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石榴籽(1)
从前有个母亲名叫色列斯,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叫普洛索比娅。她特别喜欢她的女儿,很少让她单独外出玩耍。可是这个好心的妈妈总是很忙很忙,她忙于照看农田里的小麦、玉米、黑麦、大麦等等,甚至要照看世界上的一切庄稼。因为季节落后于时令,必须让作物快些成熟起来,于是,她戴上了用罂粟花(她常戴的一种花)做的头巾,坐上了一辆由两条带翅膀的龙拉着的大车,准备马上动身出发。
“亲爱的妈妈,”普洛索比娅说,“您不在家我会很寂寞的,我能去海边找海里的仙女和我一起玩吗?”“去吧,孩子,”妈妈答道,“仙女们是好人,相信她们是不会伤害你的。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和她们分开,更不要独自一个人去田野里,妈妈不在你身边,你独自一人是很容易出事的。”
孩子答应一定会小心,好像她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大人似的。当飞龙呼啸而去时,普洛索比娅也来到了海边,呼唤着海中的仙女们出来和她一起玩。仙女们听到普洛索比娅的呼唤,便很快在水面上露出了她们闪亮的脸庞和海藻般美丽的头发。海底就是她们的家,她们带来许多美丽的贝壳,坐在潮湿的海滩上,让浪花轻柔地拍打着身上。很快,她们做完了一条美丽的贝壳项链,把它挂在了普洛索比娅的脖子上。为了表示感谢,普洛索比娅邀请她们去一个离海岸稍远一点的田野,因为在那儿可以采到很多鲜花,她要给每一个好心的仙女编一个花环。“噢,不行,亲爱的普洛索比娅,”仙女们沮丧地说道,“我们不敢去没有水的陆地。如果我们不能随时呼吸到带有咸味的海风,我们就会晕倒。你没有注意我们总是让海边的浪花拍打着我们吗?只有保持潮湿,我们才会觉得舒适。不然我们很快就会像连根拔起的海草那样,被太阳晒得干枯而死的。”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普洛索比娅不无惋惜地说,“不过,你们在这儿等我好吗?我马上过去用围裙兜满鲜花,当海浪拍打你们第十遍的时候,我就会赶回来。我真的很想给你们编些漂亮的花环,把它们做得跟这条绚丽多彩的贝壳项链一样可爱。”
“那好吧,我们等你。”仙女们答应了她,“在你离开的时候,我们可能会躺在松软的岸边水底,今天的空气干得让我们受不了,不过隔几分钟我们就会把头探出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年轻的普洛索比娅很快跑到她说的那个地方,就在前一天,她在那里看到了许多美丽的花朵,可是今天这些花却已经有些枯萎了。她想给她的仙女朋友送上最鲜艳、最可爱的花,于是她向田野深处走去,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突然,她发现了一些漂亮的鲜花,高兴得惊叫起来,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又美又鲜艳的花:有娇艳欲滴的紫罗兰,有鲜嫩艳丽的红玫瑰,有华丽富贵的风信子,有香味扑鼻的石竹花,还有些颜色和形状都很新奇的花。好几次她都情不自禁地想象前面还有一簇最美丽的花正在绽放,具有魔力似的诱惑着她往前走。普洛索比娅很快就用围裙兜满了鲜艳的花朵,她想回到海边与仙女们重聚,然后一块儿坐在潮湿的海滩上编结花环。可是,更美的景色又出现在她眼前,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你猜她看见了什么?那是一大片在花丛下面的灌木花,那些花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花了。
她向灌木丛走去,走得越近,花就越吸引她,她一直走到灌木丛边。这时,虽然灌木上的花美得难以形容,但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它。花丛上有上百朵亮丽多姿的花儿,每一朵都不一样,但彼此又有相似的地方,显然,它们是一丛姊妹花。灌木的花瓣和叶子上都有一层深色的亮光,这让普洛索比娅怀疑它们是否有毒。说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肯转身逃走,真是有点蠢。
“我多傻啊!”她鼓起勇气,心想,“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灌木了,为什么不把它连根拔出来,带回家去种在母亲的花园里呢?”
