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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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眠的夜如同劫尘捻成的细线,穿过了浮生

春节对于绝大部分中国人来说,都是个重大的节日——我属于绝少的那部分。

母亲是独女,她那一方就算有些什么亲戚,都是血缘不密切的,在我父亲再娶之后,大致已没什么来往;至于父亲这边的亲疏兄弟,早就习惯了鸣雍的长女从来不出席家宴族宴,他们好记性为我准备的红包,一概由林智回来后转交。

每年的春节假期,我都是一个人悠然自在地过我自己的。

元宵节前夕,方澄映却打来电话:“明天来我家玩?”

“饶了我吧。”我心里暗暗叫苦,她和雨盈都是一门心思,不忍心抛下我去“独乐乐”,却不晓得有些时候,我求之不得她们将我忘到外太空去。

“圣诞节你可是去了雨盈家!明晚八点整,你爱来不来!”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谁叫自己上一回鬼迷心窍应了雨盈的邀约?再怎么着也不能厚此薄彼,更何况她也纯粹是一番好心。

于是,元宵这晚我挑了袭新衣,打扮妥当去了方家。

雨盈一身粉蓝色公主裙,卷曲及腰的长发自然披散,澄映则是一袭长及地的礼服,绾起的发髻上别着紫玫瑰,相当雅致动人,我多看了两眼她颈子上戴着的碎钻项链。

“哪买的?好漂亮。”

澄映和雨盈对望一眼,一同笑了出来。

“你忘了?冷大哥送给我的圣诞礼物。”她笑着说。

雨盈“咦”了一声:“你的戒指呢?”

“哦,那个呀——我放家里了,能随便戴吗?”我信口胡诌。

我几乎都要忘了,世界上还有着冷如风这号人物。

“我也请了冷大哥,他说能抽出空的话就会过来。”澄映俏脸如嫣。

“是吗?”我干巴巴地笑。

那天杀的不会真的来吧?我可没预料今晚会见到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啊,说曹操曹操到!”澄映出声的同时,我也瞄见了那道走进厅门的颀长身影。

“真的是大哥耶!”雨盈的兴奋在看到他臂弯中挽着的女伴时,当场冷下来,不高兴地嘟嘴,“这个色猪,又换一个。”

澄映挽起雨盈的手:“我们过去吧。”

“哎——”我脑子飞转,“梅姨在那边跟我招手呢,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就来。”

“梅姨在哪呀?”雨盈四处张望。

“在那。”我胡乱一指。

两人不疑有他,边往前走边回头对我说:“你快点哦!”

我忙不迭冲她们点头,我有病才会快点跟过去。

我直接上楼,进入澄映的卧房。我其实并不能肯定冷如风会像上次那样有兴趣戏弄我,只是基于一种本能的怪异的警觉,我不想和这个人打任何交道,我并不了解他,但直觉告诉我,他对我而言潜藏着危险,我莫名害怕,尤是抗拒。

方家小姐的闺房够安全了吧,我本来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十分钟之后事实证明我错了,当房门打开,冷如风挺拔地立在门中央时,我相信我吃惊的样子肯定是活像见了鬼。

“你——”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关上门向我行近,那张狐狸面孔上漾着捕猎成功的笑意。

“小嘴张得刚刚好。”他说,低头吻住我,我的意识“砰”地完全涣散。

他极其恣意,悄无声息越吻越深,毫无经验的我在他耐心的逗引和侵吮下,神魂渐渐挣脱束缚飘然离身,漂浮在变幻而美妙的奇异国度,软绵绵地如置身于云端。

良久,他才在我耳际微微调息:“和我预料的一样,甜美至极。”

滚热的脑袋像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我奋力挣开他的怀抱,恼羞中尖声叱叫:“冷如风!你不要太过分!”

他定睛看着我,幽深眼神摄人心魄,却更叫我情绪失控。

“我真不敢想象!冷大少居然连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顾,你赶快去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自己,以免这事传出去没脸见人!”他他他!居然闯进主人家女儿的香闺!

“这么快就伸出爪子了?你自卫的方式吗?”他懒洋洋地打趣我,宽怀大度地笑了笑,“我们一直在等你,方澄映说她打赌你肯定是躲起来了,我打赌能在五分钟内把你揪出来,她和我击掌赌了,有这么正当的理由作为前提,你还觉得我的行为不合规矩吗?”

