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往事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2章 蒙娜丽莎

昂布瓦斯,是法国西北部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镇,屋檐错落,街巷深深。一条大河将小镇一分为三,河水蜿蜒西向,仿佛昂布瓦斯几百年间逝去的时光。这河就是卢瓦河,法兰西第一长河。

距离昂布瓦斯两千公里之外,意大利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在夕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像是半岛上的一颗宝石。

那是1502年的佛罗伦萨。大画家达芬奇已经是半百之年,他之前的业绩足以使他当之无愧成为著名的画家:那时候他就已经创作完成了第一幅《岩间圣母》和《最后的晚餐》。当然,他更是个博学多才者:雕塑家、音乐家、数学家、建筑家……他甚至是个驯马师,人们想象不到一个人怎么能了解那么多知识、掌握那么多本领,但达芬奇确实做到了。两年前列奥纳多回到了他的故乡佛罗伦萨,官方职业是一名建筑师,负责军事建筑,早出晚归,看似普通的生活却谱出了达芬奇生命中最华美的乐章。因为就在1502年的佛罗伦萨,达芬奇开始创作《蒙娜丽莎》。

从那时起,《蒙娜丽莎》就是谜之种种。

想了解达芬奇和《蒙娜丽莎》最初的模样,不如去读读乔尔乔·瓦萨里的《艺苑名人传》,这位同样生活在16世纪的意大利画家和雕塑家是时间上距离达芬奇最近的人,是第一个为达芬奇作传者,所以人们往往愿意相信他。据瓦萨里的记载,蒙娜丽莎是佛罗伦萨富商弗朗西斯科·戴尔·吉奥亢多的娇妻,美丽动人,达芬奇为了让她保持愉悦的状态,请来乐师、歌手和小丑为她表演,即使历时四年也没有完成这幅只有四平方英尺画作的全部。然而就是这幅未完成的《蒙娜丽莎》,也得到了瓦萨里的盛赞:从眼睛到鼻子,从睫毛到嘴角,无不刻画得细致入微又栩栩如生,甚至能从夫人喉头的凹陷之处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总之是一件让最大胆的艺术家也深陷绝望的作品。这可以说是人们了解《蒙娜丽莎》的最早资料。然而,岁月沧桑,随着瓦萨里的《达芬奇传》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大家开始不相信,不相信文艺复兴画家的故事竟至如此平淡无奇索然无味,不相信商人的妻子成为艺术大师的模特之后不为人知,不相信达芬奇画就这样一幅旷世杰作却没留下只言片语,这些“不相信”让《蒙娜丽莎》500年间成为“说不尽的”《蒙娜丽莎》。如今,已经没有人真正知道蒙娜丽莎姓甚名谁,有人说她确实是富商夫人丽莎·焦孔多,也有人说她是米兰的大公夫人,甚至有人说她就是达芬奇自己,抛下这些历史学家的事情不说,仅仅绘画本身就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

就在达芬奇完成《蒙娜丽莎》十年之后,一位被称作“骑士王”的法国君主将意大利北部城市米兰占为己有。这位一生好战而又屡战屡败的弗朗索瓦一世即使在国王之列也是一位佼佼者,二十一岁就在兰斯大教堂举行了加冕礼,是法国历史上最受人尊敬和爱戴的领袖之一―并不是因为法国人景仰他发起的一次又一次战争,而是因为他凭借一己之力成为艺术的庇护者。小弗朗索瓦的童年正赶上查理八世和路易十二对意大利发动战争的年代,那时候意大利的文化就已经通过战争来到了法国,小弗朗索瓦也深受影响。后来,当他的铁骑踏进亚平宁半岛,弗朗索瓦一世简直被传说中意大利的文化和艺术震撼了。于是他发誓要把璀璨的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带回法兰西,就这样,他带回了米开朗基罗的《垂死的奴隶》,带回了拉斐尔《美丽的园丁》,最重要的是,他同时带回了达芬奇,当然,还有《蒙娜丽莎》。那一年,达芬奇已经六十四岁,而弗朗索瓦一世只有二十二岁。

