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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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儿媳的隐疾(2)

岚琪对女儿比了个嘘声,让她安静,小声地说:“今天是姐姐出嫁的好日子,只有姐姐可以掉眼泪,你不能哭,回头额娘再跟你说道理。”将女儿亲了亲,在她耳边哄道:“温宪哪儿都不去,一直陪着额娘可好?”

小姑娘呜咽着答应,软软的,不似平日那样霸道刁蛮,越大越有几分女儿家的模样。岚琪自然喜欢又心疼,挽着她的手进门,说,别错过了荣宪姐姐的好时辰。

景阳宫正殿里,荣妃身着朝服端坐上首,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今日一朝出嫁,京城里的规矩礼仪都作罢,她就要远赴草原,此生不知还能见几回。想到这些,荣妃禁不住悲从中来,看着女儿在面前行大礼,眼泪夺眶而出。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但这样的光景往后会越来越多。岚琪看到布贵人在一旁含着眼泪,她知道明年兴许就轮到端静了,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女儿,轮到温宪还有几年?

再往后,姑娘们出嫁,儿子们娶了福晋都离宫安家,过个十来年,宫里能叽叽喳喳吵闹的孩子越来越少,又要变回从前清冷的模样。女人们一旦连孩子都离了,漫长的岁月要如何打发?平头百姓家里还能弄孙为乐,可宫里头哪儿能那么随便带着孙子孙女?这高墙里明明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过着比谁都身不由己的日子。

荣宪公主婚礼之后,七月是孝懿皇后的二周年祭。皇后忌日那天,皇帝下旨称,皇后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四阿哥成家立业,而今孝期将满二十七个月,让四阿哥早日成婚,才是对皇后最好的悼念。故而拟定十一月初三,为三阿哥、四阿哥一同举行婚礼,而四阿哥的福晋人选,毫无悬念就是乌拉那拉家的女儿。

因时间仓促,内务府尚未在宫外为阿哥们选建宅邸,四阿哥和三阿哥成婚后,便要暂留宫中,待宫外宅邸落成,再先后搬出去。

这样的旨意一下,六宫纷纷前来贺喜荣妃、德妃即将迎娶儿媳。热闹一阵后,岚琪独自站在殿内,看着铺满桌椅的礼物发呆。环春几人收拾了一些再来时,瞧见主子站着不动,都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一笔一笔都记着了,将来不怕还不清人情。”

岚琪却摇头:“我在想,若是皇后娘娘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

几人一时都不语。岚琪语带悲伤:“昔日大阿哥成亲,皇上还让她以皇后之尊陪驾接受大阿哥的叩拜,没想到她真的成了皇后,却没福气堂堂正正坐在乾清宫受儿子的礼。”

环春忙劝:“主子,这话您可说不得,四阿哥听见了该多伤心,好容易这两年淡了些,别再勾起四阿哥的痛来。”

岚琪叹息:“我是心里感激她全心全意对我的儿子。”

自然,伤感之后,岚琪还是满心憧憬着儿子未来的人生。夜里四阿哥从毓庆宫回来,为了这件事给母亲周正地叩首行大礼。做娘的感慨万千,听他说随父亲去给列祖列宗和孝懿皇后上香的事,四阿哥略有些紧张,问母亲:“真到了这时候,我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往后我就要和毓溪朝夕相处了吗?”

岚琪笑道:“额娘会敦促内务府尽快给你们准备好宅邸,早些搬出去,额娘也放心。但现下,正好额娘能帮你教教毓溪,告诉她皇室里的人情世故。正好赶在十一月办婚礼,腊月时,毓溪就能随额娘瞧瞧宫里是怎么置办过年,将来你们出去了,她也能把府里的事料理周全。”

胤禛腼腆地笑着,想起毓溪心里就高兴,问母亲:“十一月初三前,我还能见到她吗?”

“太后早先曾下旨中秋宴客,本是不知你们婚期几时,想见见董鄂氏家的女儿。现在定了婚期,不知是否不宜相见,且到时候看了。”岚琪拍拍儿子的手背说,“傻小子,往后一辈子都是你的媳妇,现在见不见的那么要紧?”

