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鬼莫测的“瞬间催眠术”(1)
01
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叫做董杰的年轻法医。电话接通之后,他很恭敬地问道:“张老师,您现在忙吗?”
“我正和刑警队罗队长谈一个案子——你找我有事?”
“我这边有个现场吃不准,您能不能帮忙看一下?”
对工作上的事情张雨从不推辞,但刚刚的话题又意犹未尽,他便鼓动罗飞:“又出案子了,一块去看看?”
罗飞也想和张雨再多聊一会儿,当下便应了对方的邀请。一行三人离开了法医中心。因为是帮忙不是正式出任务,张雨就没开法医车,三人上了陈嘉鑫的巡逻车,一路往案发地而去。
在车上两人继续先前的话题,越聊越觉得此事绝不简单。末了罗飞给小刘打了个电话,吩咐对方继续查找监控录像,这次要从姚柏离家时开始查起,争取查清此人离家后所有的活动轨迹。
半个小时之后抵达了目的地。这是西城的一处居民小区,案发现场位于一幢六层的高楼脚下。警戒线已经拉起,这次圈外没几个人围观。
不是小区内的居民不喜欢看热闹,而是这热闹少有人敢看。因为圈子中心的那具尸体实在是太惨了。
死者横尸呈俯卧状,整个脑袋摔成个稀烂,看上去就像是一摊红白浆液中浸泡着一团黑色的头发。他的上半截身体也很奇怪,软软地趴搭着,似乎胸腔里没有肋骨,只是一只皮囊包裹着内脏的“人体汤包”。
罗飞和张雨还好,陈嘉鑫见到这场面可有些受不了了。他用手捂着嘴,差点就要呕吐出来。罗飞注意到小伙子的窘态,便打发他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去车上等着吧。”
陈嘉鑫如释重负般离去。这时另外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迎上来,口中不住地打着招呼:“张老师、罗队长,辛苦你们了。”此人正是法医中心的年轻人董杰。
案子是按跳楼自杀报的,所以一开始便没动用罗飞和张雨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不过董杰在初步勘验尸体之后,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他不敢擅下结论,这才打电话向张雨求助。
“最主要的疑点就是四肢未见严重损伤,而头胸部位却是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董杰一边简明扼要地说着,一边把二位援兵引到了尸体前。其实他知道这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以这两位的资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高坠身亡属于法医常见的死亡类型。一般来说,坠楼者在落地前都会有个保护头部的本能动作——或者是发力撑开双臂遮挡,或者是屈臂抱头。不管是何种方式,双臂都将受到极为严重的损伤。当然也有坠楼者因空中姿态改变而下肢先行着地,那他的腿骨和骨盆便会摔得粉碎。但凡四肢无恙而头胸损毁严重的,法医鉴定时便要考虑凶杀后抛尸伪造自杀现场的可能性。
张雨蹲下身来,贴近死者的身体细细查看。董杰猜到他在找什么,又主动说道:“我已经认真看过了,死者身体上并无可疑的外伤。不过他的脑袋摔成那样……”
既然有凶杀的疑点,那么就要查找尸体上有没有刀口之类的可疑伤痕。现在倒是没找到可疑外伤,但也无法排除凶杀的可能。因为死者的脑袋已经摔碎了,没准那致命的伤口就在头部呢。
尸体就是这样了。张雨站起身,仰头问了句:“楼上现场看过了吗?”这块不属于法医的工作范围,张雨问完话之后,目光投向了一旁站着的几个派出所民警。
“看过了,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说话的是个派出所副所长,年纪不小了。他知道罗飞是个刑侦专家,又主动汇报说,“楼顶有两个目击者。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就在警车里。”
现场有目击者?那事情就好办多了。罗飞和张雨交换了一下眼神,说:“过去看看吧?”张雨点头赞同。于是老所长当先领着,一行人向着警戒圈外的一辆警车走去。
“两个孩子,在楼顶搞对象呢,正好看到了死者跳楼的过程。我看着他们不像在说谎,不过那话又实在是……”老所长一路走一路唠叨着,最后像说不下去了,摇头连连咂嘴。
罗飞揣摩对方的语意,问道:“他们的说法很不可信?”
“这个……你们一聊就知道了。”老所长来到车门前,他没有上车,而是侧身把通道让了出来。
罗飞和张雨猫腰钻进车里。却见后排坐着一男一女,年纪也就十六七岁。另有一个民警陪在他们对面。这民警不认识罗飞和张雨,见上来两个穿便衣的人,一时间有些诧异。
“这是市局来的专家,你没事就出来吧。”老所长在车外招呼道。民警“噢”的一声,很识趣地下车给专家们腾出了位置。
罗飞和张雨并肩坐下。那对少男少女抬头看着他们,紧张兮兮的。
“没什么大事。”罗飞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就是把你们看到的事情再复述一遍。”
女孩转过头,怯生生看了男孩一眼,似乎在等待对方拿主意。男孩咬了咬嘴唇,答非所问地说道:“警察叔叔,这事不会通知家长吧?”
