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中小学生必读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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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是做过了一场可怕的恶梦,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出现在眼前的一片火红火红的光芒,期间还交叉着一根根黑色的粗线条。我仿佛还听到有人低低地说话,声音很空洞又很模糊,就好像被风的声音和流水的声音湮没了似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躁动和不安,还有一种恐惧感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袭来,使我变得不知所措。我感到似乎有人在扶我起来,搂着我坐好。以前从没有人似这般温柔地抱过我,搂过我。我自然而然地把脑袋靠在枕头上,要不就是哪个人的胳膊上,心里觉得舒服极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心里那团困扰着我的迷雾才逐渐散开。这时我才弄明白,我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刚才那片火红火红的光芒是婴儿室的炉火。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桌子上只点着一支小蜡烛。白茜端着脸盆站在我的床边,而一位先生则坐在床头旁的一把椅子上,正俯身望着我。

我终于看清楚,屋子里的这位先生不仅不是盖茨海德府的人,而且跟里德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比起阿博特,我觉得白茜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但我现在还是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仔细打量起那位先生的样子。哦,其实我是认识他的,他就是药剂师劳埃德先生,有时候家里的仆人生了病,里德太太会把他请来。她自己或者她的孩子们生了病,她会请一位真正的大夫来。

“还认得我是谁吗?”他亲切地问道。

我点点头,小声地说出他的名字,还对着他把手伸过去,他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手,说:“别担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好了。”说完,他温柔地扶着我躺下,转过身叮嘱白茜要特别留心我,尤其是在晚上,不能让我受到过多的打扰。他还安慰我说明天还会来看我,然后就离开了。我觉得有点难过,因为刚才他在的时候让我有种安全感,我感觉自己好像又有了朋友。而当他走出房间关上门以后,光线好像都变暗了,一种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的悲伤压着我的心。

“小姐,你现在想睡吗?”白茜的口气听起来非常温和。

我简直有点不敢回答她的问题,生怕她突然会变得暴怒、粗野起来。我小心翼翼地说:“是的,我试试看。”

“你想在睡前喝点水或者吃点其他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谢谢你,白茜。”

“那好吧,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我先去睡了。不过,要是你晚上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叫我。”

白茜的态度简直让我震惊,我鼓起勇气提了个问题。

“白茜,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生病了吗?”

“我觉得你可能是在红房子里哭的时间太长,所以才生病了。放心吧,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没事。”

白茜回到我隔壁的女仆房去了,我听见她在抱怨:

“萨拉,你跟我到婴儿室去睡吧。今天晚上我可不敢单独和那个可怜孩子待在一起,她说不定会死的。简直太奇怪了,她居然会昏倒在红房子里。不知道她看没看到什么东西……再说太太也有点太狠心了……”

萨拉跟着白茜一起回来了。我听到两个人都上了床,压低声音絮絮叨叨说了半个多小时才相继睡着。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她们谈话的一些零星片段,虽然不太完整,但已经不足够清楚地推断出她们所说的主要是什么内容了。

“像是有个什么东西从她身旁走过,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那条大黑狗就跟在她后面”……“声音很大,一共有连着传出了三声”……“他在教堂的坟墓上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等等。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沉沉地睡着了,炉火和蜡烛也都渐渐熄灭了。但是我却异常的清醒,而此时此刻的清醒却是显得那么可怕,这种不眠之夜似乎比平常要显得更加漫长。莫名的恐惧致使我的耳朵、眼睛还有脑子都变得既紧张又敏感,我想这种感觉也只有未经事的孩子才能懂得并感觉到。

在红房子里发生的这件事,并没有让我患上什么可怕的、严重的、长期的疾病,只不过我的精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一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害怕。是啊,里德太太,你让我体会到了精神遭受折磨和摧残的痛苦。但我其实应该原谅你,因为我相信你并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你在不断撕扯我的心弦的时候,也许还骄傲地以为是在纠正我的坏习惯呢。

第二天中午,我就差不多康复了,起床穿上衣服,裹着披肩,坐在婴儿室的壁炉旁边。我觉得身体还有有点虚弱,光这样坐着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最严重的病,在于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这种感觉让我的眼睛不断地涌出泪水,我刚刚擦掉脸颊上一滴咸咸的泪水,另一滴就跟着落了下来。不过,我想我应该高兴才对,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一个里德家的人。他们家的几个孩子都跟着里德太太坐马车出去玩了。女仆阿博特在另外一间屋里做着针线活儿。白茜则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玩具,整理抽屉和小东西,时不时地还对我说上几句关心的话,这可是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现在的这种生活情境,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天堂乐园的景象,那么宁静,那么祥和。在现实生活中,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被无休无止地谩骂,以及不停地干苦活儿却得不到任何感谢。我想我的神经已经受到了最大限度的摧残,什么样的宁静祥和似乎也不能让我得到安慰,什么样的喜悦也不能让我真正高兴起来。

