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恭皇后(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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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芍药妖无格

袁瑷薇之前进长春宫时,走这一段鹅卵石小径时崴了下脚,虽然不重,却也有些疼。到了林美人那儿,她细细注意林美人几回,见只要自己几个看向她,她就会忍不住在被子里缩缩脚,再注意观察月嫦和月娥,发现她们的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她心里头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那日林美人不小心摔着了,已经有滑胎之象,正好花美人和窦美人前来探望,她就顺水推舟,将这事冤枉到了那两个的头上。

她想验证下自个儿这想法对不对,所以就假借要看看林美人的伤情掀她的被子,果然,被月嫦挡住了。

她就想如果月嫦、月娥走到这段路上时,突然见人闪了腰崴了脚,会不会露出什么神情来?

她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是算定林美人只会在月嫦、月娥两个人里选一个,不会让其他人陪着去取东西,毕竟,她心里有鬼加之摸不清她们的用意,肯定得用自己最信任的人。

好在,何嘉瑜和她斗嘴惯了,她说的话别人没明白,何嘉瑜却心领神会,将林美人跟前的人调了一个出来。

月娥沉稳,不多话,林美人派她出来,是想着她比月嫦更不好套话,但她可能没注意到,通常这样的人,会有另一方面,也就是遇到事情,她的反应、变通不会有月嫦快。

林美人这样做其实袁瑷薇能够理解。

有一个先她进宫,而且先她怀上了龙胎,身份还高出她一大截,比她更受宠的贵妃在前面,她这一胎,生下来不会更引人注目,若是自己不小心掉了,只会招来埋怨她太不用心,没照顾好龙胎。

但若是遭人陷害,凭空就增加了皇上的怜惜,因怜生爱,皇上会因此更注意她。

而且,花美人长得比她好,性子比她伶俐却不及她受宠,她心里只怕也知道自个儿是占了有几分像贵妃的便宜,这要是整出了个小产,皇上只怕就会联想到贵妃那一胎如何如何,还不得多怜爱她几分?

能更得宠爱,同时一举拉下两个和她比肩的美人,少些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

如今的后宫虽然掌权还在皇后手中,但贵妃已经再度怀上身孕,说不准就是个男孩子,那么像贵妃的林美人,肯定有大把出头的机会。但如果怀孕生子,这一年两载地下来,说不定花美人几个就已经越过她去了。

她怀的子嗣可没法和贵妃相比。

况且太医还说这一胎有些不稳,那简直就是胎儿不够健康的另一种说法。所以林美人别说是不小心摔着引起的滑胎,就是故意整掉,袁瑷薇也觉得能够理解。

虽然,林美人柔嫩纤弱的样子扮得还不错,至少无论如何,表面功夫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在同为女人的袁瑷薇看来,却依旧还差了一些火候。

假扮出来的,骗男人没问题,但落在同样是此中高手的女人眼里,就多少能够看出端倪。

她相信何嘉瑜也多少看出了些问题。

皇上日理万机,肯定没时间注意这些女人的小心机,但她们不同,她们在宫里成日盘算的就是人心,比较的就是谁更得宠,凭什么上位,注意的就是彼此新换的衣裙、描眉画眼,一点点异样都逃不过去。

尤其像何嘉瑜和袁瑷薇,一早进宫,本身又属于心思颇深的,从永乐朝、洪熙朝看到宣德帝,后宫里妃嫔们争奇斗艳的招数层出不穷,她们早已经千锤百炼。

不光是林美人,月嫦的态度,也不大像一个宫女应该守的规矩,林美人要下地给她们请安,她竟然再三挡着还搬出皇上来,倒像她是个主子。

联想到林美人后面的晋王,袁瑷薇觉得,恐怕这两个宫女,早在指给林美人之前,就是晋王的人,到了承禧殿,不过是方便晋王更好地掌控林美人。

几个美人的相争,她也乐得坐山观虎斗,但她不想管那么多,惹上晋王,她只想查清林美人滑胎这事的真相,在皇上跟前挣个脸。毕竟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如果皇上因为这事对自己刮目相看,假宠变成了真宠,自个儿说不定也能早日承孕,怀个一男半女,再晋一晋位分。

