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草敌虚岚翠
林美人这一滑胎,自是伤心欲绝,子嗣单薄的皇上龙颜大怒,但花美人和窦美人两个却连喊冤枉,怎么都不肯认罪。
皇后只好召了几个位分高的妃嫔,三堂会审,听花美人和窦美人当场辩白,再行处置。
原来,那日何嘉瑜奉皇后之命,领着焦昭仪、花美人、窦美人去给林美人送灵芝,诊出林美人有喜脉之事,皇上龙颜大悦,赏赐六宫……
在袁瑷薇那儿一连歇息了六晚,太后先是说皇后太过绵软,在皇上请安时发了话让换地,又将袁瑷薇召过去,叫她守着规矩,要规劝皇上,不可放肆,向皇后、贵妃学习,等等。
皇上一看,太后这儿对贵妃不再注目了,就按规矩,往其他的妃嫔那儿轮一轮,轮流召了何嘉瑜几个侍寝,尤其是将家里头献进来的人参送给林美人补身子的何嘉瑜,更是连幸三晚。
花美人见机,就拖了窦美人再去给林美人献殷勤,却不想,三个人在林美人榻前说了半天话,告辞的时候,花美人脚下一滑,扑倒了窦美人,窦美人向前倒的时候,双手正好压在了林美人肚子上,害得本来就有些胎象不稳的林美人小产了。
听了事情的经过,皇后就开口道:“好端端的,你们害得林美人滑了胎,还有何冤屈?”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二人专程去探望林美人,怎么会那么傻故意令她滑胎呢?这出了事情,臣妾二人根本就脱不了身,臣妾就算要害人,也该先将自个儿摘干净啊,这样明显的动作,显然此事是有人陷害臣妾二人。”花美人口齿伶俐,申辩道。
“皇后娘娘,您得为臣妾做主,臣妾确实冤枉啊,若非花美人将臣妾扑倒,臣妾怎么也不可能倒在林美人身上,害她滑胎的。”窦美人平日虽然木讷,但这会儿却也知道陈述事实。
见窦美人只替她自个儿开解,花美人凤眼圆睁,瞪了她一眼:“不光是你冤枉,我也是冤枉的。若不是脚下滑了,怎么会扑倒你?”
窦美人却道:“谁知道你那一滑是有意还是无心?”
窦美人不喜欢花美人,四个美人里,花美人长得最美艳,而且,出身还低,只是一个舞伎罢了,却因为姿色出众,和她们一道封了美人,她觉得连带着自己,都低了三分。
花美人懒得和这拎不清的窦美人说,她朝着胡善祥磕头道:“皇后娘娘,臣妾邀窦美人去看林美人前,就和窦美人交代,说林美人怀了身子,我们过去就是问个安,让皇上看着几个美人间姐妹情深,也好似惠妃娘娘一般令皇上刮目相看,千万不能给林美人送吃食或贴身的东西,免得出什么岔子。
“皇后娘娘您想,臣妾和窦美人既然如此小心,又怎么可能使出故意滑倒令林美人小产的昏招呢?事发当时,臣妾二人就被扣在了长春宫里,被拖走之前,臣妾细瞧林美人榻前似有油渍,只怕臣妾摔倒就是因为那油渍,所以臣妾怀疑,这次滑胎是林美人有意为之。”
听花美人这样一说,窦美人如梦初醒:“不错,臣妾当时被花美人扑倒,原是想千万别压着林美人,要往一边倒的,谁知却被人推了一把,堪堪地倒在了林美人的榻前,现在细想,林美人竟似把肚子送到臣妾手下一般,确实不关臣妾二人的事啊。”
皇后还没有说话,坐在她下首的何嘉瑜就冷笑道:“谁不知道龙嗣的贵重,林美人好不容易怀上一个,竟然会自个儿想把孩子弄掉?你们两个长点脑子,想想其他的说辞吧。”
皇后也觉得花美人和窦美人的说法可笑,但见这两人红着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似乎确有冤情的样子,就叹了口气:“本宫想你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故意做什么歹事,这件事或是无心之过,但毕竟是因为你们的这次冲撞害得林美人掉了龙胎,罚你们也是应该的。你们两个因这无妄之灾着急本宫也能理解,可你们不该攀扯林美人,她才滑了胎,心里正难过呢,再被你们反咬一口,还不得气急?本宫劝你们还是老实认罪,等本宫禀过皇上,再定你们的罪。”
