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幅画却成为笑柄
人们一直在谈论伦勃朗的这幅画,没有停止过。这种“艺术形式的新风格”,这种“将思想融汇到色彩之中”、“把感情转换为光线和阴影”的表达方式所产生的结果,却是众人的哄堂大笑。
科克大尉的自卫队队员们是第一批嘲笑者,而后是他们的妻子与孩子,然后轮到了他们的情人,最后是全城的人们。“一个笑料”始终有结束的时候,自卫队员们现在不能再像最初笑得那么开心了,因为他们需要为这幅画付钱。他们开始相互质问,为什么我们要付钱?并向每一个人提出疑问。
每人出一百吉尔德或二百吉尔德就为了在画中展示一下自己的后脑瓜?或者两只脚?一只手?或者一个肩膀?出一百吉尔德或二百吉尔德,就为了在画中那黑暗的大门里做一个看不清,任何人也认不出来的影子?就为了做一个“生动的阴影”?而那些并没有比我们多花一分钱的人却被安排在画面的正中,展示在明亮的光线里?这个愚蠢的笨蛋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那愚笨的脑袋在画画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认为他们花了同样的钱,就有权要求受到同样的待遇。这些士兵不是“头脑简单”的人,他们认为花了同样的钱却被安排在角落或是“阴影里”是厚此薄彼的行为,是坚决不能容忍的。这位陌生的画家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的重要性,当他从遥远的莱登城来到阿姆斯特丹,向这个大都会里的人讲解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肖像画时,这里的各种委员会和军事单位的大厅里已经到处充斥着各种肖像画。如果他愿意,只要到市政厅、孤儿院或任何一个公会的会馆里走一趟便会一目了然了。那时他或许能明白,这些把吉尔德付给他的人都期待自己雇来的画家应该如何在画作中体现雇佣关系所需要表达出的意义了。对于伦勃朗的这种绘画风格,他的雇主们议论纷纷,很多人决定要起诉他,另一部分则干脆拒绝付款,不愿意花这份冤枉钱。议论很快升级为辱骂,在阿姆斯特丹蔓延开来。群体也从这些士兵扩大到了普通市民,甚至那些本应该明辨是非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我国著名的诗人翁德尔,在一年前与加尔文教团分道扬镳,他认为那些披着教会外衣的牧师和所谓的灵魂守护者们都是些凡夫俗子,他们气量狭小,不接受任何教义外的意见,和古时候最恶劣的教会法庭没什么区别,这让他感到大失所望,于是宣布重新加入他父辈们的教会。翁德尔的做法或许并不能让他的每一位朋友感到高兴,穆依登的霍弗特阁下便是其一,他已经不再允许翁德尔进入他家的大门。对此我认为显得有些过分了。
每逢周末,霍弗特便在他的楼阁里宴请宾客,接待诗人、画家和乐师,并以独特的社交才能制造乐趣,让这些不同职业不同见解的人能和睦相处,从未发生口角。有一天霍弗特邀请让·路易斯和我到他家典雅的阁楼里闲谈,我趁这个机会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阁下一直在思想和见解方面是个公正的人,现在为什么却在袒护那些认为一个人的行为应由其信仰的宗教来评定的人呢?”
“没有这回事,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之所以感到气愤,是因为翁德尔这个愚蠢的老诗人在改变宗教这件事情上闹得满城风雨。加尔文主义是个祸害,是一种终将使我们走向灭亡的祸害,这点我是毫不怀疑的,但从前所流行的罗马教义也同样恶劣。耶稣教导我们要相亲相爱、和善待人,而现在那些新旧教徒却从未认真聆听和遵守过他的教义。如果有个人对我说:‘先生,我出了麻疹,我不喜欢麻疹,所以我要去医好它。’这我完全能够理解。但如果他哭喊着:‘我出了麻疹,我不喜欢它,我宁愿出天花也不愿出麻疹。’这我就无法理解了。”
对于霍弗特所表达的观点,翁德尔的大多数老朋友也表示赞同。这位可怜的诗人刚刚失去了老伴,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流氓,他感到生活十分孤独,于是开始怨天尤人,满腹牢骚。而且像很多文人一样,他是个忌妒心很重的人。虽然他比伦勃朗大了二十几岁,但当他看到伦勃朗住在大房子里,又娶了个美貌的妻子,可谓是名利双收;而他,这个现代版的荷马、天之骄子的抒情诗人、举世闻名的伟大文豪,却穷得要靠变卖家产度日,这让他难以接受。他抓住这个机会,通过把伦勃朗和其竞争者,一位官方认为完全称职但毫无创作才能的画家的作品比较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伦勃朗的作品属于矫揉造作的幽暗,在阴影和光线的处理上完全是弄巧成拙般的卖弄技巧。并在结束语中对伦勃朗冠以“黑暗王子”的称号,而这个称号之后伴随了伦勃朗终生。
伦勃朗的同行们对于这位名利双收的画家也都“呵护有加”,他们迫切地加入到了责难的大合唱中。一些相对温和的同行纷纷评价说:看来这位可怜的朋友已经误入歧途了,他在最近的这幅画作上用尽了自己的才智。虽然他以前也算是个不错的画家,但现在已经是江郎才尽了。
对于那些伦勃朗曾经拒绝与之共事的画商来说这次终于逮到了机会,他们兴奋地搓着手毫不留情地恶毒攻击:公众的一时糊涂使这个无知的年轻人成了红极一时的画家,但现在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他的欺诈将到此为止了。
对于这些愚蠢可悲的人我不想再过多地描述下去了。早在三千年前我的一位睿智的同行写过一本富有哲理的“传道书”。这部著作的精髓是“空虚的一切,一切无不空虚。”如今,当有一个人敢于提出新奇的思想理论,点破这个新奇的真理,并骄傲地面向自己的同胞疾声呼喊:“看!一点点黄色、一点点黑色、一点点绿色、一点点红色,配以明快的节拍,便能成为一种思想而存在!”而他得到反馈的却是一群不学无术的人的哄堂大笑。这些人相互戳戳对方的肋条嘲笑道:“看,多么愚蠢的小丑!骗子!居然还要让我们看!企图教导我们听!难道我们都是笨蛋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从那时起,伦勃朗的厄运便注定要伴随他的余生。他本可以到英国或者法国的宫廷里恢复名誉,但在这个共和国里却不可能。他曾努力地将一切精力放在绘画艺术上,但回报却是人们的诋毁、嘲笑、诽谤,最后消逝在人海被慢慢遗忘!剩下的唯一问题是:这些卑鄙无耻的人禁锢他、吞没他到底需要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