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氓手段,风光无限
无事生非,策划绑架
在四明公所的纠纷事件中,黄金荣看上去似乎是夹杂在法国主子和宁波帮之间受夹板气,疲于应对。其实,黄金荣在这次事件中捞到了很大的好处。干他这个行当,街市太平,没有纷争,也就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了。因此,黄金荣的心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四明公所事件眼下遇到了一个转机,使得风波眼看就要平息,本来负责解决此事的黄金荣应该十分高兴的,但他却十分焦急。
在法租界当局和四明公所双方都准备做出让步,此次风波即将平息的时候,黄金荣的心却一下子凉了,他可是铆足了劲儿要借此次风波大捞一笔的。黄金荣对于白白错过这次发财的大好机会,很不甘心,于是,他回到寓所后,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歪主意。当晚,他召来李赞普和陈三林这两名亲信,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随即两人领命而去。当天夜里,四明公所的一位甘姓董事突然被闯入家中的几名匪徒给掳走了。原来,这就是黄金荣的主意,他想趁风波未平,浑水摸鱼,从这位甘董事身上敲诈出一笔银圆来。
甘董事家中主事的是一位后娶的年轻妻子,30岁不到。而今,突然发生了这种意外,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在家中抹泪。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宁波同乡听闻此事后,前来安慰了一番,还给她指出了一条道,说她可以去找找黄金荣黄老板,只要他肯帮忙,这事儿便不难解决。甘夫人一听,当天下午,便前去黄府求见黄老板。善良的她哪里知道,绑架她丈夫的恶人正是这位黄老板。
话说甘夫人来到黄家门口,说明来意后,黄金荣的一个手下就前去通报。这时,得到报告的黄金荣明白,这笔“生意”差不多稳赚一笔了。于是,他告诉亲信陈三林,要他负责接待一下来客,然后自己则躲在客厅旁边的帘子后面窥伺。
甘夫人见到陈三林后,立刻便泣不成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三林,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陈三林假惺惺地安慰道:“甘夫人,你别过分伤心了,事情总会有办法的。黄老板昨天晚上因为公事在外面忙了一夜,早上才回家,现在还没起床,我叫人去看看他醒了没有。”说完,陈三林便招呼同伴李赞普过去看一下黄金荣。
片刻之后,李赞普回到了客厅,回话道:“黄先生说,自己还未洗漱,不便见客,让客人有事尽管同陈先生讲,只要陈先生觉得可以,他一定尽力帮忙。”陈三林一听,便含糊地说道:“你既然找上门来,如果帮得上,我们一定会帮忙的。这样吧,让黄老板先帮你打探一下,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你明天早上听信吧,到时你就派个下人来就行了,不必亲自来了。”甘夫人一听,自是不免又要千恩万谢一番,然后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甘夫人让自己的弟弟前来黄宅听消息,黄金荣在客厅里接待了他。黄金荣“开诚布公”道:“甘董事的事情已经查探出来了,是虹口的一帮匪徒干的。”
“他们肯放人吗?”甘夫人的弟弟慌忙问道。
“怕是没那么容易,这帮人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家伙,既然费劲绑了人,怎么会轻易放!”黄金荣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然后又进一步警告道,“如果硬来的话,一旦惹恼了他们,甘董事性命难保。”
“那他们到底想怎样?”甘夫人的弟弟一听,十分焦急。
“其实他们的目的倒也不在要甘董事的命,据说事情是这样的,在四明公所的纠纷过程中,宁波人这边被打死了17个人,宁波同乡会为此捐出了不少银子救济,但是管理捐银的甘董事却从中贪污了一笔。可这件事偏偏就走漏了风声,被一些匪徒给知道了,他们想要跟甘董事分享这笔钱。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而已。”黄金荣不动声色地说道。
“那他们要多少钱?”甘夫人的弟弟焦急地问道。
“这个我还不是很清楚,我是托别人打探出来的,现在我还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黄金荣一边紧锁着眉头假装思考,一边说道,“我看这样吧,你明天上午和你姐姐一起到大自鸣钟巡捕房的公事房来一趟,我让那位负责打探的朋友当面和你们谈谈。”黄金荣摆出一副仗义的样子。
甘夫人的弟弟看黄金荣如此“仗义”,自是又免不了说一番感激的话,然后,着重记下了黄金荣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便回去跟姐姐商议了。
翌日上午,甘夫人和自己的弟弟一起准时来到了大自鸣钟巡捕房的公事房。这次和黄金荣一起演双簧的是丁顺华。丁顺华“转达”了绑匪的话,要甘夫人拿出4000块银圆赎身。
黄金荣看到甘夫人漂亮的脸蛋,不禁动了恻忍之心,于是又“仗义”地回过头对丁顺华说道:“顺华,你再去和那帮匪徒商量下,看能不能卖我一次面子,赎身费先付一半。另外,看是不是能安排他和家人见上一面,一切都由我担保!”