花美人连忙道:“皇后娘娘,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请皇后娘娘明鉴。”
何嘉瑜再度冷笑:“明鉴?你让皇后娘娘怎么鉴?真有什么油渍,这会儿怕也擦得干干净净了,只怕你也是早就想到了这点,所以随口扯个没办法证实的事情来搪塞,宫里头谁不知道你和林美人不和,竟然这般好心地再三去看她,怀的是什么心思,瞎子也看得出来。”
花美人虽然知道何嘉瑜不喜欢自个儿,但像今儿个这般连连针对她却也不曾有过,虽然何嘉瑜的位分高,但这样说她,纵是泥性的人也被激起了脾气,就看了何嘉瑜一眼:“惠妃娘娘平日里,也谈不上喜欢林美人,这一次,却巴巴地将家里头献上的老参送过去,您安的又是什么心呢?咱们在这宫里头,不过都是为了得皇上看上一眼半眼的,娘娘何必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呢?”
何嘉瑜向来看不起家世不好的人,加之花美人本是出身市井的舞伎,皇上将她与自个儿相比,颇有种受辱的感觉,所以才会一再针对花美人,听到花美人的这番说辞,倒不像是市井出来的能说出的话,心里便有了几分警惕。
她冷冷地看了花美人一眼:“本宫体恤林美人,是为皇后娘娘分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相比?不过是个跳舞的丫头罢了,竟然这般好口才,本宫先前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有这般颠倒黑白的本事。”
花美人却看向胡善祥:“皇后娘娘,臣妾不欲做这些口舌之争,只望娘娘好好查查此事,还臣妾清白。”
何嘉瑜自上回落胎之后,明面上虽然不显,但私下里却是性子里多了些乖僻,因此她心里虽然知道千重万重,都不及再怀上一个龙嗣来得重要,但被花美人如此视若无睹,公然蔑视,不由起了几分火性,揽下此事:“皇后娘娘您诸事繁忙,六宫里头事事都要您做主,不如这事就交给臣妾去查,定能够查个水落石出,让那奸佞小人没话可说。”
这回,连跪在一旁的窦美人也不肯再装聋作哑了,急声道:“皇后娘娘不可,惠妃娘娘先入为主,对臣妾二人有偏见,她怎么可能查得出真相呢?只怕查来查去,不过是坐实臣妾二人谋害龙嗣的罪名罢了。”
胡善祥也觉得何嘉瑜对花美人她们有偏见,就有些犹豫。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孙清扬道:“这事皇后娘娘肯定是没有时间去亲自查的,自是得有人帮着,难得惠妃开口,娘娘就应允了吧,至于她们说的公正,依臣妾之见,不如再挑两个姐妹一道查探此事,也就不怕一家之言,有失偏颇了。”
皇后点头称善:“贵妃这个法子好,就依你所言。只是挑谁好呢?”
何嘉瑜心里有些不快,觉得孙清扬和自己多年的情分,竟然偏帮着几个美人,言语就有些不快:“就是依贵妃娘娘所见,怕臣妾一人有失偏颇,再选一位姐妹就是了,何必那般多事,要选两位?”
孙清扬笑了笑,温言道:“要是那位姐妹与惠妃你各执一词,皇后娘娘听谁的呢?三个人,比较好判断些吧。事情既然是在长春宫发生的,少不得,赵姐姐得算一个。”
赵瑶影点了点头:“就是贵妃娘娘不说,臣妾也要请命,到底,林美人是在臣妾宫里住着的,她发生这样的事情,臣妾也有失护之责,自是该找出真相来。”
皇后想了想:“贤嫔算一个,还有一个,本宫看就淑妃吧——”
她话音未落,何嘉瑜就嚷道:“不可,不能让淑妃参与此事。”
刘维似笑非笑地看着何嘉瑜:“惠妃好大的口气,竟然敢驳皇后娘娘的话,你倒说说,怎么就不能算我了?”
