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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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婆婆不好当(1)

时光悠悠,康熙三十二年的腊月,当四福晋随德妃娘娘在宁寿宫请安,于门外遇见毓庆宫小侧福晋时,依旧记得当年她初入宫闱的光景。两年一晃而过,宫内或喜或悲发生了许多事,昔日腼腆胆怯的小侧福晋,也已在眼眉中凝聚了几分凌厉之气。

小李佳氏因闺名带“文”字,宫内为方便区分毓庆宫里两位侧福晋,两年来已习惯称呼她为文福晋。是年四月,文福晋曾生下一女,可惜八月即夭。但因太子钟爱文福晋,这会儿才不过腊月,她已经又身怀六甲。太医说,来年三月里便要生。

岚琪拥着风毛大氅立在门下,看着嬷嬷们搀扶文福晋到跟前,依稀记得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光景。那会儿她的堂姐闹了几天才生下皇长孙,搅乱了她新婚后的日子,连宫里人都无视她,那时的小福晋说话都是打战的。可这两年来,她和堂姐在毓庆宫里明争暗斗,大家渐渐都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正飘雪呢,怎么这会儿来了?”岚琪客气地问着,“太后娘娘不是一早吩咐过,不要你来请安吗?”

文福晋笑道:“因是毓庆宫有喜事,特地来向太后娘娘道喜。”

岚琪与毓溪对视一眼,再听文福晋说话,方知道半个时辰前,太医在毓庆宫里又搭出喜脉,她的堂姐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太子随皇帝谒陵未归,侧福晋便差遣大腹便便的她亲自来宁寿宫报喜。

文福晋很快就进了宁寿宫的门。岚琪领着毓溪离开,忍不住抬眼看她,儿媳妇的脸上果然可见惆怅,不免让岚琪心疼。

那年太子侧福晋产下皇长孙后,宫外大阿哥福晋紧跟着就传来好消息,只可惜隔年七月分娩时,生下的照旧是一个女儿。大福晋一连生下四个女儿,原本同情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像是命中注定生不出儿子,连惠妃都绝望了。而同一年秋天,三福晋也有了身孕,可她搬出去后在阿哥府里不知保养,不足三个月小产时,才刚刚知道有了身孕。

但不论大福晋生女,还是三福晋小产,又或太子文福晋的孩子夭折,好歹都是有过好消息的,但已婚两年的四阿哥,至今无任何动静。再往下,太后已经在念叨五阿哥的婚事,等宫里再有了五福晋,四阿哥这边若还是没消息,他们小夫妻俩就真要尴尬了。

岚琪倏然停下脚步,毓溪察觉到动静,也紧跟着停下。

两年来,儿媳妇长高了许多,胤禛更是雨后春笋般地长。虽然宫内宫外在这年纪生育是大多数,可在她眼里,儿子儿媳妇始终还是小孩子。她自己真不着急他们有没有孩子,可环境所迫,他们都是不得不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人,现实摆在眼前,这就是他们的命。

“冷不冷?还是等他们送来暖轿代步吧,雪粒子钻到风帽里去,头发也打湿了。”岚琪伸手拿帕子轻拭毓溪的发鬓,温和地说,“着了凉可不好,腊月、正月里没有你陪着额娘应付皇亲国戚,额娘可要闷坏了。”

毓溪却越发垂下眼帘,声音颤颤地说道:“若是能有个孙儿陪着额娘,额娘就不怕闷了。”

岚琪微微笑道:“你弟弟妹妹才长大些,我好容易落得几年耳根子清静,我可不着急你们生养。再过两年吧,让额娘也歇一歇不是?”

“额娘是哄我的,我知道。”毓溪抿着嘴,紧紧抓着婆婆的手说,“额娘,您帮我劝劝胤禛,让他纳妾吧,我的身子……”

“行了,不说这些话。”岚琪再反手握紧她的手,面上略见严肃,“这上头的事,胤禛怎么与我说,我便怎么给你们做主。你说了不算。”

然而婆媳俩这头才说了话,小年时,皇帝下旨内务府,从八旗适龄女子中挑选秀女举荐,正月里由太后主持,择吉日遴选,为五阿哥选嫡福晋,再为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都添一位侧福晋。

皇帝自己选不选新人,岚琪没有那么好的心去提醒他,这件事似乎就不了了之。太后那儿一心一意为五阿哥选媳妇,也顾不得别的事。至于选五福晋的事,宜妃少不得要去眼前露脸,想插一手。可太后根本不搭理她。五阿哥同样态度冷漠,不把亲娘放在眼里。

那日宜妃在景阳宫对荣妃哭诉时,岚琪也在一旁,心里觉得她可怜。荣妃劝宜妃想着五阿哥过得好便是,别去操心那些事,五阿哥终归是她的儿子,五福晋进了宫,还能不服服帖帖做她的儿媳妇?

