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紫桐花鸟落
听完香美人所说,刘维和赵瑶影齐道:“就是这样,窦婕妤也不该害怕林美人啊?”
刘维还补了一句:“那花簪有问题,正好说明林美人滑胎和窦婕妤关系不大,她紧张什么?况且林美人的遗命词上,又没有说要找窦婕妤索命,她心虚什么?”
香美人欲言又止。
刘维最怕听人说话留三分,皱了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香美人贝齿轻咬下唇,思忖片刻,方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因为,林美人的九珠金簪里其实并没有麝香,那麝香是窦婕妤加进去的,如果林美人将其中的麝香倒出,就会触及底层的‘兰泽香’,那香闻着,初时使人容光焕发,久之令人缠绵病榻,日久乏力,容颜憔悴……”
刘维和孙清扬、赵瑶影对视一眼,方问道:“窦婕妤和林美人有何深仇大恨,要下如此毒手?”
“因为之前,她听林美人说过,要将那九珠金簪送给花婕妤,说是还花婕妤的人情,她本是想冲着花婕妤下手的。”
刘维头都疼了:“你们几个一道进宫,本该守望相助,怎么钩心斗角到这样的程度?那窦婕妤和花婕妤又有何怨仇,要如此对她?”
香美人惨然一笑:“臣妾几个,之前并无怨仇,只是进宫之时,晋王爷说,臣妾四人中,不管是谁先出头,其他人都要唯她马首是瞻,花婕妤最先承宠,最得皇上喜爱,臣妾几个的解药,每月都由她给分派。晋王爷说过,若我们有二心,只消一个月不服解药,臣妾四人,就会受万蚁噬心之苦。有一个月里花婕妤为难窦婕妤,晚了一个时辰给她,害得她痛不欲生,故而她才想令花婕妤失宠,换成其他的人拿那解药。”
躺在榻上的孙清扬目光微闪,竟顾不得装病,轻声喝道:“你是说,你们四人均是晋王的人,让你们到宫里来争宠,晋王究竟有何目的?”
香美人点了点头:“不错,臣妾四人均是晋王培养出来的死士,在入宫前,晋王已将其他藩王所献的美人杀死,换臣妾四人取而代之。目的就是要臣妾中的一人,成为皇上的宠妃,甚至是皇后,至于晋王爷有何目的,臣妾听说,他是想让臣妾四人上位之后,帮着他求情,换一处好的封地。”
晋王爷真是只想换一块封地吗?若只是如此,何必花这么大的气力?像香美人她们这样的四个顶尖美人,培养出来,可不是一时之力。
孙清扬觉得哪里漏了什么,若有所思。
刘维问道:“既然是死士,你怎么会把这样的秘密说出来?”
“四人之中,臣妾胆子最小,林美人之死,外人看是服毒自尽,臣妾却知道,她定是被逼而死的,入宫之前,晋王就说过,完不成任务,就得死。那一日,臣妾发现窦婕妤跟前的人在偷听我们说话,就故意讲林美人之死和窦婕妤有关,是想万一有天窦婕妤出事了,臣妾能够有法子自保。之前,窦婕妤日渐瘦弱,臣妾就担心她是闻了‘兰泽香’,几次问她,她却叫臣妾不要打听,还让她的宫女到宫外给林美人建观音堂,臣妾猜想,只怕她自知死期已近,借林美人的名目,给自个儿寻退路呢。哪知道,她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
听香美人讲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孙清扬几个,只觉得后背凉意遍体,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宫里,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她们,有多少毒手准备随时扑向她们?
赵瑶影怜悯地问:“你说出这样的事情,不怕没有解药,要受那万蚁噬心之苦吗?”
香美人哀戚地看着她们:“臣妾如何不怕!只是看林美人和窦婕妤的下场,情知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力一搏,或还能有一线生机。好在,这个月才服了解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娘娘们或能为臣妾想出法子。臣妾也是前日里偶然听说,皇贵妃的母亲董夫人是解毒高手,所以今日才敢这样胆大,说出事情的真相。”
“你来,有没有其他人看到?”