我霎时哑口,没的反驳,心头却是十分不甘,不屑地道:“还不是纨绔子弟的作风!”

“是吗?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愿意和这位纨绔子弟……孤男寡女地继续待在一张粉红色的大床边上,还是希望陪他下去帮他赢得这场赌局?”

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欣赏我的仓皇和恼怒。

这见鬼的是什么选择,他真是占尽了我的便宜……冷静,我安抚自己,越冒火就越合他心意,我踱步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细细梳理头发,拖拖沓沓地理了下衣裙,从他上来到现在,应该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吧?我转身走向门口,对他视而不见。

他的行动力却出乎意料地敏捷,我才刚抓到门把手,他的手已覆上我的手。

他扳过我的手腕,看了看我手表上的指针,忽然笑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与那场赌局的输赢相比,我更想做的是……吻你。”他吞咽了我所有的惊叫和怒骂,贴着我的唇浅笑轻语,“将你吻得死去活来,我更有成就感。”

“冷——”

一场世纪式的天翻地覆,许久后他松开我,呼吸绵长深沉:“不冷了吧?”

我真的真的想给他几个耳光!可在我举起手之前,他已将我整个人抱起抛在床上。

“我会告诉他们没找到你,而你最好用冷水冰一下你红肿的樱唇,还有,控制好你脸上醉死人的红潮再出去,免得别人误会你才刚偷完情。”他越说笑意越浓,居高临下地看我,“想避开我?下次记得换个有效点的法子。唉,诸事都如此顺利,人生真是无趣。”

他说完,桀骜不驯地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我抓过软枕将整张脸捂住,刚刚做了个梦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人进来过,那些说话那些吻都不是真实的。我发誓我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啊——!

死人冷如风!

我扯开喉咙大喊了一声,仍是备感挫折。

待得“偷情”的样子完全过去,我才下楼去找雨盈和澄映,两人一见我二话不说,配合默契地一人夹着我一只胳膊,将我挟持到角落里,“噼里啪啦”给我一顿狠打。

“你躲呀!怎么不继续躲起来?那么好雅兴别出来算了!一回这样,两回还这样!我打你个三天不能坐板凳,看你下回还敢不敢!”雨盈边打还边骂。

“不敢了……哇呜!”我哀声讨饶,“你们还打,我连皮椅都不能坐了……”

澄映掸掸双手,先停下来:“看在她为我们赢回一顿大餐的分上,暂且饶了她。”

“什么大餐?”我好奇地问。

“大哥和澄映打赌,能在五分钟内把你找出来,结果他输了,赌注是一顿法式大餐,日期订在下周六。”雨盈嬉笑出声,“澄映,我大哥永恒不败的纪录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澄映笑得俏面如花:“玩闹而已。”

“你大哥呢?”我问雨盈,探清行踪为好,别待会一转身又碰个正着。

“他有事先离开了。”澄映接话,“你们知道吗?他的女伴是最新当红的模特呢。”

雨盈双眼往上一翻:“我大哥什么都好,就这点讨人嫌!换女朋友的速度就像他开车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凡本城人士,对冷家公子的风流不曾目睹也会耳闻,有个成语叫“家喻户晓”。

“那些——都是他的床伴吗?”澄映的脸上既写着好奇,又不好意思地红了红。

“谁知道他!天天让那些草包花瓶傍着!人家吃饱了撑着,他吃饱了思淫欲!”雨盈的直言不讳真让人咋舌,“爸妈催他结婚,他总是说再等几年,他保证会在四十岁之前成家立室,哼!玩玩玩,总有一天他要玩出病来!”

“别胡说!”澄映轻戳雨盈的额头,“哪有人这样咒自己亲哥的——他今年几岁了?”

“二十七八九吧,我记不大清楚,喂——”雨盈研判地盯着她,“方澄映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会是被他迷住了吧?我可警告你,沾上他的结局就是,你会被他啃得连尾指骨头都不剩,却什么都不会从他身上得到。当然,如果你要的是金银珠宝那又另当别论,据说我大哥出手非常阔绰大方。”

“你又胡说什么!像你大哥那样的人物,我多了点好奇心不是很正常吗?这你也能胡扯一通。”

“没迷上他就好,我都怀疑他这辈子会不会爱上某个女人,哎!林潇你怎么都不说话,被打成哑巴啦?”

