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但是,劳渥德的贫困或艰苦程度正在慢慢减轻。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冬天的寒冷已经不复存在,积雪开始慢慢消融,风也不像冬天那样猛烈刺激了。在一月份那么冷的天气里,学生们还要走在寒风中去教堂做礼拜,我可怜的双脚被冻得肿成了个萝卜,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四月的和风吹得很暖和,我的脚也能够消肿痊愈了。晚上和清晨也不再冷得像是要冻僵我们的血管。我们现在已经完全能够忍受在花园里的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如果能够偶尔遇上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还会感到非常的舒适愉快。花坛里的花儿都长出了嫩嫩的绿叶,就好像希望女神每天夜里都会从这里经过,留下她越来越鲜亮的足迹。花朵从枝叶间探出了脑袋,有雪花莲、红色报春花、紫色报春花、金眼圈三色堇。星期四下午是学校放假的时间,利用这一个下午的休息时光,我和伙伴们会出去散步,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路上还能发现好多好看的花儿。
在装有尖铁栅栏的围墙外,我们发现了极大的乐趣。这里是片广袤的空间,仿佛只有天边才是它的尽头。这是个让人无限快乐的地方,被众山环抱的山谷中满是郁郁葱葱、浓荫蔽日的树木;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间流过,水中都是深色的小石头,投影在阳光下,就会变成波光闪烁的漩涡。要是在冬天的时候看到这处景色,我肯定不会觉得它有多么美丽。这景色在严寒中冻僵,裹上白皑皑的冰雪!冰冷的大雾在寒风的推动下弥漫在紫色的山峰间、低矮的草地河滩上,最后与小溪上蒸腾的冷气混合在一起。冬天的小溪就像洪水一样可怕,它混沌而又狂暴,它在奔驰中撕扯着树木,嘶鸣般的怒号回荡在空中,暴雨或随风打旋的雨夹雪常常让这声音变得更加沉闷。溪水两岸的森林阴森得活像一排排骷髅,让人感觉很恐怖。
四月过后,更加温暖的五月来临了。五月的阳光温暖恬静,整整一个月,只要我们抬起头就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偶尔还能感受一下和煦的拂面暖风。各种植物都要在这个时候勃勃成长,花朵和树木在花园里开展了一场选美大赛,这使得劳渥德像个抖开秀发的姑娘,焕发着迷人的风韵。到处都是一片碧绿,到处都开着鲜花,大榆树、白腊树和橡树经过了冬天的休息,已经复活了,它们又恢复了庄严和威武。我常常一个人尽情地欣赏着这一切,不受任何限制,自由自在。这种难得的自由和快乐事出有因,现在我就来说说这个原因。
看看我说的这个依山傍水、树木葱茏的地方,难道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圣境吗?不过至于它是不是真的有益健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劳渥德就处在这个森林所覆盖的山谷中,虽说环境优美,但因为潮湿,却也是个瘟疫滋生的摇篮。春天的气温又是这样的温暖,而瘟疫的脚步也急匆匆地来到了我们这所学校。斑疹伤寒被撒进拥挤不堪的教室和宿舍,刚刚进入五月,学校就俨然成为了临时医院。
因为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并且在感冒后还不能得到积极的治疗,学生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被传染上了疾病。八十个姑娘中一下就病倒了四十五个。我们不能上课了,学校的纪律也形同虚设。因为医护人员说,经常活动对保持健康有好处,所以一些仍然很健康的孩子就得到了允许,可以自由活动。而且,老师们也忙得没有时间照顾她们。比如谭普尔小姐,她的全部精力和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已经患病的孩子身上。她搬到了病房里居住,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孩子们,只有到了深夜才能有时间去打个盹。还有很多老师都在忙着为那些可以投奔亲戚的幸运孩子收拾行李,虽然这些孩子中已经有一部分人被传染上了瘟疫,她们的结果只能是回家去等死。而另外一些死在学校的孩子,则马上要被悄悄埋掉,由于这种传染病的性质,处理死者的后事是不允许被耽搁的。
