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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楚留香新传1:借尸还魂(16)

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却说明了三件事。

第一,薛笑人还是住在这里。

第二,下人们并没有将这位“薛二爷”放在心上,所以这地方才会没人打扫。

第三,他也无异说出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感很疏远。他若时常到这里来,下人们又怎敢偷懒?那扇门又怎会锁起?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薛二侠最近只怕也很少住在这里。”

薛衣人“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哼”是表示不满,叹气却是表示惋惜。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一阵骚动,有人惊呼着道:“火……马棚起火……”

薛衣人虽然沉得住气,但目中还是射出了怒火,冷笑道:“好,好,好,前天有人来盗剑,昨天有人来行刺,今天居然有人来放火了,难道我薛衣人真的老了?”

楚留香赶紧赔笑道:“秋冬物燥,一不小心,就会有祝融之灾,何况马棚里全是稻草……”

他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心里明白这是谁的杰作了——“小火神”他们见到楚留香进来这么久还无消息,怎么肯在外面安安分分地等着。

薛衣人勉强笑了笑,还未说完,突然又有一阵惊呼骚动之声传了过来:“厨房也起火了……小心后院,就是那厮放的火,追!”

“小火神”放火的技术原来并不高明,还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只见薛衣人面上已全无半分血色,似乎想亲自出马去追那纵火的人,又不便将楚留香一个人抛下来。

往高墙上望过去,又可望见闪闪的火苗。

楚留香心念一闪,道:“前辈你只管去照料火场,在下就在这里逛逛,薛二侠说不定恰巧回来了,我还可以跟他聊聊。”

薛衣人跺了跺脚,道:“既然如此,老朽失陪片刻。”

他走了两步,突又回道:“舍弟若有什么失礼之处,香帅用不着对他客气,只管教训他就是。”

楚留香微笑着,笑得很神秘。

【第十章】薛二爷的秘密

薛笑人住的屋子几乎和他哥哥的完全一式一样,只不过窗前积尘,檐下结网,连廊上的地板都已腐朽,走上去就会“吱吱咯咯”地发响。

门,倒是关着的,且还用草绳在门闩上打了个结。

假如有人想进去,用十根草绳打十个结也照样拦不住。用草绳打结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知道有没有人偷偷进去过而已。

这意思楚留香自然很明白。

他眼睛闪着光,仿佛看到件很有趣的事,眼睛盯着这草绳的结,他解了很久,才打开结,推开门。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走进去。

门还在随风摇晃着,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屋子里暗得很,日光被高墙、浓荫、垂檐所挡,根本照不进去。

楚留香等自己的眼睛完全适应黑暗之后,才试探着往里走,走得非常慢,而且非常小心。

难道他认为这屋子里会有什么危险不成?不错,有时“疯子”的确是很危险的,但疯子住的破屋子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无论谁要去找“薛宝宝”,一走进这屋子,都会认为自己走错了,因为这实在不像是男人住的地方。

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十样中倒有九样是女子梳妆时用的。

床上、椅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每一件都是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十个女孩子中只怕最多也只有一两个人敢穿这种衣裳。

住在这里的若当真是个女人,这女人也必定很有问题,何况住在这里的竟是个男人,四十多岁的男人。

这男人自然毫无疑问是个疯子。

楚留香眼神似又黯淡了下去。

他在屋子里打转着,将每样东西都拿起来瞧瞧。

他忽然发现“薛宝宝”居然是个很考究的人,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货,衣裳的质料很高贵,而且很干净。

而且这屋子里的东西虽摆得乱七八糟,其实却简直可说是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干净极了。

是谁在打扫屋子?

若有人替他打扫屋子,为什么没有人替他打扫院子?

楚留香的眼睛又亮了。

突然间,屋顶上“忽”的一声响。

楚留香一惊,反手将一根银簪射了出去。

银簪本就在梳妆台上,他正拿在手里把玩,此刻但见银光一闪,“嘭”的一声,钉入了屋顶。

屋顶上竟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原来这屋子的梁下还有层木板,看来仿佛建有阁楼,却看不到楼梯,也看不到入口。

银簪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闪闪地发着光。

楚留香身子轻飘飘地掠了上去,贴在屋顶上,就像是一张饼摊在锅里,平平的、稳稳的,绝没有人担心他会掉下来。

他轻轻地拔出了银簪,就发现有一丝血随着银簪流出,暗紫的血看来几乎就像墨汁,而且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

楚留香笑了:“原来只不过是只老鼠。”

但这只老鼠却帮了他很大的忙。

他先将屋顶上的血渍擦干净,然后再用银簪轻敲。

屋顶上自然是空的。

楚留香游鱼般在屋顶下滑了半圈,突然一伸手,一块木板就奇迹般被他托了起来,露出了黑黝黝的入口。

外面的骚动惊呼声已离得更远了。令人失望的是这阁楼上并没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只不过有张凳子,有个衣箱。

