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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李飞刀1:多情剑客无情剑(35)

心树道:“百晓生。”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他参与的事倒当真不少。”

心树道:“三师兄是我师兄中最谨慎持重的人,他退位之后,藏经阁便由我与二师兄负责,至今只不过才半个月而已。”

李寻欢皱眉道:“心眉大师既然负有重责,这次为何竟离寺而出?”

心树叹道:“只因二师兄总怀疑失经之事与‘梅花盗’有关,是以才抢着要去一查究竟,谁知他一去竟成永诀。”

说到这里,他面对着心眉遗蜕,似已泫然欲涕。

李寻欢不禁暗暗叹息,出家人虽然“四大皆空”,这“情”字一关,毕竟还是勘不破的。

我佛如来若非有情,又何必普度众生,若有人真能勘破这“情”字一关,他也就不是人了。

心树默然良久,才接着道:“二师兄自己老成持重,离寺之前,已将最重要的三部藏经取出,分别藏在三个隐秘之处,除了掌门师兄和我之外,总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寻欢道:“其中有一部是否就在这屋子里?”

心树点了点头,道:“不错。”

李寻欢苦笑道:“这就难怪他们出手有如此多的顾忌了。”

心树道:“就因为这几次失窃事件太过离奇,所以二师兄和我在私下猜测,也认为可能是出自内贼。”

李寻欢动容道:“内贼?”

心树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们虽有此怀疑,但却不敢说出来,因为除了我们首座七个人外,别的弟子谁也不能随意出入藏经阁。”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偷经的人极可能是你们七位师兄弟其中之一。”

心树沉默了很久,才长叹道:“我们七人同门至少已有十年之久,无论怀疑谁都大有不该,是以我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更不能不力求慎重,只不过……”

李寻欢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心树道:“只不过二师兄离寺之前,曾经悄悄对我说,他已发现我们七人中有一人很可疑,极有可能就是那偷经的人。”

李寻欢立刻追问道:“他说的是谁?”

心树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生怕错怪了人,他只望盗经的人真是‘梅花盗’,他不愿看到师门蒙羞……”

说到这里,他声音已有些哽咽,几乎难以继续。

李寻欢皱眉道:“心眉大师的这番苦心,我也懂得,只不过……现在他在冥冥中眼见着那人逍遥法外,再想说也已不能说了,他岂非要抱憾终天、含恨九泉?”

心树道:“二师兄并没有想到这点,临走的时候,他也曾对我说,他此去万一有什么不测,就要我将他的《读经札记》拿出来一看,他已将他所怀疑的那个人之姓名写在札记的最后一页上。”

李寻欢攅眉道:“那本札记现在哪里?”

心树缓缓道:“本来是和藏经在一起的,现在已在我这里……”

他取出本淡黄的绢册,李寻欢立刻接过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的都是佛门要旨,并没有一句话提到失经的事。

李寻欢抬头望着心树,道:“这最后一页莫非已被人撕下了?”

心树沉声道:“非但最后一页被人撕下了,那本藏经也变作了白纸!”

李寻欢道:“如此说来,盗经的那人想必已发现心眉大师怀疑到他了。”

心树道:“不错。”

李寻欢道:“但知道他藏经之处的,却只有你和掌门心湖大师。”

心树的面色如铅,沉重地点着头道:“不错。”

李寻欢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道:“难道你认为心湖大师就是……”

心树默然半晌,道:“这倒不一定,因为那人既已发觉二师兄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会对二师兄的行动分外留意,可能因此而在暗中窥得二师兄的藏秘之处,只不过……”

李寻欢道:“怎样?”

心树目光凝视李寻欢,一字字道:“只不过二师兄回来时并没有死,原本就不至于死的!”

这句话说出来,李寻欢才真的为之耸然失色。

只见心树大师双拳紧握,接着道:“我虽然对下毒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研究,但近年来对此中典籍倒也颇有涉猎,二师兄回来的时候,我已看出他中毒虽深,但却非无救,而且在短时间之内也绝不会有生命之危!”

李寻欢动容道:“你是说……”

心树道:“偷经的那人既知道秘密已被二师兄发现,自然要将之杀了灭口!”

李寻欢忽然觉得这屋子里闷得很,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缓缓踱了个圈子,才沉声问道:“心眉大师回来后,到过这屋子的有几个人?”

心树道:“大师兄、四师兄、六师弟和七师弟都曾进来过。”

李寻欢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有可能下手?”

心树点了点头,叹道:“这是本门之不幸,我本不愿对你说的,但现在我已发觉你绝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所以我希望你……”

李寻欢道:“你要我找出那凶手?”