丁顺华一听黄金荣的口气,再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这话里面的含义,于是心领神会地笑着对这对姐弟说道:“既然黄老板肯出面,料那帮匪徒也会给面子的,我会尽力跟他们商量,你们二位不必着急,等我的回音就是。”
甘夫人和弟弟自是对黄金荣更是感激,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方才离去。
黄金荣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奸邪的笑意,心知这笔买卖眼看就要做成了……
劫财,劫色,又卖好
两天后的下午,甘夫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在泥城桥下和坐车前来的黄金荣碰了头,开车的是陈三林。甘夫人上车后,车子朝着天通庵的方向开去,在闸北一带穿街过巷,绕了好一通,最后在一个小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当即,两个穿着短褂的年轻人便从小院里走出来接头。陈三林拿出一张纸条给他们看了一下,两人相互之间点了下头,便将甘夫人和黄金荣引到了院内。进入院内后,甘夫人和黄金荣的眼睛便被蒙上了一层黑纱,被两个匪徒牵引着带到一个阁楼上,然后才被解开黑纱。
甘夫人等了一会儿之后,只见两个绑匪将甘董事带进了屋内。甘夫人一眼看过去,只见丈夫衣服又脏又破,本来丰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呆滞。看到丈夫变成了这个样子,又想到几天来自己的艰辛,甘夫人一下子便哭着扑进了丈夫的怀里。甘董事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没有过多地和妻子儿女情长,只是迅速地询问了事情的进展,当得知绑匪的要求后,要甘夫人回去后立刻筹钱,甘夫人只是含泪点头。
大约过了一刻钟,绑匪便在外面敲门了,接着又是那两个绑匪将甘董事带走了。甘夫人正准备出去,不料这时突然从外面又进来三名绑匪,不由分说便扑向甘夫人。甘夫人顿时感到惊慌失措,正要大声喊叫,却被其中一名绑匪从背后用一只手捂上了嘴,另一只手则在其胸前乱摸。同时,另外两名绑匪中的一个按住甘夫人挣扎的双臂和双腿,一个快速地将甘夫人的旗袍连撕带扯地给弄开了。
眼看甘夫人就要被三名绑匪给强奸了,这时,突然屋门被人一脚踹开。原来是黄金荣听到隔壁的响动,知道情况不对,闯了进来。绑匪见黄金荣闯了进来,其中一名放开甘夫人,操起手边的一张椅子,便朝黄金荣扔了过去。黄金荣将身体一偏,躲过了椅子,椅子砸在墙上,一下子碎掉了。黄金荣借躲椅子的姿势放低身子,顺势来了个扫堂腿,将扔椅子的绑匪给扫倒在地。接着,黄金荣又上前一步,挥拳击向了正拉着甘夫人胳膊的绑匪,一下子将其打得鼻孔朝天地倒了下去。这时,捂着甘夫人嘴的绑匪见黄金荣来势汹汹,便松开了甘夫人,后退一步拉开架势,要和黄金荣格斗。黄金荣则摆出一个踢对方的假姿势,见对方向后退让着躲闪,则突然收起腿,一把抱起已经吓得呆若木鸡的甘夫人夺门而去。一口气跑出院子后,黄金荣立刻钻进了汽车,朝陈三林吼道:“快,快开车!”车子疾驰而去。
车子行驶出不远,黄金荣隔着车玻璃往后面望了一下,然后惊慌地说道:“不好,后面有辆车跟了上来,阿林,将车开到同春坊避一下。”
这时的甘夫人只是蜷缩躲在黄金荣的怀里,瑟瑟发抖。黄金荣一边紧紧地搂着她,一边骂骂咧咧:“这帮龟孙子,竟然打起这个主意来,你不用怕,有我在!”
车子开到同春坊后,黄金荣将甘夫人带进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一个房间里。在这里,他如愿以偿地占有了甘夫人。
一切都在黄金荣的操控之中,钱到了手,自然不会有什么耽搁。果然,第二天傍晚,黄金荣便和陈三林一起将甘董事“赎”了出来。此时,甘董事正失神地和黄金荣一起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前面开车的依旧是陈三林。
车子在从虹口出发后,先是一直往南行驶,然后过泥城桥后转了个弯,又沿着苏州河一直向东开到外滩,再又穿过四马路,绕来绕去,最终停在了老北门内的一个弄堂口。陈三林下车,和黄金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甘董事往其中的一个门楼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陈三林一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只见院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其中一个老太太正跪在地上拜一尊观音菩萨像,甘夫人和弟弟以及家中仆人则侍立两旁。看到三人进来后,甘夫人和弟弟赶紧迎上来接过甘董事。
进屋后,甘夫人招呼黄金荣和陈三林坐下,正在说着寒暄的话。突然,老太太走到黄金荣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大恩人,我甘家今生来世都不忘您的大恩大德啊!”
黄金荣连忙起身搀起老太太,也凑了一些文绉绉的词儿说道:“伯母请起,这叫我怎么敢当?甘先生回来了就好!黄某老家余姚,和甘先生也算是半个同乡,帮这点忙不算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黄金荣将老太太扶起,并将其在椅子上安顿好后,回头对甘董事说:“甘先生好好休息一下,我和阿林还有点公事要做,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你,你可要多多保重!”说完,两人便起身告辞,甘家上下起身送至门口,甘夫人也轻轻地说道:“黄老板的恩德,我们一定会报答的。”
“哈哈,大家相互照应了!”黄金荣笑着回了一句。
在回去的路上,陈三林一边手握方向盘,一边对黄金荣说道:“大哥这招真是高啊,不仅赚到了钱和甘夫人,同时还让甘家人感恩戴德!”