罗飞心中暗笑,明白这对小情侣定是瞒着家长去楼顶幽会的。一出事,首先想到的是这段地下恋情可不能向家长捅破了。
“不会的,你们配合警察把事情讲清楚就行。”
有了罗飞的保证,男孩这才进入正题。他说:“那人就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两个都看见了。”
“说具体点,从什么位置跳的?当时你们在哪儿?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等等。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
“好吧。”男孩瘪瘪嘴,有些嫌麻烦的样子,可他又不敢违抗,只好努力回忆了片刻,然后描述道,“我们俩今天一早就在楼顶约会。后来那个人上来喂鸽子。我们本来想换个地方的,但他喂鸽子喂得很好玩,我们就多看了一会儿。过了有十几分钟吧,楼下好像有人吹哨子,鸽子听见哨音就飞了起来。那人追着来到围栏边,然后就跳下去了。”
死者自杀前在喂鸽子?罗飞觉得这也是个疑点。一般来说,人在自杀前总会瞻前顾后犹豫很久,怎么会有心情喂鸽子?不过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先把某些细节问清楚再说。
“你说他喂鸽子喂得很好玩。怎么个好玩法?”
“他蹲在那群鸽子中间,一边撒食物一边咕咕咕地叫着。然后他走到哪里,那群鸽子就跟到哪里,就像是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似的。”
女孩在旁边也补充道:“他走路的时候都是蹲着的,就像是一只大鸽子。”
听到此话,罗飞的心蓦地一跳。他转头看了看张雨,张雨先还没反应过来,见对方神色不对,这才幡然警觉:死者像是一只大鸽子!而姚柏死前则表现得像是一个僵尸。为什么两人都出现了怪异的拟物行为,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罗飞随即切进下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他跳楼的时候是怎么跳的?”
“他先是爬上了围栏,然后又蹲在围栏上。没过一会儿,也就一两秒钟吧,他就跳下去了。他把两个手臂展开这么举着,好像要飞的样子。”男孩一边说一边展开双臂,像是小孩玩耍时模拟飞机的翅膀。
“他在学鸽子呢。而且他跳楼的地方就是那群鸽子飞走的地方。”女孩补充说道。看来对方像“大鸽子”这件事给她的印象极深。说完这话女孩又给了句评价,“我看他不是跳楼自杀,而是玩鸽子玩傻了,还以为自己也能飞呢!”
罗飞和张雨虽然没有亲历现场,但两个孩子这么一描述,再联系尸体的惨状,他们完全能想象出死者坠楼时的诡异姿态。而女孩的那句评价更在证实,这又是一起因走火入魔,精神失控而导致的死亡事件。
罗飞用古怪的神色看着张雨:“你觉得这事……”
张雨知道罗飞想问什么,他愣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要和那件事相比,好像还缺点东西。”
“缺什么?”
“外力和触发器。”
罗飞露出苦笑,他提醒对方:“都已经有了!”
“有了?”张雨还是没转过弯,直到罗飞赤裸裸说出那个关键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哨子!”
是的。哨子!玩鸽子的人都会用哨音来控制鸽群的行动,这是常识。可那男孩说了,当时驱动鸽群飞走的哨音并非死者吹奏。那哨音来自于楼下某处。
这正是此案中导致死者离奇坠楼的外力和触发器。
于是这两起看似毫不相干的案子,终于在此处完美地串并起来。
02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找出两起命案背后的神秘黑手。
罗飞首先查明了坠楼死者的相关信息。
死者名叫章明,男,五十五岁,本地下岗工人。此人早年离异,无子无女,多年来一直独自生活。养鸽子是他最大的爱好,在他的情感世界中,鸽子便等同于陪伴自己的亲人。
今天早晨七点钟左右,章明如往常一样出门吃早茶,逛早市。到九点多的时候,章明回到小区内。其间曾有熟人和他打招呼,但章明神色怪异,并未回应对方。十点钟左右,章明来到楼顶,开始与鸽子嬉戏。
章明坠楼的具体时间是上午的十点十八分。除了楼顶那对情侣之外,楼下亦有人目击到这惨烈的一幕。当时章明的确是展开双臂,以飞行般的姿势从楼顶跳下。他的头胸部率先落地,相关骨骼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粉碎。
坠楼事件发生前的哨声成了罗飞重点关注的线索。他很快找到了吹哨子的人,令他意外的是,那竟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小男孩。
在事发居民楼东侧有一处小广场,广场内设置了一些公众健身娱乐设施。当天正是周日,附近有不少小孩都来到广场玩耍。据吹哨的男孩讲述,他是在广场秋千的座椅上发现了那只哨子,随后便捡起来吹着玩。没想到这一吹却引发了一场悲剧。
罗飞提取了那只哨子。经章明的邻居辨认,这哨子本是章明随身携带、用来训导鸽子的装备,是何原因让其出现在了孩童玩耍的秋千上?