听了孙清扬的问话,香美人大喜过望,知道这是有救她的意思了,连忙跪下磕头:“没有,臣妾知道干系重大,特别小心。皇贵妃,臣妾所说句句是真,不信,等窦婕妤醒了,您可以再问问她。”
刘维看了看孙清扬的脸色:“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先悄悄回去。皇贵妃因为昨儿个的事情,受的惊吓不轻,若是花婕妤找你打探消息,除了你方才所说的,其他尽可照实情告诉她,还要告诉她,皇贵妃听了你说林美人的亡魂找窦婕妤报仇之事,吓得魂不附体,当场变了脸色,大汗淋漓。本宫真想好好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待香美人千恩万谢地离去,孙清扬说:“林美人之死,还可以说是未完成任务,遭了皇上的厌弃,成了废子,不得不死,杀窦婕妤却是为何,难道只是想恐吓本宫吗?”
想了半天,刘维和赵瑶影也找不到原因。
“咱们就静观其变吧,燕枝,扶本宫回去,请人到太医院里请藿医女,记得,要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但人前却要故意遮掩,让人以为本宫不想别人知道,是受了惊吓生的病。”
赵瑶影笑道:“皇贵妃您这指令下的,好不为难人啊。”
燕枝在一旁应道:“皇贵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就是要勾起那些人的好奇心,故意找人打探,然后奴婢再让人不小心漏点口风。”
听了燕枝的回答,赵瑶影叹道:“难怪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得你家主子如此倚重,果然是个伶俐的。”
孙清扬抬了抬眼眸,唇角向上勾了勾,笑道:“可不是,这多半年来,长宁宫里多赖她帮着苏嬷嬷和庄静姑姑打点,才没出什么乱子。”
燕枝笑嘻嘻道:“奴婢当不起皇贵妃这样的夸奖,都是分内的事情罢了。”
见燕枝出去,赵瑶影看着有些神色黯然的孙清扬:“看着她,是不是常想起云实?”
孙清扬微微颔首。
前几日的圆月这一晚已经有些缺,清清冷冷高挂在紫禁城上空。
一条人影在长宁宫的后院里闪了一下,旋即没入楼阁的阴影之中。
“嘡——”,三更梆响,远处依稀传来敲更内侍略带苍凉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
合着更梆的节拍,那人影从阴影里纵出,向前疾走几步冲进密密匝匝的花丛中,动作轻得好似一阵夜风掠过叶梢,了无痕迹。
如果有人正好看见,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人躲在花丛里,将束好的头发披散,衣服反穿。
这一打扮,赫然就是已经死去多日的林美人,身着一身大红的衣服。
孙清扬正打算就寝,因为夏夜炎炎,就叫人推了窗户透些凉风进来。
这一推窗,一众人都看见了在花园里幽幽梳头的林美人。
其实离得尚远,并看不出是不是林美人,但不知是谁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句:“林美人,是林美人——”众人就都直觉那就是林美人的样子,一般的鹅蛋脸,雪白面孔,长眉入鬓。
众人大叫,孙清扬更是满脸惊恐,连道:“不是本宫,本宫没有推你,你不要来找本宫——”话没说完,已经向后倒去,晕厥过去。