黄金荣此时笑而不语,满脸得意。
“公子哥”与妓女
从绑架甘董事这一事件我们可以看出,黄金荣虽然身为法租界巡捕,实际上干的却是和盗贼绑匪一样的伤天害理的勾当,而且因为其有巡捕身份做保护,他做起坏事来更是卑鄙下流、无法无天。更为厉害的是,黄金荣不仅扮演着好人的角色来做坏事,同时以他为首还逐渐形成了一个规模越来越庞大的流氓团伙,有了这些帮凶,黄金荣行凶作恶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对于受害者来说,敲诈、抢劫一点儿钱财那都算轻的,如果严重一点儿,甚至都会被黄金荣一伙坑害致死。
在当时上海的南京东路上,有一座气势恢弘的古庙,里面除了作为正殿的观音宝殿之外,还有星宿殿、土地殿、城隍殿、猛将殿、关帝殿等众多的辅殿,这就是旧上海香火最盛的庙观之一——保安司徒庙。此庙是上海道教正一派的主要道观,初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因庙内外围墙均涂着紫红色,所以人们习惯称之为“红庙”,后来也被称为“虹庙”。据说此庙前身只是个小土地庙,位于郑家木桥(今福建中路、福建南路一带),后在一场火灾中损毁,人们将其搬迁至四马路(今福州路),后来又因战事而迁到了南京东路上。迁至南京东路上后,因地处闹市,怀着保平安、求财、求姻缘、求子的心愿前来烧香叩头的善男信女每天都络绎不绝。
黄金荣也正是看中了那些往往已经积攒起了一笔不小积蓄的妓女所怀有的这种急于脱离火坑的心理,然后加以利用,又做了一起伤天害理的勾当。
在当年上海的一家“长三堂子”(上等妓院)里,有一个名叫惜玉的妓女。惜玉因为长相可人,亭亭玉立,顾盼神飞,一时间在社会上声名鹊起。上海的达官贵人竞相上门,为博红颜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如此几年下来,惜玉便积攒了不少积蓄。
可以想象,那些竞相在惜玉身上花钱的人都只不过是倾心于她的肉体,乃至只是出于比阔气挣面子的心理,而在惜玉的内心里,是感到孤单,期盼爱情的。尤其是在她积攒起了这笔足够后半生花销的积蓄之后,就更是希望能够遇到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带自己脱离这没有真情的风尘世界。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同行姐妹那里听说了虹庙里的金秀英的故事,于是,便也抱着一线希望,时常前去庙里烧香,求神保佑自己遇到合适的姻缘。惜玉没有想到,她的举动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这天,妓院里突然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他长相英俊,风度翩翩,自称是某公司老板的公子哥。这“公子哥”对惜玉一见钟情,大献殷勤,几次见面后,便表示愿意带她离开妓院,和她终生厮守。惜玉对这“公子哥”也十分倾慕,心想自己正好这段时间常去虹庙拜神,并在半月前在菩萨堂前抽到了一只上上签,便遇到了这般好姻缘,看来这虹庙的神还真是灵验。有了这个“上天注定”的想法,惜玉对这段“姻缘”便更是珍惜了,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位“公子哥”。
不久,这“公子哥”便给了妓院老板一笔钱,将惜玉“赎”了身。于是,惜玉便将自己多年卖笑积累起来的各种财宝都放在一个珠宝盒里,又将珠宝盒放进一只箱子里,跟随“公子哥”离开了妓院。
“公子哥”带着惜玉在南京路外滩的一家高级饭店包了一个豪华套间,暂时住了下来。两人在里面如痴如醉地度过了半个月,这期间两人在极尽男女之爱之外,更是无话不谈。惜玉将自己多年来在风月场中积攒在心中的苦楚和寂寞一股脑地全讲给了自己的“情郎”,而“情郎”则是温语抚慰,表示十分理解惜玉的感受。这使得惜玉更是觉得自己找对了人,完全将一颗心交给了自己的“情郎”。
一天,“公子哥”假装无意中看到了惜玉的箱子,轻声地对她说道:“惜玉,你这些金银珠宝老是放在这个箱子里也不是办法,太惹眼了,害得我们每次出去玩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的,太不安全!”
“是啊,我也觉得不安全,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惜玉温柔地问道。
“你看这样行不行,干脆把它放到我爸爸公司的保险库里去,那是我爸爸专门用来藏钱财和重要账目的地方,绝对不会出问题。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我们的二人世界了,你说好不好,惜玉?”
“好吧!那你就拿去藏好吧!”惜玉想都没想便同意了,说着就拿出了珠宝盒和身上的钥匙,交给了“公子哥”。
“你真乖!”“公子哥”立刻高兴地抱着惜玉亲了一下,然后对惜玉又是一阵温存。温存过后,他对惜玉说道:“我现在就去把盒子藏好,待会儿回来我们先出去逛街,晚上再一块去‘米美高’跳舞。好好在家等我!”说完,“公子哥”又温情脉脉地在惜玉的唇上吻了一下,便带着珠宝盒离去了。
令惜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直在屋里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看见“公子哥”的人影回来。她这才起了怀疑,正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饭店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对她说道:“太太,您的先生中午打来电话退房,说他暂时不能回来,请您结账。”说着便递过来一张账单。
惜玉接过账单一看,一下子懵了,总共是420块大洋!而此时她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别说420块大洋,就是四块也没有啊。顿时,惜玉眼冒金星,昏倒在地。
第二天,惜玉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到“公子哥”所说的他“爸爸”所开的公司,但那个公司的老板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儿子!
几个月后的一个冬夜,人们在南京路上的一栋楼宇的屋檐前,发现了一具瘦弱的女性尸体,有人辨认出这正是当初红极一时的妓女惜玉。据说在这个可怜女人的手中,还握着那只从虹庙的菩萨殿中抽来的上上签,令路人唏嘘不已。
再来说那“公子哥”。其实,他正是黄金荣手下的钱霍企。这一切都是黄金荣设下的阴谋,这一伙恶人知道惜玉积攒了一笔金钱,又见她总往虹庙中拜佛求姻缘,于是便布下了这个恶毒的阴谋,真可谓丧尽天良!在得到惜玉珠宝盒的当天夜里,钱霍企便带着那些财宝前往黄金荣家里,将珠宝盒交给黄金荣。黄金荣奸笑着将珠宝盒里的金银珠宝、翡翠玛瑙玩弄一番后,随手挑出了两个金钗丢给了钱霍企,说道:“这件事干得不错,拿去吧!”随后便将珠宝盒藏在了自己的密室里。
勇擒“黑风”巨盗
通过一笔笔的伤天害理的“买卖”,黄金荣很快积累了许多钱财,他越来越尝到了一边做警探,一边做盗贼的好处。不过,到目前为止,供黄金荣差遣的那些地痞流氓、青洪帮弟兄与黄金荣之间大都还仅仅是一种出于利益上的考量而临时建立的勾结关系,并非他的死党,黄金荣用起来也就并非那么得心应手。于是,黄金荣很想建立一个死命效忠于自己的队伍,好展开拳脚,做出一些更大的“成就”来。很快,机会便来了。
这天,黄金荣像往常一样沿着老北门大街往北走着,不一会儿就快到了护城浜了。此时正值上午,市场上的各家店铺和沿街商贩正在做着生意,市民们则沿街挑选着自己想买的东西,一派热闹的场面。黄金荣正兴致勃勃地走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抓贼”的呼叫。黄金荣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穿蓝色短褂的人正抓着一个钱包,一路拨开人群往自己这边跑来,而其身后几十米外则有一个穿袍子的小商人模样的人正在拼命追赶,看来是这个年轻人偷了他的钱包。
黄金荣心下明白,定然是一些小瘪三来自己的地界上捣乱了。于是,他趁那年轻人跑过自己身边时,突然伸出一脚,勾了那人的脚踝一下。那小瘪三猝不及防,当即栽倒。小瘪三气急之下,正要回身骂人,一看对方是个巡捕,顿时不敢吭声了。
黄金荣呵斥道:“你个瘪三,光天化日,竟敢抢东西,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那年轻人无奈,只得起身耷拉着头跟黄金荣走。他一边走,一边哀求道:“巡捕大哥,您就放小弟一马吧,以后您说不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呢——只要您这次放了我,以后有什么吩咐小弟我一定照办!”