皇上总说贵妃聪慧,她要让皇上看看,她袁瑷薇也是玲珑心肝。

所以,就假借自个儿崴了脚,故意诈上月娥一回。

看到月娥呆怔的样子,袁瑷薇知道自己纵然没有猜得全中,也八九不离十。

何嘉瑜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她乐得让袁瑷薇出头,她平日里虽然说话直接,但心里却是个有成算的,宁可人家当她是口没遮拦没什么脑子的莽撞货,也好过别人知道她的百转心思。而且,几个美人相争,她们这个时候抢着出头的最后不一定会有好结果,形势不明的时候,与其跳出来与各方树敌,还不如收敛锋芒,藏到暗处。

韬光养晦才是宫中长久的生存之道。

所以,她挑头揽下这事,却并不独自承头来查事情的真相。

她知道袁瑷薇心思多,就像还在给咸宁公主当伴读的时候,孙清扬在灵谷禅寺遇险时,袁瑷薇就能忍到关键的时候,捅她一刀,还让她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的,有袁瑷薇在,不管查不查得出真相,都能给皇后她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何嘉瑜知道,宫里头位分高的,就她们几个,虽然她挑了头,但肯定不会只让她一个人查,林美人住在长春宫,赵瑶影是必须得管这事的,她就可名正言顺地推掉刘维,把袁瑷薇算进来。

她还知道孙清扬有做事情喜欢几个人一起的习惯,认为一起做事,处理的时候就算一个人看不全,其他人也可以补益。

果然,孙清扬开口就说她一个人查这事不大合适。

袁瑷薇又承下了这事。

何嘉瑜觉得自个儿如今在后宫的这些纷争中,总算先人一步,占了先机。

听到袁瑷薇问月娥的话,看到月娥呆立在场,她也不吭气,只笑眯眯地看着月娥。

这时赵瑶影也问:“月娥怎么了?丽嫔说的话怎么听起来好像这胎是林美人自个儿掉的,冤枉了花美人和窦美人?”

何嘉瑜有些不屑地看着赵瑶影,孙清扬怎么会和这样一个笨人在一起?这样明显的事情,她都看不出来,可见这女人的心思若是全在男人身上,其他上面就会呆傻许多。

赵瑶影的真实、拙朴在何嘉瑜的眼里就是笨。

她和袁瑷薇曾在背后嘲笑赵瑶影对皇上的一片心,这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同床共枕那么久,还见到皇上就脸红心跳的,酸不酸呀。而且,在宫里这么些年,一点没学会争宠邀艳,就会说自己的一片真心皇上总能感觉到,用那些虚假的东西,是对不起自个儿对皇上的真情。

赵瑶影在何嘉瑜的眼里,完全就是那种把傻当可爱的女人,因为书读得太多,读愚了,所以一味地把现实美化,见花落泪见月伤心的呆子。

看人家林美人,一样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人家就能装出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味道来,赵瑶影白白虚长了十岁,怎么就那么不通透呢?

要不是几人同时进宫,处了这么些年,多少有了些感情,何嘉瑜简直都不想搭理赵瑶影。

贤嫔,贤惠、贤淑、贤良……赵瑶影可不就是占一个贤字。可男人不会因为你的贤爱上你。单纯地爱一个人当然不需要使用招数的,但想要对方爱上你的话,就需要心计、技巧和手段。

尤其,这个男人还是皇上。

何嘉瑜不敢说朱瞻基爱她,毕竟,在这宫里头,她们都知道朱瞻基的心里头,一直就是孙清扬最重。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比赵瑶影受宠。

相比赵瑶影这种心比较软,比较容易被男人打动,容易爱上他的女子,皇上显然更喜欢那种心肠比较硬,不容易被他打动,对他比较冷淡的女子。

比如孙清扬。

到现在何嘉瑜也看不出孙清扬对朱瞻基的感情有多深,但偏偏皇上就把她宠得没有边。

她自问做不到孙清扬那样,毕竟他们打小的情分,谁也替代不了。

但她知道,和贤良淑德相比,男人更喜欢美的。

皇上最喜欢贵妃,除开青梅竹马的情分外,还不是因为贵妃生得美?

后宫里的新人们,皇上最先宠幸的那个,一定是最美的。

林美人有贵妃的清,却没有贵妃的艳。

所以最先得幸的是花美人,何嘉瑜甚至断定,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将来最受宠的,也一定会是花美人。

恐怕,林美人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她要借此机会,除掉花美人,至于窦美人,谁叫她运气不好,得了太后的青眼,这对心比天高的林美人来说,自然也被视为了劲敌。

可赵瑶影还在傻傻地问:“如果丽嫔所说是真的,为何林美人要这样做呢?”