罗飞认为这也是那“神秘黑手”布的好局。这家伙对章明进行了精神蛊惑,并且将哨音设置为诱导章明跳楼的“触发器”。此人还拿走了章明的哨子,他把哨子放在秋千上,就是为了让玩耍的孩子们看见。出于孩童的天性,发现哨子的小孩肯定会拿起来吹着玩。当哨音响起的时候,这家伙的计划也就大功告成了。
事发小区是开放式的管理,那个广场更是周边居民休闲时的共用去处,人流不息。广场附近也没有设置监控探头,所以很难查出是谁放置了那个哨子。后来的鉴定则表明,哨子上只有几个小孩子的指纹,可见此前的痕迹已被人刻意擦去。
罗飞只好把关注的焦点继续往回拉,试图还原章明早晨离家后的行动轨迹。对于昨天发生的那起“僵尸案”,小刘也正在从事类似的调查。
然而两条线上的排查都不顺利。
首先是姚柏的情况。其住所附近的道路监控显示,姚柏于昨日下午两点十一分上了一辆出租车。调查出租车司机获悉,姚柏乘坐此车于十五分钟后抵达了宝力大厦——一座集购物、美食、休闲于一体的现代化商业中心。调取大厦内的监控,可见姚柏先是在二楼的购物广场晃了一圈,随后他到达顶楼的美嘉影城,去售票口购买了一张电影票。
下午三点十二分,姚柏检票入场。影城一般是提前十分钟开始检票,能推断出姚柏要观看的是三点二十分上映的一部与僵尸有关的科幻电影。
影城内部一共有六个放映厅,厅内厅外都没有安装监控设施。所以姚柏在场内的行动便无法排查。下午四点二十三分,姚柏走出检票口。随后他在大厦门口上了另一辆出租车,这次行车的目的地便是中康医院。
由此可见,如果确有人蛊惑了姚柏,那地点就在影城内部。姚柏离开时那部科幻电影尚未完场,也侧证出他定是遭遇了某些计划外的状况。当时六个放映厅内有上千名观众正在观影,而且影城一向都是匿名购票,要想从上千名身份不明的人员中排查出嫌疑对象,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罗飞这边的调查也遭遇到相同的困境。
章明离开小区后,首先去附近的蒋桥饺面馆吃了早点,其间虽无录像,但有面馆伙计作证,在吃早点的过程中,并无可疑人员和章明接触,此阶段章明的言行也一切正常。
吃完早点之后,章明在街边溜达了一会儿,他的身影被沿途监控拍摄到几次。最后一处监控探头则显示,章明于上午八点十一分进入了翠泉路农贸市场。
毫无疑问,农贸市场是一个比电影院更加开放、人流更加密集的复杂环境,整个市场内也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从章明进入市场到九点二十七分出来,这期间整整一小时十六分钟,他与什么人接触过,做过哪些事情都无从得知。而他出了市场便踏上了回家的返途,可见那致命的情绪变化正是在市场内部发生。
罗飞知道自己遇到了狡猾的对手——那家伙的行事滴水不漏,几乎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既然外部的线索中断,那就只能转换思路,从案件内部展开分析,即通过作案动机来排查潜在的嫌疑人。按理说这次内部分析的基础应该是不错的,首先作案者手法奇特,这能大大缩小嫌疑对象的特征范围;其次有两起案件可以串并,如果能找到案件中的相关点,对判断作案动机和目的将大有裨益。
可惜这两点并未在侦查过程中显现出实际的效用。
两名死者的关系网完全独立,找不到任何关联之处。在与他们有日常接触的人群中,也没有发现心理学或精神病学的相关从业人员。罗飞还特别调查过姚柏身边有无痴迷“僵尸文化”的朋友,结果发现姚柏的爱好纯属个人行为,并未结交什么同好。
章明倒是参加了一个“鸽友”的圈子。圈内人常常聚在一起交流养鸽心得。不过这些鸽友多半都是生活清闲的中老年男子,无论从动机还是手段上,他们都不符合作案者的特征。
面对这样的僵局,罗飞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作案者并不在死者的社交圈子里。也就是说作案者对目标的选择是完全随机的,并不具有特定的指向性。