“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你还有多少弟兄?”黄金荣看对方挺机灵,就问道。
“小弟叫李慕琨,靠摇柴船为生。我有个‘割头’兄弟叫张阿金,原来是镇口肉店的学徒,我们手下有二十来个徒弟。”
黄金荣正想拉起一帮小喽啰,一听这话,就动了心。于是,他缓了下口气说道:“好吧,我们今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就饶了你,你现在去将你的兄弟张阿金叫来,我们认识一下。”
原来,这李慕琨原本是个农家子弟,但从小心里便不安分,不知从哪里学来一手好拳脚,长大后便成了老北门一带的霸王。而那张阿金,则同样出身于上海郊区的农家,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后来耐不住性子,便进城以卖肉为生,与李慕琨相似,张阿金也练就了一身硬身板,无人敢惹。后来,李慕琨、张阿金二人偶然相遇,便臭味相投,认作兄弟,又收罗了二十几个小喽啰,在老北门一带,坑蒙拐骗,欺诈商人,勒索百姓。因为这伙人巧妙利用了这一带南北两侧分属两个租界的特点,作案之后就可以立即逃窜,所以两边的巡捕均拿他们没办法。
黄金荣对于李慕琨、张阿金这伙人也早有所耳闻,便想趁此机会将这伙人收入自己麾下,加以掌握利用,好作为自己敛财的本钱。
黄金荣跟着李慕琨来到他的住处后,发现室内家具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凳子,别无他物。想必这些小混混平时也就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捞头,搞来的钱还不够吃喝嫖赌的,另外,这号人也是随时准备跑路,也没拿这里当长久的住处。李慕琨让黄金荣坐在一个凳子上后,便去叫张阿金了。
不大一会儿,李慕琨便带着一个穿黑色衣裤的年轻人进屋来了,此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黄金荣一看,便猜出此人就是张阿金。接下来,三人互相介绍了之后,便聊起来。三人喜欢干的都是类似的勾当,自然很容易谈到一块儿,再加上都想利用对方给自己牟取利益,因此半个小时下来,三人已经俨然是老朋友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黄大哥,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李慕琨看着黄金荣一脸诚恳地说道。
黄金荣也猜得出李慕琨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心想自己身为巡捕,地位高一些,还是想拿一把架子,于是他假装不明就里地问道:“李老弟有话就直说!”
“我们今天有缘和黄大哥相识,大家又谈得这么投机,因此我想如果咱们能结拜为兄弟,那就好了。只是不知道黄大哥意下如何?”李慕琨说道。
“我觉得是个好主意!”还没等黄金荣说话,张阿金就先表了态。
黄金荣也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李慕琨、张阿金二人见黄金荣点头,顿时喜出望外,马上张罗着出去准备结拜的用品。过了一会儿,两人也没弄来别的东西,只是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只体格庞大的公鸡。然后,李慕琨又在屋里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了一瓶老白干和三个酒盅,倒上了三杯,张阿金将公鸡杀死,并将公鸡的血滴入酒杯中。然后,三人还各自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也滴入酒杯中,最后三人将酒一饮而尽。
经过这个简单的仪式之后,三人便算是正式结拜了,按照年龄排序,黄金荣算是大哥,张阿金为老二,李慕琨则做了老三。
接下来,李慕琨和张阿金又分头将自己的弟兄们叫来,向他们宣布这件事,并让他们拜见这个新任的大哥。这些小喽啰们看从此有了一个巡捕作为自己的大哥,觉得找到了靠山,都十分兴奋,恭恭敬敬地站了三排,向三位头领行叩头礼。黄金荣一看,的确有20多人,又如此恭敬,心里也十分高兴。行礼过后,有几个小喽啰便到外面去搞回一些鸡鸭鱼肉以及老白干,众人便围着桌子大吃大喝一番,算是庆祝。
自从黄金荣和李慕琨、张阿金二人结拜之后,有了二十几个小喽啰为自己效命,设圈套、演假戏以邀功的这一套做起来便更得心应手了。一段时间下来,黄金荣在巡捕房的地位更是不断提高。后来,他干脆想办法将这两人也拉进了巡捕房来当巡捕,从此,他在巡捕房的势力就更大了。
因为黄金荣在破案中经常立下头功,所以法国人对他非常看重,遇到棘手的案子,便往往指明交给黄金荣。这年秋天,法租界巡捕房又接到了一桩令人头疼的案子之后,总巡便将它交给了黄金荣。
事情是这样的,近年,太湖一带出了一个“黑风”大盗,此人头脑精明,又身怀绝技,因为常在月黑风高之夜作案,所以人们形象地称之为“黑风”。更为厉害的是,“黑风”不仅一人本领高强,他手下还有一伙弟兄,那些兄弟也个个精明强悍,使得“黑风”更是如虎添翼。这“黑风”带着自己的弟兄经常在苏州、无锡、昆山等地作案,官府与其较量多次,均以失败告终,十分头疼。最近,“黑风”又在常州抢劫了一个当地巨富,这巨富财大气粗,对于其他的财产倒不是很在意,只是对被抢走的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十分心疼。巨富看当地官府束手无策,只好尝试着花钱请法国巡捕房出面,希望能追回自己的宝贝。
法国人觉得这笔买卖油水很足,便要黄金荣负责破案。黄金荣知道这案子是个硬骨头,心里不是很乐意接,但是,对于法国主子的要求不好拒绝,况且,一旦办案成功,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他也想借机显显自己的本事,所以还是应承了下来。