白茜到楼下的厨房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个色彩艳丽的瓷盘子,里面放着一个馅饼。漂亮的盘子上画着一只美丽的鸟儿,它栖息在用玫瑰花编成的花环中,我很喜欢这个图案,一见到它就会让我开心起来。以前我也曾经请求里德太太能够让我仔细看看这个好看的盘子,让我把它捧在手里好好地端详一下,但是都遭到了拒绝。因为她觉得我不配得到这个权利。现在,这个珍贵而又美丽的盘子就放在我的膝盖上,而白茜还热情地邀请我吃盘子里那个气味喷香的馅饼。但是,就像那些你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恩惠一样,这突然的好意来得太晚了!我现在一点也吃不下这个馅饼,就连盘子上那美丽鸟儿的羽毛和鲜艳的花儿,现在看来都好像有些褪色了。

白茜问我需不需要拿本书给我看看。一听她说“书”这个字眼,我就像是服下了一剂兴奋剂,我请她到书房把《格列佛游记》帮我拿来。这本书我以前曾经很仔细地看过好几遍,每一次我都觉得它能带给我新鲜的感觉,我始终认为里面讲的全都是真实的故事,我还在里面发现了一种比童话故事更有意思的趣味。就说那些招人喜欢的小精灵吧,我就曾经在毛地黄叶和金铃花之间,还有蘑菇下面,连钱草覆盖的残垣之下试图寻找过它们,但是结果都是一无所获,于是我伤心地以为,它们肯定已经离开了英国,跑到没有人烟的某个林木茂密的野蛮国度去了。我天真地认为,大人国和小人国都是地球上真实存在的一部分,对于这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也许有一天,我会跋山涉水,去亲眼看看那些地方的田地、房子、树木、小人、牛、羊还有鸟儿;也要去看一看高大如森林一般的麦田、凶猛无比的猎犬、像塔一样高的男人和女人。然而,当我拿到这本我最心爱的书时,当我翻动它的书页,试图从那些妙不可言的图画中找到一点永不会消逝的魅力时,却发现一切的设想都显得那么荒诞而无聊。大人都是瘦骨嶙峋的魔鬼,而小人都是既恶毒又可怕的小妖精,格列佛成了一个勇敢的流浪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到最凶险、最遥远的国度去漫游。我再也不敢仔细看下去,赶紧把书合上,把它放到那个还没有尝过的馅饼旁边。

这时白茜已经完成了屋子的打扫工作,她洗干净了手,打开了一个装满漂亮绸缎碎片的小抽屉,开始着手给乔治伊娜的布娃娃做一顶崭新的遮阳帽。她一边做,还一边唱起了歌:

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曾经一起去流浪。

我以前经常能听到这首歌,每次听完心情都是非常轻松快乐的,这大概是因为白茜的嗓音特别甜美的缘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此刻,尽管她的嗓音还是那么美妙,我却从欢乐的曲调里听出了一种不可描绘的悲伤和哀痛。有时候,她做手头的活儿做得有些出神了,歌里的叠句就会唱得很低很低,而且还特别缓慢。尤其是“很久很久以前”这几个字,唱得就好像挽歌里最催人泪下的曲调一样。她唱完这首,又唱起了另一首歌谣,这次真的是一首悲哀的歌:

道路漫长野山荒凉,四肢疲惫双脚酸胀,

前路暗淡,黄昏将逝月无光。

青石遍野沼泽连绵,暮色笼罩在孤儿的旅途上。

为什么要把我逐出家园,

送我到荒野绵延的他乡。

人心狠毒,只有天使最慈善,

关注着可怜的孤儿。

柔和的晚风送来抚慰,

乌云散尽露星光,

仁慈的上帝播撒爱心显善良,

将安慰和希望赐予无助的孤儿。

断桥失足何惧险,

误入迷津陷泥潭,

上帝依然会赐予祝福与安慰,

将无助的孤儿搂入怀抱。

富于力量的信念植根在我心间,

尽管无亲难栖身,

然天堂是家,是我永远的归宿,

而天神是我的朋友。

“行啦,简小姐,你别再哭啦。”白茜唱完歌后无奈地说道。我觉得她还不如对火说:“别烧啦!”她根本就不会理解我心灵上的伤痛和在这里忍受的折磨。上午的时候,劳埃德再次造访了盖茨海德府。

“怎么,你已经起来了!完全好了吗?”他一走进婴儿室就亲切地说道,“保姆,她怎么样?”

白茜回答说我恢复得非常好。

“要真是这样的话,她就该显得高兴些才对。来吧,到我这儿来,简小姐。你的名字是叫简,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