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即失足,生活即幻灭
人所拥有的复杂又极尽巧妙的机体,就是生存意志所显现的最完美的现象,不过这机体最后仍会归于尘土,所以,这一现象整个的本质与努力显然也要走向毁灭。从本质上讲,意志的一切争取都是虚幻的——所有这些就是真实的大自然所给予的最朴实和单纯的表达。如果存在本身具有真正的不附带条件的价值,那么这个存在的目的就不应是非存在。歌德优美诗句的字里行间也隐含着这种感觉:
于古老塔顶的巅峰,
英雄的高贵精灵在上。
首先能从这样一个事实中推断出死亡的必然:由于人只是一种现象,因此也就不是“真正确实的”(柏拉图语)——假如人确实是自在之物,就不会消亡。而这些现象后面所隐含的自在之物,却由于自在之物的本性,只能在现象之内显现出来。
我们的开始和我们的结束,两相对比,反差是如此之大!前者在肉欲创造的幻象和性欲快感带来的意乱情迷里产生,后者则伴随着器官的衰亡和尸体散发的恶臭。在快乐享受生命的问题上,从出生到死亡常常走下坡路:天真无邪的童年,快乐幻想的青年,奋发图强的中年,年老体衰又让人怜惜的老年,临死疾病的折磨和与死神最后的战斗。所有这些无不表明:存在即失足,恶果越来越明显地显露出来。
生活即幻灭,没有比这更准确的见解了。一切的一切都正确地表明了这一点。
生活具有某些微观的特征:一个不可分的点被空间和时间这两种强力透镜拉扯。因此我们眼前的生活已被放大了许多。
时间仅是我们思想中的装置,经过某个意义上的时间的维持,为一切事物(当然也包含我们自己的虚幻存在)穿上一件实实在在的外衣。
为错失享受快乐或幸福的良机而懊悔伤心,这是非常愚蠢的!这些快乐幸福能维持到如今吗?只会变成某种无聊的记忆而已。我们真实享受经历过的事情都是这样。因此,所谓的“时间形式”只是个媒介,就像是特地为使我们清楚尘世间快乐的虚无本质而特设的一样。
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其存在并不是某种永恒不变、最起码也是暂时不变的事物,刚好相反,这些皆是流动性的存在,只有连续不断的变化才成为存在,这就像是水中的旋涡。即便身体的“形式”暂时、大概地存在,但前提是身体物质要不停地变化,不停地新陈代谢。所以,时时努力获取适合流入身体的物质,就是人和动物的第一要务。同时,他们也会意识到上述方式只能暂时维持他们这样的生存构成,所以随着死亡的到来,他们非常渴望且身体力行地将其生存通过多种方式传递给将要取代他们的生物。这种奋斗与渴望,出现在自我意识中就是性欲;在对其他事物的意识,即对客体事物的直观中,则是以生殖器的形式显现的。这种驱动力就像是把珍珠串联起来的一条线,线上的珍珠就是那些迅速交替的个体生物。假如在我们的想象里加快这种交替,且在单一个体与整个序列里,只以永恒的形式出现,而物质材料一直处于永恒变化之中,由此我们就会认识到,我们不过是一种并不确定的、表面的存在。这种对生存的理解与阐释构成了柏拉图学说的基础,这一学说将告诉我们:存在的只有理念,而与理念相对应的事物,仅具有影子般的构成。
我们,只是单纯的现象,同自在之物完全不同——这一看法在以下事实中得到了最直观的阐释:持续的吸收与排泄物质就是保证我们生存的必要条件,对此(食物和营养)的需求常常循环出现。个中情形就好像那些需要供应物维持的烟火或喷射出的水流,供应物如果停止,现象也就随之渐渐停止、消失了。
也可以这样说,生存意志是通过纯粹的现象显露出来的,所有这些现象最后都将彻底地由有变成无。不过这种“无”及其连带现象一直都处于生存意志的范围里,并以此为根基。当然这些全是模糊难明的。
假如我们不再从宏观上审视世事发展的进程——尤其是人类世代更替的迅即及其存在假象的匆匆一现,而转为观察人类生活的精细之处(就像喜剧故事中所表现出的那样),于此,我们所得到的印象,就好像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充满纤毛虫的水滴,或察看一小块儿奶酪菌——螨虫们的辛苦劳动与时而发生的争斗让我们忍俊不禁,这就像在一个极为窄小的空间内大模大样地开展严肃而隆重的活动,在极为有限的时间内作出相同的举动,也会产生一样的喜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