宜妃却说:“连胤祺都不认我这个亲娘,儿媳妇还不跟着他一道眼里没有人?你们可都好了,一个个都做了婆婆,好把这辈子在宫里受的气都冲她们撒去,我却连教训儿媳妇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我一定要在背后对太后说大不敬的话,你们就不觉得太后过分吗?从前说孩子小,讲不通也罢了,胤祺在书房都念多少年书了,怎么还不好好开导他?分明就是太后不让他认我这个做娘的。你们还不信。”

荣妃和岚琪怎么不信?可信也不能说出来,唯有不咸不淡地劝她别多想,结果还被宜妃一通抢白,更是挖苦岚琪:“德妃姐姐可要小心些,三十多岁的人了,再有了身孕,外头人笑话不算,你自己吃得消吗?”

她撂下这话就扬长而去。荣妃苦笑着劝岚琪:“算了算了,她能当面说,比背后使绊子强,这两年学乖了呢。”

岚琪本不在乎,只是这会儿想走也不能走,显得好像生气了,不给荣妃面子。而不多时,端嫔和戴贵人、布贵人也来了,她更不好走开。正坐得不耐烦,永和宫来人说四阿哥求见。众人都奇怪这会儿工夫应该在书房或朝堂里,怎么跑来内宫?怕有什么事,让岚琪赶紧回去。端嫔双手合十念佛说:“若是四福晋有好消息,就好了。”

这样一说,岚琪也心动,可偏偏她一身儿女福气暂没能好好传承在胤禛的身上,四阿哥来并非禀告什么好消息,而是岚琪盼了好久的,为了侧福晋的事来找她。

母子对坐时,岚琪却笑道:“还以为你隔天就要来跟我说的,一等这么多天,我想你是不是不打算来计较这件事,要顺从你阿玛的旨意了。”

胤禛绷着脸,满面的不乐意,应着:“这几日正有事忙着,额娘这里请安也怠慢了,额娘别怪儿子。”

“傻话。”岚琪嗔怪道,“有话就说吧,额娘等你好几天了。”

胤禛愣一愣,果然开口道:“额娘能不能劝说皇阿玛,我不要侧福晋?”

岚琪淡定地笑道:“你阿玛说了,若是你有这请求,亲自去与他说。”

“找皇阿玛说?”四阿哥露出几分怯意,好像没了底气。

“不敢吗?”岚琪温柔地笑着,便将心里话对儿子道,“这几天毓溪可高兴了,动不动就来问我选秀的事怎么样了。额娘也是女人,这天底下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丈夫分给别人,可是你的毓溪不只是个女人而已。”

胤禛不解地望着母亲,岚琪轻轻一叹,劝说道:“你们虽然还在宫里住着,也算得上是自立门户了。她在你怀里是个女人;在人前,则是要为你操持家中一切体面的女主人,是大清四皇子的福晋。她所顾虑的事,往大了说,与额娘操心的没什么两样。不过是额娘守着紫禁城,毓溪守着你们这个小家罢了。”

胤禛皱着眉头:“可我不想委屈她。”

“委屈与否,全在你怎么做了。”岚琪笑道,“你在承乾宫跟着皇额娘时,没有看你皇阿玛怎么做吗?反正这事额娘是管不着的,天底下谁也委屈不了毓溪,只有你才会让她伤心,有什么话,你们夫妻之间去说,别找额娘传话。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在乎、顾及对方,不好好谈心沟通,一年一年下去,可就生分了。到时候只怕不等阿玛、额娘给你指侧室,你自己也想找个可心的人陪在身边了。”

胤禛说不出话,儿女情长上,他的确稚嫩,而现在书房、朝堂两头顾及,渐渐地,对待毓溪也有些力不从心,累了就只想歇着,而毓溪又处处体贴他。仔细想一想,正如额娘说的,他近来都不知道毓溪在想什么了。

可总有些不死心,胤禛试探着问:“额娘,这事真没法转圜了吗?”

岚琪颔首:“你早晚要有妾室,不然人家又该说四福晋善妒。总之,如何不伤毓溪的心,都在你自己手里,额娘什么也不能帮你。”

“额娘。”胤禛目光低垂,喊了娘,却不敢抬头看她。

岚琪静静等待他继续开口,心想:无非还是不肯纳侧福晋。正准备让他自己去找玄烨争取,儿子却在此刻开口道:“额娘您是否知道,毓溪她身子不好,有件事今日与额娘说了,将来便是皇阿玛逼我,我也不会答应。”

“你且说来。”岚琪颔首。

四阿哥这才缓缓抬起目光与母亲对视,少年郎眼中满是坚毅的神情,一字一字郑重道:“毓溪身体不好,若是不能与儿子一生一世,请额娘答应我,不要为我续弦再娶继室,我家里女主人的位置,此生只有毓溪一人。”

岚琪胸口一紧,不知为了什么而疼痛,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胤禛则继续道:“将来便是皇阿玛与额娘一道逼我立继室,我也不会点头。儿子不敢伤了父子、母子情分,可是额娘,您和皇阿玛要一生一世,陪着儿子一生一世的,也只有毓溪。”

“你有情有义,额娘很高兴。这事额娘且听过,将来……”可岚琪话未说完,就被胤禛打断,他严肃地说:“没有什么将来,额娘,您听清儿子的话了吗?额娘,皇阿玛不能给您的,我想全部都给毓溪。”

岚琪眼神一晃,竟不知儿子在说什么,再静下心来,只隐隐听他嗫嚅着:“皇阿玛为何不许您正室之位?”