我原本安静地听她们说话,突然被点名,我没好气:“你们一来一往的,有我插嘴的份吗?”

“咦?”澄映低叫,“潇潇你脖子怎么紫了一块?”

我差点就要伸手去捂住颈子,老天!

我僵笑着,脑子飞转,胡编乱造。

“不小心让指甲划到了,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子,难不成以为我被某位俊男吻了?”

两人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被我的玩笑话蒙混过关。

人生,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到那个周六的时候,我找借口推了那顿赌注大餐。

想不到的是,新学期开始不久,雨盈还没雇阿兰·德龙用冲锋枪威胁我,我就又得上她家去。原因是她重感冒发烧,误了好几天的课,好学生如她,就要求我去给她温习。本来这差事落在澄映头上的,谁知道临到周末澄映的奶奶生病住院了,最后找上我。

大学三年级的课程说松不松,说紧不紧,只一个早上,我就给她把功课都过了一遍。

“全明白了吧?”我收拾自己的东西。

“差不多。”

“笔记都抄好了?”

“嗯,你真的不留下来吃午饭吗?我可以叫厨子做——”

有人敲门。

“进来!”雨盈应门。

来人推门进来,看见我有些意外。

“大哥?”冷如风的出现,显然也令雨盈意外,“你不是应该在公司吗?”

“怎么,不喜欢大哥回来陪你吃午饭?”冷如风走过来,笑着拍拍她的脸,“气色好多了,早上吃药了吗?哎,忘了问候我们的客人,潇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个早上了,我叫她吃完午饭再走她也不肯,好像我们家有大狼狗会随时扑出来咬她一口似的。”雨盈不满地向她大哥投诉,却偏就是歪打正着说中了我的心事。

我好不难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下午还有事呢,你就别为难我了好不好?”

飞快地将一摞课本笔记塞进背包,我匆匆道:“再见雨盈,再见,冷大哥。”拎起背包就走。

“我送你下楼。”背后传来冷如风带笑的说话声。

我慌忙停下来,回头恳切道:“冷大哥,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他搂住我的肩膀,半强制性地往外带,嘴里说着:“应该的。”

上帝垂怜!

一出房门,我就被他独断地押进了隔壁房间,他一脚踢上门,将我抵紧在门背后,用手轻抚我的脸,喃喃道:“真难得小红帽会主动送上门,是不是想念大灰狼了?”

我被他钳制得不能动弹,心中不由得有点急,话语脱口而出:“冷如风,我自问没有什么地方招惹到你,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我?你是神经有病还是怎么回事?”

他脸上挂起招牌式的温和笑容,从这样近的距离面对面看去,淡远和优雅愈加清晰,我不自觉呆了呆,难怪这个人会成为本城的风流尊者,他就是有条件够资格。

他的指尖抚上我的下巴,带点讥讽的唇角半弯,牵出完美弧度,那神情就好像是女人为他失神的情形,他早已司空见惯,以长腿夹紧我的双腿,空闲的那只手扳正我的脸。

他看我的眼神,仿佛盯紧了一只进入视线的猎物。

“雨盈嘴里的林潇美丽聪颖,又有个性,可我亲眼所见的林潇,却是另外一个人,她忧郁得与世隔绝,我看着她孤独地站在窗边,有一瞬我以为……她似乎想跳下去。”他停顿,眼神变得幽深,“某一个晚上,我意外见到了一位折翼的天使,她放弃了在世间的挣扎,甘心沉沦在无人知的地狱,我对她锁在黑暗中的灵魂,颇感兴趣。”

我忘记了地球是怎么转动的,无边震惊的情绪将我没顶淹过去。

直到他俯下脸,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向我的嘴唇呵气时,我才能艰难成语。

“冷如风,你是怜香惜玉的人吗?”

“视人而定,一般情形下,我想我是的。”

“那为什么——”他贴得太近太亲密,只要我嘴一动,就会摩擦他温润的唇瓣,而他似惬意享受,我侧了侧头,避开他的吻,才能接着说下去,“为什么——不怜惜怜惜我?”

