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趣事连生(2)
“孩子们,我要你们都坐端正,集中注意力,听我讲一两分钟的话。对——就是这样。好,孩子们就该这样做。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向窗外看,我猜她一定认为我站在外面在给树上的小鸟作演讲吧(一阵哧笑),我想告诉大家,我心里很高兴,能够看到这么多聪明的、听话、好学的孩子,聚在这个地方听我布道。”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下面讲的话我就不必说了。反正是些千篇一律的东西。在讲到三分之二时,布道受到干扰:一些调皮的孩子又打起架来或搞别的小动作,满堂的小脑袋瓜都在不老实地讲着悄悄话。甚至连玛丽和希德这样的模范学生都按捺不住了。随之,华尔特先生的声音突然终止。
教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以此来表示对布道结束的感激。
刚才那阵的耳语,主要是因为教堂里突然来了一些莫名的到访者。有撒切尔律师,身边有一个非常衰弱的老人陪伴;一位发色发灰,仪表堂堂的中年绅士;还有一位贵夫人,应该是那位绅士的太太。这位夫人还领着一个小孩。汤姆心里一直很忐忑,心里满是烦恼和忧愁,良心受着折磨——艾美正含情地注视着汤姆,而他却不敢正视艾美的眼睛。可是在他看见这位新来的小女孩那刻,他的心里便燃起了幸福的火焰。接着,他就拼命地做着各种动作以引起女孩的注意——打别人的耳光,揪人家的头发,做可笑的鬼脸——总之,各种能够吸引新来的女孩注意的把戏,汤姆都一一试遍。但一想到那晚在她家花园里的“礼遇”,他的兴奋劲顿时凉了半截,不过不愉快的记忆又像沙滩上的脚印一样,幸福的浪潮一来,就被冲得一干二净。
这几位来访者被请到了上座,华尔特先生的讲话刚结束,就向大家介绍了这几位来访者。那位中年人原来是个有来头的大人物——县上的法官。现在他是这里的孩子们所见过的最威严的人物,他们对他很好奇,非常想听听他高声呼吼,但又相当害怕他的高呼声。他住在距这十二里远的康士坦丁堡,因此可以肯定,他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人,他那双眼睛曾目睹过县上的法庭——那所房子的屋顶据说是用锡皮做的。他那令人肃然起敬的沉默,还有那一排排瞪着他的眼睛,很明显,全场的人对他都很敬畏。这就是了不起的撒切尔大法官,撒切尔律师的哥哥。杰夫·撒切尔立即走上前,和这位大人物表示亲近,全校师生都很羡慕、嫉妒。听到大家在切切私语,他就像听见美妙的音乐一般,心情极其舒畅。
“吉姆,快看!他上讲台了。嘿——瞧!他们要握手啦——他真的和他握手了!哎呀,难道你不希望自己就是杰夫吗?”
华尔特先生开始“表现自己”了,他一副官腔,到处发号施令,提出指示,没有一刻闲下来,只要他发现有表现的机会,就会官腔式地唠叨几句;图书管理员也在尽力“表现自己”——只见他手里抱着许多书,自己咕哝着,到处跑动,貌似很忙的样子;年轻的女教师们也开始“表现自己”了——时而亲切地弯下腰关心着那些刚被打过耳光的学生,时而伸出漂亮的手指指着那些搞怪的孩子,以示警告,或者,时而和蔼可亲地拍拍那些乖孩子;年轻的男教师们也尽全力“表现自己”,他们小声地训斥学生两句,以示他们的权威:几乎每个大人,都找到了自己可干的事,尽力地表现着自己。这些事情做一次就够了,他们却重复了两三次(表面上还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再看底下在座的孩子们,小女生们也用各种方式“表现自己”,男生们“卖弄”得更起劲,于是,纸团在空中乱飞,教堂里互相扭打的声音不断。我们再看看那位坐在台上的大人物,面带庄严的微笑,一副威严的样子,巡视着全场——他也在“炫耀”着自己啊。