黄金荣接下案子后,便立刻调集自己巡捕房的手下和黑道上的朋友,双管齐下,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原来,“黑风”此次作案后,知道案情重大,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松过关,于是,他将自己的兄弟遣散开,让大家各自分头藏身,财宝则由他一人保管,藏在了他在苏州的相好妓女翠喜的家中。得到这个消息后,黄金荣立刻展开部署,先是找到熟识的上海县衙门的梁捕快,托他跟苏州当地的衙门打了招呼,让他们协助捕盗。之后,他便带了法国巡捕房和上海县衙门的公文与李慕琨、张阿金等人悄悄前往苏州城。
到了苏州城后,黄金荣一干人先是和当地衙门的朋友碰了头,同时派出眼线摸清了“黑风”的活动规律,最后制定出了一个捕盗方案。
这天晚上,正值南国清秋,皓月当空,微风拂面,黄金荣一行五人,穿着黑色紧身衣裤,匆匆沿着苏州古城的街道,目的地是城西枫桥镇。几人穿越上塘河岸畔的枫桥镇后,过了几条小巷,最后在一个只有一堵矮墙的院落外停下了。
黄金荣示意另外四个人在墙外等候,自己则快速攀上墙头,潜至窗外,用手指一沾唾沫,在窗纸上戳破了一个小洞。只见屋内正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壮汉坐在那里吃肉喝酒,旁边则有一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卖弄着风骚。
那汉子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迷离着双眼对那女子说道:“我说翠喜,你可把大爷的东西藏好了,等风声过了,大爷我好好酬谢你。但要是出了岔子,可别怪我‘黑风’翻脸不认人啊!”
“哎呀,‘黑风’大爷,你就放心好了,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再说了,我还指望着‘黑风’大爷您发达了我好跟着沾光呢!”
在外面的黄金荣一不留神碰倒了放在窗户旁边的一个篓子。本来声音很小,但那汉子却机警得很,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小的异响,只见他起身快速走到桌边,将蜡烛吹灭了,顿时屋内一团漆黑。
不错,这汉子正是巨盗“黑风”,此时正躲在自己情人的家中。虽说“黑风”这时已经吃了不少酒,但是作为一个精明的职业强盗,警惕的神经可是丝毫都没有放松的。闻听窗外有声音之后,“黑风”立刻察觉到有情况。吹灭蜡烛后,他定睛朝窗外看去,看到窗户上在月光照耀之下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黑风”大吃一惊,纵身便跳到了门口。黄金荣刚才怕被发现,背身靠在墙上,没敢朝里看,此时见门口有动静,才知道已经被发觉,待他想要前去堵门时,只见一个黑影已经从门里飞窜出来了。那“黑风”出门后,立刻飞上矮墙,沿着矮墙飞快地逃离。黄金荣来不及和外面的弟兄打招呼,便也跳上矮墙紧追了上去。
那“黑风”跑了一会儿,见来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便心生一计,只见他在奔跑中突然回转身子,一脚朝黄金荣踢来。黄金荣猝不及防,心下大吃一惊,一下子从矮墙上掉了下来,“黑风”则趁机转身继续逃跑。黄金荣在落地时脚崴了一下,只感到一阵剧痛,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再次跳上墙头,继续朝着黑影逃窜的方向追去。可是一转眼,那黑影便消失了。
黄金荣追到刚才黑影消失的地方,发现原来这是一座寺庙。黄金荣变得踌躇不决起来,一时不知道应当怎样做。突然,从寺内传来了凝重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这钟声显得格外庄严浑厚,震颤人心。
这时,大地在月光的照耀下,一片银白。忽然,黄金荣看到一个黑影窜出寺院北边的一个偏门,往北径直窜去。黄金荣没有丝毫迟疑,快速跑下钟楼,从寺院北门追出去。
追了一会儿之后,黄金荣被一条河挡住了去路,同时也不见了“黑风”。不过,定睛一看,他发现在河中央有一个人正在泅水渡河。不用怀疑,肯定是“黑风”,黄金荣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顾不得许多,也跳进了河里,朝着“黑风”的身后追了上去。但是,跳下河之后,黄金荣才心下暗暗叫苦,河水冰冷刺骨,刚才受伤的脚踝此时也感到如同针扎一般疼痛。而那“黑风”本是干水上勾当的,自然谙熟水性,很快便泅水上岸了。
那“黑风”泅上岸后,回头见黄金荣还在河中央挣扎,心想幸亏自己水性好,逃过了一劫,准备稍微喘息下,然后沿着古运河一路向北,逃到无锡。没想到,就在这时,从河边的草丛中跳出两个人来,趁“黑风”喘息未定,突然从背后将其摁倒在地,并立即用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黄金荣好不容易爬上岸后,本来以为已经让“黑风”逃脱了,却惊喜地发现李慕琨和另外一名弟兄将“黑风”押到了自己面前。原来,另外几人在黄金荣进入小院之后,因久久不见动静,便心知有异,于是决定由张阿金带着一个弟兄在屋外堵截,李慕琨则带另一名弟兄前去接应黄金荣。他们因未寻见人,便料到“黑风”可能会泅水渡河,于是就提前来到对岸守候,结果将“黑风”逮了个正着。
黄金荣等押着“黑风”回到翠喜家,搜出了“黑风”窝藏的财宝。黄金荣拿起那颗夜明珠,只见其通体晶莹,透出一股柔和的绿光,果然是个价值连城的好宝贝。之后,几人便押解着“黑风”往苏州城赶去,这时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了。
黄金荣等人将“黑风”押回苏州府后,将其暂时羁押在了苏州府的牢里,然后派人火速赶回上海,向法国主子报喜。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又值刚破大案,黄金荣一干人自然免不了要大肆庆祝一番,直玩得天昏地暗。