普洛索比娅左手提起装满鲜花的围裙,右手抓住硕大的灌木,拔呀、拔呀,可是根部的土壤纹丝不动。这棵花木的根长得太深!小女孩又一次使出浑身力气,这回她发现灌木根部的土壤有些松动,而且出现了一些裂缝。接着她又拔了一次,这回她本能地松了一下手,因为她似乎感到她的脚底下有一种隆隆的轰鸣声。她心想,难道是这些灌木的根延伸到了魔洞?随后,她又觉得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太可笑了。于是她又拔了一次,这回灌木终于被拔了出来,普洛索比娅向后打了个趔趄,像胜利者一般,手上抓着拔出来的灌木。但同时,她的眼睛也盯在了灌木被拔起的地方,发现下面有个深洞。这实在让她太吃惊了!洞竟然越扩越宽,越变越深,好像是个无底洞。同时,幽深的洞里还发出一阵阵轰鸣嘈杂的响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像是嗒嗒的马蹄声,滚滚的车轮声。她吓得愣住了,竟忘了逃跑,站在那儿两眼死死地盯着奇异的洞口。不一会儿她看到四匹黑马排成一队,鼻孔喷着烟,飞速从地底下跑了出来,后面还拉着一辆威风凛凛的金色马车。只见黑马一出洞口,抖了抖黑色的鬃毛,摇了摇黑色的尾巴,就立刻在地上飞奔起来,它们跑到普洛索比娅的跟前便停了下来。这疾驶而来的马车里坐着一个人,身穿华丽的衣服,头戴熠熠生辉的钻石王冠,他潇洒英俊,仪态高贵,但看上去愁眉不展有些不如意。他不停地擦着眼,用手遮挡刺眼的阳光,好像刚到阳间生活没多久,还说不上喜欢阳光。
这个贵人一看见惊恐万状的普洛索比娅,就向她招手,让她靠近。“别怕,”他说,尽力露出一种欣喜的微笑,“来吧,难道你不想坐在我这漂亮的马车上和我走一程吗?”不过普洛索比娅非常警觉,她没有别的奢望,一心只想摆脱他。毫不奇怪,陌生人脸上尽管挂着微笑,但他看上去不会心地善良。他的声音深沉而严厉,听起来很像地面什么地方发生了地震,轰隆隆地响。和其他孩子遇到麻烦时一样,普洛索比娅首先想到的就是呼唤妈妈。“妈妈,色列斯妈妈!”她哭喊道,全身都在颤抖,“快来救救我吧!”
她的母亲怎么能听得到她微弱的声音呢?说真的,色列斯当时很可能还在千里之外的某个遥远的国家里忙着催玉米快长呢。她即使听到了女儿的喊声,也不可能赶来救女儿。因为普洛索比娅刚一开始哭喊,陌生人就跳到地上,把孩子一抱,坐上马车,抖了抖缰绳,对着驾车的黑马吆喝一声,便上了路。一转眼,四匹马就疾驶起来,看上去就像蹄不着地似的在空中飞了起来。片刻之后,恩那山谷,这个普洛索比娅曾经生活过的美丽的地方,便消失在她的眼中了。紧接着,远方的依特勒山峰,平时由于烟雾笼罩而看不太清楚,此刻也变得碧绿可见了。这可怜的小女孩拼命地哭喊着,满围裙的花撒了一路,马车后面留下了一串长长的哭声。许多母亲,听到哭喊声都跑出来看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出事了。而色列斯这个做妈妈的,却远隔千里,根本听不到女儿的哭喊声。
马车不停地向前疾驶,陌生人尽力地安慰她。“可爱的孩子,你为什么吓成这个样子?”他说,极力想让他的粗嗓门变得柔和些,“我保证不害你,哎呀!你是来采花的吧?等到了我的宫殿后,我给你一座花园,里面长着更美丽的鲜花,比这些好看多了,而且都是用珍珠、钻石和红宝石做的。现在你猜出我是谁了吗?人家叫我普路托,我是钻石和其他所有宝石的国王。地下所有的黄金和白银都是属于我的,更不用说铜和铁,以及给我提供烧煤的矿井。你看见我头上这顶相当高级的王冠了吗?你可以拿去玩,好吗?噢,我们做好朋友好吗?你一定可以发现我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哎呀,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讨厌的阳光。”
“让我回家吧,”普洛索比娅喊道,“让我回家嘛!”“我的家比你妈妈的家好,”普路托国王答道,“宫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金子做的,还安了水晶做的窗子。因为它的周围很难见到阳光,或者根本没有,房间里都点着钻石灯。我的王位金碧辉煌,你见过的东西比不上它的一半。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到上面去坐一坐,当一回小王后,我愿意坐到下面的脚凳上去。”“我才不稀罕你的金色王位和宫殿呢,”普洛索比娅抽泣着,喊道,“噢,妈妈,我的妈妈呀!快带我回去,我要回去找妈妈!”