何嘉瑜看看她,又看看赵瑶影:“你们两个一处,根本不用查,自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刘维不屑地说:“你当谁都和你似的,那么重的私心吗?不过,皇后娘娘,既然惠妃如此一说,臣妾倒不好加进去了,免得事情没查明,这宫里头倒吵得鸡飞狗跳的。”
何嘉瑜一听,几乎要当场发作:“淑妃,你说什么呢?谁私心重,你把话说清楚——”
刘维正待再辩,孙清扬笑说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惠妃何必当真?淑妃你也少说两句,别叫妹妹们看了笑话,还以为咱们这些当姐姐的,多沉不住气呢。”
刘维就做眼观鼻鼻观心状,气得何嘉瑜有火发不出。
“你们几个要学学贵妃的气度,不要有事没事地争执。”皇后这会儿想起了赵瑶影、刘维的要好,略一沉吟,“如此也好,那就丽嫔吧,皇上最近对丽嫔你颇多赞词,本宫相信你定能够担当此任,好好和惠妃、贤嫔一道,查出这事的真相,免得有人受冤蒙屈。”
袁瑷薇想起那日和蔡嬷嬷分析的形势,这几个美人背后都是连着藩王的,不管查出的结果对哪方不利,都势必得罪她们身后的藩王,自个儿是一点儿也不想沾这事的,但皇后已经开口,再没有推辞的道理,只得无奈地起身应道:“是,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定当和惠妃、贤嫔两位姐姐好好查出真相,不辜负娘娘的信任。”
禁了外面的宫女开口禀告,何嘉瑜几个悄悄走进了林美人所居的长春宫西配殿——承禧殿里。
透过珠帘,她们看到一个人影正靠躺在承禧殿次间的榻上。立在珠帘外的宫女见她们进去,连忙欠身施礼,有机灵的,施礼后,就朝里面招呼:“林美人——惠妃娘娘、贤嫔娘娘、丽嫔娘娘来看您了。”
宫女掀了帘,她们进去,便看到躺在榻上之人正是才滑胎不到三日的林美人。
她刚滑了胎,本来娇弱的身子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虽然神色看上去还算平静,但脸上未干的泪痕却显示她刚刚哭过。
“臣妾参见几位娘娘!”林美人见到何嘉瑜几个连忙从榻上坐了起来,就要下地跪迎。一旁伺候的宫女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将她扶住了。
“主子,您小心一些,若是摔着碰着累了身子,奴婢们可就没法对皇上交代了!”那宫女一边扶着林美人不让她起身,一边向何嘉瑜几个解释道,“皇上说林美人身子不好,遭了这样的罪,让她将息着,就是皇后娘娘来了,也没让主子起身施礼。”
一听皇上都发了话,何嘉瑜连忙上前按住还打算挣扎下地的林美人:“你这会儿身子还没好呢,别拘这些个虚礼,躺着吧。”
林美人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着脸道:“臣妾位卑人微,哪里就那么容易磕着碰着了?现如今龙嗣已经没了,再不怕磕碰的,娘娘们来了,怎么能这般托大躺着呢?”
那宫女却似被吓了一身冷汗:“主子,奴婢知道您重礼,但皇上交代过,您就当体恤奴婢们,万一您这小月子坐不好,奴婢们怕是脱不了伺候不尽心的罪名。”
林美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讪讪地对何嘉瑜她们道:“请几位娘娘别见怪,也不怪她们大惊小怪。实在是皇上因为这事太生气了,出了这事之后,皇上来了大发脾气,将这里的宫女们都斥责了一遍,还让人往地上铺上了厚厚的毯子,其实眼下根本已经用不着。还只许臣妾在床上躺着,或者在榻上靠着,说是让好好养养,早些再怀上一个。”
何嘉瑜脸色变了变,看到林美人屋里铺的毯子,强笑道:“这是妹妹得皇上疼爱,你这番可是遭了罪了,也难怪皇上发脾气,这事确实太不应该,实属大意了。”
她想起自己那次落了胎,皇上虽然也生气,却不像待林美人这般小心,再想到自个儿因为探视了林美人一遭,就被连幸三晚之事,不由对林美人有了新的看法。
恐怕,林美人比自己想的还要得宠些。
赵瑶影也劝道:“你这坐小月子呢,就别讲这些个虚礼了,这月子里受了风以后可不好,等养好了身子,还怕没有施礼的时候吗?”
