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南明弘光政权
(1)弘光政权建立
顺治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率农民军占领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南京。四月初一,兵部尚书史可法、户部尚书高弘图、翰林院詹事姜日广等官员在南京公告天下,号召大家声援支持皇帝。后来,史可法亲自到浦口监督将帅布兵。
当时,明在中原的潞王、周王、桂王、福王、鲁王等纷纷逃到南方。国必有君,南京的群臣要求立新君。凤阳总督马士英拥有兵权,有大将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高杰等人的支持,大有实力,力主拥立福王朱由崧。高弘图、姜日广、史可法等人认为福王威德不足,主张拥立相对贤明的潞王朱常。朱由崧是神宗之孙、福王朱常洵的儿子,朱常洵于崇祯十四年(1641年)死于李自成之手。农民军攻下洛阳后,朱由崧流落到安徽,后来又逃至淮安。朱常是穆宗之孙、神宗弟之子。两派各拥福、潞二王,相持不下,最后,由于马士英以军队为王牌,终于占了上风。四月三十日,福王到达南京,五月三日开始掌管国事,十五日正式登基称帝,定第二年为弘光元年(1645年)。随后,他任命马士英、史可法、高弘图、姜日广等为大学士。弘光政权作为南明的第一个朝廷就此建立。它的实权控制在马士英等人手中。马士英以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处理事务,其他大学士根本无权插手。不久德高望重的史可法不得不离开朝廷,去扬州督领军队。
弘光政权拥有东南的半壁江山、近百万的军队。军队主要分成两部,一是所谓“江北四镇”,即黄得功、高杰、刘良佐、刘泽清四总兵,他们分别领兵集聚在江淮之间,形成众星拱月之势,保卫南京。二是左良玉、左梦庚父子统率的军队,驻扎在武汉附近。除此之外,地方上也有军队待命。
史可法像
大顺军为抗清向西收缩兵力,弘光政权建立后,先后收复了宿迁、归德、开封、汝宁等地。南明在七月至八月时的控制范围是当时几个政权中最大的,包括黄河下游以南,今京广线黄河长江间段以东、武昌上游的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资源也为几个政权之首,但其腐朽糜烂也是首屈一指。以福王为首的统治集团笙歌达旦,在此危难存亡的时刻只顾欢愉享乐。福王在还是世子时就荒淫无道,此时在马士英等人的教唆下更是兴营造、配春方、选淑女,肆意横行,忙得不亦乐乎。执政的马、阮集团则卖官鬻爵,鱼肉乡里,贪污受贿。福王即位时,答应要减免军事税收,去掉漕粮中各种附加费用,取消崇祯十四年(1641年)后各项积欠钱粮等,然而都未能付诸实践。相反,到五月底命令三饷必须交齐,不能拖欠。十二月又接行税契法,实际上是加税,民田中熟田每亩二分,熟地每亩五分,山塘每亩一厘,只发一张弘光元年(1645年)的契约单。总之,是想尽办法搜刮民脂,害得百姓无以生存。
这样,弘光政权危机四伏,各种冲突日益尖锐。缙绅权贵地主集团内部党派之争越来越激烈。马、阮上台后,大翻阉党的旧账,甚至企图利用福王对万历、天启年间“三案”的宿仇,重颁《三朝要典》,清查东林党人的老账,重新评估当初清除魏忠贤党羽的个案。阮大钺还造了正续《蝗蝻录》《蝇蚋录》,以东林为“蝗”,复社为“蝻”,辅助的各大臣为“蝇”“蚋”,又作“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的黑名单,搜集东林、复社人士以及南渡之初主张拥立潞王者总共一千左右的人,而以史可法、高弘图、姜日广为首,企图把他们全部消灭。非阉党的马士英不像阮大钺那样走极端,但出于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的需要,对东林旧臣及其他擅长议论朝政的人士也狠狠打击。由于崇祯时的朝臣大多数是东林党人,许多人在李自成进京时投奔大顺,于是马、阮之流便在南京大兴“顺案”,和东林派执行的“逆案”相对应。先杀了“降顺”后又逃回的周钟、光时亨,再借故杀了周钟之兄周镳,以及复社著名人士雷祚,因此而受牵连被治罪的不计其数。