心树道:“是。”

李寻欢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凶手若是心湖呢?”

心树突然怔住了,过了半晌,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李寻欢冷冷道:“就算少林门下人人都已知道心湖是凶手,也绝无一人肯承认的,是么?”

心树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江湖中人素来将少林视为名门正宗,如今少林掌门若是杀人的凶手,少林寺数百年的声名和威望岂非要毁于一旦。

李寻欢道:“就算我能证明心湖是凶手,只怕连你也不肯为我说话,为了保全你们少林的声名,你恐怕也只有牺牲别人了。”

心树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为了保全少林威望,我的确不惜牺牲一切。”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那么你又何苦要我找?”

心树沉声道:“我虽不愿做任何有损本门声名的事,但你只要能证明谁是杀死心眉师兄的凶手,我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也要他血溅阶下!”

李寻欢悠悠道:“出家人怎可妄动嗔念,看来你这和尚六根还不清净。”

心树垂下眼帘,合十道:“我佛如来也难免作狮子吼,何况和尚!”

李寻欢霍然而起,道:“好,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心树动容道:“莫非你已知道凶手是谁?”

李寻欢道:“我虽不知道,却有人知道。”

心树皱眉道:“凶手自己当然知道。”

李寻欢道:“除了凶手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人就在这屋子里。”

心树耸然道:“谁?”

李寻欢指着禅床上心眉的遗蜕道:“就是他!”

心树失望地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他已无法说话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

他忽然掀起覆在心眉尸身上的白被单,日光斜斜自窗外照进来,照在心眉枯槁干瘪的脸上。

暗黄色的脸上,还带着层诡异的灰黑色。

李寻欢道:“你可曾看过被五毒童子毒死的人?”

心树道:“没有。”

【第二十四章】逆徒授首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被他毒死的人实在不好看。”

其实无论被谁毒死的人都不会好看的。

心树什么都没有说。

李寻欢闭起眼睛,缓缓道:“多年前,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被他毒死的人,那人中毒才不过片刻,全身已经发黑,我出去打个转,再回去一看,那人身上的肉已全都不见了,已变成了一副骷髅——漆黑的骷髅!”

心树凝视心眉的尸身,嘎声道:“但现在二师兄中毒已有好几天了……”

李寻欢霍然张开眼睛,道:“不错,他中毒已有数日,却还没有发生那种可怕的变化,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心树摇了摇头。

李寻欢一字字道:“这只因他又中了另外一种极厉害的毒!”

心树道:“你……你是说……”

李寻欢道:“他虽中了五毒童子的‘五毒水晶’,但中的毒并不深,再被他以内力逼住,所以他直到回来后毒性还未发作。”

心树道:“正是如此。”

李寻欢道:“那凶手为怕他说出秘密,一心想他快些死,生怕他中的毒还不够深,就另给他服了一种极厉害的毒药。”

心树道:“杀人的法子很多,他为什么还是要用毒?”

李寻欢道:“只因无论用什么法子杀人,难免还会留下痕迹,大家既然都知道心眉大师中了毒,他只有再用下毒这法子,才能避免别人疑心。”

心树道:“不错,这样做,人人都认定二师兄必是被五毒童子毒死的,再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了。”

李寻欢冷冷道:“此人行事,虽然老谋深算,只可惜还是忘了一件事。”

心树道:“什么事?”

李寻欢道:“他忘了毒性必相克,就因为他下的毒既烈又重,克住了‘五毒水晶’之毒,所以心眉大师的遗蜕到现在还未有那种可怕的变化!”

心树沉思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不过那下毒的人是谁,你我还是不知道。”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心眉大师回来之后,可曾服用过什么?”

心树道:“只吃过一碗药。”

李寻欢道:“是谁喂他吃药的?”

心树道:“药是七师弟心鉴配的,但喂他吃药的人却是四师兄心烛和六师弟心灯。”

他长长叹了口气,黯然接着道:“所以这三个人都有下毒的机会。”

李寻欢缓缓道:“世上的毒药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毒药虽然无色无味,但却可令中毒的人死得很惨,叫别人看了害怕,只因这类毒不但要取人性命,还有要向人示威之意。”

心树道:“那‘五毒水晶’自然是属于这一类的毒药了。”

李寻欢道:“正是。”

他接着道:“第二类毒,也许并非无色无味,但却可令被毒死的人死后全无异状,甚至叫别人看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心树道:“你说那凶手用的就是这种毒?”