袁瑷薇没多说话,只笑道:“你这会儿,就躺下吧,免得皇上知道了,责怪我们几个刻薄他的美人。”
林美人这才躺回了榻上,刚才那说话的宫女帮她把锦被拉了拉,全身都盖严实,只露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出来。她嘴角虽然有些笑意,眼里却带着凄楚可怜,因为在病中,没有装扮,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小了一些,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赵瑶影就有些怔怔:皇上看见林美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如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心都要融化了似的?
听到林美人说皇上让人给她寝屋里铺了地毯,袁瑷薇先还觉得有些奇怪,论长相,林美人虽然五官精致,水灵灵的一双桃花眼,但在四个美人里,还是比不上花美人的明艳,也就是和香美人堪堪比肩,明面上,好像也不及花美人受宠,但如今看来,她却是四个美人里最得皇上心的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这会儿见林美人埋在锦被里的那张欺霜赛雪的鹅蛋脸,一脸可怜,她顿时明白了,平日里还不觉得,但林美人这样扮相的时候,除开桃花眼外,颇有些像早年的孙清扬。
只怕皇上见到她,想的也是长宁宫的那位吧?
袁瑷薇心平气和起来,看着林美人的目光越发柔和:“你就好好将养着,听皇上的话,等身子调理好了,再怀上一个。如今这个没了,可见是个没福的,等再怀上,定会是大富大贵的皇子。”
听着袁瑷薇的安慰话,林美人却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一点恨意,有些毛骨悚然。
但她只是泪光盈盈,轻声道:“多谢娘娘们体恤,臣妾这身子,本就比较弱,再经如今这场事,只怕很难再如愿。臣妾原想,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辛苦一些也无所谓,贵妃娘娘听说臣妾有了身子,还特意禀了皇后娘娘,让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比照她的份例,把臣妾肚里的孩子当她自个儿的一般养。宫里的姐妹们怕臣妾一人在屋子里待着憋坏了,总是过来探望,陪着臣妾说话,谁知,这孩子竟是个没福的……”
一语未完,她已经哽咽不成声。
何嘉瑜皱了皱眉,林美人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难怪皇上会如此疼她,但这番做派,在自己几个面前使,她看着多少有些堵心。
自个儿当初怀孕,怎么没这么多的好处?更别说落胎之后,还能得皇上这般上心。
她压了压心头的不快,温言相劝:“既然是个没福的,就别去想他了,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经。我们今天来,一来是探望你,二来,也想问问当日情形。”
一听何嘉瑜问起当日,林美人更是哭得凄惨,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林美人身边的那位宫女就说:“林美人这几日只要一提起当日之事,就伤心难过得很,刚才还哭了一场。几位娘娘若是想问什么,不如就问奴婢吧,当日也是奴婢和另一个宫女月娥在一旁侍候的。”
袁瑷薇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欠身施礼:“回丽嫔娘娘的话,奴婢月嫦。”
赵瑶影是长春宫的主位,平日里林美人因为身子不好,到她眼前的时候并不多,但对承禧殿到底比其他人要熟悉些,听了这话由衷赞道:“月里嫦娥。林美人跟前的宫女都有这样的名字,难怪这承禧殿如同广寒宫一般,多了几分仙韵。”
那叫月嫦的宫女连忙说:“谢贤嫔娘娘夸奖,奴婢愧不敢当。就是林美人,也不敢和几位娘娘比的。要说仙韵雅姿,还得是娘娘们的宫里。”
袁瑷薇却沉了沉脸:“主子们能比不能比,也是你一个奴婢能做主的吗?你连你家主子的家都当了?”