一旁服侍的丹枝和巧枝及时扶住了她,一边连忙叫人关窗,一边传人去请太医。
混乱之际,谁也没注意到那红衣女子已经飘忽隐去。
同样在三更时分,钟秀阁二层暖阁的窗,被轻轻撑起,一条身影翻窗而入。
本来黑沉沉的屋子,连烛火都不曾有一星半点,却突然间灯火通明。
进来的黑影连忙转身欲逃,却被身着劲装早就埋伏在此的刘维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抓住了那人的右肩。
两人交起手来,刘维越打越兴奋。
这差事,孙清扬原是打算请朱瞻基调锦衣卫里的女卫来做的,但缠不过刘维,只得应承她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调了几个会拳脚的宫人跟在旁边。
刘维让她们负责听到动静就点亮火烛。
好在,那人虽然身手不错,但比起刘维来还是差了一点儿,半个多时辰后,终因一招疏忽,被刘维翻手摔在了地上。
那几个掌烛的宫人立刻上前将那人捆了个结实。
刘维轻蔑地看看那画得如同林美人一般的脸,冷然道:“你们姐妹还真是贼心不死,到了浣衣局还不安分。可惜,被皇贵妃算到,你们听说窦婕妤没死,肯定会来探一探,让本宫逮个正着。”
她擒下的,正是曾经侍候过林美人的月嫦。
月嫦一听,难以置信:“我姐姐,姐姐她也——”
刘维却不答话,只说:“把她关起来,不许任何人知道,她今儿个夜里失了手。若有人问起,只说浣衣局派了她的差事,出宫去了。”
第二天清晨,长宁宫里传出了皇贵妃前一晚夜里见鬼,惊吓过度卧床不起的消息。
紧接着,就传出了窦婕妤坠楼身亡,是因为被林美人的亡魂索命。
于是,这两天的事情就传了个沸沸扬扬,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皇贵妃夜里所见的女鬼是何人亡魂,也就昭然若揭。
先前认为皇贵妃确与林美人滑胎和服毒之事无关的人,也都疑惑起来,觉得皇贵妃若是没有做亏心事,为何会如此惶悚?
花婕妤已经称病,在长阳宫里的静观斋闭不见客。
已死的窦婕妤,受了惊吓的皇贵妃,担惊受怕的花婕妤,她们三个,都是和林美人滑胎之事有些干系的,竟然死的死,病的病,宫里头出了恶鬼之事,就不胫而走。
虽然慑于宫规之威,不敢明说,但私下里总免不了偷偷议论,就是各宫妃嫔们再到皇后那儿请安时,彼此交换的眼神,也多了些意味。
因为皇后一直在吃斋念佛,所以宫务暂时交由惠妃、淑妃、贤嫔、丽嫔四人操持。
一时间,到了夜里,除非必须得出门的差事,各宫里的人,都是日落就歇息。纵然不得不外出办差,也至少两人相伴,谁也不敢独自夜行。
宣德元年七月十九日,戌时一刻。
夜幕降临,宫里的各个巷道早就没有了人烟,白天里络绎不绝的宫人们,都如倦鸟归林,四散回屋。高高的宫墙下,深深宫巷在夜的笼罩下格外幽暗,寂静。
这一夜,因为阴云遮月,看不到什么光亮,只能借助各宫门前的气死风灯,依稀看清宫院的轮廓,几只乌鸦零落地停驻在屋顶飞檐上,冷冷地注视着脚下空旷的宫巷。
远处,一点昏暗的灯光出现在宫巷之中,摇摇晃晃而来。
灯光映衬之下,可以看到那张脸正是从前伺候过林美人的月娥。
她尚不知妹妹月嫦已经失手的消息,几日前,听到皇贵妃因受了惊吓卧病在床,窦婕妤的死讯传出,她以为月嫦已经得了手。
所以虽然宫巷里没有半个人影,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满脸笑意:很快,这一切就能结束了,她和妹妹,就能出宫回家了吧。