面对马、阮势力的大举行动,反马、阮的官僚也加快步伐。他们除了攻击“逆案”,还抓住“南渡三疑案”不放。所谓“南渡三疑案”即僧大悲冒充崇祯帝案、“童妃案”和“伪太子案”。当时关于童妃与太子真伪的问题本来就流言纷纷,东林党人针对此事显然是对马、阮泄愤。最后,左良玉拥兵在手且倾向东林党人,便借口保护太子起兵东下“清君侧”。于是朝廷中的党争演变成内战,而弘光政权原本动摇不定,经不住内部争斗,在一片混乱中逐渐消亡。
(2)“联虏剿寇”与“先西后东”
清军在明朝国内矛盾重重,局势一片混乱中入关,赢得了从北到南的地主阶级一致热烈欢迎。弘光政权的将领刘泽清写信给吴三桂,信中说:“我在南京探听消息时,曾经有过言论,要约同清军入关,一起消灭闯贼,现在您的所作所为,和我最初的主张不谋而合。”看来,即使吴三桂不引清军入关,弘光政权也会引的。吴三桂立了大“功”,弘光朝廷自然要称他为“古今第一人”了。因此弘光朝廷封他为蓟国公,赐诰书表彰他“气壮山河、功与天齐”,甚至明知其不会效忠弘光政权之后,还要在自己军费不支的情况下运米十万石送给吴三桂军。这不是仅仅摆给外人看的表面姿态,当时弘光政权在内部也奉吴三桂为表率。正如户部侍郎贺世寿所说:“今天应该加强治化,首先要严整纲纪而赏罚分明。如果吴三桂浴血奋战,说他有功还可以,如果他只是嘴上效忠,又有什么值得学习呢?”因此,举朝上下充满了对吴三桂的赞誉之词。
因为弘光政权要臣民都向吴三桂学习,于是清军所到之处情况便有了变化:像吴三桂、冯铨等彻底叛明的军阀占大半,即使那些仍然忠于南明的官僚也承担“抚东之命”,辅清、明共灭闯贼。他们既为明臣,又听从于清政权,接受两朝的任命,用双方年号,与北京、南京间都有章奏来往回复,一时出现了“天有二日”“一山容二虎”的怪事。例如明官僚凌甲申五月在临清“起义”后,清廷授他兵科给事中,南明授他山东巡按,他一面率领清军,迫害山东农民军,并按清命安抚河南,同时又向弘光政权“禀报等待回复”“出示称顺治元年,然于南京亦发疏不绝”。原明真定知府丘茂华既做了清廷的保定巡抚事,帮助清朝攻打山西的李自成军,又上书弘光帝“说自己会保住忠臣的名节”。原明兵部主事叶廷秀在崇祯时直言进谏,受杖责而告老还乡,家居濮州。弘光政权任命他为光禄寺少卿,号称“忠诚之士”,可是他还当了清廷治下的河南道监察御史,曾经作为乡宦请清军镇压濮州附近的农民军。类似情况还有张缙彦、韩昭宣等人,都尽忠于明、清二主,“暗通南北”“但知清、明为一家,不知其间有区别;但知清、明之共谋灭闯,不觉其为两国也”。这样持续了半年的时间。弘光朝自号忠臣史可法,也给多尔衮写信表示,要顶礼膜拜感谢清之恩德,不仅要知恩图报,而且对此恩惠铭记不忘。
此时,南明还没出现反清派。弘光政权的基本策略是北和清联手,向西共灭闯,力图恢复明朝国势。史可法等人据此向清廷连续上书,请求联合出击,征讨李自成军,共同消灭农民叛乱。当时弘光政权内部一致认为,要“联合清廷灭闯贼”,必须放弃部分利益,于是大家讨价还价:有人认为要“以两淮为界”,有人则认为“当界河间”,有人认为弘光应该当儿皇帝,尊清帝为父,有人则觉得清主年幼,可以做明皇的叔叔。最后,弘光政权终于同意当侄子,于是在七月下旬派左懋第、马绍愉、陈洪范,出使北京,要求与清帝结为“叔侄之君,两朝合力,齐心杀逆贼”。然而清廷却根本不承认,把送来的礼物收下后只说:“不必多说了,我们很快会出兵江南。”使团在北京饱受凌辱,首席使臣左懋第和马绍愉等被扣押,只有陈洪范被放回,因为他已投降清廷为内应。