还没等月嫦赔罪,躺在榻上的林美人已经强自挣起,另一个宫女忙扶着她,拿了个大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丽嫔娘娘,臣妾宫里的人不会说话,是臣妾没有管教好,您如果要怪,就怪臣妾好了。”说到后来,气喘吁吁,竟像是袁瑷薇要再责怪下去,就会将她逼死一般的情形。
见林美人如此护着月嫦,袁瑷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林美人不必如此,不过是怕她们欺你病弱,所以才说了两句。”
林美人连忙说:“月嫦心直口快,平日里最是忠心勤勉,臣妾十分倚重她,丽嫔娘娘就看在她平日侍候臣妾还算尽心的分儿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何嘉瑜忍不住说:“丽嫔娘娘不过说她两句,哪里就说到饶不饶的分儿上了,林美人只管宽心。”又看向林美人跟前的那个宫女,“还不扶你家主子躺下,这要是受了风,有你们的好看。”
那宫女连忙和月嫦一道,将林美人重新扶着躺下,盖好被子。
林美人脸上露出倦怠之色,看着月嫦道:“娘娘们有什么要问的,你只管一五一十地回答,不要再说其他的,免得惹了娘娘们不快。”
袁瑷薇待要说什么,赵瑶影拉了拉她的衣袖,看向月嫦:“当日是个什么情况,你且说一说。”
月嫦回想了一下当日情形,说:“那一日,花美人和窦美人两个过来……”
两位美人和林美人见过礼后,性子活泼些的花美人就笑眯眯地说:“林妹妹你昨晚睡得好吗?我今日准备了一些笑话讲给你听,听了保管你笑口常开,肚子里的皇子听了快快长。窦姐姐说要来给你唱歌。”
林美人一听,她们过来是想给自己解闷,就说:“怎么好劳烦两位姐姐,两位姐姐坐下陪我说说话就好,你我姐妹同日进宫,彼此投缘,难得我怀了身孕,你们如此体谅,妹妹真是太感动了。”
花美人笑道:“我最喜欢到林妹妹这儿来,你就和解语花似的,瞧着都叫人神清气爽,难怪皇上那么疼你。就是姐姐也每日都盼望到你这殿里来,只是怕有时候会打扰了妹妹休息,让皇上、皇后娘娘怪罪。”
林美人忙道:“不打扰,不打扰,我喜欢你们来陪我说话。”
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窦美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上去温柔恬和。
月嫦娓娓而述,她的记性不错,何嘉瑜她们基本能够根据她所说的想象当时的场景。
“她们说了一阵闲话,奴婢记得当时花美人说……”
“我是一直有空的,倒是窦姐姐怕是以后没有多少时间过来了。”花美人捂嘴笑道,看了窦美人一眼。
“哦,为什么?”林美人看向窦美人。
窦美人抿嘴一笑,花美人却是抢先道:“窦姐姐她不知怎么的就得了太后娘娘眼缘,说是要她陪着去抄佛经呢。”语气中不乏有些嫉妒。
林美人听了笑道:“陪太后娘娘抄佛经啊,那得是多大的福分!窦姐姐快去吧,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有花姐姐陪我说话也是一样的。”
窦美人却是瞥了那位花美人一眼,淡淡道:“不过是每日请安之后在太后的慈宁宫里待一个时辰,用不了多久的,下午还是可以过来陪林妹妹说说话的,皇上都说了,怕你闷着,让我们常来看看你。”
讲完了这事,花美人就和林美人告辞起身,谁知花美人站起后,许是起身太急的缘故,踩着了自个儿的裙子,就向窦美人扑倒,窦美人还没有完全站起来,被她这么一扑,就扑向了榻上,两只手按到了林美人的肚子上。
等奴婢几个和两位美人的宫女们将她们扶起,已经听到林美人在喊不好,肚子疼。
等太医来的时候,林美人这边已经血流了一床,太医摸了摸脉,说是滑胎了。
月嫦在说的时候,一脸愤然之色,榻上的林美人早已泣不成声,何嘉瑜三人少不得又安慰了她一番。
袁瑷薇还说要看看林美人的伤情,她刚从脚底下掀开林美人的被子,就被月嫦眼疾手快地压了下去:“丽嫔娘娘莫怪,我家主子是滑了胎,在内里的伤势,看也看不到的。”
袁瑷薇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噢,本宫听太医说,林美人的脚有些不适,所以想一并看一看呢。”
林美人因为正在伤心,听了袁瑷薇所说一时没有接话,月嫦就答道:“只是前日里下床时急了点,有点红肿罢了,太医开了药,已经没事了。”
袁瑷薇点点头:“前日?那就是林美人滑胎的那天喽?”