他停止了挑逗,缓缓抬起脸。

逼出我真实的情绪,对他而言并不具任何实质的意义,对我却意味着失去一层自保的屏蔽,那是我抵挡外界侵入的唯一凭借,他又何必?

他低笑,执起我的手,喜爱地把玩每一根手指:“继续说服我?”

“你再这样逼我,总有一天我会和雨盈绝交。”为了彻底避开他,而牵涉甚至伤害到雨盈,不是他所希望见到的吧?

“哦?这是威胁吗?”

“不不,这是恳求。”那是我最不愿意用来抗衡他的方式,“如果走到那一步,只意味着我被你逼到了尽头,你明白的是不是?求你,饶了我吧。”我伏姿哀语,祈求恳切。

“我好像有点被说动了,问题是——”他笑容轻敛,吻我的指尖,“我偶尔会想起你。”

“你只是会偶尔想起我。”我急切道,进一步游说,“为什么不去找你经常会想起的她呢?”我相信“她”是存在的,或者还不止一个,“这个问题解决了?”

我焦虑地屈起手肘,抵挡他越贴越紧密的身子,在他压迫人的气息笼罩下,要保持清醒非常艰难……一点也不意乱情迷吗?骗鬼的话吧……

他莞尔:“不同的。”将唇印了下来,在这样亲昵的情形下,他的吻来得如此自然。

我的神志再度停摆,掉落到凌乱无底的深渊,被他逼迫出一点生涩回应。

“你——好美妙。”他自喑哑的低喃中抬起头来看我,眼内荡着氤氲的情潮,“迷人的小东西,来吧,让我教会你如何吻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手何时钩上了他的脖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一个还算陌生的男子拥吻到忘乎所以,待到他肯让我大口吸气时,才发觉自己瘫软在他有力的臂弯里。

他温柔而紧密地抱着我,我整个人贴在了他怀内。

逼迫自己捡回残余的理智,我不死心地看着他:“你答应了,是吗?”

闻言他松开我,双目微微眯了起来,似在研判什么:“你确定那是你要的?”

我飞快举起右手做发誓状:“绝对确定!”

“这么固执……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记住,再让我见到你,我不保证不会像今天这样。”他含笑的眼瞳闪过难解的异样光芒,“林潇,我想我有些心动了。”

“Oh,no!”我直接以一声惊叫打断他,不愿也不敢听下去,“你现在头脑发热才有的错觉,等清醒过来你就会明白,那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在百花丛中流连不息的名公子,会对一个未经世事的黄毛丫头动心?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吧,“我们接着你前面说的那句,‘我答应你’,这是你说的,我清楚听到了,别赖哦!”

他摇头一笑:“你真有意思。林潇,如果你足够聪明——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我松了口气,典型的见猎心喜,这点谁都明白。

“是,我现在就自动消失。”

他的笑容愈加深沉:“我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了。”

“千万别!全世界都知道冷公子一诺千金,可不要砸了你自己的信用招牌!再见!不!应该是‘再不会见’,冷如风,拜!”他的笑让我心底发慌,不待他有所反应,我拉开门就往前冲,是非之地实不宜久留。

当我意识到不好时已撞在了某人身上。

“哎哟!”我与对方同时呼痛。

站稳后我不禁瞪圆了眼睛:“澄映?!你怎么来了——雨盈——”

“你还没走呢?”雨盈惊诧地道。

“怎么了?”冷如风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衬衣上的第一、第二颗扣子敞着,他的右手正放在第三个扣子上。

我傻了眼。

“听我说!不是——绝对不是你们想——想象中的那样!”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雨盈的眼珠极其暧昧地在我身上溜来溜去:“澄映,有人说她不是我们想——想象中的那样耶,我好像没有想——想象她怎么样呀,你有吗?”

“有啊,怎么没有,我正在想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又让指甲在脖子上划出了淤痕呢!”澄映的口气同样十分揶揄。

“哦!你——”雨盈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上次骗我们!”

我攥住她的手臂:“误会!真的是误会。我刚刚才从你房里出来不是?”

