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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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一件必须要完成定额的工作

对认知本身来说,无所谓苦痛。痛苦仅和意志有关,它的情形只不过是意志受到阻碍、抑制,而对此的额外要求就是必须对阻碍和抑制有所认识,这好比光线只有在物体反射光线时才可以照亮空间,声音只有在出现回响、共鸣,触碰到硬物产生空气波,且限定在特定的距离时才会被耳朵听见——也正由于此,在孤寂的山巅发出的呐喊和于辽阔的平原上歌唱,唯有低微的音响效果。同理,意志受到的阻碍和抑制,必定有着恰当的认识力,所谓的感觉痛苦才会成立,不过对认识力本身而言,痛苦仍是陌生的。

因此,感受到身体痛苦的前提,就是神经及其与脑髓的连接。所以假如切断了手脚连接脑髓的神经,抑或由于实施了哥罗芬麻醉,导致脑髓丧失了本身的功能,那么即便手脚受到损伤,我们也是感知不到的。所以,如果濒死的人意识消失,随之出现的身体的抽搐就被看作没有苦痛。而感知“精神”的痛苦要以认知为条件,就不需赘言了,很容易就可以看出精神的痛苦是随着认知程度的提高而不断增加的。因此,我们可以用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来形容二者的关系:意志就像琴弦,对意志的阻碍或抑制就是琴弦的颤动,认知就是琴上的共鸣板,痛苦就是因此产生的声响。

如此看来,无论意志遭受什么样的抑制,植物和无机体都不会有痛感。与之相比,无论是什么动物,即使是纤毛虫,都会有痛感,因为认知是动物的共性,不管这一认知有多不完美。伴随动物等级的提高,由认知而感受到的痛感也不断增强。所以最低等的动物只会感受到最微弱的痛苦,比如身体差点儿被撕断的昆虫,只靠着肠子的一丝粘连还能够狼吞虎咽地进食。就算是最高等的动物,由于缺乏思想与概念,它们所感知的痛苦也不能与人的痛苦同日而语。它们只在否定了意志的可能性以后,对痛苦的感知力才能达到最高程度。假如不存在否定意志的可能性,这一感受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痛苦折磨。

年轻时,我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憧憬,就像在剧院里等着大幕开启的孩子,迫切而兴奋地期待即将上演的好剧。对现实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其实是一种福气,在对真相了如指掌的人看来,这些孩子有时就像一群无辜的少年犯——没有被判死刑,反而被判要活下去,只是对这个判决所含有的意义,他们并不清楚。即使如此,人们也都想长寿,也都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从以此后每况愈下,直至最糟糕的一天到来。”

倘若我们能竭尽全力地设想一下,太阳在运转的过程中照耀到的一切匮乏、痛苦以及磨难的总和,我们就必须得承认:假如像月球那样,太阳没有在地球上创造出生命,而地球表面依然处在晶体的状态下,情况也许会更好一些。

我们也能够把生活看作是在极乐的安宁与虚无中加进的一小段骚动的插曲——即使毫无意义。不管怎样,即使是那些看起来生活得挺幸福的人,活得越久,越会清醒地认识到:总体而言,生活就是幻灭,不,准确地说就是一场骗局;或者更确切地说:生活具有某种错综复杂的气质。当两个年轻时的挚友,分别了大半生,晚年再度重逢时,二位老人间相互激起的就是“对自己一辈子彻底的幻灭与失望”感,因为只要看见对方,就会唤起自己对过去生活的记忆。在那活力四射的昨日,在他们眼里,生活散发着多彩的光芒;生活对我们的许诺如此丰富,只是真正履行的又没有几个——在昔日知己久别重逢的时候,这种感觉显然占据了上风,他们甚至不必用语言来描述,而相互心有灵犀,在心灵感应的基础上畅言怀旧。

如果谁经历了几代人的世事沧桑,就会产生一种好似旁观者的心境:这位观众已遍览市井戏台上全部的魔术杂耍,假如他一直坐在观众席上,接下来的节目不过是同样表演的循环往复。这些节目只为一场表演而设,所以在清楚了内容以后,不再有新奇感,重复的表演只会让人乏味。

假如考虑到宇宙浩繁复杂的布置安排:茫茫宇宙中,数不尽的发着光的、燃烧着的恒星,除了用自己的光热照别的星球以外,再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而被它们照亮的星球就是不幸与苦难上演的舞台。身处其中,即使遇到天大的好运,我们能获得的也只有无聊,就从我们所熟悉的物种来看,如此判断并不过分——倘若把这一切都考虑进去,那必定会让人发疯。

因此没有绝对值得我们羡慕的人,不过值得我们同情的人却数之不尽。

生活就像一件必须要完成定额的工作。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的“安息”确实是最准确的表述。

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是被折磨者,同样也是折磨别人的魔鬼——这里就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