只是那丫头,这次办了差,竟然没和她打招呼就被派到了外面去,也许是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吧,好在,听香美人说,再有几天就能回来了。
妹妹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牵挂了。
从小家里穷,父亲在她们姐妹七八岁时候就死了,死在边关的战场上,只剩母女三人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母亲勤奋,至少不会饿着。等她们姐妹大了些,就去给富人家做做帮工,浆洗衣服,原想日子会有改善,可母亲却累病了,病得很重,只能卧在床上,等着每天一服药续命。
她们姐妹,遇了贵人,才改变了命运。
贵人送她们银钱,帮母亲治病。后来,又帮着安葬了她们的母亲,还教她们武艺,教她们规矩,把她们送进宫里,让她们蛰伏下来,见机行事。
她们姐妹,自是要粉身碎骨相报。
四个美人进了宫,贵人的指令是要她们姐妹服侍林美人,帮着她上位……
宫里头,像她们姐妹这样的,还有好些个,四个美人身边都有人。
连林美人的死,贵人也计划好了,等个一年半载,风声平息,就利用林美人的亡魂作祟,把这宫里头搅个翻天覆地。
窦婕妤想洁身自好,借着给林美人建观音堂打退出的算盘,她们就先拿她开刀,在夜里把她推下楼摔死,还推到亡魂的身上。
窦婕妤不死,保不齐会说出事情的真相,所以当听到香美人说她只是昏迷时,月嫦就前去再给她补上一针。从头顶贯针而入,气绝身亡,看不出是什么原因,更查不到是谁下的手。
用针从头顶贯入,可以令其无知无觉死去,也可以令其痛不欲生,对窦婕妤,她们当然是用第二种,谁叫那窦婕妤托大,竟然真当自个儿是主子一般,几次喝令她们姐妹做事。当初就是林美人,也不敢那般对待她们。
这样的事,她们已经做过一回。
那回是对着两个宫女下手,两个做事不力被人察觉的宫女,为免她们说出实情拖累了贵人,她们姐妹下了手。
月嫦是轻车熟路,纵然有人撞见,也会以为是林美人的亡魂与窦婕妤不死不休。
皇贵妃那儿,只怕就是月嫦得了手后,过去吓唬的,那个丫头,总是喜欢别出心裁,好大喜功。
这样也好,自己今夜得手,别人肯定会当皇贵妃是厉鬼索命,明儿个的紫禁城,就会传出皇上无德,冤魂遍布宫闱的消息。
到那个时候……
月娥越想笑得越欢,想到出宫以后,就能够拿着贵人给的银子,好好过她们姐妹想要的生活,她的内心里充满了期待。
夜色越来越暗,虽然整条宫巷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月娥丝毫不觉得害怕,她最喜欢黑暗,在这样的夜里,她有一种噬血的兴奋。
夜风清凉,送来一股子暗香,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不是花香,倒有些檀香的味道,又不全然是。
檀香有安神助眠的效果,通常都在卧房里点,怎么会在宫巷之中闻到……一定是幻觉,月娥摇摇头,但香味依然存在,并且越发浓重。
好在,那香味并不持久,也或者是她闻久了,就没了感觉。
然后,她发现今儿个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快要下雨的缘故,阴风四起,似乎有些东西在阴暗的角落里正看着她。有什么呢?她不敢多想。
虽然利用亡魂做事,但月娥相信,这世界上确实是有鬼魂的。
难不成,自己姐妹装神弄鬼,把真的鬼魂招来了吗?