李寻欢点了点头,叹道:“就因为两种毒性迥异,是以才会互相克制,那第一类毒虽可怕,这第二类毒却更阴毒,江湖中能用这类毒的人并不多。”

他目光炯炯,盯着心树,道:“少林门下,善于用毒的人有几个?”

心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

李寻欢道:“少林寺领袖江湖,武林正宗,少林弟子也以此为荣,绝不会有人肯去学这种下五门的技艺,是么?”

心树断然道:“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绝没有这‘毒’字!”

李寻欢道:“心烛大师和心灯大师……”

心树抢着道:“四师兄九岁时便已落发,六师弟更在襁褓中便已入了佛门,他两人这一生中只怕还未见过毒药!”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下毒的人是谁呢?”

心树耸然道:“你难道说的是七师弟心鉴?”

李寻欢不再说话。

心鉴大师乃是半路出家,带艺投师的,未入少林前,人称“七巧书生”,正是位下毒的大行家!

心树沉默了许久,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李寻欢。

李寻欢也正在凝视着他……

小亭中摆着一局棋。

百晓生正轻轻地敲着棋子,一片片积雪灯花般随着他的敲棋声落下,又落在无边无际的积雪中。

“夜半待客客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境界是多么悠闲,多么潇洒,但现在,天地间都似充满肃杀之意,每个人的脸色更重于天色。

心湖大师、心烛、心灯、心鉴,也都在这里。

阿飞蜷伏在小亭的圆柱下,连头都无力抬起。

心湖大师望着他,双眉一直未展,缓缓道:“你看……李寻欢会不会出来?”

百晓生笑了笑,道:“毫无疑问。”

心湖大师道:“他这种人难道还会为了朋友而牺牲自己?”

百晓生微笑道:“这就叫盗亦有道。”

心湖大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愿如此……”

他的声音忽然中断,就像是忽然被冻结在寒风里。

他已瞧见了心树。

心树已走入了这院子,却只有一个人。

心湖抢先迎了上去,道:“你可安好?”

他不问别的,先问心树可安好,毕竟不愧为少林掌门。

心树合十道:“多谢师兄关切,弟子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心鉴也赶了过来,厉声道:“李寻欢呢?”

心树淡淡道:“他取经去了。”

心鉴道:“取经?取什么经?”

心树道:“藏经阁内失窃的经。”

心鉴嘴角一阵牵动,冷笑道:“盗经的人果然是他!师兄你怎地放心让他去?”

心树道:“只因盗经的人并不是他!”

他目光逼视着心鉴,沉声道:“盗经的人就是谋害二师兄的凶手,因为二师兄已发现了这人的秘密,他只有将二师兄杀死灭口,但这人却并非李寻欢!”

心鉴道:“不是李寻欢是谁?”

心树目中寒光暴射,厉声道:“是你!”

心鉴的嘴角又一阵牵动,脸色却沉了下来,冷冷道:“五师兄怎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倒真有些不懂了。”

心树冷冷道:“你不懂还有谁懂?”

心鉴转向心湖大师,躬身道:“这件事还是请大师兄裁夺,弟子无话可说。”

心烛、心灯、百晓生早已听得耸然动容。

心湖大师也不禁变色道:“二师弟明明是遭了李寻欢之毒手,你为何要为他洗脱?”

百晓生悠悠道:“若是在下记得不错,心树师兄与李寻欢好像还是同榜的进士。”

心鉴冷冷道:“五师兄只怕也中了李寻欢的毒了。”

心树根本不理他们,沉声道:“真正令二师兄致命的毒药,并非五毒童子的‘五毒水晶’……”

心鉴抢着道:“师兄你又怎会知道的?”

心树冷笑道:“你以为你做的事真的人不知,鬼不觉?你莫非已忘了二师兄临死前还有这本东西留下来?”

他的手一扬,手里拿着的正是心眉大师之《读经札记》。

心湖皱眉道:“这又是什么?”

心树道:“二师兄临行之前,已发现了那盗经的叛徒,只是他宅心仁厚,未经证实前,还不愿披露这叛徒的姓名,只不过却已将之写在他这本《读经札记》上,以防万一他若有不测,也好留作证据。”

心湖大师动容道:“真有此事?”

心鉴抢着道:“这上面若真有我的名字,我就甘愿……”

心树冷笑道:“你甘愿怎样?……你虽已将最后一页撕下了,又怎知二师兄没有记在另一页上?”

心鉴身子一震,忽然伏倒在地,颤声道:“五师兄竟勾结外人,令弟子身遭不白之冤,求大师兄明鉴。”

心湖大师沉吟着,目光向百晓生望了过去。

百晓生缓缓道:“白纸上写的虽是黑字,但这字却是人人都可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