可是话说出口,就想起玄烨对她点点滴滴的浓情蜜意。从前出门在外也惦记着要带自己出去逛逛,得了好东西就要拿来给她,任何时候都会想到自己,大概这就是爱人之心。

胤禛问了许多细琐的小事,岚琪也没看出来儿子是这么细致的,他却说自己要做得周全,才不会让毓溪将来落人话柄,便道:“三哥说他带着福晋住在景阳宫不方便,想在宫里另择一处。至于我,过了给皇额娘守孝的日子,也不宜在承乾宫继续住下去。额娘您看,我和三哥一道住进阿哥所去可好?反正只是过渡一阵子,很快就要离宫的。”

“我与荣妃娘娘商议后,问过你阿玛和太后的意思,再做决定。”岚琪欣慰地看着儿子,“咱们胤禛是长大了,这些事不用额娘再为你操心。”

如是,自七月后,宫里盛夏才送嫁一位公主,立刻就要在初冬为两位阿哥迎娶福晋,不管前朝有什么大事,后宫为了这一桩,注定不能闲着。直到八月前,都是王常在、袁答应,还有其他几个位分低下的宫嫔在乾清宫转悠,几位尊贵的娘娘却费心操持着宫里的一切。虽然看着有些不公平,但无论如何,总还算天下太平。

转眼就到了中秋前,最是气候宜人时,秋困夏乏最易犯懒。这日难得清闲,岚琪本邀布贵人来陪她选料子预备做新衫,歪着身子在明窗下打盹儿,左等右等,不见布姐姐来,渐渐就睡过去。酣甜一梦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床毯子,而炕桌对面皇帝正盘膝坐着,在看不知何处送来的信件。

“皇上几时来的?”岚琪赶紧起身,也顾不得行礼,先摸摸自己有没有梦中露出狼狈的模样,然后扶着发髻就喊环春,要她们打水洗漱。

她径自离了去,收拾妥帖才折回来,两人俨然寻常夫妻一般,没有拘泥那些礼数。岚琪摸了摸桌上的茶,已经不暖手了,便又亲自烹茶送来,这才坐停当。玄烨嗔怪:“你睡着时,朕安安静静做了好些事;你一起来,就只看到你满眼睛地晃悠。”

岚琪却道:“突然来也不说一声,倒是臣妾的不是。”她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说:“可好些日子没见了。”

“所以把事儿搬到这里来,明日中秋,之后没什么事了,朕在你这儿躲半天清静。”玄烨随意说着。吃了热茶,便继续翻他手里的信件。岚琪瞧着像是密折,便要悄悄退开,身子才晃了晃,皇帝就说:“又要去哪儿,安静坐会儿不好?”

“那臣妾给您磨墨。”岚琪这才不打算走,撩起袖子挑了点水在砚台上,拿起御墨轻研,本不愿出声打扰玄烨的正经事,皇帝却自己开口说:“这些日子,宫里很清静。”

岚琪笑道:“清静得臣妾和荣姐姐都担心别突然有什么大事情冒出来,反而不安了。荣姐姐说咱们贱骨头。”

“胡闹,什么字眼儿就往自己身上招呼?”玄烨却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对岚琪道,“朕上个月去了趟长春宫的事,你知道吗?”

岚琪当然记得,那天宜妃跑来上蹿下跳地辱骂惠妃,后来荣姐姐直接问宜妃是不是还惦记和皇帝的床笫之事。岚琪本以为宜妃会翻脸和荣妃大吵,可她竟然承认了,还楚楚可怜地说,夜长难熬,把岚琪都听傻了。

玄烨自然不知这些女人间的口舌,反是慢慢地将他在长春宫里的话告诉了岚琪。见她听得满面紧张,玄烨却笑道:“是你对朕说,袁答应时常在长春宫走动,要朕留心。现在朕去敲打了,你又紧张什么?”

岚琪微微摇头:“皇上对惠妃说这么直白的话,您不怕把她逼急了,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玄烨满不在乎地说:“朕比你了解她。”

“这是自然。”

“她不是会狗急跳墙的人,若不然也熬不住十几年。”玄烨优哉游哉道,“没有了她,也会有别人冒出来。与其不断地面对新冒出头的不安分的人,不如养着这一个,压着那些想出头又出不了头的,不是挺好?不然,朕早杀了她。”

岚琪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问:“皇上心里,也有杀人之心?”