这时候有一件事情能使华尔特先生欣喜万分——颁发一本《圣经》,这样就可以借以表现自己。他在那些模范学生圈里问了问,只有几个学生拥有一些黄色票,但是没有一个够数的。这时候如果那个德国血统的学生能够恢复正常,再表演一回,华尔特先生可能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
华尔特先生极端失望,就在这个时候,汤姆·索亚手里拿着九张黄票、九张红票和十张蓝票,走上讲台,请求赐予一本《圣经》。对于全校来说,这真是很戏剧化的一幕。华尔特先生惊呆了,即使再过十年,他也不会料想到汤姆·索亚竟然也会提出申请。可是又无法否认——票都不假,按照学校规定都该是有效的。于是,汤姆万分幸运地与法官和其他几位贵宾们坐在一起,这是建校以来最令人吃惊的事情,全场大为轰动,汤姆的地位顿时被抬高得和法官老爷相等了。现在,底下那排排的眼睛看的是两位而不是一位大人物了。那些男孩子们更是忌妒得咬牙切齿——其中最懊恼的是那些拿票子跟汤姆作交换的人。他们可帮了汤姆大忙,使汤姆独享这种荣耀。这些孩子现在才明白汤姆是个诡计多端的大骗子,而他们自己却是那上了当的大傻瓜,因此他们都觉得很恼怒。
华尔特先生在给汤姆发奖的时候,费尽心思地找出一些赞美的话来说。可是,这些赞美的话没几句是发自他内心的,华尔特先生知道,其背后肯定有某种见不得人的秘密。汤姆真的能背下两千段圣书里的经文?鬼也不会相信——毫无置疑,就是十几段经文他也背不下来。
艾美·劳伦斯非常得意与自豪,她费尽心思地想让汤姆看出这点来——可是,汤姆完全不理会她。她注视着汤姆,当注意到汤姆偷偷地瞄着新来的女孩子时,这才明白了缘由——于是,她的心碎了,非常恼火,跟着眼泪也流了出来。她恨透了汤姆。
校长把汤姆介绍给法官大人,可是,他的舌头跟打结似的,气也喘不过来,心脏跳得厉害——一方面震撼于这位大人物的威严,另一方面则因为他是她的父亲。如果是夜晚的话,在黑暗中,他简直就要向他跪下了。大法官将手放在了汤姆的头上,说他是个很棒的小伙子,还问了他的名字。这孩子结结巴巴,呼吸困难,答道:
“汤姆。”
“噢,不是汤姆——应该是——”
“托马斯。”
“喔,这就对了。你应该还有个姓,告诉我,好不好?”
“托马斯,快告诉法官大人你姓什么!”华尔特先生又说,“记得称呼先生,得有礼貌呀。”
“托马斯·索亚——先生。”
“噢,这就对了!真是个好孩子。很棒的小伙子,不错,有前途。两千段的圣书经文,那可是够多的。但是,你花了那么多精力来背诵这些经文,你会受益终生的,因为知识是无价的,比任何东西都有价值。知识能够帮你成为伟人、成为好人;托马斯,某一天当你功成名就时,你会发现,一切都归功于你这所主日学校——归功于亲爱的老师们教给你的那些知识——归功于你的好校长,他鼓励你、督促你,还给了你一本漂亮的《圣经》——多么漂亮而精美的《圣经》啊——你要永远保留,这一切多亏了老师们的谆谆教导啊!将来你就会发现的,托马斯——已经在你脑中的那两千段经文,无论给你多少钱,你也不会卖的!你绝对不会卖的!现在把你学过的内容说给我和这位夫人听听,我想你会同意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会同意的,因为我们引以为豪的是有知识、有学问的孩子。那么,不用说,你肯定知道十二门徒的名字,把最先被耶稣选定的两个门徒的名字告诉我们,好不好?”
汤姆使劲捏着纽扣,样子显得相当害羞。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眼皮也垂了下来。华尔特先生的心一沉,心想,这个孩子估计连这种最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可是法官偏要问他,华尔特先生最后不得不说道:
“托马斯,不要害怕,回答这位先生的问题——”
汤姆仍旧低头不语。
“好吧,我知道,你知道是谁,你会跟我说的。”那位太太说,“最早的两位门徒的名字是——”
“大卫和哥利亚斯!”
这幕戏到此为止吧,让我们慈悲为怀,放下帷幕,给汤姆留个面子吧!