这句话,岚琪一时分不清是从儿子口中听见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又见胤禛满面严肃,并没有再重复类似的话,就更不敢多问他。总觉得或许自己内心有这样的愿望,不知不觉随着儿子的话冒了出来,却赖在胤禛身上,当是他说的。这是绝不能说出口的事,她不可能对儿子说道理,即便真是听见了,也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胤禛则已起身,施礼告辞:“儿臣要回书房去了,正月要在文华殿讲学,我若做得好,就不必再每日到书房,皇阿玛要授予儿臣正经差事去做。”

岚琪颔首应道:“你的宅子就快竣工完善,二三月里便能搬出去。你和毓溪要有所准备,在宫里毕竟额娘还能照顾得到,离了宫处处都要靠自己,往后真正是自立门户了。”

让她暖心的是,儿子倒不急着搬出去似的,胤禛对她哪怕只残留一丁点的依赖,也让她做娘的心得以满足。

离了永和宫,四阿哥步行往书房来。小和子问他几句话,说起纳妾的事,胤禛终归还是不高兴。小和子本想开解主子,没想到反而让四阿哥绷起了脸,之后都不敢再多嘴,一路静静地伺候到书房。

可才进书房,就听得嬉笑嚷嚷声。四阿哥才进门,便看到十四阿哥举着手里蘸满墨汁的大抓笔追着两个小太监跑,嘴里叫嚣着:“给我站住,让我画你们的脸,再跑我可叫人打你们了。”

后头七阿哥站在门前喊十四弟别闹,胤祯(即第5册中的胤禵)听也不听。终于有个小太监跑得绊倒在地上,他立刻骑到人家身上去,把黑漆漆的墨汁涂得那太监满脸都是,嘴里喊着:“我给你祛邪呢,赶紧谢我才是。”

小家伙正得意时,后颈突然被大力抓起。他整个人被提溜起来,扭头看到是四哥,吓得睁大了眼睛,待发现是四阿哥拎着他,便手脚乱蹬,喊着:“四哥放开我,放开我。”

三阿哥自从离宫建府,已经不大进书房,四阿哥因还在宫内住,且未正经办差,大多数时间还在书房,也是如今书房里最年长的兄长。而十四阿哥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皇帝早早就让他入了书房,本意也是想四阿哥还在时,能带一带年幼的兄弟们,特别是十三、十四阿哥都是德妃膝下的孩子,让四阿哥带着最好不过。

这会儿,几个稍年长的阿哥在练习书画,年幼的几个本在他们的课堂里背书。书房里的太傅们都去了乾清宫述职,一时没有人管束,小家伙们就跑来和哥哥们一道画画。本也没什么要紧,可十四阿哥太调皮,难得没人管着要坐定不动地背书,抓了笔就满世界乱窜,五阿哥、七阿哥根本喊不住他。又因十四阿哥是德妃娘娘的孩子,他们这些已经懂事的阿哥,也知道些许这里头的人情世故,便由着十四弟胡闹。没想到让半途归来的四阿哥撞个正着,亲眼看到他骑着小太监拿笔画人家的脸。

这会儿十四弟被拎了进来放在地上,小家伙打了个滚儿自己爬起来,满面不服气地看着哥哥,可是又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只见哥哥怒气冲冲地问:“今天是谁跟着十四阿哥?”

包括那被涂脸的小太监,门口有三个永和宫跟来的人伏地请罪。四阿哥正要骂人,十三阿哥突然站出来说:“四哥,小云子是跟着我的,他没有跟胤祯胡闹,您别责罚他。”

四阿哥见胤祥护着自己的奴才,虽然眼睛里都是对兄长的畏惧,还是有胆魄地说了想说的话,胤禛倒不觉得生气,心想,也犯不着动怒吓着弟弟们,便沉下心,转身对胤祯道:“笔是用来写字作画的,几时成了你的玩具?再不许有这样的事,听见了没有?”

十四阿哥噘着嘴,高抬着下巴,骄傲地看着兄长,他自己反而生气了,哼声说:“我要给他们祛邪,不用笔,难道用手画吗?”

胤禛才熄灭的怒意,瞬间因弟弟这句话复燃,转身从教案上拿来戒尺。这三指宽的红木戒尺是皇帝赐给太傅们训诫皇子之用,可毕竟是皇阿哥,这戒尺顶多用来敲打桌椅发出声响警醒他们,从来不会真用来打人。这会儿四阿哥却拿戒尺指着十四阿哥,厉声呵斥他:“把手伸出来!”

四阿哥一向严肃,平日里的确是温和的兄长,可在书房里从来不苟言笑,兄弟们出了书房的门还敢跟四哥说几句玩笑,可在书房里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这会儿见四哥要打十四弟,几个小的已经吓坏了,五阿哥、七阿哥几人则根本不敢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