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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小鱼

有一年冬天,很冷,我在二姐的出租屋里住过一段时间。屋子小,但干净。放着电暖器,外面架起小木桌,罩着厚厚的布帘子。帘子的四面垂下来,将电暖器围起来,温度“噌噌”往上涨,桌面不一会儿就热乎了。

中午时候,电磁炉煮起小锅,腊肉炖小鱼,再蒸两只鸡蛋、几个土豆,吃完,房间的玻璃窗上腾起白蒙蒙的雾气。腊肉是家里自己烟熏的土猪腊肉,小鱼一定要是很早很早起来,买路边村民从河里打起来的刁子鱼。

刁子鱼,学名翘嘴鲌。不过在湖北,几乎没人叫这个拗口又有点文雅的名字,刁子鱼,好听好记,透着一股野生鱼的野气和霸道,不少餐馆里有道“香煎大白刁”,说的就是它。也有地方直接叫白鱼,杜甫盛赞“白鱼如玉”,说的也是它。

冬天的早晨,周边白雾蒙蒙。好些个大叔婶娘用竹篮装了刁子鱼在街边售卖。他们大都沉默而冷静,不吆喝不叫卖,甚至连眼神都懒得交流一下,只是偶尔跟旁边的同行不咸不淡、毫无表情地搭几句话,像彼时的温度,有一种稳当的冷。有人过去询问,干干脆脆一口价,“不能再便宜,你爱买不买”,很是傲娇。我第一次买刁子鱼,就闹了笑话。装作很内行地在一个大爷的篮子前问这问那,压价时指着篮子里白花花的小鱼说:“你看,鱼都是死的,还卖这么贵。”大爷瞥了我一眼:“丫头,你找个卖活刁子鱼的给我看看。这鱼金贵,离水即死。”说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窘得我满脸通红,哑口无言。二姐过来救场,赶紧掏钱买了两斤火速离开。

讨了尴尬也掩盖不了鱼又新鲜又干净的事实。开膛破肚,腹部粉嫩,不见像其他鱼腹两边有黑膜。掏去肠子,用黄酒腌十来分钟。别放盐,盐会吸去鱼的水分,就不鲜了。漏网沥干小鱼,今年刚压榨出来的菜籽油烧热了,将小鱼一条条放进锅里,煎炸至两面微黄时捞起。

花椒粉和盐,喜辣的加点辣椒面儿,配成作料,拿小鱼蘸了吃,是最简单、最原味的吃法。只有最上品、最优质的鱼才经得起这种吃法。鱼香满口,回味无穷。电影《小森林•夏秋》里,市子跟伙伴在郊外烤的那条鱼也是如此,烤到油滋滋往外冒,滴在火架子里,腾地蹿起老高的火苗。细白的手指捏几粒细白的盐,撒在四开五裂的鱼身上,光是看袅袅烟气就让人涎水千尺。

再有,放姜丝、蒜瓣、大量干花椒粒,爆香。干红椒、葱白切段,同小鱼一起炒,出锅前撒盐。拌上拍碎的脆花生,就是麻香刁子鱼。五花腊肉切小块,水煮,煮到肉色透明,用筷子一插到底的时候,加小鱼,盖锅盖煮沸即可。腊肉本身有咸味,可不加盐。冬天的蒜苗已经出了土,直接手掐几截丢进锅里,绿莹莹的色彩顿时亮了眼。浓烈的蒜苗香带着清新的植物气息霎时抓住味蕾,吸收了部分油脂,腊肉变得油而不腻,鱼肉也变得醇厚柔软。此时的鱼香来得不那么直截了当,要咂摸着多嚼一会儿,才能体味出来。

食物是可以代表一个人的。沈从文在《三三》里写,三三在父亲去世后,“吃米饭同青菜、小鱼、鸡蛋过日子,生活毫无什么不同处。”这几行字伙同活蹦乱跳的小鱼,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三三的清冽像极了白鱼,淳朴自然,有十足的乡野味道。

食物还带有特定的场景。豆苗是春天无边无际的绿色,带着嫩黄的那种绿,叫你看了会心生无限希望。青番茄是夏天,跟火红的朝天椒同炒,配着微凉的白粥,在天边大片晚霞的笼罩下,慢悠悠滑进胃里,酸辣酷爽。南瓜粥,秋夜凉如水,热乎甘甜的一碗粥下肚,撩开帘子,才发现四周全是暖黄色的、带着幸福的灯光。炸小鱼,则必须是在冬天,白色的雾里有几个人影,篾编的竹篮盛着银白的、长得像柳条一样精致的小鱼,在油锅里炸出金黄,复而在汤锅里翻滚,氤氲香气足以温暖漫长寒冬。

炸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