望道:“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阚望犹豫了一下,说道:“别把里面的东西弄乱了。”

沈跃道:“我只是看看。”

衣橱里面大多是齐敏的东西,各种样式的女性内衣、鞋子、长裙、大衣等等。最外边的一格衣橱里面是阚四通的东西,白衬衣、领带、西装、夹克、麻布质地的唐装……两双皮鞋的旁边是一双老式布鞋,与旁边那一排衣橱里面的东西相比,眼前的这个小空间看上去显得如此简单。

沈跃弯腰去拿起那双布鞋,仔细看了看,发现鞋底磨损得厉害,鞋口处都有些毛边了。阚望在旁边说道:“父亲在家里的时候最喜欢穿这双鞋。”

沈跃点头道:“这双鞋应该是你母亲以前买给他的吧?”阚望摇头,说道:“是我奶奶给他做的,我奶奶在十多年前过世了。”沈跃将布鞋放回原处,转身来到屋子一角处的梳妆台前,轻轻将最上面的抽屉拉开,发现里面全部是进口高档化妆品。他将抽屉推回去,又拉开下面的一格,发现里面有一个厚厚的真皮面的笔记本。沈跃心里一动,伸出手去翻开……“你们是谁?怎么跑到我的房间来了?”这时候沈跃忽然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卧室的门口处响起,他急忙将手从抽屉里面缩了回来,在转身的那一瞬看到了一张漂亮的、正在发怒的脸。

阚望的神情有些尴尬,他急忙对那个女人解释道:“齐阿姨,这是康警官,这是……”

齐敏怒道:“我不管他们是谁,这是我的家,你怎么能让他们随随便便进我的卧室?!阚望,你父亲刚刚去世,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阚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沈跃朝齐敏走了过去,歉意地对她说道:“我只是随便看看。我们是为了你丈夫的车祸案而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进了这个房间,实在对不起。”

齐敏依然愤怒地看着沈跃:“你们当警察的就可以随便进入别人的地方?你们有搜查证吗?没有是吧?阚望,你马上去给我打电话报警!”

阚望急忙道:“齐阿姨,他们是经过我同意才进来的。父亲不幸去世,警方和我都认为那绝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我希望警方能够尽快把事情查清楚。齐阿姨,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但是您要理解我这个当儿子的心情啊。”

齐敏看了阚望一眼,指着卧室的外边,朝着沈跃怒声道:“出去!马上!”沈跃歉意地看了齐敏一眼,即刻朝卧室外边走去。但当他走到齐敏面前的时候忽然站住了,他对她说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齐敏怒道:“不可以!你们马上给我离开!”沈跃却依然站在那里,问道:“你丈夫很久没有睡在这张床上了,是吧?你知道他患有抑郁症的事情吗?他……”齐敏气急败坏:“阚望!你再不把这个人给我轰出去,我就真的要报警了啊!”阚望急忙将沈跃推出门外,康如心歉意地对齐敏说了句“对不起”后匆匆跟了出来。沈跃听到卧室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到了楼下的客厅,沈跃对阚望说道:“我可以和管家谈谈吗?”阚望歉意地说道:“齐阿姨的心情不好,你们改天再来吧,如果齐阿姨同意的话。”沈跃点了点头,和康如心一起离开了这栋别墅。别墅外边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刚刚消失在视线之外,沈跃看着宝马车消失的方向,说道:“那应该是倪小云。”

康如心也点头,说道:“阚望说了,是她陪着齐敏去的墓地。”

康如心将车发动后对沈跃说道:“我们是不是太鲁莽了?”沈跃看着车窗前面不远处的那栋别墅,说道:“也许吧。康警官,你知道我刚才在齐敏梳妆台的抽屉里面发现了什么吗?”

其实当时康如心就站在沈跃身旁,她说道:“不就是一个笔记本吗?

笔记本很高档,居然是真皮面的,有钱人用的普通东西都不一样。不过很多女人都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有什么奇怪的?”沈跃耸了耸肩,说道:“倒也是。阚四通这10年来每天晚上都在痛苦中度过,极少与这个女人同床。一个漂亮的女人,10多年美好的光阴就这样在孤独寂寞中度过去了,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痛苦?”

康如心忽然想起沈跃问过齐敏的那两个问题,问道:“齐敏知道她丈夫患有抑郁症的事情吗?”

沈跃道:“她不知道。阚四通那么长时间不和她同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向自己的妻子解释的。齐敏……这个女人有点儿意思。”

康如心看着他,问道:“你在怀疑她?”沈跃摇头道:“我是心理学家,从来不会随便怀疑任何人。我需要的是真相,很多事情在我的眼里其实非常简单,通过提问,从回答者的‘是’与‘否’中去辨别出‘真’与‘假’,从中找出事情的脉络来。当然,这个过程可能很复杂,但是我相信,这起案件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摆在我们面前的。”

康如心仿佛明白了,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这个齐敏很有意思?”沈跃说道:“我在那本笔记本里面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只避孕套。”康如心的脸红了一下,说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夫妻就不用那玩意了?”沈跃摇头道:“我不相信患有严重抑郁症的阚四通还会有那样的情趣。

而且齐敏的表情回答了我,阚四通确实很久没有与她同床了。”康如心想了想,说道:“也许那东西是他们以前用剩下的。”沈跃郁郁地说道:“也许吧。不过你想过没有,那样的东西有必要藏在笔记本里面吗?”

康如心愣了一下:“藏?”

沈跃又去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别墅,说道:“当丈夫的,应该很少有人会对妻子梳妆台里面的东西感兴趣吧?”康如心似乎明白了,她问道:“你的意思是,齐敏可能和别的男人……”沈跃摇头道:“不知道。我不会,也不愿意去怀疑一个女人的贞洁。

谁知道呢?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家里那么有钱,她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丈夫却每天晚上在书房的躺椅上度过,让一个漂亮的女人孤独寂寞地去面对每一个长夜……”

康如心叹息着说道:“在人们眼中,阚四通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想不到他的家庭生活竟然是这样的。”

沈跃耸了耸肩,道:“阚四通也是人。有句话说得好,上天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上天给了阚四通巨大的财富,但是却同时将那种可怕的疾病降临到了他的头上。走吧,明天我们再来。”

康如心缓缓将车朝外边的盘山公路开去,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说,设计这起车祸的会不会就是这个齐敏?”

沈跃道:“谁知道呢?康警官,明天上午你给齐敏打个电话,就说需要她当面回答我们几个问题。你是警察,应该知道怎么去对她讲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