何嘉瑜叹了口气,将那点不屑、怜悯掩了起来,对赵瑶影低声笑道:“丽嫔如今也只是猜测,究竟林美人为何要这样做,只怕还得问了她才知道。”

那边袁瑷薇见月娥一直不说话,已经如同闲聊般地问她道:“你既然如此护着你家主子,可知道宫女多大岁数能够出宫?”没等月娥回答,她已经自问自答了,“一般的宫女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但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却要到四十岁之后听从主子的安排才能放出去。”

她同情地看着月娥:“你呢?你几时能够离开这寂寞深宫?抑或是一直老死宫中?花一样的人儿,就这么萎了谢了,不怨不恨吗?”

月娥是大宫女,若是林美人能够升到高位,她自然能够水涨船高,若是林美人时运不济,那么月娥就会连活下去都难。

而眼下这情形,若是林美人不能够解释清楚,显然以后的前景未明。

袁瑷薇这话提醒了月娥,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娘娘明鉴,并非我家主子有心隐瞒,实在是那日主子被人冲撞不小心摔着,胎象有些不稳,恰巧碰到花美人和窦美人前去探望,将主子再次碰着,所以才导致了滑胎。我家主子也是没办法啊。”

何嘉瑜已经走到跟前,冷笑道:“你倒转得快,这件事为何早不说?那日冲撞你家主子的是何人?若是林美人之前没有摔着,只怕花美人和窦美人那一碰,也未必能够滑胎吧?”

月娥低着头,眼睫毛轻颤。

“到了这会儿,你还不说吗?看来,只有叫林美人到皇后娘娘跟前说个清楚了。”

“不要,主子刚刚小产,以她的身体若是再三折腾,只怕命都保不住。”月娥抬起头,冲口而出,“那日里,林美人被贵妃娘娘推搡见了红,贵妃娘娘还威胁林美人不许说出去半个字,林美人害怕,所以嘱咐奴婢们对这事守口如瓶。”

听到这事竟然牵扯上孙清扬,袁瑷薇和何嘉瑜交换了下眼神,两人都隐隐有些兴奋。

赵瑶影不露声色地看了看跟着她的宫女,有个小宫女,就趁人不注意闪到了一边,溜走了。

“怎么是贵妃娘娘?这事从来都没人提起过,你可想好了,别胡乱说话,要是查出来你话里有假,可是要直接打死的。”

听了袁瑷薇的话,月娥脸上现出一抹坚毅之色:“奴婢所言,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嘉瑜转了转眼睛,厉声道:“坤宁宫就在前面了,有什么话,你这会儿也不必说了,直接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讲吧。本宫可告诉你,若是查出你诬陷贵妃,别说你,就是你家主子,也脱不了干系。”

说出了心里要说的话,月娥这会儿倒镇定下来,迎着何嘉瑜的目光,坦然道:“奴婢不敢。”

见月娥如此神情,何嘉瑜和袁瑷薇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惊疑:难道这事真和贵妃有关?

赵瑶影这会儿却笑了,看着月娥轻声道:“落子无悔,你和你家主子既然敢设局陷害贵妃,就自求多福吧。但愿……你们能够全身而退。”

她了解孙清扬的为人,若真是对林美人有什么不痛快,根本不会使阴谋手段,直接就是阳谋,当面锣对面鼓地施压。

所以她压根儿就不相信月娥所说的。

月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奴婢知道贵妃娘娘在这宫里的地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美人不肯给人说,宁可自己受那无妄之灾,奴婢这两天成日见她哭泣,也不知如何安慰,今儿个若不是丽嫔娘娘目光如炬,瞧出有些不对,奴婢本也打算照主子的话,把这事烂到肚子里。”

赵瑶影的嘴角浮起一抹讥讽:“是吗?本宫还以为你是觉得花美人、窦美人无辜受冤枉,心里不忍,所以打算说出实情呢。”

月娥垂了垂眼睛:“花美人和窦美人与奴婢并不相干,奴婢的心里,只忠心我家主子。”

“忠心?”赵瑶影轻笑道,“忠心到为你家主子颠倒黑白吗?”

月娥抬起头,气愤地说:“贤嫔娘娘,奴婢知道您和贵妃娘娘交好,但您也不能这么说奴婢,您方才派人去给贵妃报信,您若是心里不怕,干吗要让人去给她报信?”