月嫦脸色变了变,像是在想袁瑷薇说的时间,过了一会儿答道:“是的,那日见了红,美人心里着急,挣着下地,结果就崴了下脚,如今已经不碍事了。”
何嘉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袁瑷薇和躺在被里犹自抽泣的林美人,把话题转开了。
不管林美人她们几次暗示时候不早了,三人仍然陪着林美人东拉西扯闲话了半天。直到外面有宫女进来道皇后那边派人过来问,惠妃娘娘几个什么时候能过去,皇后和贵妃还等着呢,才顺势起身告辞。
虽说她们是来探望自己,但这一番折腾下来,林美人已经苦不堪言,却脸上带着泪痕强撑着笑道:“臣妾派人送娘娘们出去。”
何嘉瑜正想推辞,袁瑷薇却笑道:“本宫正要遣了人回去帮着拿天麻过来给林美人炖鸡补补身子呢,先前没有来看过,也不知道你这身子究竟如何,不敢乱送东西。既如此,不如就让你的宫女陪着一道去取回来吧。”
何嘉瑜掩嘴笑道:“丽嫔真是一个伶俐人儿,善解人意,瞧本宫笨头昏脑的就没有想到要顺道给林美人拿些东西,难怪皇上最近这么喜欢丽嫔,丽嫔你以后可要多多提携一点我们啊。林美人,一会儿也派你的人陪着到本宫那儿取些血燕过来,血燕滋阴补肾、清热健脾、润肺养颜,像你这身子骨,早起煮点粥喝,再合宜不过。”
袁瑷薇面色不变,只淡淡一笑,似乎并没将何嘉瑜的话放在心上:“看惠妃娘娘谦虚的,您的位分可比我们高,要说提携,也得是您提携臣妾几个。”
赵瑶影习惯了她俩斗嘴,只是和林美人道了个别,说自己一会儿叫人送些好的当归、黄芪过来给林美人补气益中。
林美人则像是没有意识到眼前两位娘娘间的唇枪舌剑,依旧是一派委婉哀怜的样子,连声答谢道:“惠妃娘娘前儿个送来的老参还有好些呢,总从你们那儿顺好东西,臣妾惶恐。臣妾这儿也没有多的人,就让月娥跟着去跑两趟吧,臣妾在这里谢过娘娘们的厚爱。几位娘娘,既然皇上发了话让臣妾调养,臣妾就不起身送你们出去了。”
美人的份例是两个大宫女,四个小宫女,两个小内侍。林美人这里当然并不是真没有人用,让月娥去跟着取东西,不过是一个礼节罢了,比小宫女体面些,也表示对袁瑷薇几个好意的重视。
“歇着吧歇着吧,好好养身子,也好早日侍候皇上。”何嘉瑜亲热地对林美人说,仿佛两人是知交故友一般,“咱们都盼着美人早些康健,也好听听让皇上着迷的声音究竟是如何地好听呢。”
花美人当初是一舞惊四座,林美人得幸,听说是月下清歌,皇上听得赞为天籁。香美人是身有异香,擅棋。窦美人的笛音可比永乐朝时的权妃。
要不,那么多藩王进献佳人,独独就这四个得了册封呢,其他的,还在选侍上晃着。
林美人笑着点了点头:“臣妾不敢当皇上的夸奖,不过是姐妹们抬爱,以讹传讹罢了。既然皇后娘娘等着,臣妾也就不虚留几位娘娘了。”她转头看向月娥,“你就随娘娘们跟前的人走一趟吧,记得代我给娘娘们磕头道个谢。”
月娥和月嫦一样,都是眉清目秀白净的容长脸,只是不爱说话,面上的表情更加沉稳,态度更谦恭一些。
她目不斜视地朝着何嘉瑜几个行了礼,面色不改地等在一旁听命。
何嘉瑜几个这才告辞了朝外走去。
赵瑶影吩咐了身边的人去拿些当归、黄芪送过来,才和何嘉瑜、袁瑷薇一道出了长春宫。