此案破获后,法国主子对黄金荣更是刮目相看,此后,凡遇大案或别人破不了的案子,巡捕房便将其交给黄金荣。黄金荣也不负主子的期望,大多时候都能成功破案。由此观之,黄金荣已经成了法租界当局十分倚赖的一个人物了。
“荣记共舞台”开张营业
却说黄金荣因为在法国主子面前的一系列功劳,他在法租界内已经俨然是显要人物,一般的华捕和在法国巡捕房任职的其他华人,见了他都要招呼或者行礼。他再也不用到十六铺、新开河一带上岗执勤了,只需要坐在大自鸣钟巡捕房的公事房里,对下面发号施令即可。
给法租界总监华尔兹当翻译的曹启民,原本是法租界的第一红人,如今看到这个当初给自己开车门的麻子地位越来越高,便也不得不对其和颜悦色,另眼相看了。而黄金荣自从地位越来越高之后,也就不再仅仅满足于去找流氓做些绑架勒索的勾当,而是盘算着想要做一些“正经”的买卖。很快,机会便来了。
在当时的上海北门城外有个戏院叫迎仙凤舞台,这戏院老板的名字叫何宝庆,是上海本地人。这戏院中等规模,内有700多张木凳座位,演出的戏班基本上是轮番更换,主要则以徽班(徽州地方剧)为主,偶尔也请海派伶人演一些连台布景戏,每次演出倒也座无虚席。但是,何宝庆最近却经营不下去了,寻思着想将戏院盘出。每次座无虚席,为何却经营不下去了?说来话长……
原来,虽然每次演出时座无虚席,但是,坐在这里看戏的观众,只有一半是正经买了票进来看戏的,另外的一半则都是些披着老虎皮的军警和地痞无赖。这帮人每逢戏院开演,也不买票,只是大模大样地径直往里走,谁敢阻拦?即使是不阻拦他们,这帮人还可能要吵闹场子或寻衅打架呢。所以说,这何宝庆根本就赚不到多少钱。事实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办法,曾邀请当时上海商界和流氓界都很有声望的虞洽卿做自己的替身,希望借助这个“钟馗”来将这些五丧七煞鬼挡在戏院外面。但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虞洽卿不但没有能够赶走这些五丧七煞鬼,反而增加了自己的额外支出。原来,虞洽卿既然当了戏院老板的替身,自然不肯白做人情,于是每当有些失业或初来上海闯荡的亲戚或乡亲前来求他找个职事时,他便荐到戏院来。而何宝庆自然不好拒绝,如此一来,戏院里人浮于事,支出更加浩大,债台筑得更高了。而且,现在的戏院由于年久失修,设施陈旧,下雨天则东漏西漏,刮风则直接穿堂。因此,好的戏班都不愿前来演出,如此一来,戏院的收入就更少了。到如今,那些债主看戏院的经营每况愈下,也都怕自己的债打了水漂,纷纷登门逼债。何宝庆于是找到虞洽卿,希望他能拉一把,为自己垫付一下资金,但遭到了拒绝。正是在这样的进退无路的情况下,何宝庆便想将戏院盘出了事。
打定了主意之后,何宝庆便有心寻找有实力买下戏院的人。可是,在当时,但凡开戏院、浴室、茶馆和旅社等行业的,绝不仅仅是有钱便能开的,而且还需要一个响当当的排头或者硬邦邦的后台,否则根本赚不到钱。因此许多商人有心收购,但了解情况之后,也不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于是,何宝庆找到了与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曹启民,让他帮自己物色一个符合条件的对象。
这天晚上,曹启民来到大自鸣钟巡捕房闲逛,突然想起了何宝庆所托的事情,又一想,在这儿任职的黄金荣不就正是一个合适的对象吗?于是他就找到黄金荣说:“金荣啊,我有个买卖,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做?”黄金荣便问道:“什么买卖?”曹启民便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最后又说道:“现在何宝庆已走投无路,你基本上就不用给他钱,只要将他的债务接过来,他也就很乐意了。然后你再对债主们说明情况,有谁敢问你要钱!而戏院到你手里后,有谁还敢赖戏看!你就只等着收钱就是了。如此一来,岂不是一笔空手套白狼的好买卖?到时你可别忘了我啊!”说完便哈哈大笑。黄金荣一听,高兴得满脸的麻子都泛出了红光,随即跟曹启民约定第二天下午去和何宝庆见面。
第二天下午,曹启民安排何宝庆和黄金荣在聚宝茶楼里会面。黄金荣向何宝庆询问债主名单和金额,何宝庆便说道:“至今为止,总共欠下地租、土木作、杂工薪金和借款等约五千元。债主们日日逼催,不再宽限,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走此一步。”黄金荣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好,你今天回去将出盘的契约写好,明日带上契约,并将这些债主一起叫过来,我们当众签约,然后一起向债主们声明,这些债务由我来承担。”何宝庆当然知道黄金荣不是善茬儿,本想要对方除了承担自己的债务外,还要另支付给自己一笔钱,这下提也不敢提了。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便各自回去了。
次日下午,何宝庆果然按时带着昨晚请人写好的契约,并和自己的债主一起来到聚宝茶楼。债主们接到何宝庆的通知后,都以为自己的债能够今日得以偿还,一个个眉开眼笑。到了聚宝茶楼后,只见黄金荣已经在昨天的那个雅间里等候。黄金荣让债主们在外面等候,自己先跟何宝庆签订了出盘协议。黄金荣让手下将何宝庆的契约大声读了一遍,听后点了点头,然后便和何宝庆各自在上面画了押。
之后,黄金荣要何宝庆将债主们叫进来,让何宝庆和他们当众核实清楚欠债金额后,自己给每个债主出具了一张相应金额的借条。这些债主拿到借条后,以为待会儿就可以兑现了,一个个高兴地等在那里。
但没想到的是,当黄金荣给每个人写好借条后,用手一拍自己的胸脯对各位债主说道:“好了,现在戏院出盘手续算是清楚了,从现在起,迎仙凤戏院已经是我黄金荣的了。各位债主,何老板欠你们的债也都由我来负责偿还,你们妥善保管好自己的借条,我过些日子一定将你们的债还上,放心,绝对不会落空!”
