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楚留香新传1:借尸还魂(14)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问,她已知道来的人是谁,只见门又被推开,一个人笑嘻嘻站在门口,却不是楚留香是谁?那少年一跺脚,身子已凌空翻起,连环踢向楚留香胸膛,用的居然是正宗北派谭腿的功夫。
楚留香道:“南拳北腿,北派武人,腿上的功夫多不弱,但能将谭腿凌空连环踢出的却也不多。”
只因腿上功夫讲究的是下盘稳固,沉稳有余,轻灵不足,是以腿法中最难练的就是这种鸳鸯脚。
瞧这少年的功夫,显然已是北派武林中的健者。只可惜他遇见的是楚留香。
他两条腿方才踢出,就觉得膝上犊鼻穴一麻,身子已直落下去,竟未看清楚留香是如何出手的。
那少妇一个箭步,扑上去接住了他,颤声道:“他……他伤了你吗?”
少年咬着牙,摇了摇头,厉声道:“他既来了,就绝不能放他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找两位已找了很久,两位就是要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那少妇道:“我们根本不认得你,你找我们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两位虽不认得我,我却早已久仰两位的大名,尤其是这位叶相公,京城的王孙公子谁不知道叶盛兰相公文武全才,色艺双绝。”
他在“文武全才”下面,居然用上“色艺双绝”四字,而且还是用在个男人身上,当真是谑而又虐。
少年的脸立刻红了。
那少妇却冷笑道:“不错,他是个唱花旦的,但唱花旦的也是人,何况,唱花旦至少总比做强盗好些。”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是情有独钟,的确谁也不能干涉。只不过,姑娘你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做鬼呢?”
那少妇面色变了变,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楚留香淡淡道:“事已至此,施姑娘只怕不懂也不得不懂了。”
那少妇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变色道:“施姑娘?谁是施姑娘?我不认识她。”
楚留香道:“施姑娘就是施举人的女儿,姓施名茵,她爱上一位姓叶名盛兰的少年人,只可惜施举人夫妇却不懂女儿的心事,定要将她许配给薛家庄的二公子。这位施姑娘情根已深种,只有诈死逃婚,但人死了也得要有个尸体,所以她就用一位石凤云石姑娘的尸体来代替她。”
他微微一笑,悠然接着道:“施姑娘,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吗?”
梁妈一直狠狠地瞪着他,此时忽然大声道:“不错,你说得完全不错,她就是我的茵姑娘,你想怎么样?”
施茵紧紧握住叶盛兰的手,厉声道:“你若想要我回去,除非先杀了我。”
叶盛兰道:“你最好先杀了我。”
楚留香叹道:“我早已说过,一个人的情感谁也不能勉强……”
施茵道:“那么你为何要来管我们的闲事?”
梁妈道:“她不到两岁时就跟着我,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亲,我绝不能让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痛苦终生。无论谁要令她痛苦,我都决不饶他!”
她盯着楚留香,厉声道:“所以我劝你最好莫要再管这件事,否则……”
楚留香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道:“我并没有要她回去,更没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我要找到她,只不过为了要证明她没有死。”
梁妈道:“你……你没有别的意思?”
楚留香笑道:“除此之外,我只想讨他们一杯喜酒吃。”
梁妈怔了半晌,似乎有些愧疚,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说出口,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这时叶盛兰和施茵已双双拜倒,等他们抬起头来时,楚留香已不见了,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明夜三更,但望在此相候……”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到了小巷尽头。
梁妈这才叹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早知楚香帅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我就不必将那位石姑娘留下来做威胁他的人质了。”
叶盛兰眼珠子一转,笑道:“既已错了,为何不将错就错?”
梁妈道:“怎么样将错就错?”
叶盛兰笑道:“你老人家不如索性将那位石姑娘请到这里来,等着楚香帅……他既然成全了我们,我们为何不也成全他?”
施茵却叹了口气,道:“他成全了我们,但望他也能成全别人才好。”
【第九章】惺惺相惜
楚留香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施茵既然没有死,那么左明珠又怎能借她的魂而复活呢?