一阵冷飕飕的风穿过宫巷,吹得月娥不由打了个冷战:这可是七月流火的天气啊。她裹了裹衣襟,加快脚步。
她越走越快,不全是因为天黑,还因为前边不远处的那口井。
那口井是一口古井,没人说得清是什么年代开的,早在紫禁城建起来前,井就在那里,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保留了下来,这也没什么,像这样的井宫里有好几处。
传说这口井闹鬼,宫里有个故事,说建紫禁城的时候,这井里淹死了一个大姑娘,她因为贪恋自己的美貌,把井水当镜子照,失足掉了进去;又有人说是建紫禁城的时候,有兵卫看上她的美貌,意图非礼她,她跳到了井里……
不管哪种说法,那位姑娘的尸体一直留在井底,虽然捞过几次,却只先后捞起过两只绣花鞋,诡异的是,那鞋不像是大姑娘穿的——倒像是七八岁的女童。
就有人传,那大姑娘是被一个小女鬼找替身,淹死的。
但不管传什么,井里都捞不出什么来。
不晓得什么原因,这口井几次都说要填掉,却一直在那儿,好在,没人吃这口井的水,只是用来做洒扫之用。
那口井,前几天才掉进去一个醉酒的内侍。
是月娥把他推进去的。
从前月娥对那些无稽之谈嗤之以鼻,但这会儿,她却无端端地想起来,甚至想到或许自己脚下走的这条宫巷,就是用那井水冲洗过的,就觉得遍体生寒。
她仿佛听到井底传来内侍的哭声和求救声,哭声很凄惨,时而肝肠寸断,时而满是怒骂诅咒,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却挥之不去,不管月娥把耳朵塞得多紧,声音还是萦绕着她的耳膜。
月娥什么都不害怕,就害怕鬼。
只是跟了贵人之后,随着本事增长,她的恐惧再没有出现过,她就以为自己并不害怕。事实上,她曾多次在夜里做事,从不觉得害怕,只是今夜,她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接到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她和母亲、妹妹走散了,天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她唯有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她想跑远些,远离那口井,远离那哭喊和求救,可双脚却不听使唤,脚尖和脚后跟不知怎的纠缠在一起,一个踉跄,整个人和灯笼都重重摔在地上。
手掌和膝盖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灯笼被这一撞,灭了。
周遭忽然变得一片黑暗,她身上没带火折子,好在,她是夜里做惯事的,没有灯笼也不要紧。月娥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膝盖处的疼痛,蹒跚地继续跑。
哭声还在继续,这时,月娥看到不远处有一点灯光向她慢慢靠近,有灯光就代表有人,有人就不用怕了。
可等到看见那灯光后是一个内侍的身影时,月娥的脸上就再找不到一丝欢喜的神色。
一定是那内侍化身厉鬼来索命的,今晚,正好是他的头七。
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如同灌了铅般挪不动;她想喊,牙齿打着战,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灯笼缓缓走近,却无能为力。
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夹杂着井底的哭声“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着,振聋发聩。
冷汗浸湿了贴身的亵衣,紧紧黏住她的肌肤,被风一吹,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寂静的宫巷里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月娥再次倒在地上。
伫立在飞檐上的几只乌鸦这才像是被惊动了,“哇”的一声,扑着翅膀向黑暗里飞去。
灯笼走到了月娥身边,提着灯笼的人,看着已经被吓得昏迷过去的月娥,摇了摇头,叹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又怎么会被我的紫桐香所惑!”
到了早晨时,天空仍然乌云密布,暗沉沉如同傍晚,淅淅沥沥的雨,将夏日的炎热驱散了一半,风雨吹动宫殿飞檐上垂下的紫金铃叮叮作响,煞是好听。
往日里卯时三刻,已经天色大亮,但这一日因为天色较暗,坤宁宫的正殿里,仍然点着好些琉璃宫灯,照得满殿通明。
也将过来给皇后请安的妃嫔们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三宫六院的妃嫔们已经到了多半,但因皇后胡善祥还没有过来,所以大家都只得站着,没有人往两边的金丝楠木雕花椅上坐。一些位分低的选侍,平日里连过来请安的资格都不够,今儿个能蒙皇后召见,颇有些受宠若惊,更是不顾天阴路滑,风冷雨寒,早早地来到,好奇而忐忑地打量着殿里富丽堂皇的摆设。
妃嫔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但最近是多事之秋,她们都怕祸从口出,大多只是面带微笑,互相颔首,寒暄几句而已,并不敢多说话。
袁瑷薇眼光一溜,低声问赵瑶影,道:“赵姐姐,皇贵妃的身子还没康复吗?她今儿个仍然不来吗?”