年轻的国王把达芬奇请到那个叫作昂布瓦斯的小镇,赐给他一座庄园。

昂布瓦斯很小,小到一天时间可以走遍每一条街巷。小镇被卢瓦河一分为三,河中心的小岛上只有十几户人家,北岸有一个车站,简单,方正,无论什么时候等车的人都不多,即使列车驶过也格外安静。南岸无疑是昂布瓦斯的主体,一条狭长的商业街,面包店、文具店、成衣店,一应俱全,以商业街为中心,民房鳞次栉比,构成横七竖八的几条小巷。小镇的居民热情好客,临街有一个叫作卢瓦河啤酒屋的小餐馆,早餐的时候走进屋子会听见所有人对你说“早上好”,走在路上即使互不相识的人见面了也会说“您好”,那种亲切感真是前所未有。

无论站在小镇的哪个角落,都可以看见昂布瓦斯城堡,雄伟厚重的皇家城堡,那里曾经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家。早在公元四世纪,为了保护城市最顶端的国王寝宫,工匠挖掘了第一条壕沟,成为城堡的最早的雏形。这座城堡甫一建成就走进了法国的历史,整个中世纪都没有摆脱因为成为权利的象征而被相互争夺的命运,直到1431年才成为王室的财产。今天看到的两座体量巨大的骑士塔楼就是查理八世时代的产物。后来,弗朗索瓦一世为了缅怀在昂布瓦斯城堡逝去的童年,不但给予小镇居民优惠的税务政策,而且进一步装饰这座已经堪称完美的建筑,于是,城堡又融入了一股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风。

昂布瓦斯城堡修建在卢瓦河边的一块巨大高地上,内中有200多间厅堂,有亨利二世的寝宫,有奥尔良的套件,有路易·菲利普的音乐厅,连接处迂回曲折,让人找不到出口。米尼牧塔楼可以说是高地上的高地,距离城堡的塔基近40米,在这里登高望远,暮霭沉沉,卢瓦河两岸的秀色尽收眼底,远处的平原和天际相连,近处的小岛上不时有白鸟飞过,那种沧桑感容易使人感觉已经回到16世纪,回到弗朗索瓦一世和达芬奇的时代。在城堡的另一侧,可以俯瞰整个昂布瓦斯小镇,鸽子在屋檐上啄食嬉戏,一排排房脊中间是几株老树,尖顶教堂的十字架成为另一个制高点,更远处的西南方是一幢砖红色的多层建筑,那就是弗朗索瓦一世赠与达芬奇的庄园,克洛吕斯庄园。

这座庄园至今依旧保持着达芬奇当年生活的样子,青草绿树,黑瓦红楼,五百年前仿佛就是昨天。就是在这座庄园,达芬奇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三个春秋。作为法国的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给了达芬奇极大的尊重,每有时间就会来到这部“百科全书”面前,两人可以说无话不谈,弗朗索瓦一世甚至亲切地称呼达芬奇为“我的父亲”。为了方便老人和青年的交流,昂布瓦斯城堡和克洛吕斯庄园之间竟然出现了一条暗道,只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国王对画家的景仰。

然而,人总是要死的。达芬奇还是死在了弗朗索瓦一世的怀里。

19世纪初,法国画家安格尔根据传说创作了那幅《达芬奇之死》,其中的人物不多,却个个传神:有的人不相信达芬奇的死已经是个事实,有的人在默默地端详着画家的最后容颜,有的人在静静地为逝者祈祷,画面中最重要的光线当然给了弗朗索瓦一世和达芬奇,国王神情凝重,形色悲伤,老人面色蜡黄,形容枯槁,陷入国王深深的臂弯当中。这幅作品看上去非常安静,让人观后不忍开口说话,那个瞬间也仿佛在画面上永远定格。