清廷完全看透了弘光政权的软弱无能,所以如此强硬。初入关时,清朝对自己能否一举夺得全国的统治权毫无信心,抱着能得多少算多少的心态,对南明的态度非常谨慎。但是,由于入关后进展十分顺利,清廷愈发相信自身的力量,而弘光政权却消极颓废,于是清廷很快蛮横无比。为清朝效力的汉族官僚,除了几个人如凌等力劝清廷专心“剿贼 ”而对南方“不要轻举妄动”之外,绝大多数为了讨新君的欢心,对平定江南显得比新主子更热情,积极筹备,鼓吹早“定东南之局”,进一步促使清廷坚决出兵江南。因此七月间多尔衮写给史可法的信,便一改以前的客气谨慎,霸气十足地命令南明改弦易辙,归降清朝,南明妄想联清灭闯的国策彻底失败了。
弘光朝廷对多尔衮扣押使臣的霸道十分愤慨,却又无可奈何。当时有人建议再次遣使要求做儿皇帝,朱由崧说:“再派人去要求,只会被拒而取辱罢了。”于是此事作罢。可见他们对议和已绝望。即使如此,弘光政权还不打算反清。当时的朝中,声色犬马、不务政事的朱由崧和搜刮民脂、党同伐异的马、阮之流称为苟且派,以史可法为代表的一些正直人士可称为激进派。求和无望之后,后一派中有人提出“先东(指东部的清朝)后西(指西部的大顺)”的建议,认为不能因为清军战胜“闯贼”而幸以为喜,实际上清朝比大顺更可怕,主张军事上主攻东线。早在七月间,同时在明、清做官的凌得知清廷即将南征,便密报南京,要求弘光“名为西讨,实作东防”。到了八月,吏部侍郎黄道周更明确指出“先理山左而后可复山右”“复燕京而后可都钟陵”“先靖河淮而后可定江汉”的“先东后西”战略。同年冬天,清廷集中全力向西攻打大顺政权,与南明相邻的东部地区兵力虚弱,御史沈宸荃、总督王永吉以及王铎、黄道周等人一起递奏折,要求本着“先攻清虏,再灭闯贼”的原则,利用清军西攻的空隙进军山东,以便扩地自强,最后打到北京。他们反对出师攻闯,认为必定打不赢,会损失惨重。何况清军一旦占据了西北,“再集中兵力袭击江南”,南明有灭顶之灾。因此“乘现在有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不在此时抓住机会攻打,他日犯我江北,就追悔莫及了”。的确,在当时的形势下,乘机出击清朝,才能挽救南明不被灭亡。
黄道周像
然而这种“先东后西”论一直没有得到弘光朝廷的重视。马、阮之流的苟且派自不待言,即使在激进派中绝大多数也是“先西后东”论者,其中陈邦彦就是持这种论调的典型代表。史可法尤其强调这种对农民军的蔑视和偏激的观点。北使受辱后,他清楚地知道议和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他因此得出的结论不是立即反清,却是“今宜速发讨贼之诏,严责臣与诸镇悉简精锐,直指秦关”。按他的推论,清朝的威胁,在于南明复仇的军队还没到陕北,征讨闯贼的诏书也没下到燕齐之地,清朝越僭妄为,扣留我们的使臣,逼临进犯我边境,所以南明应该全力攻打李自成,尤其在清廷对我们寻衅之时,要不然,清廷施仁政,而我方却大失民心,我恐怕恢复旧朝兴盛无望,要想偏安于此也是很难的。
于是,弘光政权还没从“联虏剿寇”的美梦中醒来,又弹起了“先西后东”的高调。当清军全力以赴西攻大顺军的三个月(顺治元年十一月至二年正月)中,弘光君臣根本不去防范清朝,也不做准备,只是为李自成军的失败而欢欣雀跃,为不能协助清军、让他独占“仁义”之功而唉声叹气。直到清军摧毁了西北大顺政权,解除后院之忧,向东调兵,于顺治二年(1645年)三月向南明猛攻时,史可法还在为“十月受命,未及向西发兵”而耿耿于怀。面对欲置南明于死地的清朝大军,他还想着“我们的大敌是李自成而不是清,现在这样的局势,绝非我最初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