赵瑶影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惠妃何嘉瑜已经在一旁犯愁地说:“皇贵妃再不出来,这宫里头的流言蜚语可都传遍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压服不住,但愿皇后娘娘今日能想个法子,不然的话,只怕夜里找个人做事都难了!”
妃嫔们听到何嘉瑜如此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议论起来。
“可不是嘛,现在到了夜里,都没有人敢出门,都怕会遇到……”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们得罪了林美人,干吗要我们也跟着一起受罪?我听说啊,只要将她们……亡魂如了愿,就会安心投胎的。”……
殿后正在装扮的胡善祥听到外面的那些个议论,颦了颦眉,问立在她身边的孙清扬:“皇贵妃,你确定今日让她们过来,就能够将那事处置妥当吗?这可容不得半点差池,要是稍不慎重,可能会引起妃嫔们哗变的。”
“是,皇后娘娘。”孙清扬恭谨地回答,“月嫦姐妹虽然已经被抓,花婕妤也被监视着出不了门,但这宫里,还有她们的人,若不一举拿下,只怕后患无穷。您稍晚一点出去,一来可以看看那些个心里有鬼的人,是否不安,二来,咱们也能在这后面,观察下她们的异样。其他的事情皇上都布置好了,只要她们里面有人敢动手,锦衣卫的人,就会将其拿下。”
她拿起银剪齐根剪下盆里一株怒放的雪白菊花,笑道:“娘娘您看,就像这玉球,莹白齐长虽然颜色标致,固自不凡,便若是一盆里开得太盛,下面的枝干就承托不起,须得剪掉一些,才能层差盛开呢。”她将花枝利落地递到了一旁的燕枝手中。
胡善祥看看那花枝上带着的一小撮泥土,笑道:“皇贵妃,只是若剪下的花枝带了土,脏着手可如何是好?”
孙清扬沉吟道:“所以咱们要先发制人,就像这一次,示之以弱,攻其不备!”
胡善祥微微一笑,道:“皇贵妃一定听说过,会叫的狗不咬人!你说的那事本宫也叫人留意过了,花婕妤究竟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还得从长计议,她们个个都要拖了花婕妤下水,咱们一听四大美人,也很容易把她算进去,可本宫使人问过也查过花婕妤,她与此事的关系,只怕同你当日一般,是被人放的烟幕弹居多,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坏的,可也不能冤枉一个好的呀。”
孙清扬又剪下一朵黄色的菊花,轻轻地嗅一嗅,笑道:“皇后娘娘这儿的菊花长得真好,到了九月里,要开菊花盛宴,臣妾得和您叨扰几盆。要说花婕妤,臣妾也有些疑惑,平日里,她除开和香美人走得近些,除开会左右逢迎,倒不像是会做出什么事的性子。臣妾看她虽然有心固宠,但也颇有分寸,要说四大美人,她是够得着了,但要说当个死士,只怕她那性情,那做派,还有手脚上的功夫——还真轮不上。”
胡善祥抿嘴一笑,道:“如此说来,你心里自有分寸,倒是本宫过于担心了。嗯,有你帮着执掌宫务,本宫可以省心不少了。听说花婕妤对不许她出门一事,十分气不过,这几天一直在自己宫里不是摔东西,就是叱责下人,心浮气躁得很,和她平日里的直爽性情倒合得上。
“不过,说起来,窦婕妤的确和她一向不合,或许确实如香美人所说,只咱们没看出来吧。说到香美人,本宫想起有回遇到窦婕妤在私下见她,赔笑问好的模样好生奇怪。在这宫里头,位分高一级,就能压死人,窦婕妤就是寻个情由让人把香美人拖出去打死了,也不过事后被咱们罚着关个半年一载的,她为何会对香美人如此顾忌?不过,本宫也就见过那一回,要不是事情说到这儿,早就忘了。”
胡善祥所说这事,孙清扬倒没有留意,听了这话,思忖半晌,连手上无意识地将菊花撕扯开,细长的黄色花瓣落了一地,都没发觉:“还是皇后娘娘考虑周详,幸好臣妾事先与您商量了这事,不然还真容易挂一漏万。如此说来,倒是要多留意香美人。今儿个听您一讲,臣妾觉得,说不准,她向我们全盘托出此事,就是丢车保帅之举,甚至以进为退,让臣妾对她失了戒心!”