赵瑶影只是因为这事来得突然,所以让人去给孙清扬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但被月娥这么一说,倒显得她跟着做贼心虚了。

何嘉瑜勃然色变:“贤嫔,皇后娘娘既然说了这事是咱们三个人承头,论理,你就是叫人去给贵妃说,也应先禀了本宫,你怎可自作主张?”

赵瑶影撇了撇嘴:“有人对贵妃娘娘起了歹意,臣妾当然要告诉她,若是禀了惠妃娘娘,您会让臣妾派人前去吗?”

“你——”

袁瑷薇不耐烦道:“好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别在这儿做些口舌之争了,咱们还是去坤宁宫,请皇后娘娘听了再定夺吧。”

到了坤宁宫里,胡善祥听了众人所说,惊惧不已:“怎么可能,贵妃平日里谦恭谨慎,怎么可能推搡得林美人落胎?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把当日情形详细说来听听。”

月娥就把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为了胎儿康健,林美人依照医嘱,每日清晨日出之后,都会到长春宫附近散步。那天早晨,她想着这些日子桂花开了,就想到樨香园里去走走。那一日,她正在金桂树下看花,却看到贵妃带着人远远地过来,本打算上前请安,可远远就听见贵妃跟前的人叫小宫女守着园子,不让闲杂人进来。

林美人想许是贵妃想独自赏花,得个清净,就悄声叫月嫦、月娥陪着她站远些,好在樨香园里林木杂密,若是有心藏着,贵妃那边的人也看不见她们三个。

谁知这一藏,却听见了大事。

贵妃娘娘和她身边的一个姑姑说什么就是当了贵妃到底不及皇后金贵,她韬光养晦这么些年,连皇上都不疑她有二心,只盼着这一胎是个男孩,能封上太子,皇上也好废后……

林美人毕竟在孕中,站得久了有些脚软,脚下就滑了滑,贵妃那边听到动静,就将她们三个找了出来。

当场贵妃就变了脸色,问她们听见什么没有。林美人和月嫦、月娥就一味装傻,说是站得远在赏花,只隐约听到笑声,没听到什么具体内容。

贵妃将信将疑,让林美人无事早些回长春宫好好安胎,却在林美人施礼告辞时,推了她一把,看着跌倒在地的林美人警告道,不管听没听见什么,都管好自个儿的嘴,不然下一次她就不只是推搡这么简单了。

月娥讲完后,哭倒在地:“可怜林美人被贵妃那一推,当场就见了红,回到屋里,还不敢声张,恰巧又遇上花美人和窦美人那一扑,如何还能保住孩子?林美人也并不想冤枉花美人和窦美人,可是贵妃这一桩事,林美人如何敢说?如今奴婢既然说出来,或是打死或是发配到浣衣局,奴婢都认了,只求皇后娘娘可怜我家主子,平白受这无妄之灾。”

听到林美人竟然是因为知道贵妃对后位有了觊觎之心落的胎,皇后更是惊疑,若月娥所说是真,这些年贵妃修身养性的功夫还真是了得,不光自己被瞒了过去,就是太后、皇上何尝不是蒙在鼓里?

何嘉瑜道:“皇后娘娘,这事只听林美人这边的一面之词,怕难作准,况且,这说不定是月娥为了救她家主子,胡编出来的,咱们还是叫了贵妃和林美人来,听听她们怎么说吧。”

皇后想了想:“林美人这会儿刚刚小产,不易挪动,就请惠妃和贤嫔再跑一趟,去问个明白,既然月娥说当日月嫦也在,你们俩就分开问,若是这事有假,她俩的话总有对不上的,你们留点心,看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何嘉瑜和赵瑶影应声去了。

皇后又吩咐人去请贵妃来一趟。

袁瑷薇道:“方才贤嫔已经派了人去禀知贵妃这事,只怕贵妃这会儿,已经到这儿来了。贤嫔也是因为和贵妃姐妹情深,并不知这事竟然牵扯到贵妃谋夺后位之事,皇后娘娘莫要怪她。”

皇后闭了闭眼睛:“说什么贵妃谋夺后位,这事她们离得远,或许听差了也未可知,本宫是不信的,贵妃这么些年,如同本宫的左膀右臂,对你们也是谦恭礼让,时时劝慰皇上,让后宫里的姐妹雨露均沾,要说她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宫第一个就不相信。”

但是想到月娥方才所说,贵妃说她自个儿这么些年隐忍不发,韬光养晦,都是为了一击而中,而皇上自登基以来,宠爱贵妃愈隆,皇后心里又有些没底。

难道,孙贵妃就像先皇的郭贵妃似的,恃宠而骄,生出了谋夺后位之心吗?

