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说旧闻钞(9)
《红楼梦》一书,诲淫之甚者也。乾隆五十年以后,其书始传。为演说故相明珠家事:以宝玉隐明珠之名,以甄真宝玉贾假宝玉乱其绪,以开卷之秦氏为入情之始,以卷终之小青为点睛之笔。摹写柔情,婉娈万状,启人淫窦,导人邪机。自是而有《续红楼梦》、《后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重梦》、《红楼复梦》、《红楼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诸刻,曼衍支离,不可究诘。评者尚嫌其手笔远逊原书,而不知原书实为厉阶,诸刻特衍诲淫之谬种,其弊一也。满洲玉研农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尝语家大人曰:《红楼梦》一书,我满洲无识者流,每以为奇宝,往往向人夸耀,以为助我铺张。甚至串成戏曲,演作弹词,观者之为感叹欷嘘,声泪俱下,谓此曾经我所在场目击者。其实毫无影响,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齿冷也。其稍有识者,无不以此书为诬蔑我满人,可耻可恨。若果尤而效之,岂但书所云骄奢淫佚,将由恶终者哉?我做安徽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有一庠士颇擅才笔,私撰《红楼梦节要》一书,已付书坊剞劂,经我访出,曾褫其衿,焚其版,一时观听,颇为肃然;惜他处无有仿而行之者。那绎堂先生亦极言《红楼梦》一书为邪说诐行之尤,无非糟蹋旗人,实堪痛恨,我拟奏请通行禁绝,又恐立言不能得体,是以隐忍未行,则与我有同心矣。此书全部中无一人是真的;惟属笔之曹雪芹实有其人,然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后萧条,更无人稍为矜恤,则未必非编造淫书之显报矣。
《桐阴清话》七
《樗散轩丛谈》载《红楼梦》实才子书也,或言是康熙间京师某府西宾常州某孝廉手笔。巨家间有之,然皆抄录无刊本,乾隆某年,苏大司寇家因是书被鼠伤,付琉璃厂书坊装订,坊中人藉以抄出,刊板刷印渔利。其书一百二十回;第原书仅止八十回,余所目击,后四十回不知何人所续云云。《红楼梦》八十回以后,皆高兰墅鹗所补,见《船山诗注》。
《栗香随笔》五
容若名性德,原名成德,满洲人,十八举乡试,十九成进士,大学士明珠子,生长华阀,勤于学问,《通志堂经解》即其所刻,又辑《全唐诗选》,自著有《通志堂集》。有绝句云:绿槐阴转小阑干,八尺龙须玉簟寒,自把红窗开一扇,放他明月枕边看。张南山谓其最近韩冬郎。
《燕下乡脞录》五
姜西溟太史与其同年李修撰蟠,同典康熙己卯顺天乡试,获咎。……时盖因士论沸腾,有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之谣,风闻于上,以致被逮;姜竟卒于请室。第前辈多纪述此事,而不能定其关节之有无。昔读《鲒琦亭集》先生墓表,称满朝臣僚皆知先生之无罪,而王新城亦有我为刑官,令西溟以非罪死,何以谢天下之语。知同时公论,早以西溟之连染为冤。嗣闻先师徐柳泉先生云: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钗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为少女,姜亦妇人之美称,如玉如英,义可通假,妙玉以看经入园,犹先生以借藏书就馆相府,以妙玉之孤洁而横罹盗窟,并被以丧身失节之名,以先生之贞廉而瘦死圜扉,并加以嗜利受赇之谤,作者盖深痛之也。徐先生言之甚详,惜余不尽记忆。……
案:《脞录》后改名《郎潜纪闻二笔》,此条在卷三。
《郎潜纪闻三笔》一
康熙己卯夏四月,上南巡回驭,驻跸于江宁织造曹寅之署。曹世受国恩,与亲臣世臣之列,爰奉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赍甚渥,会庭中萱花盛开,遂御书萱瑞堂三字以赐。考史,大臣母高年召见者,或给扶,或赐币,或称老福,从无亲洒翰墨之事。曹氏母子,洵昌黎所云上祥下瑞无休期矣。
案:此与《红楼梦》无大关系,惟曹寅之母姓孙,又曾朝谒得厚赉,则为考雪芹家世者所未道及,故拈出之。
《茶香室三钞》七
国朝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云:赵彩姬字今燕,名冠北里,时曲中有刘、董、罗、葛,段、赵、何、蒋、王、杨、马、褚,先后齐名,所称十二钗也。按此,则今小说中所称金陵十二钗,亦非无本。
同上九
国朝礼亲王昭梿《啸亭杂录》云:明太傅广置田产,市买奴仆,厚加赏赉,使其充足,无事外求;立主家,长司理家务,奴隶有不法者,许主家立毙杖下。所逐出之奴,皆无容之者,曰:伊于明府尚不能存,何况他处也,故其下爱戴,罔敢不法。其后田产丰盈,日进斗金,子孙历世富豪。至成安时,以倨傲和相故婴法网,籍没其产,有天府所未有者。
世传《红楼梦》小说为演说明珠家事,今观此,则明珠之子纳兰成德至成安籍没时,几及百年矣,于事固不合也。
《啸亭杂录》又载癸酉之变云:有侍卫那伦者,纳兰太傅明珠后也。少时,家巨富,凡涤面银器,日易其一,晚年贫窭,一冠数年,人多笑之。是日应值太和门,闻警趋入,遂被害。按此亦可见明珠家之久富矣。
又云:纳兰侍卫宁秀,为明珠太傅曾孙,生时有髭数十茎,罗罗颐下。年弱冠,颜貌苍老,宛如四五十人,未三十即下世,其家因之日替,亦一异也。小说所称生有异征者,岂即斯人欤?