债主们一听,心里顿时便咯噔一下,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他们才明白,自己手中的借条其实就是一张白纸,以后谁敢向这个阎王要债。因此,他们只好怏怏不乐地离开了聚宝茶楼。
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年轻一点儿的债主气愤地说道:“这明明是想赖账嘛!当初是何宝庆欠我们的钱,我们还找他要去!”
“哎,我说你就自认倒霉吧,如果那麻皮知道了这件事,他岂会善罢甘休!”另一个老成持重的债主劝道。
这时另一个债主凑过来附和道:“还是您老说到了点子上,这件事我们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话说回来,何宝庆也没捞着便宜。要是他把戏院盘给别人,除了还清我们的欠款外,他多少还能再落些钱。现在,他也和我们一样,只好吃个哑巴亏了!”
就这样,正如曹启民当初说的,黄金荣做了一笔空手套白狼的“买卖”。
黄金荣将接过迎仙凤戏院后,将其重新装修布置了一下,又将戏院的名字改为“荣记共舞台”,一般时候则简称为“共舞台”。那时,戏剧舞台上男女合演还不是很普遍,取名“共舞台”的意思,就是要男女“共”演。然后,黄金荣又到法租界副总监那里领了一张新执照,戏院就重新对外营业了。
过去的戏院,有两种特殊的位置,一种是正厅中的“官厅”,一种是花楼上的“包厢”。这两种位置都是看戏的绝好位置,服务也更周到一些,是专门为那些有钱的阔佬们准备的,当然,价钱也高得多。茶房们看到这些阔佬到来后,态度自是不同,打躬作揖,泡备好茶,恭敬送上;另外将时鲜的水果,精选的瓜子,放在崭新发光的银盘里端上来。自然,这些侍候和奉承不是白做的,阔佬们是要用“小费”来换取这些的。
虽然价钱高一些,但是人家阔佬根本不在乎,所以这种“官厅”和“包厢”的戏票一点也不愁卖。于是,在过去的戏院中,便诞生了这样一种职业,名曰“按目”。所谓“按目”,跟现在的倒卖火车票的“黄牛党”有些相像,即替这些阔佬买票送票。这些人提前将戏票买好,在演出前等候在戏院门口,一看到坐汽车或是马车前来看戏的人,便急忙迎上去,口称“大爷”或者“少爷”,屈身打躬,奉承拍马,并亲自陪同阔佬进内就坐。当然,这样的戏票价格要比原价更高一些。
凡是戏院有新来的名角儿或好的剧目,这些头座戏票,便几乎都掌握在了这些“按目”的手中,并提前给自己所熟悉的阔佬们送了过去。阔佬们在这个过程中也体会到了自己相对于普通观众的优越性,因此对于这些“按目”倒也另眼相看。
在每年年终,戏院演出“封箱”戏时,这些“按目”也算是辛苦了一年,往往会借机向阔佬们请求一些“年终奖”。而阔佬们也知道,自己被人家如此奉承了一年,也不能太吝啬,于是,除了要加倍给此次的票钱外,还会额外给几块银圆作为犒赏。如此下来,这些“按目”一年倒也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黄金荣的共舞台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马上就要开张了。
听说迎仙凤舞台经过一番整修,改成了“共舞台”,能够邀请来上海最好的戏班,而且其老板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华捕黄金荣,在黑白两道都是响当当的,再也不会有人敢来看白戏,许多“帮闲”都想到“共舞台”来做茶房和“按目”。不过,这个职业虽然看上去有些低贱,但因为收入可观,对于那些穷人来说还是颇有诱惑力的,有许多人都想谋得这个职事。因此,要想得到这个职事,还得由一个有头脸的人举荐,并交上一笔押金。许多老板往往进行招标,谁交的押金多,就让谁干。当然,这所谓的“押金”是不退的。黄金荣凭借自己的名气,就在这些茶房和“按目”身上,赚了不小的一笔钱。
共舞台开张后,黄金荣为了一炮打响,派人专门前往京津邀请有名的剧团前来演出。而京津戏剧界的人,也对繁荣的大上海一直很向往,心想到了上海,一来可以开拓一下自己的市场,扩大自己的影响和名声,二来自己也可到大上海去长长见识,于是纷纷欣然答应。因此,当时的许多京津名角都正是受了共舞台的邀请,初次到沪演出的。当时一些有名的京剧演员,例如须生谭鑫培,小生金仲仁、程继先,青衣花旦王瑶卿,老旦龚云甫,武生杨小楼和吕月樵,架子花脸赫寿臣,小丑肖长华等,都曾来过共舞台演出。
霸占聚宝茶楼
黄金荣自将迎仙凤舞台搞到自己手里之后,尝到了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勾当的甜头,便将自己的目光又转向了一个新的目标——聚宝茶楼。
聚宝茶楼不是只供市民喝茶的一般茶楼,而是一家比较高档的消费场所,里面宽敞而豪华,在楼厅中间还搭有一个小戏台,每天都有本地的曲艺人定时说唱。至于说唱内容,则有时是东乡曲调,有时是浦东文词,有时则是小热昏或杂曲。在这里喝茶的顾客,只要买上一壶香茗,便可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悠闲地听曲,可以悠哉游哉地打发光阴。除了大厅里的茶座之外,茶楼内还设有清洁的“雅座”和安静的“内室”,在这里,商人可以尽情地谈生意,会朋友。同时,这里还是有钱人抽大烟的安乐窝。正因如此,这里的生意很是红火。这茶楼的老板名叫史少卿,上海本地人。因其左眼角生有一块蓝色胎记,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蓝眼少卿”。