她看了看表:“你所谓的‘刚刚’是三十分钟前。”

“快乐不知时间过啊。”澄映插进话来,“雨盈,我们还是识趣点——”

“真的不是!”我以手按额,“他该死的可能是刚想换件衬衣或是冲个澡——”

我掩口不及。

“啊哈!”雨盈连连点头,“是,冲澡。”

看着面前两张捉奸在床般的脸孔,忽然之间我觉得异常疲累,才刚和一个可怕的对手交战完毕,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好的精力,去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清楚。

又是否真的能够解释清楚。

“你没话说了?!”澄映的声音略显尖锐,竟似在质问我。

一只有力的手在此时搭上我的肩膀,我怔忡地望向它的主人,他笑容满面,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另一个当事人”,我一把捉住他的手。

“你说话呀!快告诉她们,我们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反握我的手,笑吟吟道:“既然被撞个正着,你就认了吧。”

我飞快掉头去看,原本仍多多少少相信我的两人,俱是面色一变,静默地站着,连调侃的话都不再给我一句,雨盈的神色是震惊居多,澄映则是面无表情,异常难看。

“盈盈,好好招待客人。潇,我送你回去?好了,两位尊贵的女士,恕我们失陪。”他手臂一展,搂住我不容分说就往前走,并且轻轻亲吻我的额头,“怎么,还磨蹭着不走,是不是想要我额外喂饱你的胃?”

我像个失魂的木偶任由他操纵,清楚意识到已被他害得死惨。

冷如风加之于我的新仇旧恨,我怕是有生之年都不敢想去反报,只寥寥的几句话和有意无意的一些动作,他就可以使得我仅有的两个朋友一个对我爱理不理,另一个几乎与我反目成仇,我凭什么资格去做他的对手?那无疑是以卵击石,他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处死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我频频放眼望去,终于盼到了澄映和雨盈从图书馆出来,已经一个礼拜了,她们至今还不肯理睬我,我走上前,扯着雨盈的袖子摇晃:“雨盈——”

“我不认识你!”她板着脸,目不斜视。

我跑到另一边去拽澄映的手臂,还未出声,她已经猛地甩开我,冷声呵斥:“放开!讨厌!”

我的嬉笑立时冻结在当场,她脸上淡漠、无情、厌恶、嫉恨,各种情绪在那一刹那交织,全是我不熟悉的神色。

雨盈望了望我,悄悄扯扯她的衣角。

澄映看她一眼:“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等一等,”我拦下她,决心要将事情弄个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似乎对我恨之入骨。

她的视线漠然地从我脸上扫过:“你没做错什么,但我就是不想理你,不行吗?”

“我再重复一次,我没有!我没有和冷如风发生任何关系,我承认他是吻过我,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到那种程度!”诸如此类的解释,这一周以来,我已不知说了第几千次,“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和他真那样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明白那和你我之间的友谊有什么必然联系,你不能不给我一个理由就判我出局!”

她仍旧一脸无动于衷的冷漠,我咽下涌上心口的闷气:“要不要我去做个处女膜检查?”

雨盈在一旁连忙摆手:“我们没那个意思。潇潇,你别说伤感情的负气话。”

上帝明鉴,到底是谁在伤害谁的感情?

我望向雨盈:“你是不是也不肯告诉我,你在怪我什么?”

她先看了看澄映,然后嗔怪地敲我一个响头:“你不应该骗我们,你和大哥早有来往却在我们面前扮成很陌生的样子,你一而再地装傻,这不是把我们当猴子耍吗?”

我和冷如风早有来往?这真是有冤无处诉。

“雨盈,我不是刻意要隐瞒你们什么,我只是不把那当一回事,”我本以为不可能和冷如风再有什么纠缠,所以索性只字不提,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况且我说与不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我是不想说,在你而言,你的朋友拥有一点隐私过分了吗?你们都一个礼拜不搭理我了,这还不够抵消我无心犯下的错吗?”

雨盈又敲我一个响头,俏皮地眨眨右眼:“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你,我也不是真的很生气,逗你玩玩嘛,潇潇,看你焦急的样子,我好有成就感哦!”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逗我玩玩?!