夜谭随录
《啸亭续录》三有满州县令和邦额著《夜谈随录》行世,皆鬼怪不经之事,效《聊斋志异》之辙,文笔粗犷,殊不及也。其中有记与狐为友者云,与若辈为友,终为所害,用意已属狂谬。至陆生楠之事,直为悖逆之词,指斥不法,乃敢公然行世,初无所论劾者,亦侥幸之至矣。
耳食录
《国朝诗人征略》五十三
乐钧初名宫谱,字元淑,号莲裳,江西临川人,嘉庆六年举人,有《青芝山馆诗文集》。
《国朝诗人征略》五十引《听松庐文钞》
莲裳初名宫谱,少日喜为奇丽之文,曾撰《耳食录》一书。壮岁韵语益工,兼工骈体。既登贤书,屡试不第。忆辛未春闱后,访余于万明寺,既而彼此报罢出都,遂不复相见。闻其橐笔江湖,为诸侯客,郁郁不得志,竟侘傺以终。才士偃蹇,自古叹之。然其诗文足以传世,珠光剑气,讵受尘埋。以之位置于蓉裳、芙初之间,允堪伯仲。
同上二编五十三引《听松庐诗话》
江西诗家,蒋苕生后,当推乐莲裳、吴兰雪。两人同为江西人,同为孝廉,同为翁覃谿先生弟子,同以才名遨游王侯公卿间。莲裳久居幕府,兰雪久居京师,晚岁诗名,吴盛于乐。然合两集观之,香苏应酬投赠,外心较多,不如青芝多内心也。
阅微草堂笔记
《印雪轩随笔》二
《聊斋志异》一书,脍炙人口,而余所醉心者,尤在《阅微草堂五种》。盖蒲留仙才人也,其所藻缋,未脱唐宋人小说窠臼;若《五种》,专为劝惩起见,叙事简,说理透,垂戒切,初不屑屑于描头画角,而敷宣妙义,舌可生花,指示群迷,头能点石,非留仙所及也。微嫌其中排击宋儒语过多,然亦自有平情之论,令人首肯。至若《谐铎》《夜谈随录》等书,皆欲步武留仙者。饭后茶余,尚可资以解闷,降而至于袁随园之《子不语》,则直付之一炬可矣。
《国朝诗人征略》三十五引《听松庐文钞》
或言纪文达公博览淹贯,何以不著书?余曰:文达一生精力,具见于《四库全书提要》,又何必更著书?今人目中所见书不多,故偶有一知半解,便自矜为创获,不知其说或为古人所已言,或为昔人所已驳,其不为床上之床、屋下之屋者,盖亦鲜矣。文达之不轻著书,正以目逾万卷,胸有千秋故也。或又言文达不著书,何以喜撰小说?余曰:此文达之深心也,盖考据辨论诸书,至于今已大备,且其书非留心学问者多不寓目;而稗官小说,搜神志怪,谈狐说鬼之书,则无人不乐观之。故文达即于此寓劝戒之方,含箴规之意。托之于小说而其书易行,出之以谐谈而其言易入。然则《阅微草堂笔记》数种,其觉梦之清钟,迷津之宝筏乎?观者慎无以小说忽之。
《射鹰楼诗话》二十
河间纪文达公著《滦阳销夏录》、《槐西杂记》、《如是我闻》、《姑妄听之》四种,总名曰《阅微草堂集》。其托狐鬼以劝世可也,而托狐鬼以讽刺宋儒则不可。宋儒虽不无可议,不妨直言其弊,托狐鬼以讽刺之,近于狎侮前人,岂君子所出此乎?建宁吴厚园茂才诗云:莫易雌黄前辈错,寸心也自细评量。真和易之言。
《吹网录》五
纪文达公《滦阳续录》载其座师介野园宗伯丁丑年所作《恩荣宴》诗曰:鹦鹉新班宴御园,摧颓老鹤也乘轩。龙津桥上黄金榜,四见门生作状元。文达自言鹦鹉新班不知出典,当时拟问公。竟因循忘之。郭频伽明经《灵芬馆诗话》谓元遗山《探花词》五首中有句云:殿前鹦鹉唤新班,是此公所本,然去一唤字,于理未协。此以唤字属鹦鹉,故谓去之未协。余偶检《中州集》,第八卷即载前诗,是金吏部尚书张大节所作,题为《同新进士吕子成辈宴集状元楼》。诗中所异者,御园为杏园,摧颓为不妨,四见为三见,作状元为是状元耳。介公殆见此诗,事颇类己,偶书之而略改数字。见者误为公作欤?至鹦鹉新班,当是金源故事,尚须博考。频伽亦以此诗为介公作,故谓遗山句是其所本。若就金人而言,据《中州集》小传,张大节于明昌初已请老,计在遗山之前数十年,应是遗山诗本之张句,唤字之可去与否,亦难以臆定也。考元初王鹗《汝南遗事》总论注:吕子成名造,承安二年词赋状元。核之《遗山年谱》,是年才八岁耳。雷甘溪浚曰:元遗山《探花词》:禁里苍龙启九阙,殿前鹦鹉唤新班。似只是鹦鹉唤人意,并无所本;唤字自不可去。鹦鹉新班当别有出,二说各不相涉。