但是,自从黄金荣来到大自鸣钟巡捕房之后,“蓝眼少卿”便开始发愁了。什么原因呢?原来,这大自鸣钟巡捕房就在离聚宝茶楼只有百米距离的地方,黄金荣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准时来到聚宝茶楼,在雅座间休息。并且,他还经常召集一些狐朋狗友,在这里聚赌玩耍,策划阴谋。同时,他们还吞云吐雾,大声吵嚷,闹得“雅座”不雅,“幽室”不幽。那些老实的顾客看到这一班五煞七神长期盘踞于此,也就不怎么来了。这下可急坏了“蓝眼少卿”,可他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黄金荣在聚宝茶楼里混得时间长了之后,便有心将这里作为自己召见手下、策划抢劫的长久之地。于是,他便想找个借口霸占了这家茶楼。黄金荣初来时,见到“蓝眼少卿”还打个招呼,随口叫一声“史老板”。后来,随着自身势力的膨胀,便干脆摆出一副无赖相,连个招呼也懒得打,大摇大摆地便直奔雅座间了,甚至有时还对“蓝眼少卿”翻白眼,似乎嫌对方碍眼。后来,黄金荣就干脆想使用流氓手段彻底霸占这座茶楼了。
旧上海的流氓无赖敲诈勒索和强取豪夺的手段,基本上都是“装榫头”那一套,在青帮中,又将其称为“软胡子”,其大体的做法基本上都是移花接木,将没有凭据的事硬说成是有凭有据。具体而言,这种手法大致有三种:第一种是“栽赃入室”,即把盗窃来的东西悄悄放进你的家里,然后再去官府报案;第二种是“移尸入门”,将尸体搬到你的家门里或者家门口,让你有口说不清;第三种则是“勾奸买奸”,先用女人勾引你上钩,然后再突然“捉奸”。
帮会流氓使用这些手段伤害的对象,都是些当地富户或者客商大贾,这样才有油水可捞。一般而言,谁家遇到这种有预谋的圈套,往往有口难辩,只能忍痛认宰,以求息事宁人。而一旦不肯买账,对方则会顿时撕下面具,露出凶相,使你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黄金荣便是想要给“蓝眼少卿”装上这么一个“榫头”,使得他心甘情愿地将聚宝茶楼送给自己。这里是黄金荣的势力范围,要想给“蓝眼少卿”装个“榫头”,一点儿也不难。
这天早上,聚宝茶楼刚刚开门营业,便有一大帮流氓涌进茶楼里来,说是要吃茶。谁都看得出这帮人绝非怀着善意来的,但“蓝眼少卿”却不敢拒绝这帮流氓,于是便将这些人引到楼上坐下。还未坐稳,这帮人便开始大骂起来,值堂的小伙计还未将每个人的茶送齐,这帮人就已经开始摔杯擂桌,向着茶楼的伙计以及顾客大打出手,吓得“蓝眼少卿” 赶紧找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这群流氓先是拳脚相搏,继而便个个掏出匕首和三角小斧等利器,大有拆了聚宝楼之势。“蓝眼少卿”只听得外面各种惨叫声混成一片,哪敢出来看一眼,只躲在楼下小间里瑟瑟发抖。
半个小时之后,这场恶斗才算是逐渐平息下来,那些流氓也都纷纷撤离了现场。这时,“蓝眼少卿”才到楼上去查看情况。一看,他便在心里连连叫苦,只见破桌子、断椅子到处都是,杯子、碟子更是碎了一地,更恐怖的是地上布满了鲜血,自己手下的那些伙计除了没在场的和腿快及时逃走了的,留下的那几个无一不被打成重伤,个个歪斜在地上哭爹喊娘地叫着,更有甚者是叫都叫不出来了,因为已经被打得昏迷过去。看到这样的惨景,“蓝眼少卿”当时也差点儿昏了过去。
出了这么严重的祸事,自己当然无法置身事外,“蓝眼少卿”只得硬着头皮去巡捕房报了案。没想到的是,巡捕房却指责“蓝眼少卿”在出事前不来报告,现在出了如此严重的后果才想起找巡捕房,因此吩咐一切后果都由他自己来负责。这样的做法当然是毫无道理的。其实,这都是黄金荣一手策划的,他早已经跟巡捕房打好了招呼,因此巡捕房当然对“蓝眼少卿”的事情置之不理了。如今,黄金荣看到“蓝眼少卿”已经被装上了“榫头”,心里知道绳子已经套在了“蓝眼少卿”的脖子上,只要自己一拉绳子,这聚宝茶楼就是自己的了。既然一切都准备就绪,黄金荣接下来所要做的也就是收绳子了。
“蓝眼少卿”在遇到这场飞来横祸之后,对聚宝茶楼已经感到“弃之可惜,食之无味”了。那些重伤者巨额的医疗费,疼得他牙关紧咬,心想要是再来一次,自己就只能关门大吉了。这天晚上,一家澡堂的老板荀利嘴来找“蓝眼少卿”。这荀利嘴早就投靠在了黄金荣这棵大树下,今天他就是为黄金荣当说客来的。
荀利嘴说道:“史老板,最近这场横祸也够你受的了,真是倒霉啊!我早就琢磨透了,在当今这年月,当老板不如当伙计,说实话,我早就有心将澡堂出盘给人,做个伙计过太平日子。”“蓝眼少卿”听了,点头称是。
第二天,又有一个叫阿乌有的人受黄金荣的委派专门找到“蓝眼少卿”说话。他对“蓝眼少卿”说道:“史老板,你的事我听说了,我现在给你指条道,不知你愿不愿意。我听说黄金荣老板最近正在打算购进一个商号,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如将这聚宝茶楼送给他,借机也送个人情,眼下虽失陇土,将来还可得到蜀地。否则,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恐怕你只能白白地丢了茶楼而已。大丈夫当断则断,可不要坐失良机啊!肺腑之言,你考虑下吧!”
“蓝眼少卿”听了阿乌有的“肺腑之言”,想起昨天晚上荀利嘴对自己的“忠告”,再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便觉得自己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于是,他便一咬牙,将自己惨淡经营了半生的聚宝茶楼,忍痛送给了黄金荣。
就这样,黄金荣又“空手套白狼”地将聚宝茶楼夺到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