玄烨一手端了茶,眼中掠过寒光道:“朕杀了鳌拜之后,快意不足几日,就又有人很快成为第二个鳌拜。朕从那时候起就知道,这样的人,杀不完。”

“是否在皇上心中,无不可忍之事?”岚琪问。

“并非无不可忍之事,而是不愿多增不可忍之事。短暂的快意很快就会被新的烦恼代替,朕不想在其中反反复复。”玄烨眼中有天下,淡定地看着岚琪说,“朕曾对你说,后宫之事放之天下,仅是沧海一粟,在朕的眼里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大事。同样,那些官员对朕的无礼,对朝廷的轻视和挑衅,在朕看来,也不过如此。朕随时可以杀他们,但杀了之后会有更多的问题需要面对。宵小之辈看清了这些人为何而死,他们就会寻求另一条途径继续作恶,朕不能总是疲于应付。”

岚琪微微笑道:“皇上说得十分严肃,臣妾有些不知如何继续了。”

玄烨面上神情松一松,笑道:“是啊,怎么说起这些话了?”

“皇上喝茶。”岚琪轻轻推他的手,玄烨反手将她纤柔的手指握在掌心,笑道,“你的手碰到朕,朕心里就暖了,可是被厌恶的人触碰,朕浑身都不自在。原以为只看漂亮的脸蛋可以不计较什么事,现在似乎越来越不行,长得漂亮也会叫人厌恶。”

岚琪笑道:“皇上还是别这样好。臣妾知道您是光看脸蛋,心里还能好受些,若往后是看心意的,臣妾真要不自在了,这话您就是心里明白,也不许说出口。那上头的事儿,您编什么哄我,我都相信。”

玄烨笑道:“朕几时骗你?”

二人静静说笑,岚琪奉茶磨墨,陪着他处理了好些事。皇帝一进门,阿哥、公主就被他打发去钟粹宫照顾——皇帝有心来躲半天清静,连孩子们在这儿,他都怕被打扰。但傍晚时分四阿哥从毓庆宫回来,父子俩倒见了面。

四阿哥难得有这样私下与父亲说话的机会,便将他要离开毓庆宫的事亲口向父亲禀告,他成婚后就真不能再算作是孩子了,毓庆宫里住着侧福晋,小叔子总是进出很不方便。玄烨对岚琪笑道:“你生他那一夜,雪夜打雷的事朕还记得呢,眨眼,都来跟朕说起叔嫂伦常了。”

岚琪笑道:“不如做阿玛的好好和儿子说说正经话,臣妾去张罗晚膳。”她撂下这句话便走了,可是退到门外,却让环春侍候在门前,轻声叮嘱她:“小心看顾着,父子俩若有什么事起争执,立时来叫我。”

环春则笑主子太过谨慎,而玄烨和胤禛,还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要起争执。

况且岚琪再如何细致,对着儿子总有些不能启齿的话。皇帝虽不同于寻常家里做爹的,在儿子长大成人前要教会他们一些事,可父子终归是父子,玄烨兴致好时,说几句也无妨。对胤禛来讲,也有许多事无法直白地对母亲说,今日阿玛和他说那么多体己的话,一时也敞开心扉,等岚琪来催他们用膳时,便听见父子俩朗朗的笑声。

她进门,听见玄烨对儿子说:“你额娘虽为你攒下不少银子,但来日出宫建府,也不能太过奢靡挥霍,金山银山也要吃空,往后的日子预备怎么过?”

岚琪笑道:“怎么说到这上头了?”

胤禛对母亲笑道:“正与皇阿玛说额娘十分小气,阿玛说因为额娘攒了银子等儿臣出宫时好给儿臣殷实家私。”

玄烨急得拍他的脑袋,笑骂:“这是咱们之间的话,谁让你说了?你瞧瞧,一会儿你额娘要生气了。”

岚琪当然不会生气,矫情做作倒是有,闹得父子俩都来哄她,才肯罢手不计较。一家子三口人,欢欢喜喜吃一餐饭。梁公公站在屋檐下等着侍奉茶水,瞧着里头的光景,与环春轻声道:“皇上只有在永和宫里时,我这心才是放在肚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