但是那个自称国王的普路托,吼着让马快点跑。“请你别再犯傻了,普洛索比娅,”他用一种烦闷的声音说,“我把我的宫殿、王冠和世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而你却以为我好像在害你。我的宫殿里唯一需要的就是一位快乐的小姑娘,在楼梯上跑上跑下,用她的笑声让房子里充满欢乐。很简单,这就是普路托国王想要你做的。”
“办不到!”普洛索比娅看上去悲伤至极了,答道,“我就是死也不再笑,除非你让我回到我妈妈家。”她的话也许只有呼啸而过的风才能听到,因为当时普路托忙着催马,车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得多。普洛索比娅不断地哭喊着、尖叫着,她的哭喊声响亮而长久,直到她那可怜的小嗓门几乎再也喊不出声了。当她的声音开始嘶哑时,她看见了一片广袤的田野,上面长满了随风荡漾的庄稼。就在庄稼地里,你猜她还看见了谁?她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色列斯。为了催玉米快长,她正在忙个不停,无暇顾及身边疾驰而过的金色马车。这时,小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尖叫了一声,但色列斯还没转过头来,马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普路托国王随后选了一条开始变得非常阴暗的路,路两旁是悬崖峭壁,夹在中间的小路上回响着轰隆隆的车轮声,就像滚滚的雷声一样。岩缝中长出来的灌木和小树,叶子都是阴森森的。渐渐地,虽然时光已近中午,但是灰暗的光线使得空中还是朦朦胧胧的。黑马飞似地向前冲去,他们已经把阳光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天变得越暗,普路托就显得越得意。毕竟,他只要不强装笑脸,露出那虚假的皮笑肉不笑,看上去并不很丑。普洛索比娅在浓重的暮色下,悄悄地瞥了一下他的脸,但愿他不像原来想象的那么恶心。
“啊,这昏暗的光线才真正让人来劲,”普路托国王说,“那种令人讨厌不安的阳光,真是把我给折磨透了。见了灯光,火把光,令人多舒适啊!当这些光从钻石中反射出来的时候,就更别提了。到我宫殿之后,你就能见到一副华丽的景象。”“还很远吗?”普洛索比娅问,“我看完了之后,你就把我送回家去好吗?”“这个问题我们慢慢再说,”普路托答道,“我们正在进入我的领域。你看见前面的那个高大的入口了吗?进了这个门就到家了。我那条听话的狗就躺在大门槛旁边。塞伯鲁斯!塞伯鲁斯!过来,我的好狗!”
说到这儿,普路托拉了一下缰绳,把马车暂停在了大门口的两根高大柱子中间。他刚提到的那条狗从门槛边站了起来,用两条后腿支起身子,把前爪扒在马车轮上。我的天啊!那是条多奇怪的狗啊!真的,它简直是个又大又粗、模样丑陋的怪物,长着三个分开的头,一个比一个凶,尽管样子凶狠,普路托国王还是每个头都一一拍到。他非常喜欢这条三头狗,好像把它当作一条垂耳长毛、令人喜爱的小狗一样。另一方面,塞伯鲁斯也和其他的狗一样,看到自己的主人显得既高兴,又亲热,迅速地摇着尾巴。普洛索比娅的目光被狗轻快的摆尾吸引住了,她仔细一看,这条尾巴正巧是条活蛇,长着一对火红的眼睛,还有看上去很厉害的毒牙。当三个头的塞伯鲁斯摆动着尾巴对着普路托国王撒欢时,作为尾巴的蛇很不情愿地也在摆动着,感到很恼怒。
“狗会咬我吗?”普洛索比娅问道,畏怯地向普路托靠去。“这个家伙长得多凶恶啊!”她说。“噢,别害怕!”普路托答道,“它从不咬人,除非有人没有经过同意擅自闯入我的领域或拒绝我的挽留而离开。走开,塞伯鲁斯!好了,可爱的普洛索比娅,我们继续向前走吧。”马车继续前进,普路托对于再次回到自己的王国感到特别高兴。他让普洛索比娅注意看,从路边的岩石中可以看到大量蕴藏的金子。他还指着路上的几处地方说,在那里只要一镐下去就能挖出一大堆钻石。没错,他的王国里,一路上都是闪闪发光的宝石。真是价值连城啊,然而这些东西在这里却一文不值,就连乞丐也会对它们不屑一顾。
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他们来到一座桥上。这座桥看上去是用铁建成的。普路托停下马车,要普洛索比娅看桥下缓慢流动的河水。她一生从没见过这么滞缓、这么黑暗、这么浑浊的河水:河水映不出岸边的一点倒影,它懒洋洋地流动着,似乎忘了它该流向哪里,与其说它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流动,还不如说它是停滞不前的一潭死水。
“这就是利西河,”普路托说,“怎么样,是条很欢快的河流吧?”
“不,我觉得它死气沉沉。”
“但是它正合乎我的胃口。”普路托答道,他一听到别人讲反话就会立刻绷紧脸。“无论如何,河水的质量相当不错。只要喝一口就能把折磨人的忧愁和悲伤全部忘记。只要喝一点点,亲爱的普洛索比娅,你就会马上停止想念母亲的悲伤,而且,你能把过去彻底忘掉,再也没有东西可以阻碍你在王宫里享受幸福了。一到家,我就会派人拿金樽去给你取些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