看了看地上的花瓣,胡善祥皱眉道:“可是皇贵妃你之前不是盘问过,月娥姐妹二人也说,她们是受花婕妤指使的吗?”
孙清扬却对皇后的话,越想越真,低声叹道:“听了您刚才所说,臣妾倒有些怀疑,她们是事先串好的,若是月娥姐妹两人能得手,固然好,万一不成,还有个咱们根本没防着的香美人,这一明一暗的,真是好计啊。”
胡善祥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小心无大错,香美人没问题最好,若是有问题,咱们也决不能让她逃了去。”
她从宫女托着的玉盘中挑了支凤凰金步摇,孙清扬看了看,帮她戴在左鬓之上,笑道:“配您右边戴的团花牡丹正好。臣妾如今还病着呢,不方便出去,一切就托给皇后娘娘了。”
胡善祥点点头道:“今日就由本宫出面,看看那些个选侍里,有没有和她们一伙的,你就安安心心装病吧,咱们也来个一明一暗,将她们一网打尽。”
说完,她的眼风扫了扫孙清扬。
孙清扬笑道:“娘娘放心,臣妾这就去会会那花婕妤,当面探个究竟。”
胡善祥微微一笑道:“皇贵妃做事,本宫向来放心。可惜本宫已经没什么可赏你的了,倒是淑妃,虽然晋不成位分,但还能给她赏些东西,也罢,你之前说贤嫔谦恭得体,和睦宫人,这事完了,本宫就回禀了太后,晋她为贤妃,你意如何?”
孙清扬欠身施礼,笑道:“臣妾代赵姐姐谢母后、皇后娘娘恩典。”
这一日早晨,皇后借口宫里头林美人已逝,窦婕妤又不幸遇害,各宫空虚,有意从选侍里挑些合适的,晋一晋位分,让那些选侍下去准备,三日后要考她们的德容言功。
按她和孙清扬所想,这三日里,选侍们自会各显身手,有那心怀鬼胎的,为了上位,势必会朝其他的人下手,这样,自然能够寻出有问题的人来。
谁知这三日竟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这让胡善祥和孙清扬越发觉得,幕后有一只黑手,正在朝她们伸过来。
倒是那日孙清扬在花婕妤那儿,问到了一些情况。
原来,在入宫前,花婕妤曾经遭人刺杀,差点丧命,因为她的舞蹈功底好,险险躲了过去,估计对方当时也是怕拖延太久,被人发现,所以一击不中,就全身而退了。
之前,她们这些藩王献上来的美人,互相都没有见过面,但那夜之后,她就与香美人偶然相遇,而后,香美人还多次教她如何在宫里左右逢源,连她送给袁瑷薇的那对白玉镯,都是香美人给她的。
所以,她一直待香美人情同姐妹。
尔后,孙清扬又在袁瑷薇那儿查到,那会儿,为了让她在皇上面前引荐,香美人送给她的是两支用金叶锤压而成,上嵌了二十六颗粉红色宝石,栩栩如生的金凤钗。
查到这儿,孙清扬已经肯定香美人有问题了。
一个美人,家世算不上昌隆,竟然有这般的手笔,所献之物,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为之咋舌,是谁给了她这样的底气?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她想到香美人说起,之所以投诚,是因为偶然听说自己的母亲董夫人是解毒圣手,所以才想着这是一个能够摆脱晋王的机会。
说不定,她就是想借母亲给她解毒之际,对自己母女俩一同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