衣箱很破旧,像是久已被主人所废弃。但楚留香用手去摸了摸,上面的积尘居然并不多。

打开衣箱一看,里面只不过有几件很普通的衣服。

这些衣服绝没有丝毫奇异之处,谁看到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有楚留香例外,也许就因为这些衣服太平凡,太普通了,楚留香才会觉得奇怪。

一个疯子的阁楼上,怎会藏着普通人穿的衣服?若说这些衣服是普通人穿的,衣箱上的积尘怎会不多呢?

楚留香放下衣服,盖好衣箱,从原路退下去,将木板盖好,自下面望上去,绝对看不出有人上去过。

然后他又将那根银簪放回妆台,走出门,关起门,用原来的那根草绳,在门闩上打了个相同的结。

看他的样子,居然好像就要走了。

墙头上的火苗已化作轻烟,火势显然已被扑灭。

院外已传来了一阵呼唤声,正是来找楚留香的。

楚留香突然一掠而起,轻烟般掠上屋脊。

他听到有两个人奔入这院子,一人唤道:“楚相公,楚大侠,我家庄主请您到前厅用茶。”

另一人道:“人家明明已走了,你还穷吼什么?”

那人似乎又瞧了半天,才嘀咕着道:“他怎么会不告而别,莫非被我们那位宝贝二爷拉走了?”

另一人笑道:“这姓楚的一来,就害得我们这些人几天没得好睡,让他吃吃我们那位宝贝二爷的苦头也好。”

楚留香闷声不响地听着,只有暗中苦笑,等这两人又走了出去,他忽然掀起了几片屋瓦,在屋顶上挖了个洞。将挖出来的泥灰都用块大手巾包了起来,用屋瓦压着,免得被风吹散。

这些事若换了别人来做,不免要大费周章,但楚留香却做得又干净又利落,而且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算有只猫在屋顶下,都绝不会被惊动。从头到尾还没有花半盏茶工夫,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溜回了那阁楼。

天光从洞里照进来,阁楼比刚才亮得多了。

楚留香找着了那只死老鼠,远远抛到一边,扯下块衣襟,将木板上的血渍和尘土都擦得干干净净。

木板上就露出了方才被银簪钉出来的小孔,楚留香伏在上面瞧了瞧,又用那根开锁的铁丝将这小孔稍微通大了一些。

然后他就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轻轻地揉着鼻子,嘴角露出了微笑,像是对这所有的一切都觉得很满意。

又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的门忽然发出“吱”的一声轻响,明明睡着了的楚留香居然立刻就醒了过来。

他轻轻一翻身,眼睛就已凑到那针眼般的小孔上。

楚留香早已将位置算好,开孔的时候,所用的手法也很巧妙,是以孔虽不大,但一个人若走进屋子,他主要的活动范围,全都在这小孔的视界之内,从下面望上去,这小孔却只不过是个小黑点。

走进屋子来的,果然就是薛宝宝。

只见他一面打呵欠,一面伸懒腰,一面又用两手捶着胸膛,在屋子里打了几个转,像是在活动筋骨。

除了他身上穿的衣服外,看他现在的举动,实在并没有什么疯疯癫癫的模样,但一个疯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是不是就会变得正常些呢?世上大多数的疯子,岂非都是见到人之后才发疯的吗?

只见薛宝宝踱了几个圈子,就坐到梳妆台前,望着铜镜呆呆地出神,又拿起那根银簪,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喃喃道:“死小偷,坏小偷,你想来偷什么?”

他果然已经发现有人进过这屋子。

楚留香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就好像一个猎人已捉住了狐狸的尾巴,谁知他刚一眨眼,薛宝宝竟突然间不见了。

原来他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闪身已到了楚留香瞧不见的角落,楚留香虽瞧不见他,还是听到地板在“吱吱”地响。

薛宝宝他究竟在干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沉住气等他再出现,但楚留香却知道自己等得已经够了,现在这时机再也不能错过。

他身子一翻,已掀起那块木板。

他的人已轻烟般跃下。

楚留香若是迟了一步,只怕就很难再见到薛宝宝这个人了。

梳妆台后已露出了个地道,薛宝宝已几乎钻了进去。

楚留香微笑道:“客人来了,主人反倒要走了吗?”

薛宝宝一回头,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跳了起来,大叫道:“客人?你算是什么客人?你是大骗子、小偷……”

他手里本来拿着样扁扁的东西,此刻趁着一回头,一眨眼的工夫,已将这样东西塞入怀里。

楚留香好像根本没有留意,还是微笑道:“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做亏心事,所以也不必钻地洞。”

薛宝宝听了,又跳起来吼道:“我钻地洞,找朋友,干你什么事?”