袁瑷薇面有忧色:“虽说这宫里头,人人都向往皇后娘娘您这个位置,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何等荣耀?但总得拎拎自己有几斤几两,依臣妾所见平日里贵妃娘娘的为人,她应该不会起这样的心思。只是这事牵扯到后位之争,为免皇上事后责怪,臣妾建议皇后娘娘还是请了母后过来听听,她老人家见多识广,贵妃又是自小养在她的膝下,应该更能判断出这事的真伪。”

胡善祥明白,丽嫔这是提醒她,贵妃若是真有心觊觎后位,又得皇上宠爱,这事稍微处置不好,自个儿就会被皇上厌憎,不如请了太后来坐镇,若贵妃真有什么不对,太后处置了她,总比皇后下手,来得容易些。

她点了点头:“丽嫔所言有理,这事确实得母后来处置,不如你就帮本宫跑这一趟,去请了母后过来。”

“皇后娘娘客气了,这是臣妾分内之事。”袁瑷薇施礼后,就连忙带着人去慈宁宫里请太后。

在路上,少不得将情况一五一十地给太后讲了一遍。

等她们到了坤宁宫时,何嘉瑜和赵瑶影已经从长春宫问了话回来,还将月嫦带了过来。

众人给太后请安之后,皇后连忙请太后上座,笑着解释道:“本该到慈宁宫去的,却请了母后移驾至此,实是因为不好将她们都整到您那儿去扰了清净,臣妾又不便离开,故让丽嫔过去请您,还望母后莫要见怪。”

太后看着皇后,慈祥地笑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皇后就该坐镇中宫,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然要到你这坤宁宫里来断官司,怎么能上慈宁宫去?你当然应该留在这儿等哀家过来给你做主,要是你随意走开,那岂不是中宫之位随意能动了?”

听了太后这饱含深意的一段话,皇后知道不管贵妃是否真的参与此事,太后都是偏向自己的,心里头大安。

落座之后,太后问何嘉瑜:“方才哀家在路上已经听丽嫔讲了情由,你们到长春宫问话,都问出了些什么?”

何嘉瑜忧心忡忡:“母后,林美人先怎么都不肯说,只是一味哭泣,后被臣妾逼得没法,讲出了当日情形,竟是与月娥说的一般无二。而且臣妾还打听了当日清晨,贵妃确实带了人到樨香园里赏桂花,香美人当时也在那儿附近,和她的宫人都说曾见到林美人从樨香园里出来,脸色很难看,从时间上来说,贵妃那日确实曾与林美人相遇。”

赵瑶影蹙眉道:“就算她们曾经相遇,贵妃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依臣妾之见,这定是林美人和她的宫女们陷害贵妃的阴谋。”

何嘉瑜抬眼看了赵瑶影一眼:“可你问月嫦的情况也是如此,难不成她们事先想好了要陷害贵妃?既然如此,又何必先冤枉花美人和窦美人呢?”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手法罢了,惠妃也看不透吗?”

随着刘维清脆的话音落地,孙清扬带着益静、桂枝和她一道进了坤宁宫的大殿里。

“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荣贵金安。”

和往日里请安施全礼不同,孙清扬这回请安,不过是福了福身子。

何嘉瑜几个和孙清扬、刘维互相见礼后,等孙清扬落座,何嘉瑜笑道:“贵妃娘娘这身子越来越重了,今儿个连请安都只能欠欠身。”

孙清扬淡淡一笑:“反正我谦恭守礼,也一样会被人说成包藏祸心,还不如就依皇后娘娘前儿个所说,怀了龙嗣,一切以龙嗣为重,不要行那些个虚礼了。”

太后有些不高兴:“谁这么说你了,这眼下里,不是还让你坐着的吗?”

皇后见气氛有些不妙,连忙圆场:“母后,是臣妾一早叫贵妃不要拘礼,一切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重,她总不听,今儿个这样才对了。”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看着太后阴沉的脸,孙清扬偏了偏头,笑道,“母后,若是臣妾这会儿不是身怀有孕,还能坐在这儿吗?”

太后沉声道:“事关皇上的子嗣,照你所说,我们问都不该问你了?”