第三节 教堂搞怪
大约十点半左右,有人敲响了小教堂的破钟,紧接着,大家便聚拢起来开始听上午的布道。主日学校的孩子们都坐在各自父母的旁边,以便他们的父母能看住他们。汤姆、希德还有玛丽跟着波莉姨妈坐了下来。敞开的窗户外面,是吸引人的夏日景色,为了防止汤姆向远处眺望而不专心听讲,姨妈把他安排到远离窗户的靠近过道的位子上。大家前后拥挤着沿着过道往里走:有曾经富有过,但现在却很贫困的老邮政局局长;有镇长和他夫人——真是出人意料,这种小地方,还有镇长。在这里,镇长就是个没有必要的摆设。有维持治安的官员;有四十来岁的寡妇道格拉斯夫人,她长得美丽小巧,为人宽厚大方、心地善良,生活比较富裕,她在山上拥有镇上唯一一座漂亮讲究的住宅,这宅子在这镇上可算是座殿堂了,每当节假日的时候热情好客、乐善好施的她就成为镇上人们最引以为荣的人;还有有点驼背却德高望重的华德少校和他的夫人;还有位远道而来的新贵客——大家引以为豪的尔逊律师。镇上的大美人跟在律师的身后,她的后面跟了一大帮身穿细麻布衣服、扎着缎带会让人害单相思的年轻姑娘。镇上所有的年轻的店员和职员紧随着姑娘们,拥挤着进来,原来他们是一群痴迷的爱慕者。他们嘬着自己的手指头,站在走廊里,快要围成了一堵墙,直到所有的姑娘走出他们的包围圈为止。村里的模仿儿童威利·莫夫逊最后走进教堂,在他的眼里,他的母亲就好像是件易碎的雕花玻璃品,他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让其他妈妈羡慕的是,他总是领着他的妈妈来教堂。因为他乖巧听话,常被夸奖,让其他男孩子感到难堪,所以常常受到他们的憎恨。在他屁股口袋的外面,总是能看到他的白色手绢,周日也不例外——偶尔有次除外。没有手绢的汤姆,鄙视那些有手绢的孩子们,因为他认为他们是在用手绢故作姿态的势利小人。
为了防止有人来晚,并提醒还在外面玩儿的孩子,在听布道的人到齐后,大钟又被敲了一遍。教堂里安静极了,显得十分庄严肃穆。然而在整个布道过程之中,边坐席上的唱诗班里却始终有人在窃窃私语、低声说笑,这与这种庄严的场面显得很不协调。我忘记在什么地方,也曾有过一个这样没教养的唱诗班。我对此几乎没有印象了,因为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牧师津津有味地念了一遍颂主词,在那个地区,他那特别的腔调很受欢迎。他先从中音开始,渐渐升高,当升到最高音时,停顿一下,然后突然降低,就像从跳板上跳下来一样:
在沙场
别人正浴血奋战
我岂能安睡在花床梦里
而进天堂
人们感觉他的朗诵很精彩、很美妙,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大家经常请他到教堂的“联合会”上朗诵诗文,每每朗诵完毕,女人们都会举起双手,随后再轻轻地放下去,落到膝上,她们“转溜”着眼珠,摇着头,似乎在说:“真是天籁之音啊!”
颂主歌完毕,斯普拉格牧师把自己变成了一块布告牌,开始宣布一些集会和团体通知之类的事情,一直没完没了地说,好像要到世界末日之时他才会停止,这是相当奇怪的一种习惯,至今,这一习惯在美国以及那些有各类报纸的城市里还保留着。通常,越不合理的习俗,越是难以消除。
接下来牧师就开始祷告了。这是一篇很精彩、内容很丰富的祷告词,几乎包括了一切:
它祈求主保佑教堂和教堂里的孩子;保佑全县的人民;保佑那些在狂风暴雨时仍出海在外的可怜水手;保佑那些在欧洲君主制度和东方专制制度束缚下悲惨的数万劳苦大众;保佑那些得到了主的恩赐却不知珍惜的人;保佑远处海岛上的那帮异教徒。最后牧师祈求上帝赐福于他的祷告,希望他的话就像种子一样,播种在肥沃的土地里,开花结果,阿门。
那些站着的人们伴随着衣服的沙沙声都坐了下来。那篇祷告词并不为书里的主人公所欣赏,他只是在强忍着,能忍住就不错了。他的不安分贯穿了整个祷告过程。他详细地记录下了全部的祷告词,不过是在下意识地这么做——因为他压根儿没听,只不过他耳熟能详了牧师先生的祷告词罢了。每当任何一点新东西在祷告词里出现,他都能立刻察觉到,这使他全身不舒服。他认为,随意往经文里加新东西,很不合适,仿佛无赖一般。当祈祷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在他前面座椅的靠背上出现一只苍蝇,它正在悠哉悠哉地搓着腿,伸出前肢抱着头,用力擦它的脑袋,它的头看起来几乎要和身子决裂一般,那能够被看得清清楚楚的脖子细得像根线一般。它用后腿把翅膀支在身体上,仿佛晚礼服的后摆。
它在那慢悠悠地梳妆打扮着,好像知道自己处于安全之地,汤姆注视着它,看着它悠闲自在的样子,心里嫉妒极了。那小家伙确实很安全,因为当汤姆那发痒的两只手慢慢移过去想抓它时,突然想到如果他在祷告的时候消灭了这个小东西。他的灵魂肯定进不了天堂,于是又把手缩了回去。但是,当牧师讲到最后一句祷告词时,他还是弓起了小手,悄悄地靠近苍蝇。
牧师刚说出“阿门”,苍蝇就成了他的阶下囚,但是,波莉姨妈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汤姆不得不把苍蝇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