《国朝先正事略》二十《纪文达公事略》
公于书无所不通,尤深汉《易》,力辟图书之谬。一生精力,备注于《四库提要》及《目录》,不复自为撰著。今人所见狭,偶有一得,辄自矜创获,而不知皆古人所已言,或为其所已辟。公胸有千秋,故不轻著书,其所欲言,悉于《四库书目》发之,而惟以觉世之心,自托于小说稗官之列,其感人为易入。自文集外,所著《阅微草堂笔记》凡七种,中多见道之言。
《新庵笔记》四
今之文学家,类各有一笔记,而所记往往不足观。近百年来,惟纪氏之《阅微草堂笔记》用笔流畅,剖理透辟,洵称杰构。而其全集所传,转少出奇之文,则其平日载笔,意匠经营,煞费苦衷而不以轻心掉之,概可想见。虽狐鬼蛇神,教忠教孝诸条,过于迂腐,要亦时势限之。……
《新世说》二
纪晓岚于书无所不通,尤深汉《易》,力辟图书之谬。一生精力,备注于《四库提要》一书,此外不复为撰著。尝谓今人所见狭,偶有一得,辄自矜创获,而不知皆古人所已言,或为其所已辟。故公胸有千秋,而不轻著一书,其所欲言者,悉于《四库提要》中阐发之,而惟以觉世之心。自托于小说稗官之列。公文集外,所著为《阅微草堂笔记》七种。
案:笔记实止五种,此承李元度《先正事略》之误。
六合内外琐言蟫史
《玉麈集》上
屠进士绅弱冠即通籍。其为诗有隽才,余最爱其《佳禾篇赠何明府》云云,《七古送陈伯玉》云云,《十月朔偕黄仲则饮旗亭》云云:《忆上人某》云云。近体亦佳,记其一联云:风雨十年留铁瓮,云山千古话铜官。有《笏岩近藳》,余及赵君味辛为之序。
《北江诗话》
屠州守绅诗如栽盆红药,蓄沼文鱼。
同上
屠剌史绅生平好色,正室至四五娶,妾媵仍不在此数,卒以此得暴疾,卒。余久之,哭以诗云:闲情究累韩光政,醇酒终伤魏信陵。盖伤之也。
《客窗偶笔》一
余家半里许西观村屠氏,世业农。乾隆壬寅癸未,屠氏子名绅字笏岩乡会联捷,授云南师宗令,擢寻甸州牧,今任广州别驾。……笏岩幼孤,资质聪敏,蚤擅才名,年十三游邑庠,十九捷乡荐,二十成进士。……岁丁未,笏岩迁爱甸州刺史,入觐回滇,过常郡,余与晤于蒋颍州太守立庵斋,灯昏画烛,鼓打谯楼,为余歌《赤壁赋》,余填《凤凰台上忆吹箫》赠之。……迄今鱼雁音乖,云山望杳,四方奔走,故我依然,而每忆浩歌,犹觉洋洋盈耳也。
《习园藏稿鹗亭诗话合序》
……余先生恳挚周洽,相对如老经师。屠先生则负不可一世之概,挥金如土,避俗若仇,于今人中皆不能多见者。辛酉春夏间,予以选人赴吏部,屠先生适候补入都,饮酒赋诗,晨夕相往来。予出京十二日,而先生顿卒于客寓,遗爱云亡。老成凋谢,晨星零雨,愈用黯然。……
《江阴县志》十四《选举表》
屠绅,乾隆二十七年壬午乡举,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甲科。字贤书,寻甸州知州。
《粟香随笔》二
屠笏岩刺史名绅,又号贤书,所居西贯,与余居前后相望。先曾祖《客窗笔记》中屠氏善报一条,即纪其先代积累之由,今则式微甚矣。所著有《六合内外琐言》二十卷,署黍余裔孙编,《蟫史》二十卷,署磊砢山人撰。近年上海以洋版刷印,流传颇广。洪稚存太史言其诗如蓄沼文鱼,栽盆红药。庚申乱后,迄未见其诗集也。余《杂忆乡居》诗云:州守风流忆往时,忽焉旧泽鲜留遗。《琐言》《蟫史》犹传遍,不见文鱼红药诗。
《粟香三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