“不是不该问,而是这样问的方式在臣妾看来,是母后和皇后心里,分明已经信了她们所说的话。若不然,林美人小产,不能挪动身子,而臣妾这怀着身子不足三月,按理,本不该被请到坤宁宫问话的,皇后娘娘这般做,母后可有觉得不妥?”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孙清扬笑起来,“臣妾没猜错吧,母后也觉得皇后这般做理所应当,可见,你们都是不信臣妾的。”

皇后面上微赧:“贵妃,本宫不是不信你,实在是这事关系到龙嗣,你平日身子又康健,所以没有多想,就请了你过来问问。”

见皇后竟然颇有些赔小心地给孙清扬解释的模样,太后沉了沉脸:“先前不说,就你这会儿的骄纵样子,哀家也有些相信你平日里有欺凌皇后之嫌了。清扬,你变了。”

孙清扬面上淡淡:“母后,您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谦恭叫您心疼,她的骄纵令您觉得是真性情;当您不信的时候,谦恭是伪善,骄纵是张狂。母后,变的不是清扬,是您的心,自皇上登基封臣妾为贵妃以来,母后待臣妾和从前,就如云壤之别,到了这会儿工夫,只怕臣妾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您也是宁可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不会相信臣妾了吧?”

她曾为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伤心难过许久,后来想过来了,并非亲生的母女,到底隔着肚皮,太后当年怜她惜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懂事乖巧,若她无用,只怕早就被太后弃若敝屣。

在太后的心里,亲情永远屈于国事之下。皇后是一国之母,在太后的心里,自是千重万重,半点也不能容她僭越,皇上许她以副后之仪,这本身就令太后忌讳,为了平衡,太后也会防微杜渐,压制于她的。

况且,还有郭贵妃的事情在先,孙清扬有时从太后看自个儿的眼神里,都能感觉到寒意。

只怕当时,太后对郭贵妃的感情,也颇为复杂吧,后宫里传说郭贵妃是被太后逼死的,未见得是空穴来风,女人的妒忌,真的是能够叫人疯狂,异地而处,孙清扬不敢肯定自个儿能比太后做得更好。

所以,她对太后的感情,由从前的倾慕敬仰,变得十分微妙,有些伤感又有些释然。

何嘉瑜掩嘴笑道:“贵妃娘娘真是巧舌如簧,母后和皇后请您过来,不过是想听听事实的真相,怎么到您这儿,就成了不相信呢?若是不信,直接定罪就是,何必还请您过来问起当日情由,多此一举?”

孙清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逼退何嘉瑜的目光后,方才看着太后说:“母后,若臣妾说绝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您信不信臣妾?”

太后面无表情道:“哀家只信证据,你若是拿得出证据来证明你自个儿的清白,哀家自然信你。那一日,你有没有去樨香园?有没有遇到林美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的说辞哀家已经听过了,现在听你说说吧。”

闲来无事,太后总会想到洪熙帝、郭贵妃临死前的那一晚上的种种,把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对白反复回放,她想,若非洪熙帝早逝,以他对郭贵妃的宠爱,只怕自个儿的后位早晚会是她的,竟然在临终前让自个儿放郭贵妃去儿子的封地荣养,这样的恩宠,连他走后她如何过活都替她打算好了,可有想过自己的感受?

也正是这个原因,太后对自己儿子待皇后尊重却冷淡的种种都看在眼里,甚至有的时候有种错觉,今日的皇后就如昔日的她一般,有着中宫的位分,却没有中宫的尊崇。她还是个能够运筹帷幄的,毕竟和洪熙帝少年夫妻,也曾恩爱缱绻,患难与共多年,如今皇后却是从一开始,就没得过皇帝的怜爱,加之性子平和,如今已经整得后宫里头人人眼中只有贵妃,这样下去,岂不是皇后成了虚架子?

所以太后原就想,不管这事和贵妃有无关系,她都存心借此事要杀杀贵妃的威风,抬一抬皇后,也敲打敲打皇上,免得他这样宠妾灭妻下去,导致国本不固。

不想,却被打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孙清扬进来就看出了神色间的不对,既然说开,太后也无意遮掩,直接让孙清扬自证清白。

孙清扬点了点头:“去过,也确实遇到了林美人。臣妾自从有了身子,初一、十五给两宫请安外,每日清晨早膳过后,都会到樨香园里走一走,这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一日,会遇到林美人也并不奇怪。但臣妾当日只是问了林美人的身体如何,和她讲了讲孕中应该注意的一些事情,实在不知道推搡之事从何而来。”

底下一直跪着的月娥、月嫦听了孙清扬的回答,都抬起头,愤恨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