左明珠的死本是千真万确,一点也不假的。
张简斋一代名医,至少总该能分得出一个人的生死,他既已断定左明珠死了,她就万无复活之理。
这问题的确很难解释,但楚留香却居然一点也不着急,看来竟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似的。
小秃子要请他喝豆腐脑,吃烧饼油条,他就去了。
“请客”本是件很愉快的事,能请人的客,总比被人请愉快得多。最妙的是,愈穷的人反而愈喜欢请客。
小秃子开心极了,简直恨不得将这小店的烧饼油条和豆腐脑全搬出来,不停地劝楚留香多吃一些。
这时天还没有亮,东方刚现出淡淡的鱼肚白。
楚留香喝到第二碗豆腐脑的时候,小火神和小麻子也找来了,两人的脸色都很焦急,像是很紧张。
小麻子还在不住东张西望,就像生怕有人跟踪似的。
小火神一坐下来,就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又出了两件大事。”
楚留香道:“哦!什么事?”
小火神道:“两件事都是在薛家庄里发生的……”
小麻子抢着道:“薛衣人藏的几口宝剑,竟会不见了。”
小火神道:“薛家庄里连烧饭的厨子都会几手剑法,护院的家丁更可说无一不是高手,这人竟能出入自如,而且还偷走了薛衣人的藏剑,不说别的,只说这份轻功,这份胆量,就已经非同小可。”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骨碌碌在楚留香脸上打转。
楚留香笑了笑,道:“不错,有这种轻功的人实在不多,但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
小火神怔了怔,连呼吸都停住了。
小麻子道:“香……香帅你怎么会知道的?”
楚留香悠然道:“第一个知道宝剑失窃的人,自然是那偷剑的人了……”
他故意停住语声,只见小火神和小麻子两人脸色却已发了白,而且正偷偷使眼色,显然已认定了楚留香就是偷剑的人。
楚留香这才微笑着接道:“但我知道这件事,却是薛衣人自己告诉我的。”
小麻子松了口气,道:“这就难怪香帅比我们知道得还早了。”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呢?”
小火神声音压得更低,道:“薛家庄昨天晚上居然来了刺客。”
楚留香也觉得有些意外,皱眉道:“刺客?要谋刺谁?”
小火神道:“薛衣人。”
楚留香缓缓抬起手,不知不觉又摸在鼻子上了。
小火神道:“薛衣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居然有人敢去刺杀他,这人的胆子,实在比老虎还大。”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用眼睛偷偷去瞟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既然以为这人就是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小火神脸红了,哧哧笑道:“听薛家庄的人说,他们四五十个人,非但没有捉住这刺客,而且连他的身材面貌都没看清楚,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所以我想……我想……”
楚留香微笑道:“你想什么?”
小火神讪讪地笑道:“除了楚香帅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么高的轻功,这么大的胆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莫说你想不出,连我都想不出来。”
小麻子道:“现在薛衣人已认定了这两件事都是香帅做的,所以从三更起,已派出好几批人分头来找香帅,又在掷杯山庄那边埋下了暗桩。”
小火神道:“城里城外总共只有这么大一点地方,香帅若不赶紧想个法子,只怕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
小秃子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想法子?想什么法子?你难道要香帅躲起来,要香帅逃走吗?”
小火神脸一沉,叱道:“你少说话……香帅,薛衣人虽没有真的收过徒弟,但门下家丁却得过他的传授,剑法都不弱,薛家庄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共有七八十把剑,就连眼前盛极一时的黄山派都不敢和他们硬拼,香帅你又何苦跟他们斗这闲气?”
楚留香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事已至此,我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的。”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总算还聪明,到了这时,你还能跑得了,那才是怪事。”
卖豆腐脑的地方是个在街角搭起的竹棚子,这句话说完,只听“哗”的一声,竹棚的顶突然被掀起。
十余个劲装急服的黑衣人同时跃了下来,每个人掌中都提着柄青钢剑,身手果然全都不弱。
小火神的脸色立刻变了,反手抄起张长板凳抛了出去,板凳虽不重,这一抛之力却不小。
谁知为首那黑衣人轻轻用剑尖一挑,就将这张板凳拨了回来,来势竟比去势更强,几乎就摔在小火神身上。
桌子上装豆腐脑的碗全都被摔得粉碎。
那黑衣人怒喝道:“小火神,我们拿你当朋友,向你打听楚留香的消息,你不说也就罢了,谁知你竟吃里扒外,反而到姓楚的这里出卖我们。”
怒喝声中,已有两三柄剑向小火神刺出。
楚留香突然起身而来,这几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谁知楚留香只是拍了拍小秃子的肩膀,微笑道:“豆腐脑真好,我走之前一定还要来吃一次。”
小秃子虽已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笑道:“好,下次还是我请。”
楚留香笑道:“下次该轮到我了。”
小秃子道:“不,不,不,我只请得起豆腐脑,你要请,就请我喝酒。”
他们一搭一档,竟似全未将这些黑衣剑手瞧在眼里。
为首那黑衣人怒喝一声,闪电般一剑刺出。
其余的人也立刻挥剑抢攻,这些人不但剑法快,出手的部位配合得也很巧妙,就以这出手一剑,别人已难招架。
只听“锵啷啷”一阵响,剑与剑相击,剑光包围中的楚留香不知用了个什么身法,竟忽然不见了。
黑衣人一惊,退后,回剑护身。
只听竹棚上传下一阵笑声,原来楚留香不知何时已掠上竹棚,正含笑瞧着他们,悠然道:“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带我去见薛大庄主吧。”
黑衣人纷纷呼喝着,又想扑上去,却被为首的人喝阻。这人一双眼睛倒也很有威仪,瞪着楚留香道:“你敢去见我家庄主?”