疾病就这样在劳渥德传播开来,这里每天都会有人因为瘟疫而死去。整个校园充满了阴郁和对死亡的恐惧,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同死亡和臭味搏斗。劳渥德的花园里花团锦簇,蜀葵高如树,百合花已盛开,郁金香和玫瑰花开得异常浓烈,在花坛边作为点缀的粉红石竹和紫红雏菊看上去让人心情愉悦,蜜石南早晚都散发出着苹果的香味。但是,这些芬芳的花朵对于劳渥德的大多数学生来说,除了能够点缀一下即将下葬的棺材之外,毫无用处。
但是,我和一小部分还很健康的孩子却可以尽情地享受这个温暖灿烂的季节和这番美丽的景色。我们得到老师们的允许,便从早到晚地在林子中到处游荡。我们不用再被迫背诵东西,不用再小心谨慎地遵守学校的纪律,我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上哪儿就上哪儿,而且我们平时的生活也要比以前好了很多,最起码布罗克赫斯特一家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到劳渥德来过,因为以前那个脾气恶劣的总管害怕染上瘟疫而离开了,所以近来没有人过问总务事宜。总管的继任人是以前的洛顿药房总管,她现在对这个新环境还不太熟悉,因此在供应食品的时候有些拿不准分量,每次都会发给我们很多吃的东西。生病的孩子只能吃很少的食物,所以每天吃早饭的时候,摆在我们面前的食物总是很多。如果她们忙得没有时间准备午饭,新来的总管会分给我们每人一块冷馅饼,或者是厚厚的一块夹奶酪的面包,我们就带着这些食物跑到树林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小溪中间那块又白又干、光滑平坦的大石头,但必须要涉水才能坐上去。我每次都是光着脚走到那里的。这块石头很大,刚好能够让我和另外一位姑娘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那段时间,我和玛丽·安·威尔森很要好,她是个非常聪明且善于观察生活的姑娘,能跟她一起做伴我特别高兴,这大概是因为她很聪明,也可能是因为她有一股独创性,而且跟她在一起,我可以不约束自己的言谈举止,可以自由自在的。玛丽的年龄比我要大几岁,对很多事情都比我要懂得多,她一有时间就跟我说很多我喜欢听的事情,跟她在一起我的好奇心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她能包容我的很多缺点,我做什么事情她都不干涉也不约束。玛丽很善于讲述,而我则长于分析;我最喜欢提问,她则乐于回答。我们俩在一起总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就算彼此都没有获得什么进步,但至少也一起分享过很多欢乐。
也许你会问,海伦·布恩斯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没有跟她一起分享这段自由自在的美好时光?难道是我把她给忘了吗?玛丽·安·威尔森当然不及我的第一个伙伴,她只能讲一些滑稽的故事,说些俏皮话跟我闲聊。但是海伦呢?听她讲话能让我感到高品位的乐趣。
我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的。我的脑子知道这一点,而我的心也同样能够感觉到这一点。尽管我有很多缺点,但是我对海伦·布恩斯却从来没感到过厌倦。我在心底对她有很强烈的眷恋之情,这是其他感情不能与之相比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海伦对我都表示出一种平静而忠实的友谊,即使她自己的心情不太好,也从来不会让这段友谊受到任何损害。可是现在,海伦却生病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过她了,听说是被移到楼上不知哪个房间去了。很多人跟我说,海伦并没有跟得斑疹伤寒的病人在一起,因为她得的是肺病。那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肺病不过是一种轻微的小病,只要有人好好照顾她,很快就会痊愈的。
谭普尔小姐经常在有阳光的下午,陪着海伦在花园里散步,这就更加使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海伦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让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老师们不让我去看海伦,更不让我陪她。我只能在她到花园散步的时候透过教室的窗户看看她,而且还看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她总是裹着厚厚的一层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