袁瑷薇并没有让月娥和自个儿的宫女一道去长阳宫拿天麻,而是说反正何嘉瑜那边也有东西要取,不如月娥就和她们一道,等她们派出去的人拿了回来,两处并作一处带回去就是。
何嘉瑜听得目光闪了闪,笑道:“可不是嘛,反正我们到皇后娘娘那儿回话,娘娘必定是要问起你家主子情况的,由你这个她身边的人回禀,可不比本宫几个答得妥当吗?”
话已至此,虽然说得客气,但月娥却也知道再没有辩驳主子们的道理,垂头应了一声:“奴婢谨遵各位娘娘的吩咐。”
袁瑷薇就亲热地招呼月娥走到她的跟前来,倒让她自个儿的宫女退到了一边。
“本宫一见你和月嫦伶俐的样子就喜欢,你们两个是两姐妹吧,长得都是好样貌,做宫女真是可惜了。”
听了袁瑷薇的夸奖,月娥并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淡淡地说:“多谢丽嫔娘娘夸奖,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当不起您这么说。”
却没有回答袁瑷薇她和月嫦的关系。
何嘉瑜也笑道:“本宫也是瞧着你们两人这气度,比几个美人是一点儿也不输场,和丽嫔一般觉得可惜呢。对了,那一日,你也在跟前,有没有瞧着月嫦没注意到的事情?”
赵瑶影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敢情这两人故意说要送林美人东西,原是调了她的人出来问话呢,怪不得方才自己几次想起身和林美人告辞,都被袁瑷薇悄悄扯住。她心里暗自一叹,像袁瑷薇、何嘉瑜这样的百转心思,怕只有贵妃能够与之相比。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这次的情况不管什么,自己只管暗记下来,禀了贵妃就是。
月娥却是个闷葫芦,想了半天回话道:“奴婢想了想月嫦方才说的,应该没有什么漏的。”
袁瑷薇笑而不语,走着走着,脚下突然一个不稳,滑了一下,月娥眼明手快地将她扶住:“娘娘慢些,这段鹅卵石小径凹凸不平,您仔细点儿免得摔着。”
还没等月娥扶着她站稳,袁瑷薇突然问:“当天推窦美人一把的,是你吧?”
月娥脚下一滞,然后说:“娘娘这话问得蹊跷,奴婢怎么可能推窦美人呢?”
袁瑷薇却似刚才根本就没说那话似的,心有余悸地轻拍自个儿胸口道:“幸好你扶得及时,不然本宫今儿个怕是要摔着了。那一日,扶窦美人起身的是你?”
月娥低声道:“当时混乱,奴婢哪儿能记得那许多,林美人流了许多血,大家都慌了神,奴婢更是只顾着照顾主子,还是月嫦姐姐说‘窦美人您怎么按着我家主子的肚子’,奴婢才注意到窦美人扑到主子了。”
袁瑷薇轻轻拍了拍月娥的手:“林美人真是多亏了你们姐儿俩,那一日若不是你们,只怕她也像本宫今日似的,狠狠摔倒了,不等窦美人她们过去,就保不住胎了吧?”
月娥已经呆住,半晌,没有移脚,也没有说话。
袁瑷薇冷眼看着她:“你是还想护着你家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