楚留香笑道:“为何不敢?难道他会吃人吗?”
天已亮了。
楚留香悠闲地走在前面,满脸容光焕发,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一夜没有睡觉,更想不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在他背后刺个大窟窿。
跟在他身后的人已愈来愈多了,好几路的人都已会集在一处,大家都在窃窃私议,不明白这姓楚的胆子为何这么大,居然敢跟着他们回去,有些人甚至认为这人一定和他们二庄主一样,脑袋有些毛病。
小火神、小秃子和小麻子三个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看到楚留香悠闲之态,他们也猜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手心却不禁捏着把冷汗。
薛家庄已无异龙潭虎穴,薛衣人的剑更比龙虎还可怕,楚留香此番一去,还能活着走出来吗?
小火神一面走,一面打手势,于是四面八方的叫花子也全都会集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人也愈来愈多了。
前面走着一个很英俊又潇洒的人,后面跟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剑手,再后面还有一群叫花子。
这个行列当真是浩浩荡荡,好看极了,幸好此时天刚亮,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两旁的店铺也还没有开门。
他们到了薛家庄时,薛衣人并没有迎出来,却搬了把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后园的树荫下闭目养神。
这位天下第一剑客,果然不愧为江湖中的大行家,“以逸待劳”这四个字,谁也没有他知道得清楚。
有关楚留香的故事他已听得多了,江湖传说中,简直已将“楚香帅”说成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这些传说他虽然不太相信,但“妙僧”无花、南宫灵、石观音,甚至“水母”阴姬都曾败在楚留香手下,这些事总不会假。无论楚留香用什么法子取胜,但胜就胜,也不是别的东西能代替的。
薛衣人对楚留香从来也没有存过丝毫轻视之心,此刻他心里甚至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他已多年未有了,所以他现在一定要沉得住气,直等楚留香已到了他面前,他才睁开眼来。
楚留香正瞧着他微笑。
薛衣人道:“你来了。”
楚留香道:“我来了。”
薛衣人道:“你的伤好了吗?”
楚留香道:“托福,好得多了。”
薛衣人道:“很好。”
他再也不多问一句话,不多说一句话,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捧来一柄剑。
剑很长,比江湖通用的似乎要长三四寸,剑已出鞘,并没有剑穗,他的剑既非为了装饰,也非为了好看。
他的剑是为了杀人!
铁青色的剑,发着淡淡的青光,楚留香虽远在数尺之外,已可感觉到自剑上发出的森森寒意。
楚留香道:“好剑,这才是真正的利器。”
薛衣人并没有取剑,淡淡道:“你用什么兵刃?”
楚留香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四下望了一眼。
劲装佩刃的黑衣人已将后园围了起来。
楚留香道:“你不嫌这里太挤吗?”
薛衣人冷冷道:“薛某生平与人交手,从未借过别人一指之力。”
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们绝不敢出手的,但他们都是你的属下,有他们在旁边,纵不出手,也令我觉得有威胁。”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一夜未睡,此刻与你交手,已失天时;这是你的花园,你对此间一木一树都熟悉得很,我在这里与你交手,又失了地利;若再失却了人和,这一战你已不必出手,我已是必败无疑的了。”
薛衣人冷冷地凝注着他,目光虽冷酷,但却已露出一丝敬重之色,这是大行家对另一大行家特有的敬意。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里都已有了了解。
薛衣人忽然挥了挥手,道:“退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入此地。”
楚留香道:“多谢。”
他面色已渐渐凝重。这“多谢”两个字中绝无丝毫讽刺之意,他一生中虽说过许多次“多谢”,却从没有一次说得如此慎重,因为他知道薛衣人令属下退后,也是表示对他的一种敬意。
这一战纵然立分生死,这份敬意也同样值得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