楚留香道:“哦?钻地洞是为了找朋友?难道你的朋友住在地洞里?”

薛宝宝道:“一点也不错。”

楚留香道:“只有兔子才住在地洞里,难道你的朋友是兔子?”

薛宝宝瞪眼道:“一点也不错,兔子比人好玩多了,我为什么不能跟它们交朋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找兔子交朋友至少没有危险,无论谁想装疯,兔子一定看不出。”

薛宝宝居然连眼睛都没有眨,反而大笑起来,道:“好,好,好,原来你也喜欢跟兔子交朋友,来,来,来,快跟我一起走。”

他跳过来就想拉楚留香的手。

但楚留香这次可不再上当了,一闪身,已转到他背后,笑道:“我既没有杀人,也不必装疯,为什么要跟兔子交朋友?”

薛宝宝笑嘻嘻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楚留香瞪着他,一字字道:“你已用不着再装疯,我已知道你是谁了。”

薛宝宝大笑道:“你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薛家的二少爷,天下第一的天才儿童。”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你还是天下第一号的冷血凶手。”

薛宝宝笑道:“凶手?什么叫凶手?难道我的手很凶吗?我看倒一点也不凶呀。”

楚留香也不理他,缓缓道:“你一走进这屋子,就立刻知道有人来过了,因为你的东西看来虽放得乱七八糟,其实别人只要动一动,你立刻就知道。”

薛宝宝大笑道:“你若到我兔子朋友的洞里去过,它们也立刻就会知道的,难道它们的‘手’也很‘凶’?”

楚留香道:“你算准除了我之外,绝没有人怀疑到你,所以你发现有人进来过,就立刻想到是我。”

薛宝宝道:“这只因为我早已知道你不但是骗子,还是小偷。”

楚留香道:“你这屋子看来虽像是个疯子住的地方,其实还有很多破绽,是万万瞒不过明眼人的。”

薛宝宝道:“你难道是明眼人吗?我看你眼睛非但不明,还有些发红,倒有点像我的兔子朋友哩。”

楚留香道:“这屋子就像是书生的书斋,虽然你把书堆得乱七八糟,其实却自有条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实在比书生的书斋干净多了。”

他眼睛一转,笑了笑,道:“你以后若还想装疯,最好去弄些牛粪狗尿,洒在这屋子里,用的粉也切切不可如此考究,刮些墙壁灰涂在脸上也就行了。”

薛宝宝拍手笑道:“难怪你的脸这么白,原来你涂墙壁灰。”

楚留香道:“最重要的是,你不该将那些衣服留在阁楼上。”

薛宝宝眨了眨眼,道:“衣服?什么衣服?”

楚留香道:“就是你要杀人时的衣服。”

薛宝宝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但目中却已连半分笑意都没有了。

楚留香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我已发现了这些事,知道你的秘密迟早总会被我揭穿,所以就想赶快一溜了之,但这次我又怎会再让你溜走?”

薛宝宝愈笑愈厉害,到后来居然笑得满地打滚,怎奈楚留香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无论他滚到哪里,都再也不肯放松。

楚留香道:“我初见你的时候,虽觉有些奇怪,却还没有想到你就是那冷血的凶手,你若不是那么样急着杀我,我也许永远都想不到。”

薛宝宝在地上滚着笑道:“别人都说我是疯子,只有你说我不疯,你真是个好人。”

他滚到楚留香面前,楚留香立刻又退得很远,微笑道:“到后来你也知道要杀我并不是件容易事,所以你才想嫁祸于我,想借你兄长的利剑来要我的命。”

薛宝宝虽还勉强在笑,但已渐渐笑不出来了。

楚留香道:“于是你就先去盗剑,再来行刺。薛家庄每一尺地你都了如指掌,你自然可以来去自如,谁也抓不到你。”

他笑了笑,接着道:“尤其那扇门,别人抓刺客的时候,你往那扇门溜走,溜回自己的屋里,等别人不注意时,再偷偷过去将锁锁上。你明知就算被人瞧见,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谁也不会注意到你,在别人眼中,你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疯子,这就是你的‘隐身法’。”

薛宝宝霍然站了起来,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淡淡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每件事都设计得天衣无缝,谁也不会猜到你,薛家庄的二少爷,薛衣人的亲弟弟,居然会是用钱买得到的刺客,居然会为钱去杀人,这话就算说出来,只怕也没有人相信。”

薛宝宝突又大笑起来,道:“不错,薛二公子会为了钱而杀人吗?这简直荒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