艺术总是很有魅力,安格尔的这幅画让传说成了历史。

1519年4月23日,达芬奇向公证人纪尧姆·布罗口述遗嘱,希望将自己葬在昂布瓦斯的圣弗洛朗坦教务所,八天之后,他被安葬在那里,距离昂布瓦斯城堡仅一箭之遥。1810年左右,教务所被毁,达芬奇的墓地也遭到破坏。直到1863年,法国博物馆督查员阿尔塞纳·巫塞耶组织遗址的挖掘,发现了一块残留着达芬奇名字和画家主保圣人圣·吕克的墓碑和一副骸骨,鉴定证明这就是达芬奇的遗骸。

于是,在1871年,达芬奇被移葬到圣·于贝尔教堂,从那时起,这位伟大的文艺复兴的先驱终于得以安眠。

圣·于贝尔教堂是达芬奇那个时代的产物,最早尊奉狩猎神圣·于贝尔,后来成为国王的私人礼拜堂,教堂虽然不大,却是艺术和历史的精华:火焰哥特式,檐部雕刻着青蛙、蛇和猴子等动物图案;玻璃彩绘天窗;过梁上雕刻着各种宗教故事,可以说小巧而玲珑。达芬奇的墓地要比这个小教堂简单得多,没有墓碑,只是安身之处的方砖颜色和样式和其他不同而已,一面刻着画家的头部雕像,一面写着LEONARDO DA VINCI,仅此而已,如果不是慕名而来,真会把大师的墓地错过。

《蒙娜丽莎》成为达芬奇身后最珍贵的遗产。弗朗索瓦一世花了4000埃居买下了这幅画,将她保存在巴黎东南部的枫丹白露宫,直到路易十四时代,《蒙娜丽莎》才回到自己现在的家,巴黎卢浮宫。

《蒙娜丽莎》的确很美,事实上自她诞生之后,达芬奇从来就没停止过对她的修改。现在,人们可以看到她身体的四分之三和一张无时无刻不在微笑的脸,这种构图本身就使这位富商夫人栩栩如生。

据说人类的一次发笑会调动五十几块肌肉,如果不是对这些肌肉谙熟于心,画家绝对不会画出如此神秘的微笑,还有眼鼻唇之间的张力,衣饰的褶皱,纤细的双手,背后的山水,明暗的变化,仿佛她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一首无言的诗。至于那些喜欢《蒙娜丽莎》的理由,实在是不需多费笔墨。

总之,《蒙娜丽莎》的身上发生着所有人的故事。

因为《蒙娜丽莎》是全人类最精湛的艺术品,卢浮宫博物馆专门策划设计了蒙娜丽莎厅,给了《蒙娜丽莎》最深沉的爱和尊重。她现在就挂在蒙娜丽莎厅的中心位置上,微笑着,面向世人。参观卢浮宫的人们几乎每个人都要来到《蒙娜丽莎》面前,或静观,或议论,或兴奋,或感叹,想在心中或脑际留下《蒙娜丽莎》的瞬间与永恒,就仿佛偌大的展馆只有达芬奇这一幅作品。其实,蒙娜丽莎厅的杰作又何止几十件。在她对面的高墙上,就巍然悬垂着《迦南的婚礼》,委罗内塞的巨作,尺寸是《蒙娜丽莎》的162倍有余,1798年被拿破仑的军队带回法国,从此在巴黎安家;在她的左手边,是提香晚年所绘的《弗朗索瓦一世像》,国王头戴黑冠,安静祥和,笑容可掬,就像是一位游客。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就是这位开明君主将《蒙娜丽莎》请到了卢浮宫所在的这片土地上。但《蒙娜丽莎》的魅力就在于,没人愿意在她面前顾左右而言他。

如今,弗朗索瓦一世同其他法王一起睡在巴黎北部的圣丹尼修道院,达芬奇躺在卢瓦尔省昂布瓦斯的圣·于贝尔小教堂,至于他们同《蒙娜丽莎》的前世与今生,都已随着滔滔西向的卢瓦河水,留给历史与后人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