“澄映,我们就原谅她了好不好?”雨盈摇着她的手臂。

澄映拨开她的手,冷笑一声:“被人耍得团团转之后再被告知她根本就——哈,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我有资格原谅她吗?她爱偷偷摸摸地和冷如风寻些无聊透顶的刺激是她的事,我管不着也没兴趣。”

“澄映!”雨盈瞪大了双眼,似不能相信她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心头苦如黄连,我气极反笑,对方澄映道:“你气得要死的原因就是这个?因为你幼稚地呷我的飞醋?”

她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斜斜地睥睨着我,眼内尽是轻蔑:“林潇,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子了,冷如风身边多的是高级妓女,我要吃醋也犯不着挑上你,你算什么?主动送上门也不过碰了碰他的嘴唇就被扫地出门,这也值得你到处炫耀的?啊,我倒是忘了,冷大情人吻过我们的林小姐,还吻到她七情六欲都涌到面上呢,不拿来做资本好好宣传宣传,还真委屈了你处心积虑勾引男人的无耻诡计!”

“澄映你给我闭嘴!”雨盈捂住双耳喝叫,“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澄映。”我垂下眼帘,“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她尖厉地笑起来:“我非常明白,你不明白吗?好,我明确告诉你,林潇,你下贱!你让我觉得恶心!”

“澄映!你太过分了!”雨盈怒吼。

我抬头看了方澄映一眼,毫不犹豫,一巴掌掴掉她脸上鄙夷刻薄的嘲笑,定定望着她,我无心分辨她的表情,反手就用相同的力度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的声音在僵持的死寂中响起。

“我打了你,因为你该打,你酸气冲天我忍了,你自私得不从我的立场为我想一想,根本不愿稍微体谅我所可能有的苦衷,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万万想不到,长长五六年的交情对你而言,竟如此微薄和脆弱,居然连一丝一毫都敌不过你内心那些愚蠢可笑的嫉恨,方澄映,我和你之间,从前以后,一笔勾销。”

我将视线转向呆若木鸡的冷雨盈。

“知不知道你大哥为什么会吻我?因为他和你一样恶劣,他和你一样纯粹逗着我玩,就只为了满足你所说的‘成就感’,你们冷家的兄妹天生就是玩家,别人天生就是你们的玩物吗?我不恨冷如风,至少他有分寸,但是你,那么多年的交情,真让我觉得悲哀。”

我转身离去。

“潇潇!”

我快步往前走,对她的连声急叫听而不闻。

回到林家,毫无意外看见父亲和梅平坐在大厅的沙发中。

父亲盯着我的面颊,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我摸了摸仍然火辣辣痛着的脸,扯开嘴角回话:“听说自虐可以获得精神快感,所以试试看是不是这样。”

他“咻”地站了起来,我冷冷看着他。

他要我六时前回来,我按时回来了,他要我梳妆打扮去和某位世交伯父及其子侄吃顿晚饭,我也会听话行事,我并不介意自己的脸肿了半边,他若介意随时可以撇下我,两夫妇去赴约就是了。

怒视我半晌,他拂袖上楼。

梅平悠悠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我笑:“但愿林家会有一个长命点的。”

她脸色微变。

有些话是需要经由大脑过滤之后才可以说,但我那时大约忘记了,其实我无意暗示她会步我母亲的后尘。

林智远远地站在办公房门口,双唇抿成一线。

我没有道歉,话已经出口,要收也收不回来,我拖着倦怠的身子上楼。

“潇潇——”是梅平欲言又止的叫唤。

我停下脚步。

“你爸爸——唉——”

我疲惫得都不想回头,落寞的情绪由心底最深处滋生,在倏忽之间蔓延至全身:“其实很简单,我要什么或者不要什么,我自己会去让之实现。”而很明显的,纵此一生我都不要他,“到今时今日他还不明白吗?对我而言,所谓父亲不过是形同虚设。”

“为——为什么会——会这样?”梅平震惊到极点,连说话都打了结,“他是你的亲——亲爸爸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我差点没大笑出来,“不为什么,我天生没心没肺,任性自私,冷血无情,你爱用哪个形容词都行,就这么回事。”

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梯,一转身却看见廊道里父亲卧房的门口,他像被人点了穴般定身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径直走到长廊尽头我的房间,推门进去,母亲永恒的笑容扑面而来。

这世上谁恨着我,我又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